此回記魏取蜀之事也，而司馬昭主其事，則非魏之能取之，而晉之取之也。魏之滅，尚在蜀滅之后，然曹芳已廢而曹髦已弒，雖奐之一息尚存，而已全乎其為晉也。全乎其為晉，則不得復(fù)以魏目之。猶之起兵徐州，乃備之討曹，而非備之犯漢；兵敗當陽，乃魏之攻備，而非漢之伐備也。前乎此者，魏之攻蜀有二：一發(fā)于曹丕，而五路之兵不戰(zhàn)而自解；再發(fā)于曹睿，而陳倉之兵遇雨而引歸：是天意之不欲以魏滅漢也明矣。天不欲興漢，而又不欲以魏滅漢，于是滅之以滅魏之晉焉。而漢之滅，庶可以無憾云爾。
鐘會將取蜀，而佯作取吳之勢，其謀是詐；乃未取蜀而先為取吳之地，其謀仍是真。斯伏線之最奇者矣。而猶未也，邵悌于會之未行，而預(yù)知其必勝，預(yù)知其必叛，則更奇；司馬昭于會之未勝，而預(yù)知其勝后之必叛，又知其叛之必?zé)o成，則尤奇。以數(shù)回之線，于一回伏之，天然有此一氣呼應(yīng)之文。近之作稗官者，雖欲執(zhí)筆而效焉，豈可得耶？
黃巾以妖邪惑眾，此第一回中之事也，而師婆之妄托神言似之；張讓隱匿黃巾之亂以欺靈帝，亦第一回中之事也，而黃皓隱匿姜維之表又似之。前有男妖，后有女妖，而女甚于男；前有十常侍，后有一常侍，而一可當十。文之有章法者，首必應(yīng)尾，尾必應(yīng)首。讀《三國》至此篇，是一部大書前后大關(guān)合處。
以死諸葛走生仲達，而武侯不死；以死諸葛嚇生鐘會，而武侯又不死。然武侯能顯圣以諭魏將，而不顯圣以教后主；能顯圣以護百姓，而不顯圣以助姜維，則何也？曰：此天之不可強也。自非然者，武侯之前，關(guān)公亦嘗顯圣矣。關(guān)公能顯圣以追呂蒙，豈不能顯圣以追陸遜；能顯圣以解鐵車之圍，豈不能顯圣以救猇亭之敗哉？
鄧艾未入川時，先得一夢；鐘會于定軍山前，亦得一夢。人但知艾與會之夢為夢，而不知艾之以夢告卜者亦夢也。會之祭武侯，與武侯之托夢于會亦夢也。不獨兩人之事業(yè)以成夢，即三分之割據(jù)皆成夢。先主、孫權(quán)、曹操，皆夢中之人；西蜀、東吳、北魏，盡夢中之境。誰是誰非，誰強誰弱，盡夢中之事。讀《三國》者，讀此回述夢之文，凡三國以前、三國以后，總當作如是觀。
卻說司馬昭謂西曹掾邵悌曰：“朝臣皆言蜀未可伐，是其心怯：若使強戰(zhàn)，必敗之道也。此不遣他人同往之意。今鐘會獨建伐蜀之策，是其心不怯；心不怯，則破蜀必矣；蜀既破，則蜀人心膽已裂?！當≤娭畬?，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瘯从挟愔荆袢税材苤?？早為姜維助會不成伏線。至若魏人得勝思歸，必不從會而反，更不足慮耳。又為魏將不從鐘會伏線。此言乃吾與汝知之，切不可泄漏?！鄙坫┌莘?。
卻說鐘會下寨已畢，升帳大集諸將聽令。時有監(jiān)軍衛(wèi)瓘，護軍胡烈；大將田續(xù)、龐會、田章、爰青（左青右為“影”的右邊）、丘建、夏侯咸、王賈、皇甫闿、句安等八十余員。會曰：“必須一大將為先鋒，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誰敢當之？”一人應(yīng)聲曰：“某愿往?！睍曋嘶⒃S褚之子許儀也。虎癡之勇，已隔數(shù)十回，于此一提。眾皆曰：“非此人不可為先鋒。”會喚許儀曰：“汝乃虎體猿臂之將，父子有名，今眾將亦皆保汝。汝可掛先鋒印，領(lǐng)五千馬軍，一千步軍，徑取漢中。分兵三路：汝領(lǐng)中路，出斜谷；武侯嘗從此處去，鐘會卻從此處來。與前文相映。左軍出駱谷；姜維嘗從此處去，鐘會卻從此處來。與前文相映。右軍出子午谷。魏延欲從此處去，鐘會卻從此處來。與前文相映。此皆崎嶇山險之地，當令軍填平道路，修理橋梁，鑿山破石，勿使阻礙；如違必按軍法?！睌?shù)語極似常套，卻為后文伏筆。許儀受命，領(lǐng)兵而進。鐘會隨后提十萬余眾，星夜起程。
卻說鄧艾在隴西，既受伐蜀之詔，一面令司馬望往遏羌人。又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天水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金城太守楊欣，各調(diào)本部兵前來聽令。先寫鐘會一番調(diào)度，便接寫鄧艾一番調(diào)度，各自聲勢。比及軍馬云集，鄧艾夜作一夢，夢見登高山，望漢中，忽于腳下迸出一泉，水勢上涌。須臾驚覺，一場大事，卻先述一夢起。渾身汗流，遂坐而待旦，乃召護衛(wèi)邵緩問之。緩素明《周易》。艾備言其夢。