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者，〔一〕衛(wèi)之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孫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學，事魏相公叔座〔二〕為中庶子。〔三〕公叔座知其賢，未及進。會座病，魏惠王親往問病，〔四〕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將柰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五〕公孫鞅，年雖少，有奇才，願王舉國而聽之。」王嘿然。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雇踉S諾而去。公叔座召鞅謝曰：「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許我。我方先君後臣，因謂王即弗用鞅，當殺之。王許我。汝可疾去矣，且見禽?！棍痹唬骸副送醪荒苡镁匀纬迹职材苡镁詺⒊己?？」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豈不悖哉！」〔六〕〔一〕正義秦封於商，故號商君。
〔二〕索隱公叔，氏；座，名也。座音在戈反。
〔三〕索隱官名也。魏已置之，非自秦也。周禮夏官謂之「諸子」，禮記文王世子謂之「庶子」，掌公族也。
〔四〕索隱即魏侯之子，名罃，後徙大梁而稱梁也。
〔五〕索隱戰(zhàn)國策云衛(wèi)庶子也。
〔六〕索隱疾重而悖亂也。正義悖音背。
公叔既死，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將修繆公之業(yè)，東復侵地，迺遂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jiān)〔一〕以求見孝公。孝公既見衛(wèi)鞅，語事良久，孝公時時睡，弗聽。罷而孝公怒景監(jiān)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監(jiān)以讓衛(wèi)鞅。衛(wèi)鞅曰：「吾說公以帝道，其志不開悟矣?！贯嵛迦?，復求見鞅。鞅復見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罷而孝公復讓景監(jiān)，景監(jiān)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請復見鞅?！棍睆鸵娦⒐?，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罷而去。孝公謂景監(jiān)曰：「汝客善，可與語矣?！棍痹唬骸肝嵴f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誠復見我，我知之矣。」衛(wèi)鞅復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之前於席也。語數(shù)日不厭。景監(jiān)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棍痹唬骸肝嵴f君〔二〕以帝王之道比三代，〔三〕而君曰：「久遠，吾不能待。且賢君者，各及其身顯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數(shù)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國之術(shù)說君，君大說〔四〕之耳。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
〔一〕索隱景姓，楚之族也。監(jiān)音去聲平聲並通。
〔二〕索隱音稅，下同。
〔三〕索隱比三。比者，頻也。謂頻三見孝公，言帝王之道也。比音必耳反。正義比，必寐反。說者以五帝三王之事比至孝公，以三代帝王之道方興。孝公曰「太久遠，吾不能」。
〔四〕索隱音悅。 孝公既用衛(wèi)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衛(wèi)鞅曰：「疑行無名，疑事無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一〕有獨知之慮者，必見敖於民?！捕秤拚唛滌冻墒?，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是以聖人茍可以彊國，不法其故；〔三〕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孝公曰：「善?！垢数堅唬骸菜摹场覆蝗?。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勞而成功；緣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剐l(wèi)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於故俗，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埂参濉扯艙丛唬骸咐话?，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衛(wèi)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六〕夏殷不易禮而亡。〔七〕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剐⒐唬骸干??！挂孕l(wèi)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
〔一〕索隱商君書「非」作「負」。
〔二〕索隱商君書作「必見驁於人」也。正義敖，五到反。
〔三〕索隱言救獘為政之術(shù)，所為茍可以彊國，則不必要須法於故事也。 〔四〕索隱孝公之臣，甘姓，龍名也。甘氏出春秋時甘昭公王子帶後。
〔五〕索隱言賢智之人作法更禮，而愚不肖者不明變通，而輒拘制不使之行，斯亦信然矣。 〔六〕索隱商君書作「脩古」。
〔七〕索隱指殷紂、夏桀也。 令民為什伍，〔一〕而相牧司連坐?！捕巢桓鎶φ哐鼣兀鎶φ吲c斬敵首同賞，〔三〕匿姦者與降敵同罰?！菜摹趁裼卸幸陨喜环之愓撸镀滟x?！参濉秤熊姽φ?，各以率〔六〕受上爵；為私鬥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yè)，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舶恕趁髯鸨熬糁鹊燃?，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簿拧秤泄φ唢@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 〔一〕索隱劉氏云：「五家為保，十保相連。」正義或為十保，或為五保。
〔二〕索隱牧司謂相糾發(fā)也。一家有罪而九家連舉發(fā)，若不糾舉，則十家連坐。恐變令不行，故設重禁。
〔三〕索隱案：謂告姦一人則得爵一級，故云「與斬敵首同賞」也。
〔四〕索隱案律，降敵者誅其身，沒其家，今匿姦者，言當與之同罰也。
〔五〕正義民有二男不別為活者，一人出兩課。
〔六〕集解音律。
〔七〕索隱末謂工商也。蓋農(nóng)桑為本，故上云「本業(yè)耕織」也。怠者，懈也。周禮謂之「疲民」。以言懈怠不事事之人而貧者，則糾舉而收錄其妻子，沒為官奴婢，蓋其法特重於古也。 〔八〕索隱謂宗室若無軍功，則不得入屬籍。謂除其籍，則雖無功不及爵秩也。
