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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部分

小腆紀年 作者:清·徐鼒


  庚寅(初六日),明以新殿推恩,加閣臣銜;史可法辭不受。

  加史可法太保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馬士英少師兼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王鐸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各賜蟒衣一襲,蔭一子尚寶丞。可法辭,許之。是日,中書舍人林翹疏稱:『雷聲自北至西,占在趙、晉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翹,江浦人,善星術(shù)。馬士英之在戍所也,翹卜其大用。士英神其術(shù)而薦之,令以一品武銜,蟒服趨事。

  壬辰(初八日),立春日,流星入紫微垣。

  癸巳(初九日),明南京大雷電,雨雹。

  尋張縉彥奏:『十一日乙未午刻,河南滎澤縣村郭忽見大城,堞門畢具,踰二時方隱』。天官家云:『廣莫之氣成都,今河南茫無人煙故也』。

  明命黃得功、劉良佐進屯潁、亳,高杰進據(jù)虎牢;得功、良佐受命不行。

  明總兵劉洪起敗闖賊于襄城。

  時副將劉鉉、郭從寬、總兵王之綱、許定國擒斬偽官。洪起先后斬獲三千級,敘功獨多,加二級。

  甲午(初十日),明修奉先殿及午門左右掖門。

  丁酉(十三日),明許定國誘殺興平伯高杰以叛,降于我大清。

  初,定國負其功不得封,上書詆杰為賊。杰常曰:『吾見許必手刃之』。杰之北征也,定國懼見討;既遣子爾安渡河投誠于我豫親王多鐸,而又貽書史可法求自全計。可法語其使曰:『許總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既聞程繼孔被誅,益懼。杰至睢州,定國先數(shù)十里跪馬首迎;杰扶起之曰:『若總兵,奈何行此禮!顧爾眾安在』?定國故毀其軍以羸見。明日,杰召定國而詢之曰:『若豈不知我之將殺汝,而顧不去何也』?定國頓首曰:『固知公之怒也,然不知其罪』。杰曰:『若累疏名我為賊,安得無罪』?曰:『此定國之所以不去也。定國目不知書,倉皇中假手記室,誤入公名;定國不知疏中為何語,以此殺定國不亦冤乎』?杰索記室者姓名,定國曰:『彼知公之怒也,先期遁,跡不獲。彼先去而定國不去,以明向之名公者,非定國意也』。杰見其詘服,憐而信之。有千戶某投牒云:『定國謀汝』!杰故以示不貳,馬前笞六十,送定國誅之;遂刑牲約兄弟。定國飾美姝進,杰屏不御,笑謂之曰:『軍行無所事此;弟畜之,俟我功成后以娛老也』。定國唯唯退。時杰大營去城二十里,懸王命旗于城闉曰:『非有令,不得入』。從杰入者左右驍健二百人。杰語定國北行,定國曰:『山妻偶恙』。杰曰:『弟人杰也,何無丈夫氣!兒女子愿去則去,否則殺之以絕他念。弟不忍者,吾為弟除之』。定國驚曰:『此結(jié)發(fā)婦,非他比,當即隨行』。

  十三日丁酉,定國燒燈張宴具樂,己侍杰飲,而令其少弟許四者飲諸將于別所,婦女賓客相雜坐。酒酣,坐者覺有異,起而耳語杰曰:『許四志意失常,將毋謀我乎』!杰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其人退,意亦安之;于是三百人皆醉。杰所居者,睢人甲第也,垣墻高而四周有重廊復室。將佐就別所,擁妓臥;杰榻畔惟二、三治文書者與傳事小兒。漏將殘,屋瓦歷然有聲;杰驚視,則壯士數(shù)十輩踰垣入。杰索所備身鐵杖,則已烏有;倉卒奪他人刀步斗,傷脅被執(zhí)。定國蹀血南面坐曰:『三日來受汝挫辱已盡,今何如』?杰大笑曰:『吾乃為豎子所算;呼酒來,當痛飲死』。三百人者,聞炮聲欲起,則為妓所嬲,無脫者;惟一人伏床下免。明日日中,城不啟,李本深、王之綱、郭虎攻南門入,則定國已渡河北去;睢人知其事者,皆已逃。諸將遷怒,于睢旁之二百里悉屠之。史可法至徐州,初聞弗信;審知之,則大哭,知中原之不可復圖也。定國之遣子也,言杰以五千人圍睢城,請我?guī)燅Y救;尋疏報杰已用計擒斬,請發(fā)兵靖殘寇焉。

  戊戌(十四日),明禁宗室入京朝見。

  徐鼒曰;特書何?譏也。君子謂親親之誼為已薄矣,停換授可也,禁朝見不可也。

  明佃丹陽練湖。

  太監(jiān)高起潛請佃練湖,歲可得五萬金;從之。

  壬寅(十八日),我大清兵取西安,闖賊走襄陽。

  王師入陜,前鋒參領(lǐng)索渾等敗賊于靈寶。正月戊子(初四日),敗賊將劉芳亮。李自成親率兵來戰(zhàn),又敗之。乙未(十一日),王師逼潼關(guān),偽巫山伯馬世耀以六十萬眾迎戰(zhàn)而敗,乃偽降;丁酉(十三日),入潼關(guān),斬世耀。自成欲返據(jù)延安,而降將唐通以自成遇其家之酷也,從黃甫川過河;谷英、李過俱潰逃,惟李錦以榆林一軍從。自成知西安不能守,令田見秀燒倉廩;出東門,由商州龍駒寨走武關(guān)以入襄陽。方自成之命見秀焚積聚也,欲并爇宮室市里。會自成已去,見秀曰:『秦人饑,留此米活百姓』。止燒東城一樓。追及自成于商州,曰:『已焚矣』!宋企郊等皆于道亡,牛金星亦留而從其子于襄陽。初,自成入秦,諸偽將訪宗族,修墳墓;田見秀獨不然,親故有至者,遺以金帛,促之去。及敗,劉宗敏等宗族誅,墳墓發(fā);見秀獨不知為何邑人,以是獲免云。

  明命在京諸臣自陳。

  御史劉光斗請鹽別大臣,詔衰頹庸鈍者自行引退。

  癸卯(十九日),明中旨以吏部左侍郎蔡奕琛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

  丙午(二十二日),明起逆案左都御史唐世濟以原官管右都御史事。

  庚戌(二十六日),明禁章服違制。

  趙之龍言章服違制,王是之;命武臣自公、侯、伯而下,非賜肩輿并騎馬、坐蟒、斗牛,非奉賜麒麟、白澤,非勛爵不許借用。

  徐鼒曰;特書何?嘉之也。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辛亥(二十七日),明以衛(wèi)允文總督高杰標下鎮(zhèn)將兵馬。

  允文字祥趾,韓城人;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授庶吉士,歷編修、司業(yè)、中允、諭德。京師陷,被賊拷掠,乘間南奔。高杰以同鄉(xiāng)故薦之,留監(jiān)己軍。聞朝中有嚴治從逆之命,允文懼,欲娛士英以自解。乃疏言:『國家兵事問鎮(zhèn)臣、糧餉問部臣,督師贅也;且可法浪得名耳!陛下若念擁戴功,則爵之侯伯、優(yōu)以廩餼,毋令久當津要為也』??煞ㄒ蛏鲜杵蛄T,且曰:『臣討賊未效,妄冀還朝;臣雖至愚,計不出此。顧遭君父之變,膺簡命之重,臣何自安』!王切責允文而諭可法盡職。然士英心竊喜之(考曰:「繹史」謂允文受偽命,誤也。允文以削發(fā)被掠者,未受偽職也。又謂疏劾史可法在為監(jiān)軍之前,亦誤也。據(jù)史公求退疏上于乙酉正月二十四日,則允文劾疏亦當在正月也。允文方劾可法,而士英即于是時擢為總督,分史公之權(quán)而掣其肘也)。既而睢州變聞,杰兵倉卒未有所屬,互相雄長??煞Y至徐州,擐甲戴弁,坐以待旦;召諸將歃血盟,立杰子元爵為世子、甥總兵李本深為提督,為請恤于朝,一軍帖然。士英聞可法之得杰軍,心弗善也;乃擢允文為兵部右侍郎,總督興平營將士兵馬,經(jīng)略開歸。將士憤懣不平,于允文蒞任日,無一人至者;可法再三慰諭之,若忘其曾劾己者。杰軍士益以此歸可法,即允文亦心折焉。

  明舉人劉道貞起兵復卭州;不克,死之。

  道貞既敗賊于雅州小關(guān)山,賊還據(jù)卭。道貞命其子睽度以兵來爭;賊搜獲道貞妻王氏,環(huán)刀械頸,令招其子。王氏大罵不從,賊支解之;舉家百口俱死,暌度亦以戰(zhàn)歿(考曰:「蜀碧」云乙酉正月事)。

  明綿州諸生葉大賓誅獻賊黨于卭州。

  賊脅大賓牧卭州,大賓佯受之,而密與紳民謀舉事;紿賊將曰:『蒲江要害,聞有警,宜調(diào)兵往』。賊信之,分千余人往。又曰:『大邑隸卭,將軍責也;恐有變,亦宜調(diào)兵往』。又分千余人。大賓乃矯令殺賊帥;保護州民萬余,奪西門而去(考曰:「蜀碧」云乙酉正月事)。

  二月乙卯(初二日),明命清厘濫冒勛衛(wèi)。

  時東川侯勛衛(wèi)胡家奴不法,兵部言:『東川久已革襲,戚畹向無勛衛(wèi),皆草創(chuàng)時濫冒』。命清厘之;又命核北都錦衣衛(wèi)官之南奔者。

  明以王驥為湖廣巡撫。

  左良玉薦太仆寺卿王驥可任巡撫;乃以驥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辭任,不許。

  明太監(jiān)高起潛請開納銀贖罪之例。

  王曰:『納銀免死,則富豪墨吏何所不至。流罪以下,或可贖耳』!下部酌議。

  己未(初六日),明以阮大鋮為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仍巡江防。

  大鋮之奉命巡江也,陛辭疏云:『從來巡行之役,減騶從、嚴關(guān)防、絕饋遺,破情面;此凜官箴、立聲名之事,為俗夫所難,而稍稍自好者易辦耳。其于制勝敵愾何預哉!御桓典之驄乘,而破柱莫伸于大敵;充于陵之蚓操,而陸沉罔救乎神州!正恐溺職負委,去踰閑■〈骨丸〉法,其間不能以寸耳!臣白發(fā)漸生、丹心未死,一飯之德,少不負人。況乎君父再造之恩,踵頂難酬之遇;倘犬馬不伸其報,即豺狼豈食其余!此臣受事之秋,即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八字與二、三同志共濟之臣交勉而矢之天日者也』。既抵任,則一切軍事不問,專以結(jié)黨斂賕,濁亂黜陟為務。倉場侍郎賀世壽引疾去,大鋮密遣人劫之江中。嘗欲罷撫按、糾薦令,納金于官則糾者免、薦者用;否則反是:白丁隸役,輸厚金立躋大帥。其謬誕黷貨如此。

  明以工部左侍郎高倬為刑部尚書。

  倬字枝樓,忠州人。天啟乙丑(一六二五)進士,崇禎初以知縣入為御史;坐巡視草場不謹,下吏。逾年釋歸;起上林署丞,累遷南京太仆卿。十六年(一六四三)二月,擢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其秋,操江改任武臣劉孔昭;召倬別用,未赴而北都陷。福王立,改工部右侍郎。御用監(jiān)內(nèi)官請給工料錢,置龍鳳幾榻諸器及宮殿陳設寶玩金玉,計費數(shù)十萬;光祿寺請辦御用器至萬五千七百有奇。倬上言:『國家草創(chuàng),民愁財匱,宜力行節(jié)儉,為天下先。昔衛(wèi)之亡也,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通商務農(nóng),故能立國。今大難未夷,百萬之師嗷嗷待哺,司農(nóng)無以應之,致觖望掠食。即君臣縞素示以匱乏,彼尚未必信也;而乃雕鏤華彩,欲飾美觀乎』!皆不納。既解學龍被劾削職,乃以倬為刑部尚書。

  明命太監(jiān)李國輔開采云霧山;給事中吳適疏諫,不聽。

  有上書言開化、德興云霧山開之可以助國者,國輔具疏請往。給事中吳適疏言:『云霧山即封禁山,北通徽、池,南連八閩,東抵衢、嚴,西界信州。唐、宋以來,每為盜藪;其間深谷窮淵,虎狼接跡;險阻極目,無徑可攀。且地接祖陵龍脈,為神京右臂;歷朝禁止樵牧,封禁所由名也。英宗初年,遣官采木,地方棍徒互相煽惑,攘奪小民;兼多內(nèi)外官屬供億之費,數(shù)邑坐困,民不聊生,近山良民遂鳥獸散。大盜鄧茂七等聚眾數(shù)萬,藉以為窟;合四省兵力討之,十四年乃戡定,奉旨照舊封禁:往禍蓋可鹽也。臣竊以界通四省,境地相歧,內(nèi)阻峻嶺、外多絕谷,綿延重迭,篳路崎嶇;封禁既久,開鑿維艱:不便一。林莽高深,重嶂迭峰,毒蛇猛獸生育繁滋:一旦開伐,奔突狂噬,傷人必多:不便二。邃深幽奧,迥絕恒區(qū);水不通舟,陸難移運;不便三。乘傳驛騷,有司困于供億,吏胥假公行私;而力田小民棄本逐末,消磨歲月,土田有荒蕪之慮,力役多死亡之憂:不便四。興朝舉動,天下仰望以卜安危;今以無益害有益之事,搖動人心,傾危四省,垂之青史,貽譏后世:不便五。遠邇傳聞,必且蜂屯蟻聚,競營巢穴;居奇召禍,約束無方,是使盜賊復生而殺戮再見:不便六。況臣訊之父老,僉云此山地連陵寢,自正統(tǒng)初開伐,致傷地脈,釀土木之難,泄山川靈氣:不便七。舉此數(shù)端,有害無利;伏惟陛下采擇』。國輔亦疏請中撤,俱不許。馳視如適言,報罷。

  國輔,司禮韓贊周養(yǎng)子也。贊周頗有憂時之心,國輔提督勇衛(wèi)營,在宮中多所匡救。馬士英惡其不便于己也,屬所私以開采事誑國輔請往,其實意不在開采也。及國輔奉命往浙,士英因授其子馬錫以勇衛(wèi)營篆。適之疏論也,士英深銜之(考曰:本「南都甲乙紀」)。

  徐鼒曰:自來言利者,多進開采之說;而卒之得不償失,禍害旋見。如明萬歷之礦稅,其尤甚者也。而或有開水利、浚淤塞為言者,其事宜亟行之;顧格于眾議而阻難者何哉?庸人好奇異而狃目前,寶金銀而忘本計也。同時巡按周元泰、戶科給事中錢增疏請浚劉家河,下部議而中止。錢增之言曰:『蘇、松、常、鎮(zhèn)、杭、嘉、湖七郡之水,以太湖為腹、以大海為尾閭、以三江入海為血脈。蓋自吳淞淹塞,東江微細,獨存婁江一派。而婁江之委七十里曰劉家河,乃婁江入海之道,東南諸水全恃此以歸墟;不至橫溢泛濫者,則帶水靈長之利也。元時劉河最深,運艘市舶之所集。近日漲沙淤塞,于是東流之水逆而向西,涓滴不入,灌溉無資;兼之歲歲旱魃,平疇龜坼,人牛立槁,雖復桔槔如林,從何乞靈海若?然此就旱暵言耳;萬一大浸稽天,七郡洪流傾河倒峽,震澤不能受,散漫橫潰,勢必以七郡之田廬為壑,東南數(shù)百萬財賦盡委逝波,其如國計何哉』!吾故因適之疏而附及之,俾后之籌國者有所擇焉(考曰;錢增疏見「南略」)。

  明巡按浙江御史彭遇颽為民所逐,猶改調(diào)淮、揚。

  遇颽,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附馬士英授職方主事。誕說蜂涌,召對稱旨,改御史,巡按浙江,自任募兵十萬?;蛟唬骸吼A將安出』?曰:『搜括可辦也』。以家丁數(shù)百人行。至杭州,掠市錢;杭人蹋署門逐之。撫臣張秉貞以聞,士英以遇颽邊材,調(diào)淮、揚。

  徐鼒曰:不曰浙江民逐巡按御史某,而曰為民所逐何?罪不在民也。猶改調(diào)者何?「猶」者可以已之詞也。樹黨殃民,至斯極矣!

  明加鹽課。

  遣戶科給事中倪嘉慶、中書胡承善掣鹽于瓜、儀,加鹽課引五分。史可法疏言:『揚州城內(nèi)有總督、有提督、有鹽科,今又添監(jiān)督;人人可以剝商,商本盡虧,利歸豪猾。不足之害,朝廷實自受之』。

  甲子(十一日),明加思宗皇太子謚。

  謚太子曰獻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或曰聞有太子北來之信,而預定謚以絕之也。

  明增派浙、閩餉二十萬。

  明史可法請以高杰部將李本深(考曰:亦作本身)為提督,不許;命太鹽盧九德馳諭黃得功還鎮(zhèn)。

  時杰妻子尚在揚州,可法請以本深提督軍馬,與諸裨將分屯梁、宋間。劉良佐上書追論杰罪,又與澤清、得功合奏:『高杰無寸功,驕橫淫殺;可法乃欲其子承襲、本深為提督,是何肺腸?請分其眾將之』。馬士英持不可,曰:『彼所部烏肯輕屬人?假諸將以軍號,待高元爵長而還之』。王從之。令邢氏同元爵照舊統(tǒng)轄;本深仍領(lǐng)前鋒,俟有功優(yōu)敘。以提督體統(tǒng)尊,故不許也。尋邢氏上書固請以本深提督,衛(wèi)允文亦具疏如邢氏言;從之。命未下,而得功引兵趨揚州,攘袂言曰:『固當以此州還我』!可法在徐州聞之,馳還揚州,遣同知曲從直、中軍馬應魁入營問故;得功曰:『吾為大將,功最多,僻處瀕江小邑;高杰有何勞績而食數(shù)城?姑念其死,割以高郵、寶應、江都三縣養(yǎng)其妻子足矣!余非高有也』??煞ㄔ唬骸何岱遣恢獙④姽?,又非愛高而右之也。徒以彼士馬多、令不一,今日驟奪,明日必亂;是將軍首難也,其異于興平者幾何』?得功揮其眾少卻。王命太監(jiān)盧九德、高起潛宣諭曰:『大臣當先國事而后私仇,黃得功若向揚州,使高營兵將棄汛東顧,敵人躡之而南,誰執(zhí)其咎?朕于諸藩恩禮有加,諸藩亦當恪守臣節(jié),無輕舉以誤國家』。又諭可法解諭得功,毋與孤兒寡婦爭構(gòu)。得功不得已引還。尋左良玉疏言:『忠胤將同壓卵』;袁繼咸亦疏言:『興平有可念之勞』。詔贈杰太子太保,許其子襲爵。

  徐鼒曰:聞之吳偉業(yè)曰:『靖南雖以王命解去,然其中不無怏怏;馬、阮因之,靖南遂為其所用』。嗟呼!自古釁難之生,非人力之所可及;在督師止以大計用興平,而靖南未能以苦心量師相?!冈姟乖唬骸呼耵裎浞?,公侯腹心』。信哉!其為腹心之難也。

  明裁九江額餉,總督袁繼咸疏爭之,不聽;遂請罷,不許。

  繼咸字季通,號臨侯,宜春人。天啟乙(一六二五)丑進士,授行人,遷廣東道御史,累官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九江諸軍務(甲申三月以前事,詳「紀傳」)。京師陷,史可法遣人約勤王,繼咸率師至安慶,而福王監(jiān)國詔至。繼咸慮良玉左右無正人,必生異議,亟致書言福王倫序之正,邀同入朝。良玉得詔,果不拜;聞繼咸言,開讀如禮。既晉四鎮(zhèn)伯爵,繼咸入見,面陳『封爵以勸有功,無功而伯,則有功者不勸;跋扈而伯,則跋扈者愈多』。王深然之。繼咸又言:『皇上即位之初,雖以恩澤收人心,尤當以紀綱肅眾志。蓋君德剛毅為先,不可使太阿倒持。竊慮冬、春之間,淮上未必無事;臣雖駑,愿奉六龍為澶淵之行』。王有難色。閣臣姜曰廣曰:『所言非遽為此事,要不可不存此心』。又詣榻前密奏曰:『左良玉雖無異圖,然所部多降將,非孝子順孫。陛下初登大寶,人心危疑,臣當馳還汛地』。王是之。繼咸赴閣,責史可法不當封高杰等。疏陳致治守邦大計,言『金陵之界限在大江,而淮南、江北為之屏蔽;金陵之咽喉在潯陽,而湖南、襄、樊為之門戶。今淮南、江北無恙也,叛將潰兵盤踞其間,小民囂然,喪其樂生之心,此不可不加意措置。湖南新經(jīng)喪亂,千里蒿萊,宜遣重臣撫治:選補廉吏、緝和難民、招徠商賈,通巴蜀、黔、粵之貨。襄陽為古今必爭之地,必設重鎮(zhèn);重鎮(zhèn)必宿兵,兵必責餉,修城置器諸費不貲,皆不可不早計也。夫襄、樊守,則可由宛、葉以圖關(guān)中;淮南、江北守,則可由歸德以圖河南,亦可由彭城以圖河北:攻守之大勢如此也』。又言:『致治必先得人。高宗知李綱、趙鼎之賢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而以汪伯彥、黃潛善、秦檜、湯思退諸小人參之,以致主勢日卑、親恥不雪,其得偏安一隅猶幸耳!國難雖殷,老成未謝。以臣所知,若劉宗周、吳甡、黃道周、楊廷麟、葉廷秀諸人,著名先朝;至今思其議論于后之禍敗灼如蓍龜,使先皇早用其言,豈有今日』!馬士英以為刺己,深恨之。會湖東巡按御史黃澍監(jiān)良玉軍,挾其勢劾士英罪可斬;士英遣緹騎逮之,澍乃陰諷將士嘩。繼咸為留江漕十萬石、餉十三萬金給之,且代澍申理。劉澤清之誣奏姜曰廣也,繼咸又馳疏申辨。士英愈怒,欲敗壞其事;凡所陳奏及題用監(jiān)司郡縣官,悉停寢。而阮大鋮在兵部,于繼咸奏調(diào)部將,必俟行賄方給敕?。挥墒侵T將愈解體。

  先是,楚將楊國棟、張先璧、黃朝宣等潰卒數(shù)萬人劫掠蘄、黃間,繼咸陰以恩撫之,使無為良玉用;疏請湖南總督速蒞任,收士卒心。而士英不聽,令良玉鎮(zhèn)全楚;良玉得盡收先璧等軍,其勢愈張。繼咸貽書朝臣:『左兵不可不備,宜稍加督撫權(quán),示相維勢』,士英終不省。繼咸乃因賀元旦,上疏曰:『元朔者,人臣拜手稱觴之日,陛下當以為嘗膽臥薪之時。念大恥未雪,宜以周宣之未央問夜為法,以晚近長夜之飲、角抵之戲為戒。省土木之工,節(jié)浮淫之費;儆諭臣工,后私斗而急公仇。臣每嘆三十年來,徒以「三案」葛藤不已;「要典」已經(jīng)焚毀,何必復理其說?書未進,亟寢之;書已進,亟毀之。至王者代興,從古亦多異同:平、勃迎立漢文,不聞窮治朱虛之過;房、杜決策秦邸,不聞力究魏征之非。固其君豁達大度,亦其大臣公忠善謀,翊贊其美。請再下寬大之詔,解圜扉疑人之囚,斷草野株連之案』。王降旨俞其言。而士英等方以「要典」排善類,益不喜;裁其餉六萬,軍中有怨言。繼咸爭之不得,因力求罷;又不許。

  徐鼒曰:書繼咸請罷何?傷良臣之失職也。以良玉之驕悍,而繼咸能馴擾之;非特忠義感動激發(fā),亦其才足以馭之也。使當日畀以重權(quán),收集潰散,則朱浮能御彭寵、溫嶠可制王敦;何至以石頭之師興晉陽之甲哉!所由太息痛恨于馬、阮也。

  明禮部尚書顧錫疇罷。

  御史張孫振,逆案人也。劾錫疇險邪;以其請削溫體仁謚而謚文震孟也。命致士去。

  明命于蘇州織造大婚冠服。

  徐鼒曰;常事耳,何以書?譏侈也。箕子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杯;舉一端而其它可知矣』!