緩答曰：“易云：‘山上有水曰蹇?！跺俊坟哉?，利西南，不利東北?！鬃釉疲骸坷髂稀Ｍ泄σ?；不利東北，其道窮也?！皇菆A夢，卻是起課，不消更卜，夢即是卜。將軍此行必然克蜀。但可惜蹇滯不能還?！痹鐬猷嚢粴⒎浮０勓?，愀然不樂。忽鐘會檄文至，約艾起兵，于漢中取齊。艾遂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引兵一萬五千，先斷姜維歸路；次遣天水太守王頎，引兵一萬五千，從左攻沓中；隴西太守牽弘，引一萬五千人，從右攻沓水；又遣金城太守楊欣，引一萬五千人，于甘松邀姜維之后。鐘會是三路，鄧艾是四路，各各不同。艾自引兵三萬，往來接應(yīng)。
卻說鐘會出師之時，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鎧甲凝霜，人強馬壯，威風(fēng)凜凜。人皆稱羨，惟有相國參軍劉實，微笑不語。邵悌知而言之，劉實知而不言，更有意思。太尉王祥見實冷笑，就馬上握其手而問曰：“鐘、鄧二人此去可平蜀乎？”實曰：“破蜀必矣，但恐皆不得還都耳。”此處又總為二人被殺伏線。王祥問其故，劉實但笑而不答。是有意思人。祥遂不復(fù)問。
卻說魏兵既發(fā)，早有細作入沓中報知姜維。維即具表申奏后主：“請降詔遣左車騎將軍張翼領(lǐng)兵守護陽平關(guān)，右車騎將軍廖化領(lǐng)兵守陰平橋。這二處最為要緊。若失二處，漢中不保矣。鐘會三路、鄧艾四路，姜維卻重在二路，又各不同。一面當遣使入?yún)乔缶取Ｕc鐘會之言相合。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敵。”連此亦是四路。時后主改景耀五年為炎興元年，插入此句，為后“二火初興”語伏筆。日與宦官黃皓在宮中游樂。忽接姜維之表，即召黃皓問曰：“今魏國遣鐘會、鄧艾大起人馬，分道而來，如之奈何？”赤壁之戰(zhàn)曾仗孔明東風(fēng)之功，今何不以黃皓之南風(fēng)退之？皓奏曰：“此乃姜維欲立功名，故上此表。陸下寬心，勿生疑慮。臣聞城中有一師婆，供奉一神，能知吉兇，可召來問之?！苯袢杖思遗油糯恕：笾鲝钠溲?，于后殿陳設(shè)香花紙燭享祭禮物，令黃皓用小車請入宮中，坐于龍床之上。即此師婆，亦是蜀中之大災(zāi)異，當與柏樹夜哭等同觀。后主焚香祝畢。師婆忽然披發(fā)跣足，就殿上跳躍數(shù)十遍，盤旋于案上?；町嬕粠熎派矸帧ｐ┤眨骸按松袢私狄?。升下可退左右親禱之?！焙笾鞅M退侍臣，再拜祝之。即天子拜師婆，亦是朝中一大災(zāi)異，當與青蛇升御座同觀。師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即師婆自稱土神，亦是朝中一大災(zāi)異，當與雌雞化雄同觀。升下欣樂太平，何為求問他事？數(shù)年之后，魏國疆土亦歸升下矣。陛下切勿憂慮。”言訖，昏倒于地，半晌方蘇?；町嬕粠熎派矸?。后主大喜，重加賞賜。自此深信師婆之說，遂不聽姜維之言，每日只在宮中飲宴歡樂。自李傕信師巫言，已隔百余回，忽又其匹。姜維履申告急表文，皆被黃皓隱匿，因此誤了大事。與張讓隱匿黃巾消息前后一轍。
卻說鐘會大軍，迤邐望漢中進發(fā)。前軍先鋒許儀，要立頭功，先領(lǐng)兵至南鄭關(guān)。儀謂部將曰：“過此關(guān)即漢中矣。關(guān)上不多人馬，我等便可奮力搶關(guān)?！北妼㈩I(lǐng)命，一齊并力向前。原來守關(guān)蜀將盧遜，早知魏兵將到，先于關(guān)前木橋左右，伏下軍士，裝起武侯所遺十矢連弩；又將武侯臨終之事一提，與一百四回照應(yīng)。比及許儀兵來搶關(guān)時，一聲梆子響處，矢石如雨。儀急退時。早射倒數(shù)十騎。魏兵大敗。儀回報鐘會。會自提帳下甲士百余騎來看，果然箭弩一齊射下。會撥馬便回，關(guān)上盧遜引五百軍殺下來。會拍馬過橋，橋上土塌，陷住馬蹄，險些兒掀下馬來。馬掙不起，會棄馬步行跑下橋時，盧遜趕上一槍刺來，讀者至此，必謂鐘會死矣。卻被魏軍中荀愷回身一箭，射盧遜落馬。鐘會麾眾乘勢搶關(guān)，關(guān)上軍士因有蜀兵在關(guān)前，不敢放箭。被鐘會殺散，奪了山關(guān)。鐘會幾死復(fù)生，又奪山關(guān)，皆意外驚人之筆。即以荀愷為護軍，以全副鞍馬鎧甲賜之。會喚許儀至帳下，責(zé)之曰：“汝為先鋒，理合逢山開路，遇水疊橋，專一修理橋梁道路，以便行軍。吾方纔到橋上，陷住馬蹄，幾乎墮橋，若非荀愷，吾已被殺矣。會之不死，實有天幸。汝既違軍令，當按軍法?！