〔九〕索隱謂各隨其家爵秩之班次，亦不使僭侈踰等也。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一〕之不便者以千數(shù)。於是太子犯法。衛(wèi)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箤⒎ㄌ印Ｌ?，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捕承兄辏孛翊笳f，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zhàn)，怯於私鬥，鄉(xiāng)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wèi)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盡遷之於邊城。其後民莫敢議令。
〔一〕索隱謂鞅新變之法令為「初令」。 〔二〕索隱趨音七踰反。趨者，向也，附也。
於是以鞅為大良造?！惨弧硨⒈鴩喊惨?，降之。居三年，作為築冀闕〔二〕宮庭於咸陽，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nèi)息者為禁。而集?。ǘ迹┼l(xiāng)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三〕而賦稅平。平斗桶〔四〕權(quán)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復犯約，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五〕於孝公，諸侯畢賀。
〔一〕索隱即大上造也，秦之第十六爵名也。今云「良造」者，或後變其名耳。
〔二〕索隱冀闕即魏闕也。冀，記也。出列教令，當記於此門闕。
〔三〕正義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按：謂驛塍也。疆音疆。封，聚土也；疆，界也：謂界上封記也。 〔四〕集解鄭玄曰：「音勇，今之斛也?！顾麟[音統(tǒng)，量器名。
〔五〕正義音左故反。
其明年，齊敗魏兵於馬陵，虜其太子申，殺將軍龐涓。其明年，衛(wèi)鞅說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領阨之西，〔一〕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聖，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東徙，秦據(jù)河山之固，東鄉(xiāng)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yè)也。」孝公以為然，使衛(wèi)鞅將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軍既相距，衛(wèi)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驩，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刮汗訁n以為然。會盟已，飲，而衛(wèi)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因攻其軍，盡破之以歸秦。魏惠王兵數(shù)破於齊秦，國內(nèi)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捕沉夯萃踉唬骸腹讶撕薏挥霉遄砸??！剐l(wèi)鞅既破魏還，秦封之於、商〔三〕十五邑，號為商君。
〔一〕索隱蓋即安邑之東，山領險阨之地，即今蒲州之中條已東，連汾、晉之嶮嶝也。 〔二〕索隱紀年曰：「梁惠王二十九年，秦衛(wèi)鞅伐梁西鄙」，則徙大梁在惠王之二十九年也。正義從蒲州安邑徙汴州浚儀也。
〔三〕集解徐廣曰：「弘農(nóng)商縣也?！顾麟[於、商，二縣名，在弘農(nóng)。紀年云秦封鞅在惠王三十年，與此文合。正義於、商在鄧州內(nèi)鄉(xiāng)縣東七里，古於邑也。商洛縣在商州東八十九里，本商邑，周之商國。案：十五邑近此（三）〔二〕邑。
商君相秦十年，〔一〕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皋，〔二〕今鞅請得交，可乎？」趙良曰：「僕弗敢願也?？浊鹩醒栽唬骸竿瀑t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箖W不肖，故不敢受命。僕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僕聽君之義，則恐僕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股叹唬骸缸硬徽f吾治秦與？」〔三〕趙良曰：「反聽之謂聰，內(nèi)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彊。〔四〕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咕蝗舻烙菟粗?，無為問僕矣?！股叹唬骸甘记厝值灾?，父子無別，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別，大築冀闕，營如魯衛(wèi)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参濉尘舨环俏渫鹾?，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擦陈勄乜姽t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谥?，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七〕一救荊國之禍?！舶恕嘲l(fā)教封內(nèi)，而巴人致貢；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關(guān)請見。〔九〕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一０〕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惨灰弧炒宋辶l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jiān)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築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一二〕民之效上也捷於令?！惨蝗辰窬肿蠼ㄍ庖祝撬詾榻桃??！惨凰摹尘帜厦娑Q寡人，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挂栽娪^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勾藬?shù)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shù)，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一五〕戟者〔一六〕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埂惨黄摺尘Ｈ舫?，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一八〕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yǎng)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一九〕？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
〔一〕索隱戰(zhàn)國策云孝公行商君法十八年而死，與此文不同者，案此直云相秦十年耳，而戰(zhàn)國策乃云行商君法十八年，蓋連其未作相之年耳。 〔二〕索隱孟蘭皋，人姓名也。言鞅前因蘭皋得與趙良相見也。
〔三〕索隱說音悅。與音予。
〔四〕索隱謂守謙敬之人是為自勝，若是者乃為強。若爭名得勝，此非強之道。
〔五〕正義以殷紂比商君。
〔六〕正義百里奚，南陽宛人。屬楚，故云荊。
〔七〕索隱謂立晉惠公、懷公、文公也。
〔八〕索隱案（六國）〔十二諸侯〕年表，穆公二十八年會晉，救楚，朝周是也。
〔九〕集解韋昭曰：「款，叩也?！?