  丁卯(十四日),明蔭方孝孺裔孫五經(jīng)博士。

  明殉難山西巡撫蔡懋德子方疏請恤典,不許。

  時恤典濫行:前薊遼總督吳阿衡以飲酒不能軍遇害,謚忠毅;順天巡撫陳祖苞以不堵隘口下獄死,復元官;濟南巡撫宋學朱以城破無下落,贈大理寺少卿;他不可悉數(shù)。而方熺為父請恤;謂其縱賊渡河,一死莫贖,竟不許。論者謂懋德家貧所致也。

  明贈伏法太監(jiān)劉元斌、王裕民祭葬,予逆案徐大化、徐景濂、劉建元等恤典。

  徐鼒曰:系之不許蔡懋德恤典后何?同時事也。彼不恤而此之恤,顛倒錯亂之政,古未有若是之甚者也。吳阿衡、陳祖苞之恤何不書?曰猶有辭也,且不勝書也。

  明命太監(jiān)高起潛安撫高杰將士,駐揚州。

  李本深等聞得功向揚州,棄汛奔還;王命起潛駐揚州安撫。杰妻邢夫人慮稚子之孤弱也,知史可法無子,欲以其子元爵螟蛉之;可法不欲?;颢I策曰:『渠高氏,有高監(jiān)在;公盍主盟,令父其父而子其子』!次日,邢夫人設宴,將吏畢集;起潛忻然諾之。元爵拜,邢氏亦拜,并拜可法;可法不受,環(huán)柱走。明日,起潛宴可法;甫就坐,令小黃門衣蟒者數(shù)輩挾可法坐不得起,令元爵拜,邢夫人亦拜,父呼之??煞ú坏靡?,為盡歡。夜坐,屏人召應廷吉入,仰視曰:『紫微垣星失曜,奈何』?廷吉曰:『上相獨明』??煞ㄔ唬骸何嵛魹樯舷啵瘳幉菀樱荚唬菏坑⒆脂幉荩?。雖然,輔弼皆暗,上相其獨生乎』?愴然者久之。

  己巳(十六日),明諭宗藩、勛戚、武臣,不得非法罔利。

  時武臣借口助餉,往往破人產(chǎn)。延陵朱一馮者,已革巡撫也;家殷富,為眾怨所歸。史可法嘗造廬請助餉萬金以塞眾口,一馮不答。及高杰鎮(zhèn)揚,膚訴者沓至,杰疏于朝。王以一馮身為大臣,多藏厚亡,大喪縉紳之體;命察其田產(chǎn)。一馮浮海遁入閩;其子庠生號長源者,隆冬追比,至墮其二指焉(考曰:參「南都甲乙紀」、「青磷屑」)。王諭部臣曰:『捐助原聽民樂輸、抄沒乃朝廷偶行,豈刁民獻媚報仇之事?宗藩、勛戚須敬禮士大夫,與地方相安,不得非法罔利』。尋給事中吳希哲奏:『假宗、冒戚、偽勛、奸弁橫行不道,虐民戾商』。命嚴緝之。

  癸酉(二十日),明欽天監(jiān)奏:『日月色甚赤』。

  王曰:『是何分野,何無占候?其訪術(shù)者舉用』。

  甲戌(二十一日),明進蔡奕琛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考曰:「南都甲乙紀」以為壬申事)。

  明追封弟由榘為潁王。

  乙亥(二十二日),明禮部請朝日;命俟南郊禮成行之。

  徐鼒曰:特書何?譏慢也。

  丙子(二十三日),明改思宗廟號曰毅宗(考曰:「南都甲乙紀」以為甲戌事)。

  先是,趙之龍奏:思非美謚,請改;不許。至高弘圖、顧錫疇已去位,禮部余煜上言曰:『按謚法:道德純一曰思、追悔前過曰思。先帝憂勤十七年,念念欲為堯、舜者也,遭家不造,亂階頻起;而所用之人,又皆忍于欺君,率致誤國,于先帝何咎焉?道德純一則似泛、追悔前過則似譏,于覲揚無當也。且唐、宋以來未有謚「思」者。周之思王、漢之后主,闇弱何足述乎!謚法:有功安民曰烈。今國破家亡,以身殉國,何烈之有?若激烈之「烈」,又非謚法之謂也。周之烈王、威烈王、漢之照烈、魏之烈宗、唐之光烈帝,未嘗殉難也。他日書之史冊,將按謚法乎,不按謚法乎?故曰「思」、「烈」二字舉誤也。然則謚宜云何?先帝英明神武,人所共欽;而內(nèi)無聲色狗馬之好,外無神仙土木之營;臨難慷慨,合國君死社稷之義。千古未有之圣主,宜尊以千古未有之徽稱??加喒沤?,不得已而擬其似,當謚曰毅宗正皇帝』。從之(考曰:余煜疏見「臺灣外紀」。據(jù)云禮部尚書,誤也。時尚書為蔡奕琛,煜蓋禮部之官也)。

  明封慈爚為崇王(考曰:李自成之陷汝寧也,執(zhí)崇王由樻,令諭降州縣;由樻不從,并世子慈輝皆遇害。嗣封者不知何人?列傳世表無可考。而弘光之南奔也,舊史皆云福、周、潞、崇四王)。

  丁丑(二十四日),明諭止滇、黔援兵。

  貴督李若星以兵勤王,諭止之;如已到常德,即留隸何騰蛟。

  明御史袁洪勛、黃耳鼎疏劾袁繼咸,寧南候左良玉疏辨,諭解之。

  先是,繼咸言:『「要典」不必重翻』。左良玉亦疏言:『「要典」治亂所關(guān),勿聽邪言,致興大獄』。王曰:『此朕家事,列圣父子兄弟之間,數(shù)十年無纖毫間言;當日諸臣妄興誣構(gòu),卿一細閱,亦當倍增悲憤。但造禍之臣物故幾盡,與見在廷臣功罪無關(guān);悉從寬宥,不必疑猜』。黃澍之被收也,倚良玉不至;繼咸為之請。左光先、呂大器先后被逮,皆不至。洪勛因劾繼咸庇護三案,公然忤逆。繼咸疏辨。王曰:『袁繼咸身任封疆,自有本等職業(yè);賊信方急,當一心料理軍務,不必借題尋釁』。會繼咸議造戰(zhàn)艦,檄九江僉事葉士彥于江流截買材木。士彥家蕪湖,與諸商昵,封還其檄。繼咸恥令不行,疏劾士彥。士彥同年御史黃耳鼎亦劾繼咸,疏中有『繼咸心腹將校勸左良玉立他宗,良玉不從』之語。蓋欲構(gòu)繼咸于良玉也。而良玉常以不拜監(jiān)國詔自疑,聞耳鼎疏中語益懼;因上疏明與繼咸無隙。耳鼎受人指使,且言「要典」宜再焚。王諭解之。由是群小益銜繼咸,將召入害之,推為刑部右侍郎。王曰:『彼地須繼咸耳』!不允。又推為戶部右侍郎;王慮無以牽制良玉,亦不許。

  徐鼒曰:李清「南渡錄」謂:『馬、阮欲以「三朝要典」大興黨人之獄,累請不允』。向疑清言之為其主諱也;觀其諭解良玉、委任繼咸,詞氣婉而處置當,而且拒納銀贖罪之請、禁武臣罔利之非,蓋非武、熹之昏騃比也。使得賢者輔之,安知偏安之不可為邪!莊烈帝曰:『朕非亡國之君,卿等皆亡國之臣』。吾于南都亦云。

  己卯(二十六日),明鑄各衙門印去「南京」字。

  禮部右侍郎管紹寧于寓所失部印;馬士英徇其請,改鑄各衙門印,去「南京」字。

  徐鼒曰:書曰去「南京」字何?明當日君臣之無意中原也。然則何以不云紹寧失印也?失印常罪也,無足書。

  癸未(三十日),明僧大悲伏誅。

  先是,阮大鋮作正續(xù)「蝗蝻錄」、「蠅蚋錄」,蓋以東林為蝗、復社為蝻、諸和從者為蠅為蚋。比大悲獄起,乃密與張孫振謀,更造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之目。十八羅漢者:史可法、高弘圖、姜曰廣、吳甡、張慎言、徐石麒、鄭三俊、黃道周、解學龍、呂大器、練國事、路振飛、袁繼咸、易應昌、徐汧、金光辰、郭維經(jīng)、侯峒曾也;五十三參可數(shù)者:許譽卿、詹兆恒、姚思孝、華允誠、葉廷秀、章正宸、王重、熊維典、陳子龍、熊汝霖、游有倫、成勇、黃澍也;七十二菩薩,則王志道、劉同升、趙士春、姜采、金聲、沈正宗、張采、熊開元、張有譽、馬嘉植、沈宸荃、喬可聘、郭貞一、劉宗周、吳家胤、黃端伯、祁彪佳、張國維、何剛、錢枬、王孫蕃也,余不可詳:皆前主立潞王議及東林、復社之名者,冀一網(wǎng)盡之。揭帖街衢,錄而潛納僧袖中;將窮治之,以興大獄。馬士英謂不可驟發(fā)此難,力持之;僅以大悲所供錢謙益、申紹芳二人上聞。謙益、紹芳疏辨,乃坐僧妖言律斬之。

  明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密奏崇禎帝太子北來。

  或曰:吳三桂擁太子至永平,檄中外臣民將奉入京即位。至榆河,陰逸之民間,使人導入皇姑寺。太監(jiān)高起潛奔西山,太子偕之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有傳言沈定王于河者。起潛知朝中旨,欲加弒害;其侄鴻臚夢箕不可。挾之至蘇州,流轉(zhuǎn)至杭州;太子不堪覉旅,于元夕觀燈浩嘆,為路人所竊指。夢箕懼禍及己,乃赴京密奏;王遣內(nèi)豎李繼周持御札召之。繼周尋得之于金華;至杭州,撫臣張秉貞朝見之。

  是月,闖賊復犯明鄖陽,守將王光恩御卻之。

  光恩,均州降渠小秦王也。初,與張獻忠、羅汝才為賊。獻忠、汝才降而復叛,均州五營懼見討自疑,又以獻忠強,慮為所并;光恩斂眾據(jù)險。居久之,乃降;按察使高斗樞招之同守鄖陽。崇禎十四年(一六四一)六月,獻忠自陜而東,光恩及弟光興分扼之,戰(zhàn)頻捷。十五年(一六四二)冬,李自成陷襄陽、均州,逼鄖陽。光恩擇隘口筑砦,賊逼砦而營,積木與砦平;光恩火焚之,賊不得近。炮裂砦,光恩泥涂板護之,且守且筑;夜縋壯士斫其營,賊驚遁。十七年(一六四四)正月,偽將路應標以三萬人來,大舟載炮,溯流而上。光恩設水砦于漢江深處,而以輕舟往來截殺,因風縱火;賊棄炮奪路走。光恩令別將循江鼓噪,賊擠入水,江水為赤;又遣人入均州燒其舊積,賊乃退。是月賊眾二十萬,水陸并進。光恩遣別將御之江渚,自率輕騎營城外,伏步卒榛莽間。賊至,苦路險不能馳突;而步卒出沒如神。薄暮,縛荻樹杪,火光參差上下;親帥死士短兵沖賊壘,伏兵四起,喊聲震天,賊眾大潰。乃循江回搗賊水營,與別將之營江渚者前后夾擊,賊棄舟從北岸遁;盡獲其精騎飛艦。蓋前后四至,皆大創(chuàng);賊自是不敢窺鄖矣。后降于王師而復為明用,乃見誅。其弟光泰、光興等崛強楚、蜀間,凡十余載。

  徐鼒曰:前書高斗樞鄖陽固守功,茲歸之王光恩何?義互見也。斗樞能用光恩,是光恩之破賊,皆斗樞致之,故歸功斗樞;然無光恩,則斗樞無由成功,故仍歸功光恩:義之互見者也。國史載光恩投誠,后為道臣李之綱所訐,逮問;弟光泰遂叛。而顧炎武「圣安本紀」「附錄」謂:『光恩死于國難,以忠節(jié)終』。何舛異若是?蓋光恩兄弟雖勢迫投誠,始終為明用也。光泰、光興等出沒楚、蜀,迄于滇亡??计漕嵞?,蓋與金聲桓、李成棟、姜瓖之徒異矣!

  三月甲申朔,明北來太子至南京。

  太子駐興善寺,以勇衛(wèi)營兵五百人守之。夜五鼓,傳旨移太子于錦衣衛(wèi)都督同知馮可宗邸舍?;蛟惶釉谂d善寺,王命北京張、王二內(nèi)豎覘之。二豎見太子,抱足大慟。天寒,各解衣以進。王聞之大怒,掠二豎俱死;李繼周亦賜酖死。都人聞太子至,人人色喜;言王未有子,且以為子。一日告語幾遍,百官投職名。最后,太監(jiān)盧九德至,太子呵之曰:『盧九德!汝何不叩首』?九德不覺叩頭觳觫。辭出,戒營兵曰:『好守視!真太子自應護衛(wèi),假者亦防逸去』。尋傳旨不許文武官私謁,中夜移太子于大內(nèi)云(考曰:馮可宗亦作可京)。

  徐鼒曰:書曰北來太子何?疑以傳疑也。有曰真太子者矣,有曰偽太子者矣;謂為真者信乎?則藩鎮(zhèn)之疏、民庶之口,皆未身侍青宮、面對獄詞,據(jù)傳聞以言之也;謂為偽者信乎?則馬、阮方以翊戴福王為功,諸臣又皆朋附馬、阮之人;推戴潞藩之獄,方避其齮龁之不暇,而孰以直言沾殺身之禍乎!況拱干既降賊之人、正宗輩列貳臣之傳,從新背故,是其本懷;雖為講官,胡足征信?然則詳列稗官家言何也?史家之法,毋以己意棄取,第直書其事而是非自見。是皆當日故老耳聞目見之談,摭而列之,使后之能斷斯獄者有所左證焉!疑事毋質(zhì)、直而勿有,其猶行古之道乎!

  乙酉(初二日),明命群臣審視北來太子真?zhèn)巍?br />
  王御武英殿,命府部九卿科道官及前東宮講官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少詹事方拱干等審視。拱干趨入,太子呼曰『方先生』!及問正宗等,皆不識。問講書何地?講何書?習何字?答多不符。給事中戴英進曰:『先帝十六年冬,御中左門親鞫吳昌時,太子侍旁,憶之乎』?不答。群臣環(huán)詰之,遂自供為王之明,故駙馬都尉王昺侄孫,曾侍衛(wèi)東宮;家破南奔,高夢箕家丁穆虎教之詐稱太子,拱干則于侍衛(wèi)日識之也?;蛟唬和踔賱⒄?、李景濂也,諭之曰:『太子若真,將何容朕』?正宗曰:『太子恐未能來,臣當以說窮之』。群臣先后至,太子東向踞坐。一官以北京宮殿圖問之,指承華宮曰:『此我所居』;指坤寧宮曰:『此我娘娘所居』。劉正宗曰:『我是講官,汝識否』?太子不答。正宗多其詞以折之,太子笑而不應。曰:『汝以為偽即偽耳!我原不想與皇伯奪皇帝』。諸臣無如何。正宗遂奏:『眉目全不似,所言講所仿書悉誤』。戴英奏:『其偽無疑』。先是,楊維垣揚言于眾,謂駙馬王昺侄孫王之明貌類太子,故士英襲其言以入奏也。

  明以逆案楊維垣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都人為之語曰:『馬、劉、張、楊,國勢速亡』。

  丙戌(初三日),明下北來太子于中城兵馬司獄。

  或曰:是日更余,肩輿送太子入中城獄,已大醉。醒見副兵馬某在側(cè),問何人?以官對。問此何地?曰:『公所』。問紛紛者何?曰:『行路人』。問何故皆藍縷?某未及答;曰我知之矣』!某以錢一貫置幾上,頃之校尉四人叩頭。太子指錢曰:『買香燭來』!至則燃火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叩首號泣。滿獄為之棲然。

  戊子(初五日),明以太監(jiān)喬上總理兩淮鹽課。

  徐鼒曰:備書何?譏任宦官也。

  己丑(初六日),大清兵取明郾城,又取明西平。

  王師分道南征:由河南進者,英親王也;由山東進者,豫親王也??宋髌?;鎮(zhèn)將劉洪起撤兵還楚(考曰:本「南都甲乙紀」。又按「東華錄」:『是年七月,內(nèi)大臣何洛奏克西平,劉洪起伏誅』。此言取西平者,疑是洪起撤兵還楚,我兵退而洪起復據(jù)西平,至六月而始克也)。

  闖賊逼明承天府,左良玉告急;命督臣何騰蛟御之。

  辛卯(初八日),我大清兵取明上蔡。

  明命前大學士王應熊兼制云貴、湖廣、廣西、鄖陽、偏沅各督撫;逮四川巡撫馬體干(考曰:亦作馬干)。

  應熊疏言:『蜀境西北接鄖,東抵夷陵,西南由建昌通云南,東南由遵義通貴州。今寇踞成都,蜀人殆無孑遺。議者謂李賊在陜,獻忠必不北向。然李賊自七月入蜀,虛喝保寧、順慶之吏民而制之,一旦為獻忠所驅(qū),則獻忠之無顧畏可知矣!川、陜總督宜提兵復保寧,牽賊北顧;臣得合滇、黔之力,以搗其空。廣西、鄖陽許臣節(jié)制,則緩急可以呼應。臣名總督四省,而兵止于黔、餉止于滇,不幾輕視巨寇乎』?乃命楚、鄖、貴、廣悉聽節(jié)制。應熊又劾體干縱兵淫掠,下督撫逮訊。命未達,南都亡矣。

  壬辰(初九日),明命百官會審北來太子于午門外。

  或曰:有內(nèi)官以密疏勸上曰:『東宮足骱異常形,每骱則雙』。王命盧九德商之馬士英,士英疏言:『疑處甚多:既為東宮,脫虎口,不明之官而走紹興,一也;東宮凝重,此人機變百出,二也;公主見在周奎家,而云已死,三也;左懋第寓書言北都亦有偽太子事,是太子不死于賊,則死于清矣。講官方拱干在獄,可密諭辨之。假冒,則與臣民共棄之。其真也,則留養(yǎng)深宮;不可分封于外,以啟奸人之心』。刑部嚴訊穆虎,五毒備至,誓死不承。夢箕復上書自明,因并逮治。是日會審,張捷坐刑部尚書高倬家,召拱干語之曰:『全在先生一言耳』!百官集午門,喝太子跪,蹲踞如前。王鐸指拱干曰:『此何人』?曰:『方先生』!張孫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何必改易姓名。李繼周持皇伯諭帖召我,非我自來者。爾等不嘗立皇考之朝乎?何蒙面至此』!眾官莫之敢決。王鐸前曰:『我一人當之』。叱送還獄。

