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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三十三 漢紀二十五

資治通鑑 作者:(北宋)司馬光 主編


  起閼逢攝提格(甲寅),盡旃蒙單閼(乙卯),凡二年。

  孝成皇帝綏和二年(甲寅、前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二月,壬子,丞相方進薨。

  時熒惑守心,丞相府議曹平陵李尋奏記方進,言:「災變迫切,大責日加,安得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jié)轉(zhuǎn)兇。」方進憂之,不知所出。會郎賁麗善為星,言大臣宜當之。上乃召見方進。還歸,未及引決,上遂賜冊,責讓以政事不治,災害並臻,百姓窮困,曰:「欲退君位,尚未忍,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yǎng)牛一,君審處焉!」方進卽日自殺。上祕之,遣九卿策贈印綬,賜乘輿祕器、少府供張,柱檻皆衣素。天子親臨弔者數(shù)至,禮賜異於他相故事。

  臣光曰:晏嬰有言:「天命不慆,不貳其命?!沟湼V粒部梢坪酰∥舫淹?、宋景公不忍移災於卿佐,曰:「移腹心之疾,寘諸股肱,何益也!」藉其災可移,仁君猶不忍為,況不可乎!使方進罪不至死而誅之,以當大變,是誣天也;方進有罪當刑,隱其誅而厚其葬,是誣人也;孝成欲誣天、人而卒無所益,可謂不知命矣。

  三月,上行幸河東,祠后土。

  丙戌,帝崩于未央宮。

  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枰?,平善,鄉(xiāng)晨,傅絝韈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讙譁,咸歸罪趙昭儀?;侍笤t大司馬莽雜與御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fā)病狀;趙昭儀自殺。

  班彪贊曰:臣姑充後宮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數(shù)為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nèi)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矣。博覽古今,容受直辭,公卿奏議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于酒色,趙氏亂內(nèi),外家擅朝,言之可為於邑!」建始以來,王氏始執(zhí)國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蓋其威福所由來者漸矣!

  是日,孔光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富平侯張放聞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荀悅論曰:放非不愛上,忠不存焉。故愛而不忠,仁之賊也!

  皇太后詔南、北郊長安如故。

  夏,四月,丙午,太子卽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己卯,葬孝成皇帝于延陵。

  太皇太后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宮。

  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當何居?」丞相孔光素聞傅太后為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襁褓,而養(yǎng)長敎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與政事,不欲與帝旦夕相近,卽議以為:「定陶太后宜改築宮?!勾笏究蘸挝湓唬骸缚删颖睂m。」上從武言。北宮有紫房複道通未央宮,傅太后果從複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為華陽夫人所子,及卽位後,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為帝太后?!故孪掠兴?,大司馬王莽,左將軍、關內(nèi)侯、領尚書事師丹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號,天下一統(tǒng),而稱引亡秦以為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乃白太皇太后,令下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傅太后從弟晏之子也。

  詔曰:「春秋,母以子貴。宜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棺纷鸶蹈笧槌缱婧?,丁父為褒德侯;封舅丁明為陽安侯,舅子滿為平周侯,皇后父晏為孔鄉(xiāng)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祿大夫趙欽為新城侯。太皇太后詔大司馬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帝遣尚書令詔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衞尉傅喜白太皇太后曰:「皇帝聞太后詔,甚悲!大司馬卽不起,皇帝卽不敢聽政!」太后乃復令莽視事。

  成帝之世,鄭聲尤甚,黃門名倡丙彊、景武之屬富顯於世,貴戚至與人主爭女樂。帝自為定陶王時疾之,又性不好音,六月,詔曰:「孔子不云乎:『放鄭聲,鄭聲淫?!黄淞T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jīng),非鄭、衞之樂者,別屬他官?!狗菜T省過半。然百姓漸漬日久,又不制雅樂有以相變,豪富吏民湛沔自若。

  王莽薦中壘校尉劉歆有材行,為侍中,稍遷光祿大夫,貴幸;更名秀。上復令秀典領五經(jīng),卒父前業(yè);秀於是總羣書而奏其七略,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shù)略、有方技略。凡書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敘諸子,分為九流:曰儒,曰道,曰陰陽,曰法,曰名,曰墨,曰從橫,曰雜,曰農(nóng),以為:「九家皆起於王道旣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蠭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譬如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唤癞惣艺咄扑L,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jīng)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禮失而求諸野?!环浇袢ヂ}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愈於野乎!若能脩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br />
  河間惠王良能脩獻王之行,母太后薨,服喪如禮;詔益封萬戶,以為宗室儀表。