〔一０〕正義音體。
〔一一〕集解鄭玄曰：「相謂送杵聲，以聲音自勸也?！? 〔一二〕索隱劉氏云：「教謂商鞅之令也，命謂秦君之命也。言人畏鞅甚於秦君?！?
〔一三〕索隱上謂鞅之處分。今謂秦君之令。
〔一四〕索隱左建謂以左道建立威權(quán)也。外易謂在外革易君命也。
〔一五〕集解所及反。
〔一六〕集解徐廣曰：「一作「?」。屈盧之勁矛，干將之雄戟?！顾麟[闟，亦作「鈒」，同所及反。鄒誕音吐?反。?音遼。屈音九勿反。按：屈盧、干將並古良匠造矛戟者名。正義顧野王云：「鋋也。」方言云：「矛，吳、揚、江、淮、南楚、五湖之閒謂之鋋。其柄謂之矜。」釋名云：「戟，格也。旁有格。」
〔一七〕索隱此是周書之言，孔子所刪之餘。
〔一八〕索隱衛(wèi)鞅所封商於二縣以為國，其中凡有十五都，故趙良勸令歸之。正義公孫鞅封商於十五邑，故云「十五都」。 〔一九〕索隱謂鞅於秦無仁恩，故秦國之所以將收錄鞅者其效甚明，故云「豈其微哉」。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fā)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關(guān)下，欲舍客舍?？腿瞬恢涫巧叹玻唬骸干叹?，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歎曰：「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彊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內(nèi)秦。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一〕與其徒屬發(fā)邑兵北出擊鄭?！捕城匕l(fā)兵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踩城鼗萃踯嚵焉叹葬?，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 〔一〕索隱走音奏。走，向也。
〔二〕集解徐廣曰：「京兆鄭縣也?！顾麟[地理志京兆有鄭縣。秦本紀云「初縣杜、鄭」，按其地是鄭桓公友之所封。
〔三〕集解徐廣曰：「黽，或作「彭」?！顾麟[鄭黽池者，時黽池屬鄭故也。而徐廣云「黽或作彭」者，按鹽鐵論云「商君困於彭池」故也。黽音亡忍反。正義黽池去鄭三百里，蓋秦兵至鄭破商邑兵，而商君東走至黽，乃擒殺之。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一〕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shù)，挾持浮說，非其質(zhì)矣?！捕城宜蛴涉猿?，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fā)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與其人行事相類?！踩匙涫軔好肚?，有以也夫！〔四〕
〔一〕索隱謂天資其人為刻薄之行?？讨^用刑深刻；薄謂棄仁義，不悃誠也。
〔二〕索隱說音如字。浮說即虛說也。謂鞅得用，刑政深刻，又欺魏將，是其天資自有狙詐，則初為孝公論帝王之術(shù)，是浮說耳，非本性也。
〔三〕索隱按商君書，開謂刑嚴峻則政化開，塞謂布恩賞則政化塞，其意本於嚴刑少恩。又為田開阡陌，及言斬敵首賜爵，是耕戰(zhàn)書也。
〔四〕集解新序論曰：「秦孝公保崤函之固，以廣雍州之地，東并河西，北收上郡，國富兵彊，長雄諸侯，周室歸籍，四方來賀，為戰(zhàn)國霸君，秦遂以彊，六世而并諸侯，亦皆商君之謀也。夫商君極身無二慮，盡公不顧私，使民內(nèi)急耕織之業(yè)以富國，外重戰(zhàn)伐之賞以勸戎士，法令必行，內(nèi)不阿貴寵，外不偏疏遠，是以令行而禁止，法出而姦息。故雖書云「無偏無黨」，詩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司馬法之勵戎士，周后稷之勸農(nóng)業(yè)，無以易此。此所以并諸侯也。故孫卿曰：「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谷粺o信，諸侯畏而不親。夫霸君若齊桓、晉文者，桓不倍柯之盟，文不負原之期，而諸侯畏其彊而親信之，存亡繼絕，四方歸之，此管仲、舅犯之謀也。今商君倍公子卬之舊恩，棄交魏之明信，詐取三軍之眾，故諸侯畏其彊而不親信也。藉使孝公遇齊桓、晉文，得諸侯之統(tǒng)將，合諸侯之君，驅(qū)天下之兵以伐秦，秦則亡矣。天下無桓文之君，故秦得以兼諸侯。衛(wèi)鞅始自以為知霸王之德，原其事不諭也。昔周召施善政，及其死也，後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詩是也。嘗舍於樹下，後世思其德不忍伐其樹，況害其身乎！管仲奪伯氏邑三百戶，無怨言。今衛(wèi)鞅內(nèi)刻刀鋸之刑，外深鈇鉞之誅，步過六尺者有罰，棄灰於道者被刑，一日臨渭而論囚七百餘人，渭水盡赤，號哭之聲動於天地，畜怨積讎比於丘山，所逃莫之隱，所歸莫之容，身死車裂，滅族無姓，其去霸王之佐亦遠矣。然惠王殺之亦非也，可輔而用也。使衛(wèi)鞅施寬平之法，加之以恩，申之以信，庶幾霸者之佐哉！」索隱新序是劉歆所撰，其中論商君，故裴氏引之。藉音胙，字合作「胙」，誤為「藉」耳。按：本紀「周歸文武胙於孝公者」是也。說苑云「秦法，棄灰於道者刑」，是其事也。 「索隱述贊」衛(wèi)鞅入秦，景監(jiān)是因。王道不用，霸術(shù)見親。政必改革，禮豈因循。既欺魏將，亦怨秦人。如何作法，逆旅不賓！