  徐鼒曰:甚矣!明之亡也,太子之獄為最伙。姑附書北都偽太子暨太平三皇子事,以廣勝國之遺聞焉。北都太子者:甲申十月,有男子自詣周奎家,求見公主,抱持大哭;為街道御史所奏,下內(nèi)院,集明臣及太監(jiān)辨視。惟太監(jiān)楊玉、常進節(jié)、指揮李時印等數(shù)人以為真;或謂是永王。有降賊之晉王求桂者,因從闖賊留京師,獨言其偽;于是言真者皆下獄。刑部主事錢鳳覽詳訊,以升皇子報命。求桂詆鳳覽,鳳覽呵之。乃復廷訊,內(nèi)閣謝升、馮銓等執(zhí)為偽,皇子曰:『某事先生憶之否』?升默然。鳳覽面叱升不臣。疏言:『大臣不認,則小臣瞻顧;內(nèi)員不認,則外員箝口。然天地祖宗不可欺滅,敢以死爭之』。正陽門商民數(shù)人具疏救皇子,罵謝升禽獸無道。攝政王曰:『太子真?zhèn)螣o傷;但晉王明之宗室、謝升明之大臣,鳳覽之呵晉王、百姓之罵謝升,皆亂民也』。同下獄死。乙酉四月初六日,鳳陽民張三忽誓眾救皇子,生員楊某、孫某應之,俱擒殺;皇子遂死。太平三皇子者:順治八年(一六五一)冬月,有人首三皇子在民間,擒至南京馬提督府?;首幼詴┰圃柒?,崇禎帝三子,名慈煥;周后所生。闖賊挾之至山海關(guān),闖敗挾之至潼關(guān),至荊、襄;賊散,隨左營黃貴者,冒姓黃。左兵為黃得功所敗,屬黃蜚。得功亡,蜚攜走太湖,托江西樂安王。樂安往閩,以托瑞昌王;至于潛鄉(xiāng)官余文淵家,與湖廣人陳砥流相親密。文淵與知縣有隙,事遂露。五年(一六四八)五月,削發(fā)為僧,號云庵,與砥流浪跡江北各庵;販茶虎邱,識常州吳中,贈中詩扇一具,銀五錢而別。中因作假札,賈利不遂,首之撫院,捕獲砥流于蕪湖,遂并獲至江寧云。東村老人之言曰:『在北京者,一以為永王、一以為太子。若北為太子,則南京者偽矣。然士英疏其可疑者,不到官而走紹興;即如其言,彼自走紹興,于朝廷何與,而必追之來?不可解者一也。初到僧寺,禁請謁,多兵護防,中宵付獄:不可解者二也。既確然偽矣,不加縲紲,肩輿付獄,竹篦前導:三也』。又曰:『三皇子者定王也,然既依良玉,則左兵東下必喜得王,何故隱名?迨黃蜚入海奉義陽王,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事固有不可度者,存疑可耳』(考曰:以上見「傳信錄」、「南略」)。

  明有婦人童氏自言福王妃,下錦衣衛(wèi)獄。

  初,王之為郡王也,娶黃氏,早卒;為世子,娶李氏,遭洛陽變,亡。嗣封之歲,封童氏為妃;生一子,不育。已而,王棄藩南奔,太妃與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入也,巡按陳潛夫奏妃故在,庶吉士吳爾塤亦附疏白之;王弗召。妃乃詣巡撫越其杰自陳;其杰會同劉良佐具儀衛(wèi)送至京。王怒,訶為妖婦,付錦衣衛(wèi)監(jiān)候。妃在獄,自書入宮日月、相離情事甚晰。馬士英曰:『人非至情所關(guān),誰敢與陛下稱敵體』?王又弗顧,而命嚴刑拷之。妃徒跣號罵,不三日死。王遷怒于潛夫、爾塤,并逮治(考曰:本「繹史」「勘本」。又「甲乙史」載童妃下錦衣衛(wèi)獄事云:『童氏河南人,知書。既入獄,都督馮可宗詰之。童氏云:「在尉氏遇王叩首,王攜置懷中曰:我伴無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事我。居四十日,聞寇警,偕王至許州;遇太妃,悲喜交集,州官給館餼。居八月,養(yǎng)一子,彌月死。及京都陷,又南走,遇土賊失散。聞王為帝,甚喜」。因哭,罵王為負心短命人。在獄書相從日月、相離情事;乞可宗上達。可宗因所陳本末甚悉,入奏。王見書,面赤,擲地不視??勺诓桓以傺?,呼毛牢子以王語告童氏。氏大哭,且咒且罵。會有奸人詹自植、白應元先后入宮門穢罵,奉旨杖死。牢子遂不敢飲食之,氏久之餓死』。又「遺聞」云:『遇王于尉氏,相依生一子,已六歲』。誤也。河南于十四年陷,王之遇妃尉氏,是失陷后事;至此方五年,何得生子六歲乎?前人謂鄒漪書不足信,良然。又某氏「童妃續(xù)記」愈支離,不足觀矣)。

  徐鼒曰:書曰有婦人自稱何?疑詞也。童氏之事可疑乎?無可疑也。天下至頑劣之婦,未聞有冒為人妻者;況以天子之尊、宮禁之嚴乎!無已,則或其瘋顛也。而潛夫、其杰、爾塤、良佐諸人非有心疾,奈何以瘋顛婦人奏聞之、儀衛(wèi)送之、伏道謁之乎!且即偽也,亦必入宮面見而后知之;即不然,亦必召入太后宮,集從行閹人審驗而知之。豈有未見而逆知其偽,乍聞而據(jù)怒其人者?吾固于太子之偽,未敢質(zhì)言之;而于童氏之事,則無疑也。無疑則曷為有疑詞也?曰蓋其慎也。夫人情于夫婦之間,往往有曖昧不可告人之事。吾烏知王之斥為妖婦也,非有深怒積怨于氏,故聞之而據(jù)怒、怒之而據(jù)殺乎?故仍疑之,蓋其慎也。而或有信童氏之不偽,而轉(zhuǎn)疑福王之偽者。疑之者說曰:『糟糠故配,患難相依,有何大過,而必置諸死地』?始于太妃之至,括取金錢,以邀其驩;殆恐妃之入而識破機關(guān),故急滅其口也。又一說曰:『此馬瑤草詭謀迎立,本非明室宗支也』。夫母子、夫妻之情一也,冒人之子以為帝與冒人之夫以為帝,其事亦同也。何不畏其母之識破而金錢結(jié)之,獨畏其妻如是乎?且士英之迎立,非有不韋、李園之謀也,不過欲以擁戴居功耳。是時宗室流離者不可勝計,何人不可擁戴,而必取不知誰何之人為之乎?況堂堂留都,以史閣部、高膠州諸賢之定策,名賢林立、勛戚滿朝,而使卜者王郎踐祚纂統(tǒng);有是理乎?是皆疾之已甚之詞,而為獨夫者所宜戒也。

  明以耿廷箓巡撫四川。

  廷箓,臨安河西人,天啟甲子(一六二四)舉人。崇禎中,以知州疏陳時政,擢山西僉事,改監(jiān)宣府軍。京師陷,走南都。以張獻忠亂蜀,加太仆少卿,赴云南監(jiān)沙定洲軍,由建昌入川討賊。尋命以僉都御史代馬干為巡撫;未赴而定洲亂作,蜀地亦盡失,遂止不行。

  闖賊寇明潛江。

  癸巳(初十日),明遙祭諸陵。

  乙未(十二日),明阮大鋮薦馬士英之子錫為總兵官,仍蒞京營(考曰:前李國輔往視云霧山所管勇衛(wèi)營,士英以錫代之;故云仍蒞也)。

  徐鼒曰:特書何?明二人之朋比無所忌憚也。

  明黃得功疏論北來太子事。

  三法司以獄上,王命法司嚴訊兩月以來往來蹤跡及主使之人。于是人情益懼,民間流言謂馬士英、王鐸共謀戕害太子。黃得功疏言:『東宮未必假冒,不知何人逢迎,定為奸偽!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不明不白付之刑獄,將人臣之義謂何?恐諸臣諂徇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識認,亦誰敢出頭取禍乎!乞多方保留;若驟處死,即果詐偽,天下必以為真矣』!有旨:『王之明親供假冒,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戊戌(十五日),明復會審北來太子于朝。

  左都御史李沾令校尉戒太子必直言某。及審時,沾呼:『王之明』!不應。喝問『何不應』?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太子號呼『皇天上帝』!聲徹內(nèi)庭。士英傳催放拶,沾復好言問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屬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處?追者自知,何必問我』!高倬令扶出。將出朝,舊東宮伴讀邱致中抱持大慟;王聞之,命擒付鎮(zhèn)撫司。夜有題詩于皇城者曰:『百臣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后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關(guān)宗社,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空向棘圜哀』!御史陳以瑞奏:『愚民觀聽易惑,謂諸臣有意傾先帝血胤』。有旨:『王之明勿驟加刑,俟布告天下,愚夫愚婦皆已明白,然后申法』。

  明命黃斌卿以原官掛征蠻將軍印,鎮(zhèn)守廣西。

  明以方國安為總兵官掛鎮(zhèn)南將軍印,駐防池口。

  明命崇王慈爚居福州。

  明上懿安皇后謚。

  謚曰孝哀慈靖恭惠溫貞偕天協(xié)圣哲皇后。

  明更福恭王謚為孝皇帝。

  明命黃得功移鎮(zhèn)廬州,與劉良佐合力堵御。

  壬寅(十九日),明以思宗忌辰,設壇遙祭;以獻愍太子、定哀王、永悼王祔祭。

  百官于太平門外設壇遙祭,獨阮大鋮哭而呼曰:『致先帝殉社稷者,東林也;不盡殺東林,無以對先帝于地下。今陳名夏、徐汧俱北去矣』!馬士英急掩其口曰:『毋!徐九一見有人在』(九一,汧小字也)。是日,史可法望祭河上,因上疏自劾,言『天星已周,君仇未復;乞先治臣罪,以謝天下』!

  癸卯(二十日),明命三法司覆審北來太子,毀黃得功疏。

  明劉良佐疏論北來太子、童氏事。

  良佐疏言:『上為群臣所欺,將使天倫絕滅』。王曰:『朕于夫妻、伯侄之間豈無天性?況宮媵相從患難者頗多。朕于先帝無纖芥之嫌,因宗社無主,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忍加毒害于其血脈!至于舉朝文武,誰非先帝舊臣,誰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朕夫妻之情,又豈群臣所能欺蔽!但太祖之天潢、先帝之遺體,不可以異姓頑童瀆亂宗祏。宮闈風化所關(guān),豈容妖婦闌入!國有大綱、法有常刑,卿不得妄聽妖訛,猥生疑議』!因命法司先將二案審明情節(jié),傳示中外以釋群疑;然而流言日甚。

  明左良玉疏論北來太子事。

  良玉疏言:『東宮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罔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何至一家視同仇敵!明知窮究并無別情,必欲展轉(zhuǎn)株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不失王封;但王之明假冒,正在根究。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尤系訛傳。法司將審明情節(jié),宣諭該藩』。時良玉疏見邸抄,工部侍郎何楷言:『鎮(zhèn)臣疏東宮甚明』。有旨:『此疏豈可流傳』!令提塘官立行追毀。

  明何騰蛟疏論北來太子事。

  騰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聞?何人物色至京?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之侄孫,何人舉發(fā)?內(nèi)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夢箕前后二疏,何以不發(fā)抄傳?明旨愈宣,則臣下愈惑。此事關(guān)天下萬世是非,不可不慎』。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何騰蛟不必滋擾』!

  明袁繼咸疏論北來太子事。

  繼咸疏言:『太子居移氣、養(yǎng)移體,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假襲。王昺原系富族,高陽未聞屠害,何事只身流轉(zhuǎn)到南?既走紹興,于朝廷有何關(guān)系,遣人蹤跡召來?望陛下勿信偏詞,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則宇宙享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認,諸臣無端過疑,何視朕太薄、視廷臣太淺』!繼咸又疏言:『東宮真?zhèn)?,亦非臣所能臆揣;真則望行良玉言,假則請多召東宮舊臣識認,以釋中外之疑』。疏未達,而良玉兵已東下矣。

  明史可法疏請面陳北來太子事;詔止之。

  可法疏請召見,面言東宮處分,以息群囂。有旨:『待奏凱后』??煞▏@曰:『奏凱談何易也』!

  徐鼒曰:諸臣先后上疏,概系之癸卯何?以類書也。

  明以殿工成,加閣部各臣銜。

  史可法太師,馬士英太保,王鐸、高弘圖、姜曰廣各太子太傅,管紹寧、朱之臣、高倬等各加銜,內(nèi)臣韓贊周、盧九德等三十五人賞賚有差。

  徐鼒曰:特書何?譏濫也。

  乙巳(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南下,明王之綱走宿州;遂取歸德,巡按御史凌駉死之。

  駉之在臨清也,間道遣人上疏,言『臣以鉛槧書生,未諳軍旅,先帝過簡,置之行間。遭值危亡,不能以死殉國,乃以余生糾集義旅,討擒偽逆;誠欲自奮其桑榆之效,不藉尺兵、不資斗粟,徒以「忠義」二字激發(fā)人心。方今賊勢猶張,東師漸進;臣已上書彼國大臣,反復懇切,不啻如秦庭之哭矣。然使東師獨任其勞而我安享其逸,東師克有其土而我坐受其名,恐無以服彼之心而伸我之論。為今日計,或暫假臣便宜,權(quán)通北好,合兵討賊;名為西伐,實作東防。俟逆賊既平、國勢已立,然后徐圖處置之方。若一與之抗,不惟兵力不支,萬一棄好引仇,并力南向,其禍必中于江、淮矣!臣南人也,即不肖而有功名之想,尚可幾幸于南;但恐臣一移足,大河之北便非我有,故忍苦支撐于此,以為他日收拾河北、畿南之本。夫有山東,然后有畿南;有畿南,然后有河北。臨清者,畿南、河北之樞紐也。與其以天下之餉守淮,不若以兩河之餉守東。乞擇使臣聯(lián)絡北方以弭后患,宣尉山東以固人心』。又言:『膠州對岸為廟灣,宜設水師一旅,與青、齊義勇相結(jié)援,東郡可不勞而下』。當是時,朝議方以江北分四鎮(zhèn),無一人計及山東者。疏入,不省。

  駉孤軍難自立,亦時與我朝通書問。東昌下,駉南走大名;我朝以兵科給事中印札招之。駉懸之陳橋驛,獨身至南都。入對,授監(jiān)察御史,代陳潛夫巡按河南。駉疏言:『臣今與各寨將領(lǐng)約分地畫守,仿古人合縱之策;一寨破,約各寨致討。以長河為邊垣,以各寨為州縣;以守為戰(zhàn),以農(nóng)為兵。臣寢食于河,創(chuàng)痕風裂,不敢自逸』。詔吏、兵二部給空札百余,以待歸正之人;實無一軍相策應。迨許定國、李際遇既降,導我兵南渡至歸德,總兵王之綱引兵南走;獨駉與士兵數(shù)百守城中。游擊趙擢入城說降,駉斬以徇。次日,率兵出西城斫營,而守者已開東北門迎降。豫親王多鐸下令須生致凌御史,否且屠。駉乃以兩印投井中,命參將吳國興赍敕旨并遺疏入奏云:『臣誓不受辱屬者,仰藥引劍兩被強持。因思慷慨而殃及小民,何如從容而善全大節(jié)!臣母年七十,登第未遑一??;子年四歲,尚未識面。受命疆場,義不返顧。伏乞大奮干斷,速定戰(zhàn)守之策;則臣死之日,猶生之年』。單騎見豫王,從子潤生從焉。豫親王曰:『御史私渡河,復抗大軍何也』?駉曰:『以大明官歸大明,何云私!職授監(jiān)軍,恨兵微不得一戰(zhàn),何云抗』!長揖不拜。豫親王手金爵賜之酒,駉曰:『天性不飲也』。越日無降意,乃取學道蔡鳳、監(jiān)軍道吳琦于階前斬之;顧駉曰:『公以首領(lǐng)易虛名乎』?遺以大帽、紹裘革舄,不受;強留之。中夜,謂潤生曰:『吾忍死守此土,以為江南屏蔽,今已矣』!乃遺書豫親

  王曰:『愿貴國無負初心,永敦鄰好;大江以南,不必進窺。否則,揚子江頭凌御史,即錢塘江之伍相國也』。與潤生同縊死。豫親王殯之察院署,吏民皆哭失聲。事聞,贈兵部侍郎;潤生御史。

  臣鼒曰:聞之溫睿臨曰:『當江南初建之日,自謂畫淮而守;孰知門庭撤而堂奧必不固也。使于大軍未集之日,一軍北出與駉犄角,則中原或可稍持;而大軍之傳檄而下,亦未必如是之神且速也。豫王心重駉,不忍殺之,有以哉』!

  明罷安慶巡撫;以兵部左侍郎朱大典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軍務。

  大典字延之,一字未孩,金華人。舉萬歷丙辰(一六一六)進士,除章邱知縣。天啟二年(一六二二),擢兵科給事中,出為福建副使,進右參政;以憂歸。崇禎三年(一六三○)起故官,蒞山東;尋調(diào)天津。五年(一六三二)四月,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流賊陷鳳陽、毀皇陵,總督楊一鵬被逮,詔大典總督漕運兼巡撫廬、鳳、淮、揚四郡,移鎮(zhèn)鳳陽。在任三年,累著戰(zhàn)功。是時,盧象升、洪承疇皆以忤楊嗣昌受齮龁,而大典獨無恙;論者頗以此啟疑。尋以囊橐不戒,為給事中方士亮等所劾。事未竟而東陽許都之亂作,知縣徐調(diào)元、在籍給事中姜應甲與大典有隙,構(gòu)以罪。詔逮治,籍其家充餉;會國變,止。劉宗周勸其募兵勤王,乃率兵三千至南京;給事中熊汝霖奏充為事官。吏部尚書徐石麒言:『大典雖貪,其人材足倚也。今湖南殘破,可令為巡撫練士卒、具糗糧,立功自效』。馬士英覬其賄,擬旨切責;不得已乃乞援于馬、阮,始召為兵部左侍郎。御史鄭瑜劾其前為總督時侵贓,得旨:『大典創(chuàng)立軍府,所養(yǎng)士馬豈容枵腹?歲餉幾何,不必妄訐』。尋晉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提督廣昌、靖南、池、皖等鎮(zhèn)軍務,巡撫應天、安慶,總理糧儲兼督上江漕糧。然大典用是不能自絕于馬、阮矣。

  徐鼒曰:大典以濟世之才,而簠簋不飭,為小人所挾制;降志辱身,所云「欲焉得剛」也。向非蒙難而正其志,烏能以自蓋哉!