  初,董仲舒說武帝,以「秦用商鞅之法,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塞幷兼之路;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繇役,以寬民力,然後可善治也!」及上卽位,師丹復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shù)鉅萬,而貧弱愈困,宜略為限?!固熳酉缕渥h,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請:「自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關內(nèi)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奴婢毋過三十人。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箷r田宅、奴婢賈為減賤,貴戚近習皆不便也,詔書:「且須後?!顾鞂嫴恍?。又詔「齊三服官、諸官,織綺繡難成、害女紅之物,皆止,無作輸。除任子令及誹謗詆欺法。掖廷宮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為庶人。益吏三百石以下俸?!?br />
  上置酒未央宮,內(nèi)者令為傅太后張幄,坐於太皇太后坐旁。大司馬莽按行,責內(nèi)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與至尊並!」徹去,更設坐。傅太后聞之,大怒,不肯會,重怨恚莽;莽復乞骸骨。秋,七月,丁卯,上賜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公卿大夫多稱之者,上乃加恩寵,置中黃門,為莽家給使,十日一賜餐。又下詔益封曲陽侯根,安陽侯舜,新都侯莽、丞相光,大司空武邑戶各有差。以莽為特進、給事中、朝朔望,見禮如三公。又還紅陽侯立於京師。

  傅太后從弟右將軍喜,好學問,有志行。王莽旣罷退,衆(zhòng)庶歸望於喜。初,上之官爵外親也,喜獨執(zhí)謙稱疾;傅太后始與政事,數(shù)諫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輔政。庚午,以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封高鄉(xiāng)亭侯;賜喜黃金百斤,上右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yǎng)??;以光祿勳淮陽彭宣為右將軍。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nèi)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衆(zhòng)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衞;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范增存亡。百萬之衆(zhòng),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黃金以疏亞父。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股弦嘧灾刂?,故尋復進用焉。

  建平侯杜業(yè)上書詆曲陽侯根、高陽侯薛宣、安昌侯張禹而薦朱博。帝少而聞知王氏驕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且優(yōu)之。後月餘,司隸校尉解光奏:「曲陽侯,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掖庭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況,亦聘取故掖庭貴人以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天子曰:「先帝遇根、況父子,至厚也,今乃背恩忘義!」以根嘗建社稷之策,遣歸國;免況為庶人,歸故郡。根及況父商所薦舉為官者皆罷。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壞城郭,凡壓殺四百餘人。上以災異問待詔李尋,對曰:「夫日者,衆(zhòng)陽之長,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晻昧亡光。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蜺數(shù)作。小臣不知內(nèi)事,竊以日視陛下,志操衰於始初多矣。唯陛下執(zhí)乾剛之德,強志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態(tài),諸保阿、乳母甘言卑辭之託,斷而勿聽。勉強大義,絕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

  臣聞月者,衆(zhòng)陰之長,妃后、大臣、諸侯之象也。間者月數(shù)為變,此為母后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卽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強所惡,以崇社稷,尊強本朝!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水為準平,王道公正脩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涌溢為敗。今汝、潁漂涌,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百川沸騰』,咎在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間者關東地數(shù)震,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兇,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

  騎都尉平當使領河隄,奏:「九河今皆窴滅。按經(jīng)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隄防壅塞之文。河從魏郡以東多溢決;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衆(zhòng)不可誣。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股蠌闹?。

  待詔賈讓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秋水多得其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簧w隄防之作,近起戰(zhàn)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隄去河二十五里,河水東抵齊隄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隄去河二十五里,雖非其正,水尚有所遊盪。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築宮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隄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隄防,陿者去水數(shù)百步,遠者數(shù)里,於故大隄之內(nèi)復有數(shù)重,民居其間,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內(nèi)黎陽至魏郡昭陽,東西互有石隄,激水使還,百餘里間,河再西三東,迫阨如此,不得安息。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隄,勢不能遠,泛濫朞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shù),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毀之,故鑿龍門,闢伊闕,析厎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瀕河十郡,治隄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shù)。如出數(shù)年治河之費以業(yè)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