边匙笥彝瞥鰯刂?。諸將告曰：“其父許褚有功于朝廷，又將許禇前事一提。望都督恕之。”會怒曰：“軍法不明，何以令眾？”遂令斬首示眾。眾將無不駭然。早為后文諸將不從鐘會張本。 時蜀將王含守樂城，蔣斌守漢城，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zhàn)，只閉門自守。鐘會下令曰：“兵貴神速，不可少停?！蔽罕谒賾?zhàn)，蜀兵利在固守。乃令前軍李輔圍樂城，護軍荀愷圍漢城。自引大軍取陽平關(guān)。守關(guān)蜀將傅僉與副將蔣舒商議戰(zhàn)守之策。舒曰：“魏兵甚眾，勢不可當，不如堅守為上?！睉?zhàn)不如守，其言是矣；守不如降，其理何居？僉曰：“不然。魏兵遠來，必然疲困，雖多不足懼。我等若不下關(guān)戰(zhàn)時，漢、樂二城休矣?！笔Y舒默然不答。不懷好意了。忽報魏兵大隊已至關(guān)前，蔣、傅二人至關(guān)上視之。鐘會揚鞭大叫：“吾今統(tǒng)十萬之眾到此，如早早出降，各依品級升用。如執(zhí)迷不降，打破關(guān)隘，玉石俱焚?！备祪L大怒，令蔣舒把關(guān)，自引三千兵殺下關(guān)來。鐘會便走，魏兵盡退。僉乘勢追之，魏兵復(fù)合。僉欲退入關(guān)時，關(guān)上已豎起魏家旗號，讀至此，只道鐘會使人襲關(guān)耳，熟知卻是蔣舒！可發(fā)一嘆。只見蔣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僉大怒，厲聲罵曰：“忘恩背義之賊，有何面目見天子乎！”撥回馬復(fù)與魏兵接戰(zhàn)。魏兵四面合來，將傅僉圍在垓心。僉左沖右突，往來死戰(zhàn)，不能得脫；所領(lǐng)蜀兵，十傷八九。僉乃仰天嘆曰：“吾生為蜀臣，死亦當為蜀鬼！”如此之鬼，鬼可不朽矣。若師婆之說是鬼話，連鬼亦不是鬼也。乃復(fù)拍馬沖殺，身被數(shù)槍，血盈袍鎧。坐下馬倒，僉自刎而死。蔣舒能無愧死！后人有詩嘆曰：
一日抒忠憤，千秋仰義名。寧為傅僉死，不作蔣舒生。
鐘會得了陽平關(guān)，關(guān)內(nèi)所積糧草、軍器極多，大喜，遂犒三軍。是夜魏兵宿于陽平城中，忽聞西南上喊聲大震。鐘會慌忙出帳視之，絕無動靜。魏軍一夜不敢睡。次夜三更，西南上喊聲又起。讀者至此，疑是姜維設(shè)下疑兵耳。鐘會驚疑，向曉，使人探之?；貓笤唬骸斑h哨十余里，并無一人。”會驚疑不定，乃自自變量百騎，俱全裝貫帶，望西南巡哨。前至一山，只見殺氣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霧鎖山頭。讀者至此，又疑是武侯所設(shè)八陣圖，如魚腹浦邊故事耳。會勒住馬，間鄉(xiāng)導(dǎo)官曰：“此何山也？”答曰：“此乃定軍山。昔日夏侯淵歿于此處?！毕暮顪Y事已隔數(shù)十回，于此忽然照應(yīng)?！鹱x者至此，又疑是夏侯淵陰魂作怪。會聞之，悵然不樂，遂勒馬而回。轉(zhuǎn)過山坡，忽然狂風(fēng)大作，背后數(shù)千騎突出，隨風(fēng)殺來。讀者至此，再猜不出。會大驚，引眾縱馬而走。諸將墜馬者，不計其數(shù)。及奔到陽平關(guān)時，不曾折一人一騎，只跌損面目，失了頭盔。皆言曰：“但見陰云中人馬殺來，比及近身，卻不傷人，只是一陣旋風(fēng)而已?！睅熎潘灾?，不過鬼混；鐘會所見之鬼，卻是神奇。會問降將蔣舒曰：“定軍山有神廟乎？”舒曰：“并無神廟，惟有諸葛武侯之墓?！闭諔?yīng)一百五回中事。會驚曰：“此必武侯顯圣也。定軍山顯圣與玉泉山顯圣，前后遙遙相映。吾當親往祭之。”次日，鐘會備祭禮，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祭畢，狂風(fēng)頓息，愁云四散。忽然清風(fēng)習(xí)習(xí)，細雨紛紛。一陣過后，天色晴朗。魏兵大喜，皆拜謝回營。是夜鐘會在帳中伏幾而寢，忽然一陣清風(fēng)過處，只見一人綸巾羽扇，身衣鶴氅，素履皂絳，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眉清目朗，身長八尺，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忽于鐘會夢中寫一諸葛孔明，仿佛先主草廬初遇時。其人步入帳中，會起身迎之曰：“公何人也？”其人曰：“今早重承見顧，吾有片言相告：雖漢祚已衰，天命難違，然兩川生靈橫罹兵革，誠可憐憫。汝入境之后，萬勿妄殺生靈?！崩世蕯?shù)語，迄今如聞其聲，不似師婆鬼語。言訖，拂袖而去。會欲挽留之，忽然驚醒，乃是一夢。會知是武侯之靈，不勝驚異。于是傳令前軍，立一白旗，上書“保國安民”四字，所到之處，如妄殺一人者償命。不是寫活鐘會，正是寫死武侯。于是漢中人民，盡皆出城拜迎。會一一撫慰，秋毫無犯。后人有詩贊曰：