  明錢謙益請即家開局修史,不許。

  明許罪廢諸臣輸銀復官。

  戊申(二十五日),明左良玉舉兵反。

  初,黃澍之被逮也,陰諷將士嘩,欲索餉南京;澍復日以清君側(cè)為請。良玉念所將皆亂人降卒,幸假天子聲號相縻系;恐東下則散走不可復制,未之許也。無何而北來太子事起,中外皆驩嘩;又李自成兵日逼,良玉心動。澍乃召三十六營大將與之盟;良玉方沉吟未決,中一將拂衣起曰:『疑事毋成!若主帥必不動者,某等請自行之』。良玉不得已,乃稱奉太子密詔,入誅奸臣馬士英。馳檄曰:『蓋聞大義之垂,炳于星日;無禮之逐,嚴于鷹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yè)已僑妾作奴、屠發(fā)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歷數(shù)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詟俗,俾臣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止矯誣圣德;初因民愿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愿,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莫上〉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jié)鉞監(jiān)軍;漁色罔識君親,托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yōu)樯ig濮上。蘇、松、常、鎮(zhèn),橫征之使肆行;檇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謂英君實應圖讖。除誥命贈蔭之余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fā)焰,鱷水興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賢良竄逐于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豬豭,如阮大鋮、張孫振、袁安勛數(shù)十巨憝,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幟;異己者德并蘇、黃、才侔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弘圖數(shù)十大賢,皆誣之為朋黨,以快如虺、如蛇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難期,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膻,若木火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狝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鎮(zhèn),太尉朱泚之故智,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宮,宇文化及之所為,人人而知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焉無光;又況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nèi)懷忠之人,誰不愿食其肉;敵國向風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疾心痛首,愿為鼎邊雞犬以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cè)豺狼而并命。在昔陶八洲靖石頭之難,大義于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臣職如斯乃盡。是用礪兵秣馬,討罪興師;當蟲下鄭畋討賊之軍,意裴度蔽邪之語:謂朝中奸黨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尚左右兇惡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三軍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義之聲聞,首嚴焚僇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間世英靈天翼皇明之運。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斬賊臣之首,以復九京;還收阮奴之黨,以報四望。倘惑于邪說、詿誤流言,或聽奸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一腔熱血,郁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目前;水火無情之時,追維心痛。敬告苦衷,愿言共事。嗚乎!朝無正直,誰斥李林甫之奸!國有同心,尚懷鄭虎臣之志。我祖宗三百年養(yǎng)士之德,豈其決裂于僉壬;大明朝十五國忠義之心,正宜暴白于魂魄。速張殪虎之威,勿作逋猿之藪!然董卓之腹,膏溢三旬;藉元載之廚,椒盈八百。國人盡快,中外甘心』(考曰:此檄見「明季遺聞」。又「甲乙史」與「甲乙編年」載檄云:『馬士英蠻獠無知,貪狼背義。挾異人為奇貨,私嫪毐以種奸;欺蝦■〈莫上蟲下〉之不聞,恣鹿馬以任意。不難屠滅皇宗,遂敢戕戮太子。效胡濙之名訪邋遢,既不使之遯于荒野;踵錢寧之即訊大千,又不容其斃于深宮。群小羅織,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視雀探而更慘。李沾威拷,何如崔季舒拳毆!王鐸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謗。豈先帝不足復留種,既沉其弟,又滅其兄;將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翦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會成群,誰敢曰吾君之子?依違欲了,咸稱曰的系他人。臨江之當亂虎,是可忍也?子輿之遇蟒毒,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寧無食蕊之思,詎忘結(jié)草之報!愿偕義士,共討天仇。嚴虎豹之亟驅(qū),風云氣憤;矢鷹鹯之必逐,日月光明。郿塢豐盈,應有燃臍之禍;漸臺高擁,難逃切舌之災』云云。按此檄專指北來太子事,不及其它;且「挾異人為奇貨」數(shù)句,指斥弘光。故袁繼咸斥良玉云:『先帝舊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負』;乃約改檄為疏,是此檄后廢不用也。故「甲乙史」云:『遠近傳播,惟京中噤口』;當是此檄未至南都也。附志之)。復馳疏云:『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兇頑。臣身在行間,無日不聞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洶傳陛下屢發(fā)矜慈;士英以真為假,必欲置之死而后快其謀。臣前兩疏,望陛下從容審處;冀士英夜氣稍存,亦當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脈。不意奸謀日甚,臣義不與奸賊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將士眥目指發(fā),皆欲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fā)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仰祈剛斷,與天下共棄之。自先帝之變,人人號泣;士英利災擅權(quán),事事與先帝為仇。「欽案」先帝手定者,士英自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復修之。思宗改謚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絕天下報仇復恥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國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賊臣竊柄以來,賣官鬻爵,殆無虛刻;都門有「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之謠。如越其杰以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升部堂;□□以貪污絞犯,不數(shù)日而夤緣仆少;袁宏勛與張道浚皆詔獄論罪者也,借起廢徑復原官。如楊文驄、劉泌、王燧以及趙書辦等皆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于當路。凡此之類,直以千計,罄竹難書: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閣臣司票擬,政事歸六部;至于兵柄,尤不容兼握。士英已為首輔,猶復掌樞,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鋮為添注尚書,以濟其篡弒之階。兩子梟獍,各操重兵以為呼應;司馬昭復生于今日: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選立中宮,典禮攸關(guān)。士英居為奇貨,先擇其尤者以充下陳;而又私買歌女寄養(yǎng)阮大鋮家,希圖進選。計亂中宮,陰謀叵測: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即位之初,恭儉神明;士英百計誑惑,進優(yōu)童艷女損傷盛德。每對人言,惡則歸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國家遭此大難,須寬仁慈愛以收人心;士英自引阮大鋮以來,睚眥殺人,如周鑣、雷演祚等煅煉周內(nèi),株連蔓引。尤其甚者,借題「三案」,將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網(wǎng)打盡,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罪不容于死者,六也。九重秘密,豈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動無不窺視;又募死士竄伏皇城,詭名禁軍,以觀陛下動靜,曰「廢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號者,先帝殉難,皇子幸存;前此定王之事(考曰:時有言定王南來,士英遣人沉之河者。見「野史」),至今傳疑未已。況今皇太子授受不明,士英乃與阮大鋮一手握定,抹殺的確識認之方拱干而信串通朋謀之劉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議、不畏萬古綱常,忍以先帝已立十七年之嗣君,為四海謳歌獄訟所歸者,付之幽囚。天昏地慘,神人共憤。凡有血氣者,皆欲寸磔士英、大鋮等,以謝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諸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士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士英等肆諸市朝,傳首四方,用攄公憤。臣等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聲疾呼,激切以聞(考曰:此疏見「甲乙史」)。

  是日,焚武昌東下;自漢口達蘄州,火光接天者二百余里。劫巡撫何騰蛟與俱,置之別舟,以副將四人守之;舟次漢陽門,乘間躍入江,四人懼誅,亦赴水。騰蛟漂十余里,至竹簰門,漁舟救之起,則漢前將軍關(guān)壯繆廟也。家人懷印者亦至,相視大驚;覓漁舟,忽不見。遠近謂騰蛟得神佑,益歸心焉。

  徐鼒曰:自「公羊」有『趙鞅取晉陽之甲,以逐君側(cè)惡人』之說,而后世稱兵向闕者托之。嘗讀尹起莘「綱目發(fā)明」曰:『后世有假晉陽之事以為脅制之舉者,皆「春秋」之所誅而「綱目」之所謂反者也』。此義行,則賊亂之徒無以借口為舉兵之端,而反叛之禍庶乎其可熄矣!

  明以錢繼登總理兩淮鹽法兼理江防,罷巡鹽御史(考曰:「南都甲乙紀」作錢維登,誤也。繼登字龍門,嘉善人,萬歷丙辰進士)。

  壬子(二十九日),我大清兵取明潁州,復取明太和。

  劉洪起奏:『北兵勢如破竹,恐為南京之憂』。王永吉奏:『徐鎮(zhèn)孤危,何以保江北?乞飭史可法、衛(wèi)允文共保徐州』。馬士英不應。

  明加李本深左都督,提誓高杰標下軍馬。

  初,杰所將皆秦人,于四鎮(zhèn)中最強,朝廷以沖地委之。自李本深等棄汛奔還,而提督之命久不下,將士無固志。我兵自大梁以南如入無人之境,破蒙城,逼淮、徐,江南震恐。乃詔從史可法議,以本深為左都督,領(lǐng)興平諸將??煞ㄊ柙疲骸撼际苊綆煟瑹o日不以國事為念;而人情難協(xié),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后,又有維揚之擾;外侮未御,內(nèi)釁方深。擁節(jié)制之虛名,負封疆之大罪,竊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營將士洶洶,臣不得不容之以鎮(zhèn)靜。李本深患癰未起,臣不得已先將鎮(zhèn)臣胡茂貞北發(fā)矣』。

  明遣使冊封琉球國王。

  明攝巡撫四川事馬干復重慶。

  干,昆明人,崇禎癸酉(一六三三)舉人,知四川廣安州。夔州告警,巡撫邵捷春檄干攝府事。獻忠攻圍二十余日,固守不下。會督師楊嗣昌兵至,圍始解;擢川東兵備僉事。成都陷,龍文光死,蜀人共推干攝巡撫事。檄副將曾英擊走賊將劉廷舉,復重慶。是時干已為督師王應熊所劾,而道阻詔命不至,干行事如故焉。

  徐鼒曰:已革職矣,猶曰攝巡撫四川事何?明干之無罪也。

  明松潘副將朱化龍、同知詹天顏復龍安、茂州。

  明王應熊、樊一蘅遣兵復敘州。

  應熊奉命督師辦蜀寇,而諸郡惟遵義未破,應熊入居之;縞素誓師,傳檄討賊??偠椒晦窟m至,命諸郡舊將會師大舉。起甘良臣為總統(tǒng),副以侯天錫、屠龍。合參將楊展、游擊馬應試、余朝宗所攜潰卒三萬人,于是年三月攻敘州,斬賊數(shù)千級;走偽都督張化龍,復其城。馮雙禮來爭,又敗之;孫可望來援,相持一月。一蘅糧盡,退屯古藺州,展退屯江津。賊乃截朱化龍于羊子嶺;化龍率番兵沖擊,賊驚潰遁去。

  明武進士楊展誅獻賊偽官于犍為,遂復嘉定。

  展與曹勛同守成都,被縛,斷索躍入江,泅水至嘉定。而賊已改嘉定為府,乃潛入犍為,殺偽令以起事,襲嘉定;州人開門納之。又曹勛起黎州,與展聲勢相應和焉。

  明副將曾英、參政劉鱗長大破獻賊兵于多功城。

  劉廷舉之棄重慶走也,求救于獻忠;獻忠顧劉文秀曰:『楊展不足忌,重慶要害地,不可失也』。命文秀水陸并進。英、鱗長自遵義使部將李占春逆之于多功城,與于大海并力夾擊,文秀大敗;其別將攻嘉定者亦大挫恤。賊怒,坑其大營兵三千人于大儀縣。占春,涇陽人;大海,項城人:皆英腹心將,以勇聞。英之成功,二人之力也。

  明雅州知州王國臣叛降于獻賊。天全六番招討使楊之明、進士宗室朱奉■〈金伊〉、舉人鄭延爵起兵拒賊,敗績;皆死之。

  國臣,西安人。初通闖將馬爌,繼又歸于獻忠。與下川南道胡寅不睦,將執(zhí)以與賊,寅逃入土司高克禮家;而土司楊姓者與高世仇,互仇殺。楊之喬者,又欲因亂弒兄之明以降賊,遂執(zhí)胡寅并家口數(shù)十人送獻忠殺之。之明等合謀起兵,與賊戰(zhàn)于雅州飛仙關(guān),兵敗被殺。延爵收兵再戰(zhàn),歿于陣。

  明黎州宣慰司馬京及其弟亭起兵討獻賊。

  初,賊以蜀人易制,惟黎、雅間土司難于驟服,用降人為招誘,鑄金印赍之。馬京者,漢將馬岱后也,年十六;擲印于地,誓不屈。偽游擊苗某赴黎、雅任,京密調(diào)番眾與亭攻之,擒偽弁七十余人;斬之演武廳,祭旗討賊。

  明馬京、馬亭以土千戶李華宇、指揮丁應選、守備楊起泰兵大破獻賊兵于雅州,斬其偽帥;遂復黎、雅二州。

  京兄弟起兵,令白通使及白寰翠招致富莊頭人姜、黃、柰、李、蔡、包、張七姓子弟。土千戶李華宇者,年十八矣;亦率眾至,京即以七姓畀之。而海棠堡指揮使丁應選、寧越守備楊起泰以觀察胡恒之檄,引兵入援。聞恒死,遂與京兄弟合,得兵萬余;與賊大戰(zhàn)于雅州龍觀川,殺數(shù)千人,陣擒偽帥方總兵,斬之。余賊遁還,遂復黎、雅。京少年好酒色,踰年竟卒。

  明四川民共起誅獻賊偽官。

  時四方兵大起,揭竿糾集,取賊所置守、牧、令、判;或刺于庭、或投之水火,一時殆盡。

  獻賊大殺其偽官。

  賊厭苦朝會,擲所御冠,足踏之;索大帽著之,乃快。創(chuàng)為生剝?nèi)朔?;皮未去而先絕者,刑者抵死。偽兵部龔完敬以道不治,用前法刲剔,實以藁,衣冠以徇于市。偽祭酒某以生辰受諸生禮達十錢,誅法亦如完敬;召諸生集而觀之。孫可望之有事于漢東而還也,偽官連名狀迓之于郊??赏桓译[,獻忠怒其沿故朝陋習,棒殺二百人。或有以戮朝士太甚為言者,獻忠笑曰:『文官怕沒人作邪』?偽官嘗朝會拜伏,呼獒數(shù)十下殿,獒所齅者,引出斬之,名曰『天殺』;人莫得而測也。右相嚴錫命家在綿州,獻忠過之,見其宅第壯麗,斬之。

  獻賊大殺四川紳士。

  初謂蜀人易制,漸以出兵數(shù)敗,士眾反復;攘袂瞋目,有咀嚼蜀人之心。會朝天關(guān)獲諸生顏天漢等通自成表,怒謂闔境俱反。詭云選舉,鄉(xiāng)紳不至者孥戮之。既集,則令由東門入、西門出,盡斬之。詭稱試士于貢院,設長繩離地四尺,身過繩者,驅(qū)至西門外青羊?qū)m殺之;凡二萬二千三百人,棄筆墨如邱冢。惟二士年幼,不及繩,留作書記。又詭稱試武生而無馬,命取己馬之獰劣者使騎;發(fā)巨炮,合營呼噪以應之。馬驚人墮,蹂為肉臡;賊撫掌大笑(考曰:自復重慶而下,惟復敘州是三月事;余事先后無可考,姑以類附之。「蜀碧」亦同此)。
卷第十

  夏四月癸丑朔,明詔史可法督諸軍渡江入援。

  先是,揚州既設督撫,幕僚謂可法曰:『公督師也,調(diào)度與諸藩異,奈何與彼互分汛地?是閣部與藩鎮(zhèn)等也。公盍移駐泗州,以成居重馭輕之勢』?乃令應廷吉監(jiān)參將劉恒祚等,會黃日芳渡洪澤湖趣泗州??煞ㄖ^禮賢館諸生:『河防勤苦,今趣泗重勞』。乃第其甲乙,授通判、推、知各官,特等則贈以路費。因留廷吉小飲,從容問曰:『君精三式之學,所言淮陰不被兵與諸人同;獨言夏至前后南都多事,予所不解』。廷吉曰:『今歲太乙陽局鎮(zhèn)坤二宮始擊關(guān)提,主大將兇??蛥l(fā),且文昌與太陰并,兇禍有不可言者;夏至后更換陰局,大事去矣』!可法袖中出詔示之曰:『左兵東矣,吾將赴難;君言不信則可,如君言奈何』!執(zhí)手唏噓??煞ㄖ敛菪瑠A,具疏入告。時左兵已敗,得旨:『北兵南向,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可法登燕子磯,南面哭拜而返。

  明御史畢十臣疏言孟夏時享太廟,陪祀官多不至者。

  徐鼒曰:特書何?「經(jīng)」曰:『壞國、喪家、亡人,必先去其禮』。

  丙辰(初四日),左良玉兵陷明九江。尋死,其子夢庚自稱留后;經(jīng)歷彭永春、都司董四明、指揮僉事徐可行死之。

  初,袁繼咸聞闖賊南渡,令部將郝效忠、鄧林奇等守九江,自統(tǒng)副將汪碩畫、李士元等援吉安。甫登舟而左兵至,復還。士民泣言:『我兵不及十之三,激之禍且不測,且斂兵入守』。繼咸曰:『入城示之弱,不可』。良玉抵北岸,書來愿一握手為別。繼咸至其舟,言及太子事,良玉大哭;袖出太子密諭,集諸將盟。繼咸正色曰:『先帝舊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負。密諭從何來?公以檄行之,是仇國也。請改為疏』。良玉不得已,約不破城,駐軍候旨。繼咸歸,集諸將城樓,涕泣曰:『兵諫,非正也。晉陽之甲,「春秋」所惡;我可同亂乎?當與諸君城守以俟朝命』。而兩營諸將有相通者,左營驀入縱火,袁營張世勛、郝效忠夜半斬門出。繼咸冠帶欲自盡;黃澍入,泣拜曰:『寧南無異圖,公以死激成之,大事去矣』!副將李士春亦密白繼咸:『隱忍到前途,王文成之事可成也』。繼咸乃止。而是時良玉疾已劇,見岸上火起,左右曰:『袁兵燒營,自破其城』。良玉罵曰:『此是我兵耳』!大悔恨,椎胸嘆曰:『吾負臨侯』(臨侯者,繼咸字也)!嘔血數(shù)升,病遂革;召諸將謂曰:『吾不能報效朝廷,諸軍又不甚用吾法度,憤懣至此。自念二十年來,辛苦戮力,成就此軍。吾歿之后,出死力以捍封疆,上也;守一地以自效,次也;若散而各走,不惟負國,且羞吾軍,良玉死不瞑目矣』!諸將皆哭,請刑牲誓。后營總兵惠登相當歃,拔佩刀橫膝上曰:『我公百年后,有不服副元帥號令者,齒此劍』!諸將皆曰:『諾』(副元帥謂夢庚也)!登相固降寇,所謂過天星者;感良玉再造力,有忠實心。良玉歿后七日,軍東下。登相率其黑旗軍殿,舟行不近岸,有紀略;而前鋒中軍大亂,所至焚掠,登相大詬曰:『若此則不如我前日為流賊,其如先帥末命何』!撤其軍返。夢庚見黑旗船西上,自以輕舸追之;登相相見大慟,以夢庚不足共事,引其兵絕江而去。永春,武陵人,為九江衛(wèi)經(jīng)歷,曰:『我官雖卑,義不可不死』。大書于壁曰:『九江衛(wèi)經(jīng)歷彭永春死節(jié)處』。具衣冠,率子女六人赴火死。四明于城樓自刎;妻史氏、妾姚氏偕二子俱投水死??尚新勚蠛粼唬骸何椅涑家嘤腥嗽铡唬∪敫嫫淠竿羰?,母曰:『我家何不若彼也』!即投于井;妻鄒氏、子婦陳氏繼之。可行于屏間大書曰:『世受國恩,闔門殉節(jié)』,投筆北向拜,自縊于望京門之城樓。又有德化民孫大華者,憤左兵肆掠,殺一兵,眾大噪。繼咸不得已命究殺兵者,一市嘩駭。大華曰:『我何惜一死以安眾』!挺身就法,事遂解。論者比之顏佩韋五人云。

  徐鼒曰:不曰明左良玉陷九江,而曰左良玉陷明九江何?絕之于明也。吾君詳觀良玉本末,驕恣則有之,非有蘇峻、侯景背逆之心也;昵近匪人、包荒悍將,身陷大罪,涕泣無從,亦已晚矣!若惠登相者,所云傭中佼佼歟!

  左夢庚陷明湖口,主簿成啟死之。

  啟字伯佑,應天人;以貢生官湖口縣主簿。公服坐于庭;亂兵掩至,叱之曰:『國家養(yǎng)汝以靖亂,乃反為亂邪』?兵索金,復叱之曰:『吾寒官也,何金可索』!遂見殺。

  丁巳(初五日),左夢庚陷明建德;戊午(初六日),陷明彭澤。

  己未(初七日),左夢庚陷明東流;南京戒嚴。

  以公侯分守長安諸門及都城十三門,征靖南、廣昌、東平三鎮(zhèn)兵入衛(wèi)。左兵逼,士英等羅拜得功榻前;得功曰:『吾受國厚恩,臨事致身分也;可勞公等重禮乎』!

  明命阮大鋮率兵會朱大典巡防上江。

  徐鼒曰:特書何?為金華失守張本也。

  庚申(初八日)明降賊臣光時亨、周鍾、武愫伏誅(考曰:「南都甲乙紀」以為辛酉事)。

  諭三法司:『附逆一案光時亨、周鍾、武愫三人即處決;其余擬斬者戍云南金齒、擬絞者戍廣西邊衛(wèi),徒流以下宥為民』。

  徐鼒曰:周鑣、雷演祚亦于是日死,何以不書?曰:無罪也。

  辛酉(初九日),我大清兵自歸德分道南下,明總兵李成棟遁;遂人徐州。

  我兵分趨亳州、碭山;成棟率所部遁。初,南中有胡靳忠者,無賴子也;以條陳軍事,留史可法幕下。許定國之變,徐、沛為畏途,胡挺身請往;可法大喜,委署徐州事。及成棟南走,胡與劉姓者渡河降,請速渡黃河。我豫王至河口,見水光接天,波浪洶涌,大駭;謂為間諜,欲殺之。二人請監(jiān)營中,徐州果有備,就戮未晚;從之。則浪靜風恬,萬騎瞬息而渡。

  壬戌(初十日),明黃斌卿敗左夢庚于銅陵。

  黃得功兵至江上,住荻港。馬士英言:『諸軍必直抵湖口,與九江、安慶呼吸相通』。催大鋮等進發(fā)。是日,斌卿等敗左兵于銅陵之灰河。明日,復沉其船三十艘。詔賜諸將銀幣。時勤王兵四集,軍勢稍振;然淮南由是單弱,我兵乘之,遂瓦解。

  明封常澄為襄王。

  崇禎十四年(一六四一),獻賊破襄陽,襄王遇害;至是,以常澄襲封,寄居汀州(考曰:「明史」「世表」云:『寄居九江府』)。

  乙丑(十三日),左夢庚陷明安慶。是日,我大清兵取明泗州;丙寅(十四日),渡淮。史可法退保揚州。

  初,可法連章告急謂:『上游不過欲除君側(cè)之奸,未敢與君父為難;北兵一至,則宗社可虞』。遺書馬士英,乞選將添兵;士英不應。我兵既克潁州,諸將望風降;劉澤清、劉良佐以入衛(wèi)為辭,避而南下??煞ㄖ撂扉L,檄召諸將救盱眙,單騎先進;忽報盱眙已降,援將侯方巖(考曰:亦作嚴)全軍敗沒。兼行抵泗州,守將李遇春已舉城叛。可法一日夜冒雨奔回揚州,尚未食,而城中哄傳許定國領(lǐng)大兵至,欲盡殲高氏以絕冤對;夜五鼓,高兵斬關(guān)奔泰州,牲畜、舟楫為之一空。戊辰(十六日),監(jiān)餉郎中黃日芳檄川將胡尚友、韓尚良領(lǐng)所部駐茱萸灣,應廷吉帥移泗諸軍屯瓦窯鋪以為犄角。己巳(十七日),主事何剛以忠貫營兵來會。方午食,而北哨突至,射殺廷吉家??;眾大駭。州川將遇之,斬七級;會南風大作,諸將復退屯邵伯湖。

  丁卯(十五日),明福王選淑女于元暉殿。

  錢謙益奏:『選到淑女』。命于十五日親選于元暉殿。京選七十人中,阮姓女一人;浙選五十人中,王姓女一人;又周書辦自獻女二人。五月辛卯(初十日)清晨,傳旨放還母家。蓋是夕將出狩也。

  徐鼒曰;天塹兵渡,歌席未終;晉陽城摧,獵圍再殺:亡國之主,千古一轍。特書以傷之也。

  明命潞王常淓移駐湖州,周王恭枵、魯王以海駐江西、廣東。

  常淓之初至杭州也,海寧百姓訴鄉(xiāng)官陳之遴于撫按,常淓偶與眾官語及之。之遴懼;既起翰林原官,偕被逐之。巡按御史彭遇颽入對,言:『定策之初,大臣意在潞王,省會非所宜居』。常淓亦避嫌,自請僻靜一郡;乃移之湖州,并命周、魯二王移駐江西、廣東。