〔二〕索隱公叔，氏；座，名也。座音在戈反。
〔三〕索隱官名也。魏已置之，非自秦也。周禮夏官謂之「諸子」，禮記文王世子謂之「庶子」，掌公族也。
〔四〕索隱即魏侯之子，名罃，後徙大梁而稱梁也。
〔五〕索隱戰(zhàn)國策云衛(wèi)庶子也。
〔六〕索隱疾重而悖亂也。正義悖音背。
公叔既死，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將修繆公之業(yè)，東復侵地，迺遂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jiān)〔一〕以求見孝公。孝公既見衛(wèi)鞅，語事良久，孝公時時睡，弗聽。罷而孝公怒景監(jiān)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監(jiān)以讓衛(wèi)鞅。衛(wèi)鞅曰：「吾說公以帝道，其志不開悟矣?！贯嵛迦?，復求見鞅。鞅復見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罷而孝公復讓景監(jiān)，景監(jiān)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請復見鞅?！棍睆鸵娦⒐?，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罷而去。孝公謂景監(jiān)曰：「汝客善，可與語矣?！棍痹唬骸肝嵴f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誠復見我，我知之矣。」衛(wèi)鞅復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之前於席也。語數(shù)日不厭。景監(jiān)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棍痹唬骸肝嵴f君〔二〕以帝王之道比三代，〔三〕而君曰：「久遠，吾不能待。且賢君者，各及其身顯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數(shù)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國之術(shù)說君，君大說〔四〕之耳。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
〔一〕索隱景姓，楚之族也。監(jiān)音去聲平聲並通。
〔二〕索隱音稅，下同。
〔三〕索隱比三。比者，頻也。謂頻三見孝公，言帝王之道也。比音必耳反。正義比，必寐反。說者以五帝三王之事比至孝公，以三代帝王之道方興。孝公曰「太久遠，吾不能」。
〔四〕索隱音悅。 孝公既用衛(wèi)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衛(wèi)鞅曰：「疑行無名，疑事無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一〕有獨知之慮者，必見敖於民?！捕秤拚唛滌冻墒?，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是以聖人茍可以彊國，不法其故；〔三〕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孝公曰：「善?！垢数堅唬骸菜摹场覆蝗?。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勞而成功；緣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剐l(wèi)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於故俗，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埂参濉扯艙丛唬骸咐话?，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衛(wèi)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六〕夏殷不易禮而亡。〔七〕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剐⒐唬骸干??！挂孕l(wèi)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
〔一〕索隱商君書「非」作「負」。
〔二〕索隱商君書作「必見驁於人」也。正義敖，五到反。
〔三〕索隱言救獘為政之術(shù)，所為茍可以彊國，則不必要須法於故事也。 〔四〕索隱孝公之臣，甘姓，龍名也。甘氏出春秋時甘昭公王子帶後。