數(shù)萬陰兵繞定軍，致令鐘會拜靈神。生能決策扶劉氏，死尚遺言保蜀民。
卻說姜維在沓中，聽知魏兵大至，傳檄廖化、張翼、董厥，提兵接應(yīng)。一面自分兵列將以待之。忽報魏兵至。維引兵迎。魏陣中為首大將乃天水太守王頎也。頎出馬大呼曰：“吾今大兵百萬，上將千員，分二十路而進，已到成都。汝不思早降，猶欲抗拒，何不知天命耶！”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王頎。戰(zhàn)不三合，頎大敗而走。姜維驅(qū)兵追殺至二十里，只聽得金鼓齊鳴，一枝兵擺開，旗上大書“隴西太守牽弘”字樣。維笑曰：“此等鼠輩，非吾敵手！”遂催兵追之。又趕到十里，卻遇鄧艾領(lǐng)兵殺到，兩軍混戰(zhàn)。維抖擻精神，與艾戰(zhàn)有十余合，不分勝負。后面鑼鼓又鳴，維急退時，后軍報說：“甘松諸寨，盡被金城太守楊欣燒毀了?！眱陕诽貙崝?，一路太守虛敘，筆法變換。維大驚，急令副將虛立旗號，與鄧艾相拒。維自撤后軍，星夜來救甘松，正遇楊欣。欣不敢交戰(zhàn)，望山路而走。維隨后趕來。將至山巖下，巖上木石如雨，維不能前進。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鄧艾殺敗，魏兵大隊而來，將姜維圍住。維引眾騎殺出重圍，奔入大寨堅守，以待救兵。忽然流星馬到，報說：“鐘會打破陽平關(guān)，守將蔣舒歸降，傅僉戰(zhàn)死，漢中已屬魏矣。此事已實敘在前，于此再虛敘一遍。樂城守將王含，漢城守將蔣斌，知漢中已失，亦開門而降。二人之降，在前未曾實敘，特于此處虛敘出來，妙。胡濟抵敵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此事在前未曾實敘，特于此處補敘出來，妙。維大驚，即傳令拔寨。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軍擺開，為首魏將乃是金城太守楊欣。維大怒，縱馬交鋒，只一合，楊欣敗走，維拈弓射之，連射三箭皆不中。維轉(zhuǎn)怒，自折其弓，挺槍趕來，戰(zhàn)馬前失，將維跌在地上，楊欣撥回馬，來殺姜維。讀至此，必謂姜維死矣。維躍起身，一槍刺去，正中楊欣馬腦。又是絕處逢生。背后魏兵驟至，救欣去了。維騎上戰(zhàn)馬，欲待追時，忽報后面鄧艾兵到。維首尾不能相顧，遂收兵要奪漢中。哨馬報說：“雍州刺史諸葛緒已斷了歸路?！敝T葛緒之兵亦用虛敘。維據(jù)山險下寨。魏兵屯于陰平橋頭。維進退無路，長嘆曰：“天喪我也！”副將寧隨曰：“魏兵雖斷陰平橋，雍州必然兵少，將軍若從孔函谷徑取雍州，諸葛緒必撤陰平之兵救雍州，將軍卻引兵奔劍閣守之，則漢中可復(fù)矣?！庇﹂w，反先取雍州，其計亦曲。維從之，即發(fā)兵入孔函谷，詐取雍州。細作報知諸葛緒。緒大驚曰：“雍州是吾合兵之地，倘若疏矢，朝廷必然問罪?！奔背反蟊鴱哪下啡ゾ扔褐荩涣粢恢Ρ貥蝾^。姜維入北道，約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后隊作前隊，徑到橋頭，果然魏兵大隊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橋，被維一陣殺散。盡燒其寨柵。諸葛緒聽知橋頭火起，復(fù)引兵回，姜維兵已過半日了，因此不敢追趕。絕處逢生。
卻說姜維引兵過了橋頭，正行之間，前面一軍來到，乃左將軍張翼、右將軍廖化也。維問之，翼曰：“黃皓聽信師巫之言，不肯發(fā)兵。翼聞漢中已危，自起兵來，時陽平關(guān)已被鐘會所取。今聞將軍受困，特來接應(yīng)?！彼旌媳惶?，前赴白水關(guān)。化曰：“今四面受敵，糧道不通，不如退守劍閣，再作良圖?！迸c寧隨之意相合。維疑慮未決。忽報鐘會、鄧艾分兵十余路殺來。維欲與翼、化分兵迎之?；唬骸鞍姿鬲M路多，非爭戰(zhàn)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劍閣可也。若劍閣一失，是絕路矣?！本S從之，遂引兵來投劍閣。將近關(guān)前，忽報鼓角齊鳴，喊聲大起，旌旗遍豎，一枝軍把住關(guān)口。故作驚人之筆，令讀者著急。正是：