  己巳(十七日),明以劉洪起為提督汝寧、開封等處援剿總兵官。

  時河南盡失,而洪起獨支于光、黃之間。

  徐鼒曰:特書何?嘉之也。

  明改王永吉總督防河,兼巡撫鳳、淮、廬三府;錢繼登兼撫揚州。

  以繼登撫揚,召田仰回部;繼登辭,乃命永吉并撫揚州。

  左夢庚犯明池州;詔暴良玉罪狀。

  時馬士英請亟御良玉,而大理寺卿姚思孝、工科吳希哲請備淮、揚。王諭士英曰:『左良玉雖不應興兵,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今宜守淮、揚』。士英指諸臣曰:『此皆良玉死黨為游說,我君臣寧死于清,不可死良玉手』!瞋目大呼:『有議守淮者斬』!王亦無如何。自是北守愈疏矣。

  明鄭鴻逵奏破高營潰兵于江中。

  高營兵棄汛奔瓜洲,掠民舟渡江。王命楊文驄、鄭鴻逵:『凡逃兵南渡,用炮打回,不許過江一步』。鴻逵矢石俱發(fā),殲萬人;潰兵進退無所,遂降于我大清。

  辛未(十九日),我大清兵圍揚州,明史可法督眾拒守。

  時我兵自亳州陸路至。揚州城內(nèi)兵能戰(zhàn)者少,可法乃閉門堅守;檄各鎮(zhèn)赴援,無一至者。

  癸酉(二十一日),明下兵科給事中吳適于獄。

  適疏參:『牟文綬縱兵嘩掠,致建德、東流摧陷;方國安于銅陵、南陵聚兵攻擊,赤子何辜,遭此涂炭』!蔡奕琛票旨切責謂:『適巧為左良玉出脫』。下之獄。御史張孫振言:『適為東林嫡派、復社渠魁,宜速正兩觀之誅』。會南都亡,適乃遁去。先是,御史左光先按浙,會鞫蔡奕琛案,適為司理,奕琛銜之;故以東陽事逮光先而并及于適云(考曰:「繹史」「勘本」云:『大兵逼揚州,適至兵部問防江守御計。職方王期升曰:『長江之險,北軍豈能飛渡』!當是一時事)。

  明劉澤清大掠淮安;尋降于我大清。

  初,高杰死,澤清與得功、良佐謀分其眾,朝議不許;乃于其間大治淮邸極宮室之盛,以鐘鼓美人充之。聞左兵起,托名勤王,大掠而東。我豫親王圍揚州,命都統(tǒng)準塔分兵趨淮安;澤清率總兵馬化豹等迎降。順治五年(一六四八)以謀叛誅。

  明以霍達巡撫蘇、淞。

  達,陜西武功人。闖賊之陷陽和也,達以監(jiān)軍逃;至是以御史擢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淞。未之任,而南都亡。后仕大清為工部尚書。

  丁丑(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克揚州,明督師太傅、兵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史可法等死之。

  北兵初以大炮未至,屯班竹園。劉肇基請乘北兵未集,背城一戰(zhàn)??煞ㄖ^:『銳氣不可輕試,宜養(yǎng)全鋒以待其斃』。北兵以紅夷炮攻城,鉛彈大者如罌;堞墮不能修,以大袋沉泥填之。我豫王命降將李遇春持檄抵城下招可法,可法數(shù)其罪。遇春曰:『公忠義聞華夏而不見信于朝,死何益也』!可法趣矢射之。復令鄉(xiāng)民持書至,守者引之見;可法撻守者,人與書俱投于水。豫王愈欲生致之,麾諸軍姑緩攻;既知其不可,攻始急。而總兵李棲鳳、監(jiān)軍道高岐鳳已有異志,以危詞劫可法;可法正色拒之曰:『此我死所也,公等何為?欲富貴者,各自便也』。二人夜拔營,偕川將胡尚友、韓尚良北去,城中勢益孤??煞藶闀o其母及妻與伯叔兄弟,呼部將史德威訣曰:『我無子,汝為我嗣,以奉吾母;我不負國,汝毋負我!我死,當葬我于高皇帝側(cè);其或不能,梅花嶺可也』。即擐甲登陴。忽報黃蜚兵到,開門迎入;則反戈殺人,始知為我兵所紿。巨炮摧西北隅,崩聲如雷,城遂陷。可法自刎不殊,莊子固、許謹共抱持之;亂兵至,擁之下城,而謹與子固已中飛矢死??煞ù蠛粼唬骸何沂范綆熞病?!眾執(zhí)赴新城樓上,豫王勸之降。可法厲聲曰:『吾意早決,城亡與亡』!乃就刑。豫王命釋史德威以保忠臣之后。德威覓尸不可辨,招魂葬之梅花嶺下(考曰:「繹史」「勘本」曰:『史公殉節(jié)后,或曰公如姚平仲故事,跨白騾去;或曰縋城走,自沉諸江;或曰城破執(zhí)至大營,留三日不屈,殺之。后得揚遇蕃、安珠護、史德威之所述,而后知公之授命即于城破之日也。楊遇蕃見「閣部遺文」王源序、安珠護見「萬季野集」、史德威見黎士宏「書揚州殉難事」,詳見「勘本」)。

  同死者文臣十二人:督撫衛(wèi)允文赴水死。在籍兵部右侍郎張伯鯨與當事分城守,奪北兵佩刀自刎;妻韓氏、子婦郝氏俱從死(考曰:「明史稿」謂:『伯鯨自經(jīng)死』?!咐[史」謂:『被數(shù)創(chuàng)死,妻楊氏從死』。今從杜于皇「茶村集」「張侍郎傳」)。參軍庶吉士吳爾塤、故降賊;南歸謁可法,請從軍贖罪,斷一指畀友人祝淵寄其家曰:『我他日不歸,以指葬可也』。分守新城,投井死。主事何剛初以訓練水師隸可法,喜相得晚:馬士英惡之,出知遵義府。未赴而北兵至,佐城守,投井死。知府任民育,濟寧人;緋衣端坐堂上見殺,合家投井死。同知曲從直,遼東人;王纘爵,鄞人;知縣周志畏,亦鄞人。志畏年少任氣,與高營將士不協(xié),求解職,可法以新喻羅伏龍代之;甫三日,而北兵至??煞屡f令同守一城;城破,兩家全遇害。兩淮運使楊振熙,臨海人;監(jiān)餉知縣吳道正,余姚人;縣丞王志端,孝豐人;訓導李自明,嘉興人。幕客十九人,可考者六人:歲貢長洲盧渭,死于鈔關(guān)河;昆山歸昭,死于西門;書記顧起龍、龔之厚、陸曉、唐經(jīng)世(余十三人名佚)。武臣最著者:都督劉肇基,字鼎維,遼東人。方可法檄諸將入援,獨肇基自白洋河趨赴,過高郵,不見妻子;既請戰(zhàn),不從,乃分守北門,發(fā)炮傷北兵甚眾。城破,率所部四百人巷戰(zhàn),格殺數(shù)百人,一軍皆歿。副將乙邦才,青州人;自刎死。馬應魁,貴池人;每戰(zhàn)披白甲,書「盡忠報國」四字于背,巷戰(zhàn)死。莊子固,遼東人,以壯士七百人興屯徐州;聞?chuàng)P州被圍,馴三日而至,與參將許謹擁可法出城,格斗中矢俱死。又有副將樓挺、江云龍、李豫、王思誠(考曰:「青磷屑」作汪一誠)、參將陶國祚(考曰:「青磷屑」作陶匡明;蓋其字也)、馮國用、陳光玉、李隆、徐純?nèi)?、游擊李大忠、孫開忠、都司姚懷龍、解學曾十三人,俱巷戰(zhàn)死。揚州士民死者,尸凡八十余萬。其以死節(jié)列名史冊者,諸生高孝纘書衣襟曰:『首陽志,睢陽氣;不二其心,古今一致』。自經(jīng)學宮死。王士琇設莊烈帝位,號哭載拜,與其弟自縊死。王纘、王績、王續(xù)昆季三人,沉水死。武生戴之蕃、義勇張有德、醫(yī)士陳天拔、畫士陸榆、市民馮應昌、舟子劉某俱死。又有可法家人史書者,從可法死焉(考曰:以上參「明史」、「繹史」。按劉寶楠大令「揚州殉節(jié)錄」所載極詳;鼒南歸后,失其書,俟他日更考焉)。

  臣鼒曰:予讀王氏「揚州十日記」,言可法抑萬里長城之黃得功而用狼子野心之高杰,至謂壞東南之天下者,史道鄰也。此蓋書生率意妄語,無足論也。夫得功與杰之優(yōu)劣,愚夫婦皆知之,豈可法反茫然莫辨哉!得功誠萬人敵,而兵微將寡,難抗大敵。高杰擁十三總兵之眾,所部皆西北人。杰暴抗不能為人下,抑之則亂不可止;馭之以爵賞、感之以忠悃,優(yōu)而柔之,使遷善悔過而為我用,此則化強暴為忠義之微權(quán)也。然則同席聯(lián)賈、寇之歡,舞盾釋甘、凌之忿,以得功之豪杰,可法胡不能釋二憾哉?夫賈寇、甘凌于仇怨外,非別有可貪之利而攘臂相爭也,故可釋憾杯酒間;得功與杰皆有利揚州之心,高固眈眈虎視、黃亦未忘于懷,此其勢如唐藩鎮(zhèn)之不相下,非可以酒食談笑解矣!向使寧南無晉陽之師、睢州無伏甲之享,諸鎮(zhèn)協(xié)和,人人如渡河之高杰,成敗未可知也。天命已去,人謀胡臧!以武鄉(xiāng)侯之算無遺策,而孟達死,馬謖敗、魏延、楊儀爭且亂;彼耳食者何知哉!予悲可法之孤忠亮節(jié),故辨論者之惑;而摭書史八夫人事,以見忠烈一門之盛焉。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可法妻妹、弟可則妻也??蓜t早卒;可法殉難后,李氏與可法母妻居金陵。而四方起兵者往往冒可法名以號召。有鹽城某稱史閣部,掠廟灣、入淮浦;官拘可法眷屬系之。一武弁目言破揚時手刃史公,此假竊名字者;乃得釋。居久之,有浙人厲韶伯者,嘗入可法幕,軀貌相類,復冒可法名,集亡命數(shù)百人破巢縣、無為州;擒訊之,召可法母、妻暨李氏識認,始吐實。而李氏有國色,以公堂為眾所窺。有聶三者將媚少宰某,強委禽焉;拒之,不聽。須臾,一婢捧黑漆盤進聶曰:『奉八夫人命,恣若所為』!聶視之,則血淋漓一發(fā)髻、一耳、一鼻也。聶大駭,躍馬去。

  戊寅(二十六日),明福王召對群臣。

  王問群臣遷都計,錢謙益力言不可。士英召黔兵千二百人入城駐雞鳴山,以六百人赴楊文驄軍。時揚州失守,舉朝惶惶,而大學士王鐸猶請講期。王師謀渡老鸛河,龍?zhí)扼A探卒報我軍編木筏乘風而下,江中炮壞京口城四垛。無何,文驄令箭至,則云『城下炮火從后發(fā)。自震壞頹垣半垛;連發(fā)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笞驛卒,而重賞楊使。自是警報寂然。夜有書長安門者曰:『福人沉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

  五月壬午朔,明以李彬巡撫河南。

  明移惠王常潤居嘉興。

  癸未(初二日),明黃得功敗左夢庚于板子磯;夢庚偕御史黃澍降于我大清,劫九江總督袁繼咸北去。

  夢庚兵至池州,聞王師已破泗州、逼儀征。繼咸勸夢庚旋師,不聽;而與黃澍遣人輸款。繼咸遣人語部將鄧林奇、汪碩畫、李士元等:毋為不忠事。林奇等避湖中,遣逆繼咸;而繼咸為郝效忠所紿,赴其軍。行及湖口,劫之北去。見豫王,長揖不拜;為設宴,不飲亦不言。舟中夜起自縊,監(jiān)紀俞有灝覺而解之;絕粒八日。至良鄉(xiāng),嘆曰:『此謝迭山盡節(jié)處也』。又縊;左右又解之。八月至京師。

  丙戌(初五日),明福王不視朝。

  是日端午,百官入賀;王以演劇,未暇視朝也。

  明封黃得功為靖國公。

  遣太監(jiān)王肇基往勞得功軍。進阮大鋮、朱大典太子太保,諸將各升蔭有差。

  明分蘇淞、常鎮(zhèn)為二巡撫,以楊文驄巡撫常、鎮(zhèn)兼轄揚州沿海等處。

  戊子(初七日),明集百官議事。是日晝晦,大風雨。

  士英與韓贊周、盧九德議令各門下閘,辰開午閉。是日,集清議堂議事,預坐者十六人:馬士英、王鐸、蔡奕琛、陳于鼎、張捷、陳盟、張有譽、錢謙益、李喬、李沾、唐世濟、楊維垣、秦鑣、張孫振、錢增、趙之龍。各竊竊偶語,百官不得與。惟聞李喬、唐世濟曰:『便降志辱身,亦說不得了』。有叩諸大僚者,曰:『信雖急,不妨』!蓋密議藉之龍納款于我大清也。是日,風雨晝晦,人心洶洶。

  徐鼒曰:先議事于晝晦何?即甲申正月朔,先書朝班亂而后書風霾之例也。諸臣之白晝鬼域,其陰邪之氣足以召之矣!

  己丑(初八日),夜大霧,我大清兵渡江。庚寅(初九日),明援師悉潰,僉事楊文驄奔蘇州,總兵鄭鴻逵、鄭彩以舟師遁入海;我兵遂取鎮(zhèn)江。

  王師取瓜洲門欄、桌椅結(jié)大筏,燃燈燭、施號炮,亂流而下。南岸以為北騎渡江也,炮石擊之,日奏捷;轅門鼓角震天,京口民牛酒犒勞,歡舞騰發(fā)。而王師從坎壇橋狹流輕舟飛渡;黎明升高阜,設亭幛,擊鼓吹螺,大隊開閘放舟,蔽江而南。諸軍始覺,倉皇列陣甘露寺;鐵騎沖之,悉潰。文驄走蘇州,鴻逵與彩等以舟師入海走福建。

  辛卯(初十日),明福王出奔太平。

  是日,都中各城閉門。內(nèi)官韓贊周曰:『兵單力弱,守和無一可者,不若親征;濟則可以保社稷,不濟亦可以全身』。王不聽,集梨園子弟雜坐酣飲。漏二鼓,與內(nèi)官數(shù)十人跨馬出通濟門(考曰:「編年」云出聚寶門),贊周從之;文武百官無知者,宮娥女優(yōu)雜沓西華門外。昧爽,城中大亂;趙之龍出示安民,有『此土已致大清,爾民不必驚惶徙避』之語(考曰:本某氏「江南聞見錄」。諸書俱云:『王奉太后』。按太后乃馬士英挾之出奔,不與王同出城;或謂士英乃詭稱其母為太后。亂離倉卒,傳聞異詞,莫辨真?zhèn)危嬉煽梢玻?br />
  壬辰(十一日),明馬士英挾太后出奔。

  士英以黔兵四百人為衛(wèi),聲稱護太后。錢謙益肩輿過之,士英小帽窄衫拱手曰:『我有老母,不得隨君殉節(jié)矣』!躍馬出門,隨行婦女皆急裝。士英居西華門外、其子馬錫居北門橋,百姓焚掠一空;有瑪瑙圍屏諸寶雜嵌,碎而分之。次及阮大鋮家,歌姬甚盛,一時星散。

  明南京士民出北來太子于獄。

  是日午刻,有趙監(jiān)生率百姓千余人,擒王鐸到中城獄毆之,須發(fā)俱盡。擁太子上馬,入西華門;又擁至西宮,取優(yōu)人翊善冠登武英殿,群呼萬歲,百官亦間有至者。朱標黃紙,張之皇城云:『先皇帝丕承大鼎,惟茲臣庶同其甘苦;胡天不佑,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恥。泣予小子,分宜殉國;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yè)汗血非易,忍垢匿避,圖雪國恥。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不意巨奸障蔽,至攖桎梏。予雖幽城獄,每念先帝,無一日不痛絕也。今福王聞兵遠遁,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何!億萬蒼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將歷請勛舊文武助予振烈,扶此顛沛。何期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目見宮殿披靡蹌蹌,不勝悲涕。身負重冤,豈稱尊南面之日乎!布告在京勛舊文武,念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恭聽,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jīng)綸之教也』。越二日,太子令釋王鐸為大學士。出方拱干、高夢箕于獄,并為禮部侍郎東閣大學士;二人出獄即逃。文武會議,趙之龍曰:『此中復立新主,款使北歸,將何辭以善后』?有云間貢生徐瑜、蕭某謁之龍,請奉太子即位;之龍叱而斬之。入宮,挾之出洪武門;我豫王禮之甚厚,衣以錦紫袍,謂眾曰:『真假不能辨,俟北歸明之』(考曰:本「江南聞見錄」)。

  癸巳(十二日),明福王奔蕪湖,遂如黃得功營;以揚州府同知李繼晟巡撫安慶,命阮大鋮、朱大典以東閣大學士督師。

  先是,劉孔昭斬關(guān)遁入太平;王至,閉門不納。乃奔蕪湖;而總兵黃斌卿已遁。王匿得功麾下總兵翁之琪舟中,往就得功營。得功方收兵蕪湖,見王驀然入,大駭失色;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猶可盡力;奈何聽奸人言,倉卒至此,進退將何所據(jù)?此陛下自誤,非臣負陛下也。無已,愿效死』。時大鋮、大典、方國安謁王于旅次,王命以閣銜督師;倉卒無寶,以一幅紙書官銜姓名而已。

  乙未(十四日),我大清兵駐郊壇門,明忻城伯趙之龍、魏國公徐允爵、大學士王鐸、禮部尚書錢謙益迎降。

  王師自丹陽趨句容,乙未夜,前隊至郊壇門。之龍、謙益奉輿圖冊籍,冒雨淋漓,褰裳跪道旁。豫王命謙益入清宮禁,謙益引我大清官二員、騎五百,自洪武門入。謙益忽向闕四拜下淚,眾怪之。謙益曰:『我痛惜太祖三百年王業(yè),一旦廢墜也』!北兵有嘆息者。

  丙申(十五日),我大清豫親王多鐸入南京,明勛戚文武降;刑部尚書高倬等死之。

  是日,大開洪武門,趙之龍、徐允爵率保國公朱國弼、隆平侯張拱日、臨淮侯李祖述、懷寧侯孫維城、靈璧侯湯國祚、安遠侯柳祚昌、永康侯徐洪爵、定遠侯鄧文郁、項城伯常應俊、大興伯鄒存義、寧晉伯劉允極、南和伯方一元、東寧伯焦夢熊、洛中伯黃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駙馬齊贊元,文臣自王鐸、錢謙益外,大學士蔡奕琛、侍郎朱之臣、梁云構(gòu)、都御史李喬皆跪降;其翰、詹、科、道、部、寺官不可勝紀(有事可紀者,見國史「貳臣傳」)。豫王嘉之龍保城功,賜金鐙銀鞍馬、貂裘八寶帽;設牛酒席,命之龍位朱國弼上。越日,之龍集梨園數(shù)百人,長筵廣樂,迎豫王南面坐;椎牛釃酒,大饗將士。酒未半,忽報廣昌伯劉良佐以兵至南門外;豫王命三百人往。頃之,良佐解甲歸命,且請擒福王自效。諸勛臣武將,先后薙發(fā)。時豫王示城中,有『薙武不薙文,薙兵不薙民』之語;而李喬以總憲獨剃頭易服,豫王詈其無恥。