〔五〕索隱言賢智之人作法更禮，而愚不肖者不明變通，而輒拘制不使之行，斯亦信然矣。 〔六〕索隱商君書作「脩古」。
〔七〕索隱指殷紂、夏桀也。 令民為什伍，〔一〕而相牧司連坐?！捕巢桓鎶φ哐鼣兀鎶φ吲c斬敵首同賞，〔三〕匿姦者與降敵同罰?！菜摹趁裼卸幸陨喜环之愓撸镀滟x?！参濉秤熊姽φ?，各以率〔六〕受上爵；為私鬥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yè)，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舶恕趁髯鸨熬糁鹊燃?，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簿拧秤泄φ唢@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 〔一〕索隱劉氏云：「五家為保，十保相連。」正義或為十保，或為五保。
〔二〕索隱牧司謂相糾發(fā)也。一家有罪而九家連舉發(fā)，若不糾舉，則十家連坐。恐變令不行，故設重禁。
〔三〕索隱案：謂告姦一人則得爵一級，故云「與斬敵首同賞」也。
〔四〕索隱案律，降敵者誅其身，沒其家，今匿姦者，言當與之同罰也。
〔五〕正義民有二男不別為活者，一人出兩課。
〔六〕集解音律。
〔七〕索隱末謂工商也。蓋農(nóng)桑為本，故上云「本業(yè)耕織」也。怠者，懈也。周禮謂之「疲民」。以言懈怠不事事之人而貧者，則糾舉而收錄其妻子，沒為官奴婢，蓋其法特重於古也。 〔八〕索隱謂宗室若無軍功，則不得入屬籍。謂除其籍，則雖無功不及爵秩也。
〔九〕索隱謂各隨其家爵秩之班次，亦不使僭侈踰等也。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一〕之不便者以千數(shù)。於是太子犯法。衛(wèi)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箤⒎ㄌ印Ｌ?，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捕承兄辏孛翊笳f，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zhàn)，怯於私鬥，鄉(xiāng)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wèi)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盡遷之於邊城。其後民莫敢議令。
〔一〕索隱謂鞅新變之法令為「初令」。 〔二〕索隱趨音七踰反。趨者，向也，附也。
於是以鞅為大良造?！惨弧硨⒈鴩喊惨?，降之。居三年，作為築冀闕〔二〕宮庭於咸陽，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nèi)息者為禁。而集?。ǘ迹┼l(xiāng)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三〕而賦稅平。平斗桶〔四〕權(quán)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復犯約，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五〕於孝公，諸侯畢賀。
〔一〕索隱即大上造也，秦之第十六爵名也。今云「良造」者，或後變其名耳。
〔二〕索隱冀闕即魏闕也。冀，記也。出列教令，當記於此門闕。
〔三〕正義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按：謂驛塍也。疆音疆。封，聚土也；疆，界也：謂界上封記也。 〔四〕集解鄭玄曰：「音勇，今之斛也?！顾麟[音統(tǒng)，量器名。
〔五〕正義音左故反。
其明年，齊敗魏兵於馬陵，虜其太子申，殺將軍龐涓。其明年，衛(wèi)鞅說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領阨之西，〔一〕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聖，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東徙，秦據(jù)河山之固，東鄉(xiāng)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yè)也。」孝公以為然，使衛(wèi)鞅將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軍既相距，衛(wèi)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驩，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刮汗訁n以為然。會盟已，飲，而衛(wèi)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因攻其軍，盡破之以歸秦。魏惠王兵數(shù)破於齊秦，國內(nèi)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捕沉夯萃踉唬骸腹讶撕薏挥霉遄砸??！剐l(wèi)鞅既破魏還，秦封之於、商〔三〕十五邑，號為商君。