漢中險峻已無有，劍閣風(fēng)波又忽生。
未知何處之兵，且看下文分解。
鐘會將取蜀，而佯作取吳之勢，其謀是詐；乃未取蜀而先為取吳之地，其謀仍是真。斯伏線之最奇者矣。而猶未也，邵悌于會之未行，而預(yù)知其必勝，預(yù)知其必叛，則更奇；司馬昭于會之未勝，而預(yù)知其勝后之必叛，又知其叛之必?zé)o成，則尤奇。以數(shù)回之線，于一回伏之，天然有此一氣呼應(yīng)之文。近之作稗官者，雖欲執(zhí)筆而效焉，豈可得耶？
黃巾以妖邪惑眾，此第一回中之事也，而師婆之妄托神言似之；張讓隱匿黃巾之亂以欺靈帝，亦第一回中之事也，而黃皓隱匿姜維之表又似之。前有男妖，后有女妖，而女甚于男；前有十常侍，后有一常侍，而一可當十。文之有章法者，首必應(yīng)尾，尾必應(yīng)首。讀《三國》至此篇，是一部大書前后大關(guān)合處。
以死諸葛走生仲達，而武侯不死；以死諸葛嚇生鐘會，而武侯又不死。然武侯能顯圣以諭魏將，而不顯圣以教后主；能顯圣以護百姓，而不顯圣以助姜維，則何也？曰：此天之不可強也。自非然者，武侯之前，關(guān)公亦嘗顯圣矣。關(guān)公能顯圣以追呂蒙，豈不能顯圣以追陸遜；能顯圣以解鐵車之圍，豈不能顯圣以救猇亭之敗哉？
鄧艾未入川時，先得一夢；鐘會于定軍山前，亦得一夢。人但知艾與會之夢為夢，而不知艾之以夢告卜者亦夢也。會之祭武侯，與武侯之托夢于會亦夢也。不獨兩人之事業(yè)以成夢，即三分之割據(jù)皆成夢。先主、孫權(quán)、曹操，皆夢中之人；西蜀、東吳、北魏，盡夢中之境。誰是誰非，誰強誰弱，盡夢中之事。讀《三國》者，讀此回述夢之文，凡三國以前、三國以后，總當作如是觀。
卻說司馬昭謂西曹掾邵悌曰：“朝臣皆言蜀未可伐，是其心怯：若使強戰(zhàn)，必敗之道也。此不遣他人同往之意。今鐘會獨建伐蜀之策，是其心不怯；心不怯，則破蜀必矣；蜀既破，則蜀人心膽已裂?！當≤娭畬?，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瘯从挟愔荆袢税材苤?？早為姜維助會不成伏線。至若魏人得勝思歸，必不從會而反，更不足慮耳。又為魏將不從鐘會伏線。此言乃吾與汝知之，切不可泄漏?！鄙坫┌莘?。
卻說鐘會下寨已畢，升帳大集諸將聽令。時有監(jiān)軍衛(wèi)瓘，護軍胡烈；大將田續(xù)、龐會、田章、爰青（左青右為“影”的右邊）、丘建、夏侯咸、王賈、皇甫闿、句安等八十余員。會曰：“必須一大將為先鋒，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誰敢當之？”一人應(yīng)聲曰：“某愿往?！睍曋嘶⒃S褚之子許儀也。虎癡之勇，已隔數(shù)十回，于此一提。眾皆曰：“非此人不可為先鋒。”會喚許儀曰：“汝乃虎體猿臂之將，父子有名，今眾將亦皆保汝。汝可掛先鋒印，領(lǐng)五千馬軍，一千步軍，徑取漢中。分兵三路：汝領(lǐng)中路，出斜谷；武侯嘗從此處去，鐘會卻從此處來。與前文相映。左軍出駱谷；姜維嘗從此處去，鐘會卻從此處來。與前文相映。右軍出子午谷。魏延欲從此處去，鐘會卻從此處來。與前文相映。此皆崎嶇山險之地，當令軍填平道路，修理橋梁，鑿山破石，勿使阻礙；如違必按軍法?！睌?shù)語極似常套，卻為后文伏筆。許儀受命，領(lǐng)兵而進。鐘會隨后提十萬余眾，星夜起程。
卻說鄧艾在隴西，既受伐蜀之詔，一面令司馬望往遏羌人。又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天水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金城太守楊欣，各調(diào)本部兵前來聽令。先寫鐘會一番調(diào)度，便接寫鄧艾一番調(diào)度，各自聲勢。比及軍馬云集，鄧艾夜作一夢，夢見登高山，望漢中，忽于腳下迸出一泉，水勢上涌。須臾驚覺，一場大事，卻先述一夢起。渾身汗流，遂坐而待旦，乃召護衛(wèi)邵緩問之。緩素明《周易》。艾備言其夢。緩答曰：“易云：‘山上有水曰蹇?！跺俊坟哉?，利西南，不利東北?！鬃釉疲骸坷髂稀Ｍ泄σ?；不利東北，其道窮也?！皇菆A夢，卻是起課，不消更卜，夢即是卜。將軍此行必然克蜀。但可惜蹇滯不能還?！痹鐬猷嚢粴⒎浮０勓?，愀然不樂。忽鐘會檄文至，約艾起兵，于漢中取齊。艾遂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引兵一萬五千，先斷姜維歸路；次遣天水太守王頎，引兵一萬五千，從左攻沓中；隴西太守牽弘，引一萬五千人，從右攻沓水；又遣金城太守楊欣，引一萬五千人，于甘松邀姜維之后。鐘會是三路，鄧艾是四路，各各不同。艾自引兵三萬，往來接應(yīng)。