  其后薙發(fā)令下,而故臣遺老之逆命抗拒勞王師者十有余歲,「欽定勝朝殉節(jié)錄」所載至數(shù)十百人,大都疏逖微賤之臣,且有未受一命之榮而之死靡他者;而南都之公侯世冑、臺閣大臣反靦然人面而不之恥,亦可慨矣!然其皭然不滓于污泥之中者,固大有其人;其得罪清議而托于一死以自蓋者,論者亦恕而予之。別白書之,以告論世焉。大員則刑部尚書高倬自經(jīng)死。工部尚書何應瑞(考曰:「補遺」作何瑞征,誤也;說見前)自縊不死,復自刎;為其子所持,終事不可考。吏部尚書張捷微行至雞鳴寺,以佛幡自縊死;或曰捷聞百姓毆王鐸,懼禍及,自裁也。左副都御史楊維垣,偕其妾朱氏、孔氏自縊死;或曰維垣蹙二妾死,置三棺中,題「楊某之柩」而竅其下,夜遁至秣陵關(guān),為怨家所殺也。五品以下及士民可紀者:戶部郎中劉成治,字廣如,漢陽人,崇禎甲戌(一六三四)進士;以知縣補國子監(jiān)助教,歷升郎中。趙之龍將出降,入戶部封庫,成治奮拳毆之,之龍走免。聞豫王命百官謁見,寅往午歸;成治慨然曰:『國家養(yǎng)士三百年,無一忠義以報朝廷邪』!題壁曰:『鐘山之氣,赫赫洋洋;歸于帝側(cè),保此冠裳』。自縊死。禮部主事黃端伯,字符公,崇禎戊辰(一六四○)進士;好釋氏學,以推官治行報最。入京,與益王相訐,候勘;端伯避居廬山。南都立,姜曰廣薦起之,授禮部儀制司主事;百官迎降,端伯不赴;強之,書一帖與之曰:『大明忠臣黃端伯』。豫王命系之去,抗不屈。系獄四月,臨刑絕命詩曰:『問我安身處?刀山是道場』。一卒左刃之,手顫,棄刀走;一卒右刃之,亦然。端伯厲聲曰:『吾心不死,頭不可斷,盍刺吾心』!如之而絕。一仆拱立不去,亦見殺。戶部主事吳嘉允,字繩如,華亭人,天啟甲子(一六二四)舉人。以主事管新餉,奉使至丹陽;聞變馳還,止城外報恩寺。上書求存明社稷,不報;冠服自縊于方孝孺祠,一仆亦自殺。中書舍人龔廷祥,字伯興,無錫人,馬世奇門人也;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遺書戒其子善事祖母,衣冠投武定橋下死。欽天監(jiān)博士陳于階,嘗學歷法于大學士徐光啟;曰:『吾不死,他日何以見徐公哉』!自經(jīng)于天主堂。國子監(jiān)生吳可箕題詩衣襟,自縊于雞鳴山之關(guān)壯繆祠。武舉黃金璽題壁自經(jīng)死。布衣陳士達投水死(考曰:「南略」載同死者有光祿卿葛征奇、戶部郎中劉光弼、禮部郎中劉萬春、中書舍人陳爊。此于事無可征,附志之以俟考焉):以上皆同時殉節(jié)。而四方之聞南都事先后殉節(jié)者:國子監(jiān)丞陳龍正,字惕龍,嘉善人;崇禎甲戌(一六三四)進士,授中書舍人,調(diào)國子監(jiān)丞,未赴。南都起為祠祭司員外,亦不就;聞變絕粒死(考曰:見「史外」)。孝陵參將杜學伸,東陽人;入里中天寧寺死。諸生則六合馬純?nèi)?,字范二,聞薙發(fā)令下,題橋柱曰:『與死乃心,寧死厥身;一時迂事,千古完人』。沉河死。無錫嚴紹賢,字與揚;題壁書「守義全歸」字,與妾張氏對經(jīng)死。邳州監(jiān)生王臺輔自視其廩曰:『此吾所樹,當盡此』。粟盡,北向號拜自縊死。如皋布衣許德溥,刺字于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字于臂曰「生為明人,死為明鬼」。被逮論死。又有姓氏不可傳者,則虎邱儒士,聞南都破,儒冠襕衫躍虎邱劍池死。常州石生暨賣扇歐姓者,投西廟池中死。文城壩有賣柴人,聞安撫使至,棄柴船躍河死。五牧有畜鴉鳥薛叟,以薙發(fā)自經(jīng)死。元妙觀前有賣面人,夫婦對經(jīng)死。邳州石樓寺僧見王臺輔集親朋哭祭就縊;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常事,惡用是矜張為』!未幾,自經(jīng)死。而在南都死最奇者,則投秦淮河之馮小珰、題詩百川橋之乞兒也。詩曰:『三百年來養(yǎng)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條』(考曰:以上本「南略」及「勝朝殉節(jié)錄」)。

  臣鼒曰:予敘南都失守事,始以趙之龍、徐允爵、王鐸、錢謙益之跪降,而終以小珰、乞兒之殉節(jié),不禁廢書嘆也。孟子曰:『人性皆善』;又曰;『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豈之龍輩獨無是心而小珰、乞兒賦于天者獨厚哉?之龍、允爵陷溺富貴聲色之中,而鐸與謙益又以聲華炫俗、脂韋取容,旦晝牿亡之久,而天良遂澌滅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其初心豈若是哉!彼小珰、乞兒者,其羞惡固以小珰、乞兒全也。自陳龍正以下,皆死南都難者也,例得附書。其非一時事者,則各于其事著之;文震亨、顧所受之類是也。

  明劉孔昭掠舟入海。

  孔昭自太平掠舟順流而東,入常熟,詭言起義。僉都御史霍達招之,不應;滿載白糧入海。

  癸卯(二十二日),明叛將劉良佐率兵追福王,左柱國太師靖國公黃得功死之;總兵田雄、馬得功劫福王以叛降于我大清。

  王將幸杭州,命朱大典、方國安以部兵先發(fā),都督杜宏域扈從,得功斷后;未行而追兵至。得功時傷臂幾墮,衣葛衣,以帛絡臂,佩刀坐小舟督麾下總兵迎敵;忽劉良佐大呼岸上,招之降。得功怒,裂眥罵曰:『汝其降乎』?降將張?zhí)斓搹牧甲艉笊涞霉?,中喉。得功知不可為,呼良佐曰:『花馬兒!黃將軍男子,豈為不義屈!不濟,命也』!擲刀,拾所拔箭刺喉死。其妻某氏沉軍資于江,自刎死。良佐麾軍劫其營;將士倉卒謀渡而浮橋鐵鎖忽斷,中軍翁之琪投江死。左協(xié)總兵田雄入王舟負王,與右協(xié)總兵馬得功出降。雄之負王也,王囓其背,成人面瘡;至康熙二年(一六六三)以瘡死。馬得功兩目赤,臨陣輒大聲呼,眾號為「馬叫喚」;亦以是年為鄭經(jīng)所殺。

  丙午(二十五日),明叛將劉良佐挾福王由崧至南京。

  由崧以無幔小轎入城,首蒙帕,衣藍布衣,油扇掩面;百姓夾路唾罵,投瓦礫。見豫王,叩頭。豫王宴之靈璧侯府,坐由崧于北來太子下。問之曰:『汝先帝自有子,擅自稱尊;逃難遠來,輾轉(zhuǎn)磨滅之何為』?由崧不答。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揚州,汝何便走,自主之邪,抑人教之邪』?由崧汗浹背,俯首無言。終席,拘于江寧縣(考曰:本「江南聞見錄」)。

  降臣趙之龍、錢謙益為我大清傳檄四方,諭命降順。

  檄曰:『自遼、金、元以來,由沙漠入主中國者,雖以有道代無道,靡不棄好而構(gòu)釁、問罪以稱兵;曾有以討賊興師、以救援奮義逐我中國不共天之賊、報我先帝不宴目之仇,雪恥除兇,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肅清京闕、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臣子獄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護持我累朝陵寢、修復我十廟宗祧,優(yōu)恤其諸藩、安輯其殘黎、擢用其遺臣、舉行其舊政,恩深誼崇、義盡仁至如大清者乎?權(quán)奸當國,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詞、繼遣陳洪范而不報命;然后興師問罪,猶且頓兵不進,紆回淮、泗以待一介之來。自古未有以仁禮雍容揖讓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順,天與人歸:渡大江而風伯效靈,入金陵而天日開朗;千軍萬馬寂無人聲,白叟黃童聚于朝市。三代之師,于斯見之。靖南覆轍,誰為一旅之師?故主挾歸,彌崇三恪之禮。凡我藩鎮(zhèn)督撫,誰非忠臣?誰非孝子?識天命之有歸,知大事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億萬生靈。此仁人志士之所為,大丈夫以之自決也。幸三思而早圖之!謂予不信,有如皎日。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諸臣趙之龍等謹白』。相傳以為錢謙益筆也。

  臣鼒曰:子云著書百萬言,有劇秦之論;嗣宗一醉六十日,進勸晉之箋。為之左袒者,曰寓諷、曰避禍。后之讀謙益文者,將何說以解之邪?休文見怒于梁、陶谷不顯于宋,有以哉!

  明馬士英殺知廣德州趙景和,遂挾太后奔杭州。

  士英渡江,由蕪湖徑廣德,將入浙。知州趙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詐也』。閉門堅拒。士英攻破之,殺景和。迂道至安吉,知州黃翼圣肅迎道左;浙撫張秉貞檄問真?zhèn)?,翼圣曰:『閣部既真,恐太后亦非偽』。乃備法駕,以總兵府為行宮。太后服赭,一紫衣宮女侍;潞王及官吏士民入見。傳命召用在籍諸臣,江北巡按彭遇颽適奔至,命以僉都御史募兵兩浙。尋劉宗周、熊汝霖入朝,痛責士英當從王。士英無以應,惟日盼江上之捷。不數(shù)日,阮大鋮、朱大典、方國安俱踉蹌至,則黃得功兵敗已死,福王已就擒。禮部尚書黃道周奉祀禹陵在杭,抗疏曰:『大臣幸從,早夜圖維,宸陛承歡,起居定省,何至三輔遠于六飛、龍車遙于鳳輦,間關(guān)載道!險阻多嘗!此誠臣子之積愆、黔黎之巨創(chuàng)也!自五月十一日至今,越二旬矣!士民未知行在,而首輔馬士英擁兵自衛(wèi),迎憩西湖。士民詰問,空言圣駕在黃得功軍中。士英誠知圣駕所在而輕離左右,則有不臣之心;不知而托言之,則罔上茍偷,神人所共憤也』。太后覽表欷歔。忽報王師至江陰,進兵嘉、湖;士英復以黔兵挾太后至紹興。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疏曰:『戰(zhàn)斗之氣,發(fā)于忠憤;忠憤之心,發(fā)于廉恥。事至今日,人人無恥、在在不憤矣!主上寬仁有余,而剛斷不足。士英公竊太阿,肆無忌憚,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飲,則進醺醁;上悅色,則獻淫妖;上喜音,則貢優(yōu)鮑;上好玩,則奉古董。巧卸疆場之事于史可法,而又心忌其成功。招集無賴,賣官鬻爵;門下狐狗,服錦橫行:朝廷篤信之以至于斯也。今事急矣!政事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zhàn)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圣駕不當扈邪?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絕酒色,臥薪嘗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之詔,以昭悔悟。則人心士氣,猶可復振也』。復致書士英曰:『閣下文采風流,才情義俠,某素欽慕。即當國破眾疑之際,援立今上以定時局,以為古之郭汾陽、今之于少保也。然而氣驕腹?jié)M,政本自由,不講戰(zhàn)守之事,只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門墻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輿播遷,社稷邱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亦何以自解?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氣節(jié)之士,尚爾相諒無他。若但求全首領(lǐng),亦當立解樞機,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呼號惕厲,猶可冀望中興。如或逍遙湖上、潦倒煙霞,仍賈似道之故轍,千古笑齒已經(jīng)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區(qū)也。某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上干洪怒,死不贖辜。閣下以國法處之,則束身以候緹騎;私法處之,則引領(lǐng)以待鉏麑』。士英愧憤,不能答也。劉宗周言于分巡寧紹臺道于潁曰:『非斬士英,無以收既潰之人心』。潁再疏,不報。宗周曰:『明府竟申大義于天下可矣』!潁自以外臣,未可擅殺宰相,乃止。或曰:士英所挾之太后,偽也。王師入皇城時,太后微服雜宮女逸出。弘光帝之拘于江寧縣也,與太后暨妃金氏共居一室;北上至淮,太后乘間墮水死。

  我大清兵追闖賊,大破之;闖賊走死。

  自成至武昌,左良玉已率眾東下,城虛無人。自成與其妻高氏、李錦、李過、高必正偕諸將田見秀、袁宗第、劉體純、劉芳亮、張鼐、吳從義、牛萬才等猶從之;眾尚數(shù)十萬,分為四十八部。居武昌五十日,改江夏為瑞符縣,設偽令;運銅炭鑄永昌錢。謀奪舟南下取宣、歙,曰:『西北雖不定,東南詎再失之』?將發(fā)而陰霾四塞,暴雨烈風,旗槍盡折;又連為王師所蹙,自成益疑懼。一夕,拔營起,謀踞湖南;命其四十八部先發(fā),而自以二十騎殿,趨通山之九宮山。鄉(xiāng)兵遇之,亂刃交加死(考曰:自成之死,傳者異詞?!该骷具z聞」云:『病死羅公山』?!改下浴挂麜疲骸鹤猿陕労悟v蛟兵將至,時駐黔陽二十里外,入山閱視要害,見羅公山險峻而高大,遂分結(jié)三大營于其下,為久駐黔陽計。但兵餉無兩月支,命劉宗堯往豫、楚界劫糧,辛思忠、楊彥往湖廣沿江州縣劫糧。一夕方寢,驚噩夢,遂得疾死。李過以帝禮葬之』?!讣o事本末」云:『闖出抄糧,為田夫所逐,陷淖中;割其首獻何騰蛟』?!附椏芗o略」云:『自成謀取宣、歙,則陰霾風雹,乃以四月二十四日改由金牛、保定走延寧、蒲坼。過通城,命其下四十八部先發(fā);自成令嚴,兵行無敢返顧者。通城有九宮山,一名羅公山;山有玄帝廟,山民賽會以盟,謀捍衛(wèi)閭井。自成止以二十騎殿,呵之止山下,而單騎登山入廟;見帝像伏謁,若有物擊之,遂不起。村人疑為劫盜,荷鍤碎其首;既斃,而腰下見金印、且有非常衣服,大駭逸去。二十騎訝久不出,跡而求之,則血肉臠分矣』。而「廣虞初新志」引歙縣江昱云:『闖賊之死,野史載通城羅公山,「明史」載通城九宮山。今按羅公山實在黔陽,稱通城,誤;「明史」之九宮山又在通山,因通城而誤』。有孫教授言:『自成實竄澧州。故老云:「自成由公安奔澧,其下多叛。亡至清化驛,隨十余騎;走牯牛壩,復乘騎去,獨竄石門之夾山為僧,今其墳尚在云」』。江昱又言:『親至夾山,見寺旁有石塔,覆以屋;塔面大書「奉天玉和尚寺」。有遺像:高顴深■〈幽頁〉、鴟目蝎鼻,狀貌猙獰,與「明史」所載相同。遍問寺僧,一老僧年七十余,云:「和尚順治初入寺,不言來自何處;其聲似西人,其自號奉天玉和尚」。蓋自成僭號奉天倡義大元帥,又自號新順王,自寓加點以諱之云云』。鼒按:為僧事固無足據(jù),而辨羅成九宮之誤,則確然無疑。至谷應泰謂割首級獻何騰蛟,尤屬妄誕。今按騰蛟逆闖伏誅疏云:『為闖死確有實據(jù),闖級未敢扶同,謹具實回奏事:闖勢實強、

  闖伙實眾,何以死于九宮山團練之手?誠有其故。闖逆既死,則宜留首級示信,何以首級竟不可得?亦有其故。請為皇上陳之:臣自遭左變,投身江濤,遇救得生;揣闖逆知左兵南逞,勢必窺楚,飛檄道臣等聯(lián)絡鄉(xiāng)勇,以待闖逆。居鄂兩日,忽狂風驟起,對面不見;闖心驚疑,懼清之躡其后也,即拔營而上。其意欲追臣盤踞湖南,以二十八騎登九宮山,為窺伺計;不意伏兵四起,截于亂刃之下。相隨偽參將張雙喜僅得馳馬先逸,劉伴當飛騎追呼曰:「李萬歲爺被鄉(xiāng)民殺死!二十八騎無一存者」!賊滿營聚哭。及臣撫劉體仁、郝?lián)u旗于湘陰,撫袁宗第、藺養(yǎng)臣于長沙,撫王進才、牛有勇于新墻,無不眾口同詞;營內(nèi)有臣晉、豫舊治之子衿氓隸,亦無不眾口同詞也。嗣后大行剿撫,道阻音絕,無復得其首級報驗。使鄉(xiāng)兵知其為闖,氣反不壯,未必遂能翦滅?;刈辔療o一毫欺飾』云云。按騰蛟親得之闖賊部將口述,眾口同詞,自可憑信;今據(jù)定為通山之九宮山。至「明史」謂『自成死于秋之九月』,則又大誤。「東華錄」載:『是年閏六月,英親王奏自成為村民所困,自縊死;尸朽莫辨』。安得為九月事?「怡曝堂集」、「嘯虹筆記」、「綏寇紀略」俱云四月事。又「綏寇紀略」載金聲桓刺死王體中事略云:『賊將白旺守德安,兵甚強,且有紀律;自成之敗,惟旺一軍完且整,兼各寨俱服。而德安城堅,謀守之,不肯去;自成強之,始行。有王體中者,奇士;在旺軍中。自成死,旺軍亂,體中乘便刺殺旺,挾其眾以降;與金聲桓同定江西,而不肯薙頭。金結(jié)其左右王得仁,誘體中至都察院殺之。此乙酉七月二十九日事也』。而體中之殺白旺事又在前,是自成之死在四、五月間也,無疑。今故附書于五月末)。

  明監(jiān)軍副使楊文驄殺降臣黃家鼒于蘇州。

  黃家鼒者,趙之龍之私人也;以鴻臚寺序班躐升少卿。我豫親王入南都,命家鼒為安撫使;捧檄至蘇州,巡撫霍達、巡按周元泰以下皆逃。適文驄率黔兵五百自鎮(zhèn)江南奔過蘇,太監(jiān)李輔國亦至;出不意,執(zhí)家鼒,數(shù)其罪誅之。其同黨周荃聞風逃(荃,錢謙益之門客也)。

  六月,我大清兵取蘇州;明副使楊文驄走處州,在籍前詹事府少詹事徐汧、中書舍人文震亨、諸生顧所受等死之。

  汧字九一,號勿齋,長洲人。崇禎戊辰(一六二八)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累遷右庶子,充日講官。尋奉使江西封益藩,便道旋里。周延儒之再相也,招之不應;久之始行。抵鎮(zhèn)江,聞京師陷,一慟幾絕。汧雅好交游,畜聲伎;至是悉屏去,獨居一室。南都起少詹事;汧以國破君亡,臣子不當叨位,具疏固辭。移書當事言:『今日賢奸之辨不可不嚴,而異同之見不可不化。在諸君以君民為心,以職掌為務耳!其忠君愛民清白乃心者,君子也;否則小人。修職就業(yè)竭節(jié)在公者,君子也;否則小人。執(zhí)此為衡,流品明,澄敘當矣!豈必人挾異同哉?先帝十七年之中,憂勤干惕有如一日;卒使海內(nèi)鼎沸、社稷邱墟,良由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慮不為君民、不念職掌,乃至膜視主上,委身寇仇:豈不痛哉!禍及君國,身亦隨之。然則朋黨相傾,亦何利之有?今喪敗之余,人思危懼;宜戒前事,勿蹈覆轍。尊耿介特立之人,尚悃愊無華之士;并建賢哲,明試以功。未有人心不正,而能支撐傾側(cè)者也』。既就職,即陳時政七事曰:辨人才,課職業(yè),敦寅恭,厲廉恥,核名實,納忠讜,破情面;復惓惓以化恩仇、去偏黨為言。安遠侯柳祚昌希馬、阮指,疏攻之言:『前者潞藩在京口,汧朝服以謁,自恃東林巨魁,與復社諸奸張采、華允誠、楊廷樞、顧杲等狼狽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公然為討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國指馬」,是為何語?乞置于理』。幸士英不欲興大獄,寢其奏。南都亡,作書戒其二子曰:『國事不支,吾死迫矣』!出居村舍。聞蘇州不守,夜自縊;仆救之蘇。其友朱薇曰:『公大臣也,野死可乎』?汧曰:『郡城非吾士也,我何家之有』!于閏六月十一日,肅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之新塘橋下死。一老仆殉之。

  震亨,字啟美,震孟弟也。以善琴供奉,官中書舍人。聞薙發(fā)令下,投河死。

  所受,長洲諸生,賦詩(考曰:時云:『身是明朝老布衣,眼前世界不勝悲。從容死向?qū)m墻地,免使忠魂棄濁渠』),自縊學宮;遇救,乃赴水死。又有殷獻臣者,亦諸生,見家人有薙發(fā)者,號慟死(考曰:獻臣事見「圣安本紀」「附錄」,他書不載)。

  我大清兵至杭州,明潞王常淓、巡撫張秉貞降;前大學士高弘圖、都察院左都御史劉宗周、江蘇巡撫祁彪佳等死之。

  時潞王在杭州,諸臣有請王監(jiān)國者,王不受;太后泣拜之,終不受。蓋已與張秉貞、陳洪范決計迎款矣。我貝勒博洛等至杭州,王開門率眾降。士英與國安等走錢塘,距城十里立營;王師追躡之,斬首五百級。高弘圖之在紹興也,日惟一餐祈死:聞蕪湖敗,劉宗周、熊汝霖將發(fā)羅木營兵奉潞王拒守,嘆曰:『天之喪明若穡夫,徒苦江東父老何益?吾籌之熟矣』!乃托其子于門客海昌談遷;逃會稽之竹園寺,絕粒死。宗周倡義,既知不可為,慟哭曰:『此吾正命之時也』。門人張應煜曰:『此降城也,非先生死所』。宗周瞿然出城。有勸以文、謝故事者,宗周曰:『北都之變不死者,身在田間,留以俟后王也;南都之變,主上自棄其社稷,仆在懸車,尚曰可以死、可以無死。今吾越又降,區(qū)區(qū)老臣尚何之?世豈有逃生之御史大夫哉』!。扁舟辭墓,躍入西洋港,水淺不死。舟人扶出,勺水不下者十三日,與門人問答如平時;以閏六月八日死。貝勒以書幣聘彪佳,不受;因紿其妻商氏曰:『此非辭命所能卻,當身至杭辭以疾,或得歸耳』!家人信之,不為意。閏六月四日出云門山,至寓園,與其友祝山人飲;至夜分,攜燭書幾上曰:『某月日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殮我』。投梅花閣前淺水中,端坐死。