〔一〕索隱蓋即安邑之東，山領險阨之地，即今蒲州之中條已東，連汾、晉之嶮嶝也。 〔二〕索隱紀年曰：「梁惠王二十九年，秦衛(wèi)鞅伐梁西鄙」，則徙大梁在惠王之二十九年也。正義從蒲州安邑徙汴州浚儀也。
〔三〕集解徐廣曰：「弘農(nóng)商縣也?！顾麟[於、商，二縣名，在弘農(nóng)。紀年云秦封鞅在惠王三十年，與此文合。正義於、商在鄧州內(nèi)鄉(xiāng)縣東七里，古於邑也。商洛縣在商州東八十九里，本商邑，周之商國。案：十五邑近此（三）〔二〕邑。
商君相秦十年，〔一〕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皋，〔二〕今鞅請得交，可乎？」趙良曰：「僕弗敢願也?？浊鹩醒栽唬骸竿瀑t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箖W不肖，故不敢受命。僕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僕聽君之義，則恐僕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股叹唬骸缸硬徽f吾治秦與？」〔三〕趙良曰：「反聽之謂聰，內(nèi)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彊。〔四〕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咕蝗舻烙菟粗?，無為問僕矣?！股叹唬骸甘记厝值灾?，父子無別，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別，大築冀闕，營如魯衛(wèi)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参濉尘舨环俏渫鹾?，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擦陈勄乜姽t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谥?，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七〕一救荊國之禍?！舶恕嘲l(fā)教封內(nèi)，而巴人致貢；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關(guān)請見。〔九〕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一０〕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惨灰弧炒宋辶l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jiān)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築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一二〕民之效上也捷於令?！惨蝗辰窬肿蠼ㄍ庖祝撬詾榻桃??！惨凰摹尘帜厦娑Q寡人，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挂栽娪^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勾藬?shù)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shù)，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一五〕戟者〔一六〕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埂惨黄摺尘Ｈ舫?，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一八〕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yǎng)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一九〕？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
〔一〕索隱戰(zhàn)國策云孝公行商君法十八年而死，與此文不同者，案此直云相秦十年耳，而戰(zhàn)國策乃云行商君法十八年，蓋連其未作相之年耳。 〔二〕索隱孟蘭皋，人姓名也。言鞅前因蘭皋得與趙良相見也。
〔三〕索隱說音悅。與音予。
〔四〕索隱謂守謙敬之人是為自勝，若是者乃為強。若爭名得勝，此非強之道。
〔五〕正義以殷紂比商君。
〔六〕正義百里奚，南陽宛人。屬楚，故云荊。
〔七〕索隱謂立晉惠公、懷公、文公也。
〔八〕索隱案（六國）〔十二諸侯〕年表，穆公二十八年會晉，救楚，朝周是也。
〔九〕集解韋昭曰：「款，叩也?！?
〔一０〕正義音體。
〔一一〕集解鄭玄曰：「相謂送杵聲，以聲音自勸也?！? 〔一二〕索隱劉氏云：「教謂商鞅之令也，命謂秦君之命也。言人畏鞅甚於秦君?！?