卻說鐘會出師之時，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鎧甲凝霜，人強馬壯，威風(fēng)凜凜。人皆稱羨，惟有相國參軍劉實，微笑不語。邵悌知而言之，劉實知而不言，更有意思。太尉王祥見實冷笑，就馬上握其手而問曰：“鐘、鄧二人此去可平蜀乎？”實曰：“破蜀必矣，但恐皆不得還都耳。”此處又總為二人被殺伏線。王祥問其故，劉實但笑而不答。是有意思人。祥遂不復(fù)問。
卻說魏兵既發(fā)，早有細作入沓中報知姜維。維即具表申奏后主：“請降詔遣左車騎將軍張翼領(lǐng)兵守護陽平關(guān)，右車騎將軍廖化領(lǐng)兵守陰平橋。這二處最為要緊。若失二處，漢中不保矣。鐘會三路、鄧艾四路，姜維卻重在二路，又各不同。一面當遣使入?yún)乔缶取Ｕc鐘會之言相合。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敵。”連此亦是四路。時后主改景耀五年為炎興元年，插入此句，為后“二火初興”語伏筆。日與宦官黃皓在宮中游樂。忽接姜維之表，即召黃皓問曰：“今魏國遣鐘會、鄧艾大起人馬，分道而來，如之奈何？”赤壁之戰(zhàn)曾仗孔明東風(fēng)之功，今何不以黃皓之南風(fēng)退之？皓奏曰：“此乃姜維欲立功名，故上此表。陸下寬心，勿生疑慮。臣聞城中有一師婆，供奉一神，能知吉兇，可召來問之?！苯袢杖思遗油糯恕：笾鲝钠溲?，于后殿陳設(shè)香花紙燭享祭禮物，令黃皓用小車請入宮中，坐于龍床之上。即此師婆，亦是蜀中之大災(zāi)異，當與柏樹夜哭等同觀。后主焚香祝畢。師婆忽然披發(fā)跣足，就殿上跳躍數(shù)十遍，盤旋于案上?；町嬕粠熎派矸帧ｐ┤眨骸按松袢私狄?。升下可退左右親禱之?！焙笾鞅M退侍臣，再拜祝之。即天子拜師婆，亦是朝中一大災(zāi)異，當與青蛇升御座同觀。師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即師婆自稱土神，亦是朝中一大災(zāi)異，當與雌雞化雄同觀。升下欣樂太平，何為求問他事？數(shù)年之后，魏國疆土亦歸升下矣。陛下切勿憂慮。”言訖，昏倒于地，半晌方蘇?；町嬕粠熎派矸?。后主大喜，重加賞賜。自此深信師婆之說，遂不聽姜維之言，每日只在宮中飲宴歡樂。自李傕信師巫言，已隔百余回，忽又其匹。姜維履申告急表文，皆被黃皓隱匿，因此誤了大事。與張讓隱匿黃巾消息前后一轍。
卻說鐘會大軍，迤邐望漢中進發(fā)。前軍先鋒許儀，要立頭功，先領(lǐng)兵至南鄭關(guān)。儀謂部將曰：“過此關(guān)即漢中矣。關(guān)上不多人馬，我等便可奮力搶關(guān)?！北妼㈩I(lǐng)命，一齊并力向前。原來守關(guān)蜀將盧遜，早知魏兵將到，先于關(guān)前木橋左右，伏下軍士，裝起武侯所遺十矢連弩；又將武侯臨終之事一提，與一百四回照應(yīng)。比及許儀兵來搶關(guān)時，一聲梆子響處，矢石如雨。儀急退時。早射倒數(shù)十騎。魏兵大敗。儀回報鐘會。會自提帳下甲士百余騎來看，果然箭弩一齊射下。會撥馬便回，關(guān)上盧遜引五百軍殺下來。會拍馬過橋，橋上土塌，陷住馬蹄，險些兒掀下馬來。馬掙不起，會棄馬步行跑下橋時，盧遜趕上一槍刺來，讀者至此，必謂鐘會死矣。卻被魏軍中荀愷回身一箭，射盧遜落馬。鐘會麾眾乘勢搶關(guān)，關(guān)上軍士因有蜀兵在關(guān)前，不敢放箭。被鐘會殺散，奪了山關(guān)。鐘會幾死復(fù)生，又奪山關(guān)，皆意外驚人之筆。即以荀愷為護軍，以全副鞍馬鎧甲賜之。會喚許儀至帳下，責(zé)之曰：“汝為先鋒，理合逢山開路，遇水疊橋，專一修理橋梁道路，以便行軍。吾方纔到橋上，陷住馬蹄，幾乎墮橋，若非荀愷，吾已被殺矣。會之不死，實有天幸。汝既違軍令，當按軍法?！边匙笥彝瞥鰯刂?。諸將告曰：“其父許褚有功于朝廷，又將許禇前事一提。望都督恕之。”會怒曰：“軍法不明，何以令眾？”遂令斬首示眾。眾將無不駭然。早為后文諸將不從鐘會張本。 時蜀將王含守樂城，蔣斌守漢城，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zhàn)，只閉門自守。