  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可從淇口以東為石隄,多張水門??肿h者疑河大川難禁制,滎陽漕渠足以卜之。冀州渠首盡,當仰此水門,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民田適治,河隄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shù)百歲,故謂之中策。

  若乃繕完故隄,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shù)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孔光、何武奏:「迭毀之次當以時定,請與羣臣雜議?!轨妒枪獾搫炫硇任迨私砸詾椤感⑽浠实垭m有功烈,親盡宜毀?!固珒W王舜、中壘校尉劉歆議曰:「禮,天子七廟。七者其正法數(shù),可常數(shù)者也。宗不在此數(shù)中,宗變也。茍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為設數(shù)。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上覽其議,制曰:「太僕舜、中壘校尉歆議可?!?br />
  何武後母在蜀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帝亦欲改易大臣,冬,十月,策免武,以列侯歸國。癸酉,以師丹為大司空。丹見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書言:「古者諒闇不言,聽於冢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為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為孔鄉(xiāng)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溷濁之應也。

  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羣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若是,其不久長矣。」丹書數(shù)十上,多切直之言。

  傅太后從弟子遷在左右,尤傾邪,上惡之,免官,遣歸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丞相光與大司空丹奏言:「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姦黨?!棺洳坏们?,復為侍中。其逼於傅太后,皆此類也。

  議郎耿育上書冤訟陳湯曰:「甘延壽、陳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絕域不羈之君,係萬里難制之虜,豈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詔,宣著其功,改年垂曆,傳之無窮。應是,南郡獻白虎,邊垂無警備。會先帝寢疾,然猶垂意不忘,數(shù)使尚書責問丞相,趣立其功;獨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壽、湯數(shù)百戶,此功臣戰(zhàn)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業(yè)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欲專主威,排妒有功,使湯塊然被見拘囚,不能自明,卒以無罪老棄,敦煌正當西域通道,令威名折衝之臣,旋踵及身,復為郅支遺虜所笑,誠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嘗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懼敵,棄人之身以快讒,豈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慮衰,今國家素無文帝累年節(jié)儉富饒之畜,又無武帝薦延梟俊禽敵之臣,獨有一陳湯耳!假使異世不及陛下,尚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勸後進也。湯幸得身當聖世,功曾未久,反聽邪臣鞭逐斥遠,使亡逃分竄,死無處所。遠覽之士,莫不計度,以為湯功累世不可及,而湯過人情所有,湯尚如此,雖復破絕筋骨,暴露形骸,猶復御於脣舌,為嫉妒之臣所係虜耳。此臣所以為國家尤戚戚也。」書奏,天子還湯,卒於長安。

  哀帝建平元年(乙卯、前六年)

  春,正月,隕石于北地十六。

  赦天下。

  司隸校尉解光奏言:「臣聞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御幸孝成皇帝,產(chǎn)子;子隱不見。臣遣吏驗問,皆得其狀:元延元年,宮有身;其十月,宮乳掖庭牛官令舍。中黃門田客持詔記與掖庭獄丞籍武,令收置暴室獄?!何銌杻耗?、女,誰兒也!』宮曰:『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後三日,客持詔記與武,問:『兒死未?』武對:『未死?!豢驮唬骸荷吓c昭儀大怒,柰何不殺!』武叩頭啼曰:『不殺兒,自知當死;殺之,亦死!』卽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子無貴賤,唯留意!』奏入,客復持詔記取兒,付中黃門王舜。舜受詔,內(nèi)兒殿中,為擇乳母,告『善養(yǎng)兒,且有賞,毋令漏泄!』舜擇官婢張棄為乳母。後三日,客復持詔記幷藥以飲宮。宮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兒,男也,頟上有壯髮,類孝元皇帝。今兒安在?危殺之矣!柰何令長信得聞之?』遂飲藥死。棄所養(yǎng)兒,十一日,宮長李南以詔書取兒去,不知所置。

  許美人元延二年懷子,十一月乳。昭儀謂成帝曰:『常紿我言從中宮來。卽從中宮來,許美人兒何從生中!許氏竟當復立邪!』懟,以手自擣,以頭擊壁戶柱,從牀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當安置我,我欲歸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為,殊不可曉也!』帝亦不食。昭儀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何為!陛下嘗自言:「約不負女!」今美人有子,竟負約,謂何?』帝曰:『約以趙氏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毋憂也!』後詔使中黃門靳嚴從許美人取兒去,盛以葦篋,置飾室簾南去。帝與昭儀坐,使御者于客子解篋緘,未已,帝使客子及御者皆出,自閉戶,獨與昭儀在。須臾開戶,呼客子使緘封篋,及詔記令中黃門吳恭持以與籍武曰:『告武,篋中有死兒,埋屏處,勿令人知!』武穿獄樓垣下為坎,埋其中。