〔一三〕索隱上謂鞅之處分。今謂秦君之令。
〔一四〕索隱左建謂以左道建立威權(quán)也。外易謂在外革易君命也。
〔一五〕集解所及反。
〔一六〕集解徐廣曰：「一作「?」。屈盧之勁矛，干將之雄戟?！顾麟[闟，亦作「鈒」，同所及反。鄒誕音吐?反。?音遼。屈音九勿反。按：屈盧、干將並古良匠造矛戟者名。正義顧野王云：「鋋也。」方言云：「矛，吳、揚、江、淮、南楚、五湖之閒謂之鋋。其柄謂之矜。」釋名云：「戟，格也。旁有格。」
〔一七〕索隱此是周書之言，孔子所刪之餘。
〔一八〕索隱衛(wèi)鞅所封商於二縣以為國，其中凡有十五都，故趙良勸令歸之。正義公孫鞅封商於十五邑，故云「十五都」。 〔一九〕索隱謂鞅於秦無仁恩，故秦國之所以將收錄鞅者其效甚明，故云「豈其微哉」。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fā)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關(guān)下，欲舍客舍?？腿瞬恢涫巧叹玻唬骸干叹?，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歎曰：「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彊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內(nèi)秦。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一〕與其徒屬發(fā)邑兵北出擊鄭?！捕城匕l(fā)兵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踩城鼗萃踯嚵焉叹葬?，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 〔一〕索隱走音奏。走，向也。
〔二〕集解徐廣曰：「京兆鄭縣也?！顾麟[地理志京兆有鄭縣。秦本紀云「初縣杜、鄭」，按其地是鄭桓公友之所封。
〔三〕集解徐廣曰：「黽，或作「彭」?！顾麟[鄭黽池者，時黽池屬鄭故也。而徐廣云「黽或作彭」者，按鹽鐵論云「商君困於彭池」故也。黽音亡忍反。正義黽池去鄭三百里，蓋秦兵至鄭破商邑兵，而商君東走至黽，乃擒殺之。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一〕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shù)，挾持浮說，非其質(zhì)矣?！捕城宜蛴涉猿?，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fā)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與其人行事相類?！踩匙涫軔好肚?，有以也夫！〔四〕
〔一〕索隱謂天資其人為刻薄之行?？讨^用刑深刻；薄謂棄仁義，不悃誠也。
〔二〕索隱說音如字。浮說即虛說也。謂鞅得用，刑政深刻，又欺魏將，是其天資自有狙詐，則初為孝公論帝王之術(shù)，是浮說耳，非本性也。
〔三〕索隱按商君書，開謂刑嚴峻則政化開，塞謂布恩賞則政化塞，其意本於嚴刑少恩。又為田開阡陌，及言斬敵首賜爵，是耕戰(zhàn)書也。
〔四〕集解新序論曰：「秦孝公保崤函之固，以廣雍州之地，東并河西，北收上郡，國富兵彊，長雄諸侯，周室歸籍，四方來賀，為戰(zhàn)國霸君，秦遂以彊，六世而并諸侯，亦皆商君之謀也。夫商君極身無二慮，盡公不顧私，使民內(nèi)急耕織之業(yè)以富國，外重戰(zhàn)伐之賞以勸戎士，法令必行，內(nèi)不阿貴寵，外不偏疏遠，是以令行而禁止，法出而姦息。故雖書云「無偏無黨」，詩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司馬法之勵戎士，周后稷之勸農(nóng)業(yè)，無以易此。此所以并諸侯也。故孫卿曰：「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谷粺o信，諸侯畏而不親。夫霸君若齊桓、晉文者，桓不倍柯之盟，文不負原之期，而諸侯畏其彊而親信之，存亡繼絕，四方歸之，此管仲、舅犯之謀也。今商君倍公子卬之舊恩，棄交魏之明信，詐取三軍之眾，故諸侯畏其彊而不親信也。藉使孝公遇齊桓、晉文，得諸侯之統(tǒng)將，合諸侯之君，驅(qū)天下之兵以伐秦，秦則亡矣。天下無桓文之君，故秦得以兼諸侯。衛(wèi)鞅始自以為知霸王之德，原其事不諭也。昔周召施善政，及其死也，後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詩是也。嘗舍於樹下，後世思其德不忍伐其樹，況害其身乎！管仲奪伯氏邑三百戶，無怨言。今衛(wèi)鞅內(nèi)刻刀鋸之刑，外深鈇鉞之誅，步過六尺者有罰，棄灰於道者被刑，一日臨渭而論囚七百餘人，渭水盡赤，號哭之聲動於天地，畜怨積讎比於丘山，所逃莫之隱，所歸莫之容，身死車裂，滅族無姓，其去霸王之佐亦遠矣。然惠王殺之亦非也，可輔而用也。使衛(wèi)鞅施寬平之法，加之以恩，申之以信，庶幾霸者之佐哉！」索隱新序是劉歆所撰，其中論商君，故裴氏引之。藉音胙，字合作「胙」，誤為「藉」耳。按：本紀「周歸文武胙於孝公者」是也。說苑云「秦法，棄灰於道者刑」，是其事也。 「索隱述贊」衛(wèi)鞅入秦，景監(jiān)是因。王道不用，霸術(shù)見親。政必改革，禮豈因循。既欺魏將，亦怨秦人。如何作法，逆旅不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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