鐘會下令曰：“兵貴神速，不可少停?！蔽罕谒賾?zhàn)，蜀兵利在固守。乃令前軍李輔圍樂城，護軍荀愷圍漢城。自引大軍取陽平關(guān)。守關(guān)蜀將傅僉與副將蔣舒商議戰(zhàn)守之策。舒曰：“魏兵甚眾，勢不可當，不如堅守為上?！睉?zhàn)不如守，其言是矣；守不如降，其理何居？僉曰：“不然。魏兵遠來，必然疲困，雖多不足懼。我等若不下關(guān)戰(zhàn)時，漢、樂二城休矣?！笔Y舒默然不答。不懷好意了。忽報魏兵大隊已至關(guān)前，蔣、傅二人至關(guān)上視之。鐘會揚鞭大叫：“吾今統(tǒng)十萬之眾到此，如早早出降，各依品級升用。如執(zhí)迷不降，打破關(guān)隘，玉石俱焚?！备祪L大怒，令蔣舒把關(guān)，自引三千兵殺下關(guān)來。鐘會便走，魏兵盡退。僉乘勢追之，魏兵復(fù)合。僉欲退入關(guān)時，關(guān)上已豎起魏家旗號，讀至此，只道鐘會使人襲關(guān)耳，熟知卻是蔣舒！可發(fā)一嘆。只見蔣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僉大怒，厲聲罵曰：“忘恩背義之賊，有何面目見天子乎！”撥回馬復(fù)與魏兵接戰(zhàn)。魏兵四面合來，將傅僉圍在垓心。僉左沖右突，往來死戰(zhàn)，不能得脫；所領(lǐng)蜀兵，十傷八九。僉乃仰天嘆曰：“吾生為蜀臣，死亦當為蜀鬼！”如此之鬼，鬼可不朽矣。若師婆之說是鬼話，連鬼亦不是鬼也。乃復(fù)拍馬沖殺，身被數(shù)槍，血盈袍鎧。坐下馬倒，僉自刎而死。蔣舒能無愧死！后人有詩嘆曰：
一日抒忠憤，千秋仰義名。寧為傅僉死，不作蔣舒生。
鐘會得了陽平關(guān)，關(guān)內(nèi)所積糧草、軍器極多，大喜，遂犒三軍。是夜魏兵宿于陽平城中，忽聞西南上喊聲大震。鐘會慌忙出帳視之，絕無動靜。魏軍一夜不敢睡。次夜三更，西南上喊聲又起。讀者至此，疑是姜維設(shè)下疑兵耳。鐘會驚疑，向曉，使人探之?；貓笤唬骸斑h哨十余里，并無一人。”會驚疑不定，乃自自變量百騎，俱全裝貫帶，望西南巡哨。前至一山，只見殺氣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霧鎖山頭。讀者至此，又疑是武侯所設(shè)八陣圖，如魚腹浦邊故事耳。會勒住馬，間鄉(xiāng)導(dǎo)官曰：“此何山也？”答曰：“此乃定軍山。昔日夏侯淵歿于此處?！毕暮顪Y事已隔數(shù)十回，于此忽然照應(yīng)?！鹱x者至此，又疑是夏侯淵陰魂作怪。會聞之，悵然不樂，遂勒馬而回。轉(zhuǎn)過山坡，忽然狂風(fēng)大作，背后數(shù)千騎突出，隨風(fēng)殺來。讀者至此，再猜不出。會大驚，引眾縱馬而走。諸將墜馬者，不計其數(shù)。及奔到陽平關(guān)時，不曾折一人一騎，只跌損面目，失了頭盔。皆言曰：“但見陰云中人馬殺來，比及近身，卻不傷人，只是一陣旋風(fēng)而已?！睅熎潘灾?，不過鬼混；鐘會所見之鬼，卻是神奇。會問降將蔣舒曰：“定軍山有神廟乎？”舒曰：“并無神廟，惟有諸葛武侯之墓?！闭諔?yīng)一百五回中事。會驚曰：“此必武侯顯圣也。定軍山顯圣與玉泉山顯圣，前后遙遙相映。吾當親往祭之。”次日，鐘會備祭禮，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祭畢，狂風(fēng)頓息，愁云四散。忽然清風(fēng)習(xí)習(xí)，細雨紛紛。一陣過后，天色晴朗。魏兵大喜，皆拜謝回營。是夜鐘會在帳中伏幾而寢，忽然一陣清風(fēng)過處，只見一人綸巾羽扇，身衣鶴氅，素履皂絳，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眉清目朗，身長八尺，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忽于鐘會夢中寫一諸葛孔明，仿佛先主草廬初遇時。其人步入帳中，會起身迎之曰：“公何人也？”其人曰：“今早重承見顧，吾有片言相告：雖漢祚已衰，天命難違，然兩川生靈橫罹兵革，誠可憐憫。汝入境之后，萬勿妄殺生靈?！崩世蕯?shù)語，迄今如聞其聲，不似師婆鬼語。言訖，拂袖而去。會欲挽留之，忽然驚醒，乃是一夢。會知是武侯之靈，不勝驚異。于是傳令前軍，立一白旗，上書“保國安民”四字，所到之處，如妄殺一人者償命。不是寫活鐘會，正是寫死武侯。于是漢中人民，盡皆出城拜迎。會一一撫慰，秋毫無犯。后人有詩贊曰：