  先后同死者:陸培,字鯉庭,仁和人。崇禎庚辰(一六四○)進士,不謁選;南都授行人。聞潞王降,慟哭攜家避橫山之桐嶺,過訣其友人陳廷會。陳曰:『君職行人,無守土責,且天下事未可知。國亡與亡,不亦可乎』?培嘆曰:『需乃事之賊,后日將有求死不得者矣!子不見北都某某乎』?妻陳氏晝夜防之。一日,紿妻他往,鍵戶自經(jīng);或破壁救之蘇,培大恨曰:『奈何苦我』!夜上書辭母;揖其二仆,授之繩曰:『若輩宜成我志』!坐方床,就縊死。王道焜,字少平,亦仁和人。天啟元年(一六二一)舉于鄉(xiāng),以學正歷官南雄、邵武二府同知。莊烈帝破格求才,征天下廉能吏,臨軒親試,撫按以道焜名上;而吏部謂『郡丞例不與選』,授兵部職方主事。道焜抗疏言:『銓臣援故例而靳考選,非陛下搜羅賢豪之意』。溫旨候考。都城陷,微服南歸。杭州不守,謂其子均曰:『北都之不死者,將有為也;今更何望哉!且向者銓曹以故例格我,卑我官也;奈何使天下謂屬吏中無人哉』!乃投繯死。顧咸建,字漢石,昆山人。與兄咸正同登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授錢塘知縣。馬士英之擁兵至也,力請駐師城外;以故省垣無擾。既而秉貞將挾潞王迎降,先使咸建犒師;既復命,棄官去。追騎及于吳江,執(zhí)以還,不屈被殺。唐自彩,字西望,達州貢生,崇禎末授臨安知縣;過俊民,無錫貢生,為臨安訓導。臨安醇樸易治,自彩政暇則與俊民飲酒賦詩,士民愛信之。大兵至,邑人震恐;自彩,嘆曰:『戰(zhàn)無兵、守無食,無徒苦父老為也!冊印俱在,聽邑人之所為。我老矣!豈復北面事二姓哉』!與從子階豫攜家人入梅鄔;俊民亦同匿。士民赍冊印赴省,大帥問曰:『若知縣安在』?曰:『賢父母也,憐我民之被干戈,不能守土,入山隱矣』!帥曰:『果賢邪!我還汝知縣,不遣他吏也』。民乃入山迎,自彩堅不出;乃置新令。新令欲自媚,詭言:『自彩受魯王敕,陰集兵為變』??偠綇埓嫒是脖吨J菚r值八月下丁,俊民語山中諸生曰:『我為學博,猶廟祝也;可令缺祀乎』?刑牲具醴入城。甫初獻,而執(zhí)自彩之兵至,見冠帶執(zhí)笏堂上者,問『何人』?曰:『學官也』。因前系之。俊民大罵被殺。自彩至;不屈;麾其從子階豫走,不聽,竟同死。其妾大呼曰:『主死妾愿從』。延頸受刃死。以上皆官紳之殉難者也。

  同時以諸生殉難者:海寧祝淵、會稽王毓蓍,皆宗周弟子也。淵字開美,方葬母山中,聞變趨歸,設祭投繯死。毓蓍字符趾,為人跌宕不羈;宗周之絕粒未死也,毓蓍上書曰:『愿先生早自裁,毋為王炎午所吊』。友人以陶淵明故事勸之,毓蓍曰:『是不然,吾輩聲色中人,久則難持;早死為愈』。召故交張飲;酒酣,投柳橋下死。布衣殉難者:則山陰潘集、周卜年。集字子翔,聞毓蓍死,為文祭之;袖二石,沉東渡橋下死。卜年字定夫,濱海而居;聞薙發(fā)令,仰天呼曰:『余尚可以生乎』?至磯上,躍海中死。次日,海濤涌尸止磯上,冠履不失,顏色如生。

  臣鼒曰:不曰克明南都、克明杭州而曰入南都、取蘇州、至杭州何?凡師用大眾焉曰克。彼守而我克之也,降則自棄之矣,復何得云明南都、明蘇州、杭州乎?「春秋」書「梁亡」之義也。

  明巡撫田仰、監(jiān)軍道荊本徹、總兵張士儀、張鵬翼、太監(jiān)李國輔奉義陽王□□以舟師駐崇明沙(考曰:「嘉定屠城紀略」載此為六月事。按「世表」、『義陽王勒■〈黑〈山上咸下〉〉以萬歷三十七年襲封』。凡諸書載某王,不詳名者。仍之,闕疑也)。

  我大清兵克明西平,總兵劉洪起死之。

  洪起軍于新、息、光、固之間,力不支,走平頭垛。我將孔希貴圍之,洪起中流矢死;其下遂散。我大臣何洛奏洪起誅,汝寧等處悉平。

  臣鼒曰:洪起起家擾攘之中、受命危難之際而能效死危疆;其視澤清、良佐之賣國叛主,賢愚蓋天壤矣!雖吠堯君素智昧倒戈,而拒晉彥章義不解甲;擬之魏勝、李寶,夫何愧焉。

  辛酉(初十日),降將金聲桓以我大清兵下江西、明巡撫曠昭棄城走,遂取南昌、南康、九江。

  我英親王追闖賊至九江,左夢庚所部三十六營迎降。英親王乃以降將北旋;聲桓不欲行,請收江西自效。英親王命闖賊降將王體忠與合營屯九江,規(guī)進取。聲桓遣牌招撫;巡撫曠昭(遂寧人,故巽懦不任事)命士民出迎,扁舟遁去,走臨江,退屯萬安。初十日辛酉,聲桓入南昌,南康、九江望風下。而撫標舊將白之裔、鄧武泰猶駐袁、吉,扼峽江;湖東建昌、撫州義兵起。聲桓乃身駐南昌,而命部將劉一鵬備峽江,體忠備撫、建。

  臣鼒曰:書降將金聲桓以我兵下江西何?明聲桓之背主求榮;而后此反復之罪,不可托故國以逃誅也。

  明吳縣生員陸世鑰、沈自炳、沈自駉起兵太湖。

  世鑰字兆魚,以財雄于洞庭東湖。有十將官者集眾千余,屯湖中。世鑰慮其為亂,亦聚千余人;名為犄角,實防遏也。薙發(fā)令下,鄉(xiāng)民駭愕,吏胥又魚肉之,民洶洶思亂;十將官因邀世鑰起兵殺吏胥。同郡沈自征亦任俠士,造漁船千艘匿于湖。自征死,其弟自炳、自駉收其船以集兵,與世鑰相應(考曰:本「繹史」「勘本」?;蛟疲骸鹤择o諸生,自炳官中書舍人』。駉或誤■〈馬冏〉作)。時義兵多肆劫掠,惟世鑰毀家充餉,部下妄掠一錢者罪必死,故一軍獨戢。自炳字君晦,自駉字君牧。

  明職方主事吳易、舉人孫兆奎起兵長白蕩。

  易字日生,吳江人,有膂力;登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不謁選。南都立,見史可法于揚州;奇其才,題授職方主事。奉檄征餉,未還而揚州失。六月,王師徇吳江,縣丞朱國佐以城降。諸生吳鑒,字子儀。徒手入縣庭,罵國佐;國佐執(zhí)送蘇州。知府詢其黨,抗聲曰:『孔子、孟子、張睢陽、顏平原是也;何問為』?遂殺于胥門學士街。易聞而哀之,率眾擒國佐;授鑒父汝延,令殺以祭鑒。與舉人孫兆奎、諸生華京、吳旦、趙汝珪等起兵得千余人,屯長白蕩,出沒五湖、三泖間。松江盜首沈潘劫掠不常,易計擒之,降其眾,獲艘七十。王師之初至也,未習水戰(zhàn),易使部卒狎于水者雜農(nóng)民中,為大兵操舟;棹至中流,鑿沉之,溺死無算。是時部郎王朝升、吳景亶等起兵西山,克長興;然兵不及易強,多棄之來歸。閩中授易兵部右侍郎,總督江南諸軍;尋進兵部尚書,封忠義伯。浙東魯監(jiān)國亦封為長興伯。京字北輿、旦字爾赤、汝珪字子玉,皆諸生之有志行者也(考曰:「南疆繹史」云:『吳旦字爾赤』。他無可考。而顧炎武「圣安本紀」「附錄」云:『有朱旦者,朱白民先生鷺之孫也。鷺有「建文書法疑」一書,嘗走京師上之。旦聞變,曰:「我祖作書忠建文,我舉義忠于先帝,死猶生也」。拜別母,住太湖,偕西山徐云龍等集眾薄胥門。北兵沖突而出,云龍斷甲走;其弟君達、僧景嗤皆戰(zhàn)死,旦亦遇害』。然則吳旦豈朱旦之訛歟?附志之以補缺焉)。

  明總兵李某、生員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起兵太湖。

  時與吳易同起兵而別分一路者,有總兵官李某,其名字里居不可詳。任源邃者,深沉有大略;見所在起兵,求可與成事者,皆不當意。喟然曰:『天下事遂無可為乎?我視諸軍皆兒戲耳』!及福之起兵,約源邃同就李總兵合為一軍。福之,閩中禮部尚書鍾巒子;安遠字世珍,武進人。

  明長興縣民金有鑒奉通城王盛澄起兵復湖州;進攻長興不克,吏員王士麟死之(考曰:「世表」:『通城王盛■〈氵英〉子容汭襲封』豈容汭死而盛澄襲之歟)。

  有鑒字改王,有膂力;率里人許升、沈磊、沈士宏、金艷色等奉通城王盛澄為號,自署總兵。一戰(zhàn)拔湖州,進攻長興。吏員王士麟引兵會之,再攻再敗,士麟戰(zhàn)死。

  明吳淞提督吳志葵、生員陸世鑰等謀復蘇州,不克;福山副總兵魯之玙死之。

  世鑰與吳易等合兵薄蘇州,總兵吳志葵以舟師來會。前鋒魯之玙領(lǐng)三百人,斬胥門入,縱火焚公署;居民號呼相應,火光接天。我侍郎李延齡、巡撫土國寶以騎兵千余屯城之東南隅,登盤門瑞光寺浮屠以望曰:『敵雖眾,烏合剽擊;擊前則后不支,擊左則右不應。人眾而囂,是無紀律;穿城而進,有輕我心:當權(quán)斂兵避其銳氣。俟過日中,其氣必??;突選騎蹂而躪之,破其前鋒,余必潰散,不足慮也』。乃匿其騎于府學宮中。良久,見外兵有棄仗運財物者;因選兵百余,張旗幟環(huán)城而轉(zhuǎn),揚言『江寧援兵至』。而之玙入城,行四、五里不見敵,亦內(nèi)自疑。騎突出馳之,矢發(fā)如雨,遂大潰。之玙與勇士韋志斌皆死,三百人殲焉。城外兵爭赴船,沸聲如雷;志葵不能止,易軍亦退。世鑰遁歸,后為僧(考曰:本「繹史」「勘本」引施世杰「酉戌雜記」)。

  我大清兵取常熟,明貢生項志寧等死之。

  先是,常熟人推原任知州嚴栻為主,議城守;未幾,而總兵何沂者奉宗室某王至,械乃逃。既王師至,沂亦逃。諸生中尚有躬冒矢石、力戰(zhàn)于華蕩者,勢不支,各散去;其姓名不可詳。避兵城外而殉難者:貢生項志寧方食餅,聞變,餅墮地,扼吭死。徐市徐懌嘆曰:『我家世科第,可無義士邪』?題壁云:『不敢立名垂后代,但求靖節(jié)答先朝』。自縊死。徐守貞(考曰:「圣安本紀」作守質(zhì))者,奉母避于鄉(xiāng);兵至,母與妹俱投井,守貞亟從之。兵挽其發(fā),乃踞坐謾罵,殺于井傍。友人馮知十見之而怒,奮臂格斗;亂兵至,叢箭死。四人者,皆諸生也。又有諸生蕭某妻,以不受污,支解死。

  臣鼒曰:「紀年」于士民之殉國者,仗戈起義則特書之,徒死者則附錄焉。顧所受、項志寧等何以書?闖、獻所過屠滅,人人自知必死;懼而自裁,果否激于義也,吾無以知之。若我王師之取南都,勛戚大臣泥首歸命,印累累、綬若若,降則可以不死矣。可以不死而死者,激于義而死者也;故書之。

  明宗室盛瀝、中書舍人盧象觀起兵襲江寧,不克。

  象觀字幼哲,故宣大總督象升弟也。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授金溪知縣未仕,改中書舍人。象升智勇知兵;象觀習其家學,以仕晚未獲用。王師南下,象觀與宗室盛瀝遇西湖,相與痛哭入于忠肅祠誓同起兵。至茅山,以象升故將陳坦公為先鋒,多所殺傷,謀攻南京。有朱君兆者,奇士也;獻計曰:『南京雄深未易拔,況北兵四面萃我,敗道也。盍謀內(nèi)應者乎?城中之豪素與君兆習,愿為公先入;定期告我,從中以火為應』。已遣僧詣君兆約期,僧乃叩大清營告變,舉火誑之。象觀兵薄太平門,騎兵突出沖擊;象觀駭敗,銳氣盡喪。盛瀝匿水竇中,復與象觀至宜興收士卒;攻溧陽,又敗,象觀遂亡入太湖(考曰:按「東華錄」:『順治三年正月十二日,城內(nèi)人與城外賊通謀作亂;十八日,偽潞安王、瑞昌王三路入犯』。與此事頗合。但象觀于是年八月二十八日已死于太湖,則「東華錄」所載當另一事)。

  閏六月辛巳朔,明江陰典史閻應元、陳明遇起兵拒守。

  應元字麗亨,順天通州人;崇禎中,為江陰典史。海盜顧三麻子以百艘乘潮至黃田港,應元率鄉(xiāng)兵拒戰(zhàn),手射三人,應弦倒。以功加都司銜,遷廣東英德主簿;道阻未赴,寓江陰之砂山。六月剃發(fā)令下,諸生許用德倡言于明倫堂曰:『頭可斷,發(fā)不可薙』!眾曰:『然則城守乎』!乃以是月朔,設太祖高皇帝像,率眾拜且哭,遠近應者數(shù)萬人。推新典史陳明遇為主,囚知縣方亨、殺守備陳端之;以徽人邵康公為將。前都司周瑞龍泊江口相犄角,與王師戰(zhàn),不利?;丈坛惕党黾屹Y二萬五千金充餉,而身乞師于總兵吳志葵。志葵至,璧遂不返。康公戰(zhàn)不勝,瑞龍水軍亦敗去,勢益危。明遇謂眾曰:『吾不如閻公智勇,可屬大事』。馳迎之。應元率家丁十四人夜馳入城,召士民盟之曰:『今日之事,非有所強于諸君者,諸君其無以生死計』!眾諾之。應元則料尺籍、治樓櫓,戶出一男子登陴,余丁傳餐。發(fā)前兵備道曾元龍所治火藥器,貯城樓(考曰:「繹史」云:『火藥三百罌、鉛鐵丸千石、佛郎機大炮千張』。一邑存貯,安得如許之多?疑是當日虛聲傳令如此,而記事者因之)。勸輸巨室曰:『輸不必金,凡菽粟、芻藁、布帛、酒酤、鹽醓皆是也。城茍完,何患無財!否則身且不保,遑恤乎家』!命四門分堡而守:如南門堡內(nèi)人,即守南門;一人守一堞,戰(zhàn)則兩人守之,晝夜輪換。十人一小旗、一銃,百人一大旗、一紅夷炮,夜則五堞一燈。大兵負船及棺木、牛皮攻城,城上炮石碎之。一人駕云梯上,城上槍刺之。其人口納槍,躍而上;城上童子提而斬之。時大兵南下若破竹,守土官非降即走;間有拒守,攻之輒拔,遲亦旬日耳。及至江陰境,輒多殺傷,相與大駭。于是薄城下者兵且十萬,列營數(shù)百,圍十重,依山起壘瞰城中,矢集如雨。城中發(fā)炮石中之,夜遣壯士縋城,順風縱火,軍亂自相踐踏,死傷萬計;乃移營去。居民黃云(考曰:亦作黃明江)善作弩,傅以毒藥,中人則死。守備陳端之子某在獄,請以造軍器贖死;制木銃投城下,近者輒糜爛。應元出新意,造鐵撾,系以長繩,能于城上刺人十步外。大兵發(fā)大炮,城裂。應元用鐵葉裹門板,貫鐵索護之;實空棺以土,障潰處。北城壞,運石于城內(nèi),更筑堅壘,一夜成。又嘗以矢盡,束藁為人,人竿一燈,立睥睨間;兵士伏垣內(nèi)擊鼓叫噪,若將縋城砍營者。大兵驚,矢發(fā)如雨,獲無算。大兵力攻既久,降將劉良佐與應元有舊,遙語曰:『弘光已走,江南無主;君早降,可保富貴』。應元曰:『我一典史耳,猶不忘故國;君爵為列侯,握重兵不能捍衛(wèi)疆圉,乃為敵前驅(qū),何面目見我邪』!良佐慚而退。

  明江陰貢生黃毓祺、生員徐趨起兵行塘。

  毓祺字介茲,與弟毓礽好學,有盛名。其門人徐趨,字佩玉;亦以氣節(jié)著。聞江陰城守,乃共起兵行塘為應援。

  明無錫生員顧杲謀起兵,不克;死。

  杲字子方,無錫人,光祿卿憲成從子。阮大鋮之失職居金陵也,諸生為防亂揭帖逐之,杲名列首。大鋮銜之刺骨,募徐丞者劾之,馬士英擬旨逮問;會南都亡而事解。王師抵常州,邑人王如玉、顧君起持冊獻降;杲方起兵以應盧象觀江上之師,遇之砂山,命所部執(zhí)之。兩人大呼曰:『此賊也』!砂山人方團練御盜,倉卒不加辨,群起執(zhí)杲。杲無以自明,遂遇害。既而審知為杲,砂山人大悔,立祠以祀焉!

  明常州生員張龍文起兵謀復府城,敗死。

  丁亥(初七日),明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御史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奉唐王聿鍵監(jiān)國于福州(考曰:按監(jiān)國諭,以六月初二日監(jiān)國伊始。而「三王紀略」、「繹史」俱云閏月丁亥。蓋六月初二日建議,至閏月初七日丁亥始即監(jiān)國位;故詔曰「監(jiān)國閱月」也)。

  弘光時,王徙居廣西之平樂府;行抵杭州,而南都已覆。王勸潞王監(jiān)國,不聽。時鎮(zhèn)江總兵鄭鴻逵、鄭彩自京口,戶部郎中蘇觀生自南都,胥會于杭。逵、彩與王語及國難,沾泣襟袂。二人奇之,令副將江美鰲、鄭升衛(wèi)之入關(guān);至水口驛,肯堂具啟迎謁。王復書言:『兩京淪沒,陵寢暴露。懷枕戈復仇之志而無其地,流離蹈海,幾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土,高皇在天之靈,實式憑之』!肯堂乃與尚書黃道周謀奉王監(jiān)國;芝龍意猶豫,而以鴻逵所迎,勉就約。癸未,群臣三上箋勸進,王出御用銀百五十兩給有司葺行宮,令勿擾民。丁亥,監(jiān)國福州,建行在太廟社稷。諭曰:『孤聞漢室再墜大統(tǒng),猶系人心;唐宗三失長安,不改舊物。豈其風俗醇固,不忘累世之澤哉?亦其忠義感憤、豪杰相激,使之然也!孤少遭多難,勉事詩書;長痛妖氛,遂親戎旅。亦以我太祖驅(qū)除群雄,功在百姓;而勍敵驁然,睥睨神器。為子孫者誠不忍守文自命,坐視其陵遲也。二十年來狂寇薦驚,孤未嘗兼味而食,重席而處。北方二載,兩京繼陷,天下藩服委身奔竄。孤中夜臥起,垂涕縱橫;誠得少康一旅之師、周平晉鄭之助,躬率天下以授彤弓,豈板蕩哉?今幸南安芝龍、定鹵鴻逵二大將軍志切恢復,共賦「無衣」;一、二文臣以舂陵、瑯琊之義,過相推戴:登壇讀誓,感動路人。嗚呼!昔光武、昭烈皆起布衣,躬承舊業(yè);況今神器乍傾,天命未改!孤以藩服,感憤間關(guān),逢諸豪杰,應即投袂;知明赫之際,神人葉謨、上天所眷,顧我太祖紹其子孫猶未艾也。「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競鳌乖唬骸付嘀?,天下順之;得道者多助」。自閏六月初二日,監(jiān)國伊始。一切民間利病,許賢達條陳;孤將悉與維新,總其道揆,副海內(nèi)喁喁之意焉』!