  其他飲藥傷墮者無數(shù)事,皆在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謹按:永光三年,男子忠等發(fā)長陵傅夫人冢,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詔曰:『此朕所不當?shù)蒙庖?!』窮治,盡伏辜。天下以為當。趙昭儀傾亂聖朝,親滅繼嗣,家屬當伏天誅。而同產(chǎn)親屬皆在尊貴之位,迫近帷幄,天下寒心,請事窮竟!」丞相以下議正法,帝於是免新成侯趙欽、欽兄子咸陽侯訢皆為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

  議郎耿育上疏言:「臣聞繼嗣失統(tǒng),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太伯見歷知適,逡循固讓,委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yè),七八百載,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太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非常之謀。孝成皇帝自知繼嗣不以時立,念雖末有皇子,萬歲之後未能持國,權柄之重,制於女主,女主驕盛則耆欲無極,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世無周公抱負之輔,恐危社稷,傾亂天下。知陛下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懷獨見之明,內(nèi)斷於身,故廢後宮就館之漸,絕微嗣禍亂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廟。愚臣旣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匱之計,又不知推演聖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內(nèi),暴露私燕,誣汙先帝傾惑之過,成結(jié)寵妾妬媢之誅,甚失賢聖遠見之明,逆負先帝憂國之意!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衆(zhòng),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衆(zhòng)臣,陛下聖德盛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旣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於未然,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願下有司議,卽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曉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nèi),甚非先帝託後之意也。蓋孝者,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帝亦以為太子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故太皇太后及王氏皆怨之。

  丁酉,光祿大夫傅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秋,九月,甲辰,隕石于虞二。

  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藩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為共皇立廟京師?!贯嵘蠌拖缕渥h,羣下多順指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刮ㄘ┫喙?、大司馬喜、大司空丹以為不可。丹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為人後者為之子,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tǒng)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為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令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旣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可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為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股弦詥柕?,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為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復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徧持其書?!股弦詥枌④?、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下廷尉治?!故孪峦⑽荆赖ご蟛痪?,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咸、炔欽上書言:「丹經(jīng)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fā)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衆(zhòng)心?!股腺H咸、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為君恥之!以君嘗託傅位,未忍考于理,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為賢者諱。丹,經(jīng)為世儒宗,德為國黃耇,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nèi)未見其大過。事旣以往,免爵太重;京師識者咸以為宜復丹爵邑,使奉朝請。唯陛下裁覽衆(zhòng)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nèi)侯。

  上用杜業(yè)之言,召見朱博,起家復為光祿大夫;遷京兆尹。冬,十月,壬午,以博為大司空。

  中山王箕子,幼有眚病,祖母馮太后自養(yǎng)視,數(shù)禱祠解。上遣中郎謁者張由將醫(yī)治之。由素有狂易病,病發(fā),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由擅去狀,由恐,因誣言中山太后祝詛上及傅太后。傅太后與馮太后並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御史丁玄按驗;數(shù)十日,無所得。更使中謁者令史立治之;立受傅太后指,冀得封侯,治馮太后女弟習及弟婦君之,死者數(shù)十人,誣奏云:「祝詛,謀殺上,立中山王。」責問馮太后,無服辭。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后還謂左右:「此乃中語,吏何用知之?欲陷我效也!」乃飲藥自殺。宜鄉(xiāng)侯參、君之、習及夫子當相坐者,或自殺,或伏法,凡死者十七人。衆(zhòng)莫不憐之。

  司隸孫寶奏請覆治馮氏獄,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隸,主使察我!馮氏反事明白,故欲擿抉以揚我惡,我當坐之!」上乃順指,下寶獄。尚書僕射唐林爭之,上以林朋黨比周,左遷敦煌魚澤障候。大司馬傅喜、光祿大夫龔勝固爭,上為言太后,出寶,復官。張由以先告,賜爵關內(nèi)侯;史立遷中太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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