數(shù)萬陰兵繞定軍，致令鐘會拜靈神。生能決策扶劉氏，死尚遺言保蜀民。
卻說姜維在沓中，聽知魏兵大至，傳檄廖化、張翼、董厥，提兵接應(yīng)。一面自分兵列將以待之。忽報魏兵至。維引兵迎。魏陣中為首大將乃天水太守王頎也。頎出馬大呼曰：“吾今大兵百萬，上將千員，分二十路而進，已到成都。汝不思早降，猶欲抗拒，何不知天命耶！”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王頎。戰(zhàn)不三合，頎大敗而走。姜維驅(qū)兵追殺至二十里，只聽得金鼓齊鳴，一枝兵擺開，旗上大書“隴西太守牽弘”字樣。維笑曰：“此等鼠輩，非吾敵手！”遂催兵追之。又趕到十里，卻遇鄧艾領(lǐng)兵殺到，兩軍混戰(zhàn)。維抖擻精神，與艾戰(zhàn)有十余合，不分勝負。后面鑼鼓又鳴，維急退時，后軍報說：“甘松諸寨，盡被金城太守楊欣燒毀了?！眱陕诽貙崝?，一路太守虛敘，筆法變換。維大驚，急令副將虛立旗號，與鄧艾相拒。維自撤后軍，星夜來救甘松，正遇楊欣。欣不敢交戰(zhàn)，望山路而走。維隨后趕來。將至山巖下，巖上木石如雨，維不能前進。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鄧艾殺敗，魏兵大隊而來，將姜維圍住。維引眾騎殺出重圍，奔入大寨堅守，以待救兵。忽然流星馬到，報說：“鐘會打破陽平關(guān)，守將蔣舒歸降，傅僉戰(zhàn)死，漢中已屬魏矣。此事已實敘在前，于此再虛敘一遍。樂城守將王含，漢城守將蔣斌，知漢中已失，亦開門而降。二人之降，在前未曾實敘，特于此處虛敘出來，妙。胡濟抵敵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此事在前未曾實敘，特于此處補敘出來，妙。維大驚，即傳令拔寨。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軍擺開，為首魏將乃是金城太守楊欣。維大怒，縱馬交鋒，只一合，楊欣敗走，維拈弓射之，連射三箭皆不中。維轉(zhuǎn)怒，自折其弓，挺槍趕來，戰(zhàn)馬前失，將維跌在地上，楊欣撥回馬，來殺姜維。讀至此，必謂姜維死矣。維躍起身，一槍刺去，正中楊欣馬腦。又是絕處逢生。背后魏兵驟至，救欣去了。維騎上戰(zhàn)馬，欲待追時，忽報后面鄧艾兵到。維首尾不能相顧，遂收兵要奪漢中。哨馬報說：“雍州刺史諸葛緒已斷了歸路?！敝T葛緒之兵亦用虛敘。維據(jù)山險下寨。魏兵屯于陰平橋頭。維進退無路，長嘆曰：“天喪我也！”副將寧隨曰：“魏兵雖斷陰平橋，雍州必然兵少，將軍若從孔函谷徑取雍州，諸葛緒必撤陰平之兵救雍州，將軍卻引兵奔劍閣守之，則漢中可復(fù)矣?！庇﹂w，反先取雍州，其計亦曲。維從之，即發(fā)兵入孔函谷，詐取雍州。細作報知諸葛緒。緒大驚曰：“雍州是吾合兵之地，倘若疏矢，朝廷必然問罪?！奔背反蟊鴱哪下啡ゾ扔褐荩涣粢恢Ρ貥蝾^。姜維入北道，約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后隊作前隊，徑到橋頭，果然魏兵大隊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橋，被維一陣殺散。盡燒其寨柵。諸葛緒聽知橋頭火起，復(fù)引兵回，姜維兵已過半日了，因此不敢追趕。絕處逢生。
卻說姜維引兵過了橋頭，正行之間，前面一軍來到，乃左將軍張翼、右將軍廖化也。維問之，翼曰：“黃皓聽信師巫之言，不肯發(fā)兵。翼聞漢中已危，自起兵來，時陽平關(guān)已被鐘會所取。今聞將軍受困，特來接應(yīng)?！彼旌媳惶?，前赴白水關(guān)。化曰：“今四面受敵，糧道不通，不如退守劍閣，再作良圖?！迸c寧隨之意相合。維疑慮未決。忽報鐘會、鄧艾分兵十余路殺來。維欲與翼、化分兵迎之?；唬骸鞍姿鬲M路多，非爭戰(zhàn)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劍閣可也。若劍閣一失，是絕路矣?！本S從之，遂引兵來投劍閣。將近關(guān)前，忽報鼓角齊鳴，喊聲大起，旌旗遍豎，一枝軍把住關(guān)口。故作驚人之筆，令讀者著急。正是：
漢中險峻已無有，劍閣風(fēng)波又忽生。
未知何處之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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