  己丑(初九日),明余姚在籍前九江僉事孫嘉績、吏科都給事中熊汝霖起兵拒守。

  嘉績字碩膚,大學士如游孫也。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官職方主事;以弗予太監(jiān)高起潛世蔭事,下獄。獄中從黃道周學「易」,坐長系;刑部尚書徐石麒出之,戍金陵。南渡,起九江僉事,未赴而金陵亡。時縣令役民修道,嘉績葛衣徒步,私巡里中;諸役者皆泣下。曰:『盍逃乎』?曰:『逃者死』。曰:『役死,逃亦死,獨不念死地求生乎』?役者曰:『將安計』?嘉績曰:『江東事未可知,壯士斂手就死,死無名;今鄰邑舉義,誠能合眾畫江守,則大有功。脫不勝,猶緩旦夕死;況未必然邪』!眾曰:『唯命』。于是率所役三百人,突入縣治鳴鐘鼓,斬令以徇;與汝霖同起兵。

  汝霖之在杭州也,與劉宗周議發(fā)羅木營兵守獨松關(guān);潞王不納,乃東歸。宗周絕粒,以兵事屬汝霖;垂死而汝霖事未集,張目曰:『雨殷(考曰:汝霖字)豈愆約哉』?既死之明日而汝霖兵起,乃哭于旐前以行。

  庚寅(初十日),明松江在籍前兵部右侍郎沈猶龍、兵科給事中陳子龍、中書舍人李待問、羅源知縣章簡起兵拒守。

  猶龍字云升,華亭人。萬歷丙辰(一六一六)進士,以知縣征授御史。崇禎元年進太仆少卿,拜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遷兵部右侍郎,總督兩廣軍務。甲申(一六四四)冬,福王召理部事,不就;乞葬親歸。大清安撫官至松江,有指揮常某遍括郡人物,眾苦之;殺指揮,推猶龍起兵。子龍設太祖高皇帝像誓眾,稱監(jiān)軍;偕待問、簡募壯士數(shù)千城守,與吳志葵、黃蜚相犄角。待問字存我,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授中書舍人;簡字坤能,天啟甲子(一六二四)舉人,前羅源知縣。

  明會稽生員鄭遵謙起兵復紹興。

  遵謙字履恭,山西僉事之尹子也。放誕喜結(jié)客,凡扛鼎擊劍之徒日盈其庭。妻嘗殺人,推官陳子龍論坐之;東陽許都救以免。后都作亂,遵謙將從事,叔父某扃戶不聽往。杭州降,乃集其徒號義興軍;搴旗過清風里,殺山陰知縣彭萬里、署紹興知府張愫,取庫中兵仗給士卒,襲殺招撫使于江上。表迎魯王監(jiān)國,諸義旅一時并起。詔為義興將軍,與熊、錢諸軍分守小舋。

  明分巡寧紹臺道于潁起兵復富陽。

  潁字潁長,金壇人。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知紹興府。杭州降,潁馳入云門山觀變;會鄭遵謙起兵斬署知府張愫,迎潁入城。先是,潁遣在事軍官募兵備敵,絡繹率眾至;鄉(xiāng)官前太仆蕭山來方煒、前職方來集之等亦各以兵會。潁乃操小舟,挾短童西徇蕭山。新令陳瀛出謁,執(zhí)之;貝勒使以榜至,又執(zhí)之。鳴鼓誓師于都亭。時閏六月旬有三日也。即夕以五百人趨固陵,前所遣諸生莊則敬等以江船百余艘來迎。王師札西岸,杳未知;潁麾眾沖潮徑渡,蕭人沈振東為導,盡驅(qū)西岸之船而東。大兵覺,則無所得船。潁遂率眾登岸,畫江以守:一軍扼潭頭,一軍扼橋司,一軍扼海門,一軍扼七條沙。王師扎木簰擬渡,潁遣死士陳勝等鑿沉之;風起潮涌,簰盡漂,各營釣致之,時以為神助。潁謂諸將曰:『杭已有重兵,攻不易。請分二道:下流由橋司入海寧,出海鹽以通震澤;上流由潭頭入富陽,通余杭以扼獨松關(guān)』。降將郎斗金據(jù)富陽,遣副將劉穆等夜襲,取之。王師突至,穆之子肇勷戰(zhàn)死(考曰:肇勷死事詳「后紹興破」注中),王宗茂、阮維新等并力以御。潁自漁浦渡江救之,富陽復定。方國安之得駐七條沙,實始此也。監(jiān)國至,晉按察使,行巡撫事;旋晉右僉都御史,督師江上。遂自為一軍守漁浦,悉力枝拄,視諸軍為最苦;王之仁尤惡之。一日會潭頭,語不合,之仁拔劍擬之;馬士英卻以身蔽,乃免。已諜言王師自海道至,命移軍守三江口;三疏辭,不許。江上師潰,潁追扈不及,由海道還京口以黃冠終。

  臣鼒曰:聞之余祖望云:『富陽之役,世謂張公國維之功,非也。畫江之守,實自潁始』。是為浙東監(jiān)國始事之臣也。故特書之。

  壬辰(十二日),明鄞縣在籍前刑部員外郎錢肅樂起兵寧波,遣迎魯王以海于臺州。

  肅樂字希聲,一字虞孫,號止亭。幼穎異,書過目不忘。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知太倉州五年,俗大化,遷刑部員外郎,以憂歸。杭州不守,寧波官吏迎降;肅樂痛哭,以死誓。會鄞縣有諸生董志寧、陸宇■〈火鼎〉、張夢錫、華夏、王家勤、毛聚奎者號六狂生,集諸生倡義于學宮;遍謁諸鄉(xiāng)老,莫之應。聞肅樂至,挽之入城,以十有二日集紳士于城隍廟,開陳大義。降吏故同知朱之葵,新命晉級治府事;偕通判孔聞語亦馳至。諸紳議未定,多降階迎。肅樂拂衣起,遽碎其刺;觀者數(shù)千人,歡聲動地。布衣戴爾惠呼曰:『何不竟奉錢公起事』?擁之入巡按署。俄而海防道二營兵、城守兵皆不戒而至,請受約束。肅樂遂封府庫、收管鑰,以墨缞視師。之葵等請罪乞哀,百姓請釋之。鄞故太仆謝三賓家富耦國,方西行納款歸,密使貽書定??偙踔试唬骸呼怍庠`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稺紳和之;將軍請以所部來斬此七人,則事定矣。某當奉千金為壽』。■〈禾屖〉紳者,肅樂年未四十也。會肅樂亦遣客倪懋憙勸之仁來歸,之仁兩答之,期十五日至。至則大會諸鄉(xiāng)老,突出三賓書,數(shù)其罪;三賓叩頭乞命,愿出萬金助餉。之仁遂從肅樂締盟共城守;遣舉人張煌言赴臺州表迎魯王監(jiān)國。

  明前兵部尚書張國維起兵東陽。

  乙未(十五日),明昆山前總兵王佐才、參將陳宏勛、游擊孫志尹、知縣事楊永言、舉人周室瑜、貢生朱集璜、陳大任、諸生吳其沆、陶瑊、歸莊、顧炎武等各起兵拒守;城陷,佐才、志尹、室瑜、集璜、瑊、大任、其沆死之(考曰:「南疆繹史」以為六月丙寅事。茲從「顧譜」正)。

  南都之亡也,知縣楊永言逃于泗橋參將陳宏勛家;縣丞閻茂才遣使納款。是月十一日,薙發(fā)令下,城中大嘩。室瑜、集璜、大任、瑊等殺茂才,奉前狼山總兵王佐才為主;宏勛、永言亦率壯士數(shù)百人入城,裹糧移檄,為久守計。已而,宏勛率舟師迎戰(zhàn)而敗,志尹歿于陣,城遂陷。佐才縱民出走,冠帶坐帥府,被殺。室瑜與子朝爌、妻諸氏、朝爌妻王氏同不屈死。集璜投河死?,{居雞鳴塘,去城二十里;率鄉(xiāng)兵赴援不及,自經(jīng)死。大任倡義迎佐才,以其宅為帥府,與妻張氏、子思翰同死。其沆與莊、炎武皆佐永言起事者也,永言、莊、炎武行遯去,惟其沆死之。同時殉難者自集璜門人孫道民、張謙外,以守御死者:蘇觀道、莊萬程、陸世鏜、陸云將、歸之甲、周福培、陸彥沖;以代父死者:沈征憲、朱國軾;以救母死者:徐洺。又有徐溵、王在中、吳行貞,皆不屈死焉。

  集璜,字以發(fā),以學行稱;弟子數(shù)百人。永言,字岑立,昆明人,崇禎癸未進士;事敗,祝發(fā)為僧,卒于滇中。莊字玄恭,博涉群書,與炎武以學行相推許,所謂「歸奇顧怪」者也;亦亡命為僧裝,稱普明頭陀。炎武事見后,余不可詳(考曰:永言為僧事,詳「顧亭林年譜」?!秆彻?jié)錄」稱其死乙酉之難,追謚忠節(jié)者,誤)。

  徐鼒曰:「紀年」于不可勝書者則擇一人以冠之,茲獨縷述何?諸舉兵者,皆數(shù)人共一事,故可冠之。是役也,室瑜、集璜、大任、瑊四人者,奉王佐才為帥者也;宏勛、志尹、永言、其沆、莊、炎武六人者,奉故鄖撫王永祚者也。事同而異,不可渾而一也,故詳之。永祚何以不書?削之也。諸書第云眾奉永祚,不云永祚作何狀;則其人可知矣!官尊于總兵、知縣,而事遜于舉、貢、生員,可愧哉!

  丙申(十六日),月食既,星流竟夕(考曰:本顧炎武「日知錄」)。

  己亥(十九日),明嘉定在籍前左通政侯峒曾、進士黃淳耀等起兵拒守。

  峒曾字豫瞻,天啟乙丑(一六二五)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改文選主事、轉(zhuǎn)郎中,歷江西提學參議、浙江參政。吏部尚書鄭三俊舉監(jiān)司賢能五人,峒曾與焉。擢順天府丞,未赴而京師陷。南都起左通政,不就。淳耀字蘊生,登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寄其弟淵耀書曰:『吾廷試時,鼎甲上殿,嘖嘖稱羨。天地間自有為數(shù)千年一人、數(shù)百年一人者;今人不肯為數(shù)千百年之一人而必欲為三年之一人,可怪也』!見天下已亂,遂賦詩南歸,與峒曾避亂郊居。六月,降將李成棟以水陸兵駐吳淞,多淫掠;嘉定民憤甚,揭竿起。有誤傳總兵吳志葵以兵來者,眾氣益壯;毀東關(guān)外成棟裨將梁得勝舟,斬八十四級。成棟大懼,終夜不敢寢,選驍騎四十告急于婁東之王師;鄉(xiāng)兵截殺之幾盡。成棟攻羅店鎮(zhèn);諸生唐景耀、唐培、朱霞俱遇害。淳耀與眾謀曰:『今事成騎虎,無主必亂』。迎峒曾入城,與舉人張錫眉、教諭龔(考曰:或作董)用圓、諸生馬元調(diào)、夏云蛟、唐全昌等分門固守。邑人縛褲執(zhí)刀相從,人情頗奮(考曰:參「嘉定屠城紀略」)。

  明太倉生員王湛起兵謀復州城,不克;死之。

  湛字道廣,故相國錫爵之裔也。薙發(fā)令下,湛慨然語其兄淳曰:『弟誓與發(fā)為存亡也』。集里人,陳說大義;從者數(shù)百人。淳、湛與其友蔡仲昭、魏虎臣橫刀前驅(qū),圍州城。官吏登陴笑曰:『此烏合耳,何能為』!炮擊之!眾皆伏地,不能傷。訝曰:『此知兵者』。遂傳令禁舉火,以虞內(nèi)變;三日突煙不起,人聲寂然。眾謂其怯也,板扉遮矢石,薄城呼噪。時暑甚,單衣?lián)]汗;自辰至未,饑且疲,解衣少憩。守者驟開門,以十二騎突馳之,遂大潰。淳受傷赴水死;湛砍一騎未及,亦被砍死。仲昭、虎臣俱戰(zhàn)死。

  明休寧在籍御史金聲、諸生江天一起兵拒守。

  聲字正希,工舉子業(yè),名傾一時;崇禎戊辰(一六二八)進士,改庶吉士,謝病歸。是冬起修撰,未赴。南都立,擢左僉都御史,堅不起;與門人江天一糾練義勇以慮變。聞王師破池州,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謀起兵。天一曰:『徽州形勝地,諸縣皆有阻隘可守;獨績溪一面當孔道,宜筑關(guān)隘以重兵據(jù)之,與他縣為砥柱』。遂筑叢山關(guān),屯軍其中,分守六嶺。

  明徽州推官溫璜起兵拒守。

  璜字寶忠,初名以介,字于石;烏程人。少孤(考曰:「繹史」言三歲而孤。全祖望「溫推官傳」則云生二月而孤);登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年五十有九矣。授徽州府推官,甫蒞任而京師陷;慟哭誓死,募民兵繕城堞,為守計。南都亡,官屬皆遁,嘆曰:『城無主,民且自相屠』!乃盡攝諸印,召士民慰諭之;眾感泣,從而保守者數(shù)萬家。會金聲舉兵績溪,璜轉(zhuǎn)餉給其軍,與為犄角。州人有黃賡者,武狀元也;運鐵鞭重數(shù)十斤,率鄉(xiāng)兵十九戰(zhàn)皆捷。嘗被圍,舉鞭忽折,易鞭跨馬,馬忽跪;賡怒,鞭殺馬,步斗殺一將,潰圍走。后削發(fā)為僧(考曰:本「南略」)。

  明前山東巡撫邱祖德、舉人錢龍文(考曰:亦作文龍)、生員麻三衡、沈壽蕘等起兵謀復寧國,不克;壽蕘死之。

  祖德字念修,成都人。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授寧國府推官。以才調(diào)濟南,超授按察司僉事,分巡東昌;招撫士寇,多解散。十五年(一六四二)冬,以兵部尚書張國維薦,擢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后代王永吉巡撫山東。京師陷,闖賊以檄招降;祖德斬其使,謀發(fā)兵拒守。而中軍梅應元叛,率部索印。祖德將自刎,士民衛(wèi)之出境;道遇魯王,同之過淮。南都御史沈宸荃劾其輕棄封疆,逮訊。久之獲釋,而成都亦陷,無家可歸,流寓寧國。聞金聲舉兵績溪,乃與寧國舉人錢龍文、麻三衡、沈壽蕘等各舉兵應之。祖德駐師華陽山,糾集別部顏苗、王一衡、金經(jīng)、萬日吉等十余部共攻郡城,不克;壽蕘陣歿,祖德退歸山中。諸軍以麻三衡為最強。三衡字孟■〈王睿〉,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孫。生有異相,好武事,以詩酒自豪;與旁近諸生吳太平、阮恒、阮善長、劉鼎甲、胡天球、馮百家,號稱七家軍。三衡駐兵稽亭,每戰(zhàn)策馬當先,舞大刀陷陣;人多畏之。

  明前職方司郎中尹民興、生員趙初浣、吳漢超起兵守涇縣。

  漢超字許公,強直有膽。北都之變,與其友湯廷鉉謀募師赴難;南都立,乃止。既而南都又覆,慨然曰:『天下事遂已乎』?議保寧國境,無應者。時尹民興流寓涇縣,漢超走告之,約初浣起兵城守。初浣字雪度,三人中惟初浣為本邑人。

  明貴池副貢生吳應箕起兵復建德、東流。

  應箕字次尾,號樓山,貴池人。善今古文詞,意氣橫厲。崇禎壬午(一六四二),以鄉(xiāng)試副榜貢;入京,公卿咸加禮異。南都之以防亂揭帖逐阮大鋮也,應箕實倡之。周鑣下獄,應箕入視;大鋮急捕之,連夜亡命去。諸義兵蜂起,有奉宗室朱盛濃為號者;應箕起兵應之,題壁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攻池州不克,同事者亡去;應箕乃獨募士以計復建德、東流。

  明前青陽知縣龐昌允謀起兵,不克;死。

  昌允字載玉,西充人;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知青陽縣。國亡,葉官隱九華山;與邑人孫象壯謀起兵,事泄被執(zhí)。行至五溪橋旅店,夜扃戶臥;明日呼之,則已死。

  明嘉興在籍翰林屠象美、吏部郎中錢棅起兵拒戰(zhàn)于三塔灣,敗績;死之。

  王師下浙江,傳檄而定,郡縣皆置官吏矣。閏六月,嘉興民聞薙發(fā)令下、揭竿起者數(shù)千人;殺秀水知縣胡之臣,嬰城拒守。推象美主其事,迎都督僉事陳梧為帥;棅毀家充餉。然皆文士不知兵,甲仗器械且不備。大兵在杭聞報,遣數(shù)百騎襲之。城上聞笳角聲,已膽落;梧率眾御諸三塔灣,大敗。象美出走,為亂民所殺。棅集眾躡大兵于震澤;兵返戰(zhàn),眾潰被殺。象美,平湖人,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棅字仲馭,嘉善人,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

  我大清兵取嘉興,明生員鄭宗彝起兵拒守,敗死;在籍前吏部尚書徐石麒死之。

  三塔灣之敗,宗彝袒背呼市上,集者復千人。城守十又六日,餉竭;里民通款于我營,引兵擊破之,宗彝與弟宗琦俱戰(zhàn)死。石麒時出城召募,扁舟宿水次;破,呼于城下曰:『吾大臣,不可野死,當與城俱』??P之上。老仆徐成欲先登,少仆徐錦止之曰:『君老矣』!成怒曰:『童子何知,謂我老邪』!俱縋入。城陷,石麒朝服自經(jīng)死,成與錦從死;城外二仆祖敏、李升聞之,亦死。先是,石麒致仕歸,筑堂,榜曰「可經(jīng)」;人莫解。及石麒之死是堂也,始知其素志云。

  同時死者:前薊遼守備項嘉謨,與二子一妾投天星河死。諸生張翃整衣巾南向坐,罵不絕死。錢應金以不剃發(fā)死。

  臣鼒曰:聞之霅川溫氏曰:『劉宗周在紹興曰:「此降城,非我死所」。出至城外野寺死。石麒則謂:「大臣不當野死,當與城俱」。意相反而其義則一也。士人作「降城嘆」、「我公回樂府」以美之』。鼒謂二人之義固一,而其意亦初不相反也。城未降則猶我城也,故死與城俱;城既降則非我城也,故不如野死。從容就義,是之謂歟!

  明長興參將方元章、瓶窯副將姚志倬、張起芬起兵復余杭;戰(zhàn)敗,元章死之。

  元章、志倬誓義舉兵,以張起芬為將,破余杭,走于潛;戰(zhàn)敗,志倬逸去,元章死之。明年丙戌(一六四六)冬,志倬合余眾攻江山,又不利;遂遁入括蒼山中,既而出懷玉山。其兄志元訛稱志倬已降,因得脫;而志元被戮。乃走依詹兆恒,同破永豐;其后遷徙無常(事詳后),浙東封仁武伯。起芬被執(zhí)至杭,不屈;懸之樹間,射殺之。平生不讀書,刑訊時有詩云:『頭能過鐵身方顯,死不封泥骨亦香』(考曰:按起兵是閏六月事,其起芬死日則不可考,姑序其略如此)。

  庚子(二十日),明使臣左懋第猶在京師,諭降不屈,死之。

  懋第之再入都也,改館太醫(yī)院。久之,啟攝政王,不報。滄州將士劉英、曹遜、金鑣入見,懋第曰:『生為明臣、死為明鬼,我志也』。因以蠟丸奏之。未至而南都陷,聞變慟哭。從弟懋泰以投降授官者,來勸降;叱之出曰:『汝非我弟也』!閏六月十五日,以江南平,再下薙發(fā)令。副將艾大選首自髡,懋第怒殺之,因下獄;參謀兵部司務陳用極、游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王廷翰、守備劉統(tǒng)俱從入。守者來訊,懋第曰:『我頭可斷,發(fā)不可斷!艾大選違我節(jié)度,我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與』?越日,攝政王見之內(nèi)朝,數(shù)以偽立福王、勾引土賊、不投國書、擅殺總兵、當庭抗禮五大罪;懋第侃侃不屈。攝政王顧問在庭漢臣云何?陳名夏曰:『為福王來,不可赦』!懋第曰:『汝先朝會元,何在此』?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興廢』?懋第曰:『汝何不知羞恥』?攝政王揮出斬之。臨刑,顧用極等五人曰:『悔乎』?用極曰:『求仁得仁,又何怨』!懋第南向再拜曰:『臣等事大明之心盡矣』!題絕命詞(考曰:詞云:『漠漠黃沙少雁過,片云南下竟如何?丹忱碧血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端坐受刑;五人同見殺。是日風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際,屋瓦皆飛;觀者泣下。陳用極,昆山人;王一斌,寧國人;張良佐、王廷翰、劉統(tǒng),皆上元人。

  徐鼒曰:書曰「猶在京師」何?見懋第之從容就義也。曰使臣何?懋第于是乎不辱命矣!汪有典「史外」載懋第母徐夫人,寧海儒家女。京城陷,懋泰載以歸;數(shù)日不食。行至白溝河,夫人仰天嘆曰:『此張叔夜絕吭處也』。呼懋泰前,責其不死。且曰:『吾婦人,受國恩,不能草間求活。寄語懋第勉之,勿以我為念』。言訖而死。「明史」不載,當輯入「烈女傳」焉。

  丁未(二十七日),明唐王即皇帝位于福州(考曰:「南略」、「臺灣外紀」俱云十五日乙未即位。此從「三王紀略」、「繹史」)。

  諸大臣言『監(jiān)國名正;出關(guān)尺寸,建號未遲』;侍郎李長倩有「急出關(guān)、緩正位,示監(jiān)國以無富天下之心」疏。芝龍亦固爭以為不可;惟鴻逵曰:『不正位無以厭眾心以杜后起』。遂定議。丁未祭告天地祖宗,即位南郊。以福建為福京、福州為天興府,布政司為行殿。大赦,稱號隆武,追尊皇考為皇帝、妣為皇后,遙上福王尊號曰圣安皇帝。詔曰:『朕以天步多艱,遭家末造;憂勞監(jiān)國,又閱月于茲矣。天下勤王之師既已漸集,向義之心亦以漸起,匡復之謀漸有次第;朕方親從行間鼓舞率勵,以觀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稱萃渙之義,貴于立君;寵綏之方,本乎天作。時哉不可失,天命靡不勝。朕自缺然,未有丕績,以仰對上帝,克慰祖宗。而臨安息轡,遵讓無期,大小泛泛如河中之水,朕敢不黽勉以慰眾志,而副群望?朕稽載籍,漢光武聞子嬰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為建武元年;昭烈聞山陽之信,以四月即位漢中,即以是年為章武元年。艱危之中,豈利大寶;亦惟是興義執(zhí)言,系我臣庶之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為隆武元年。其承天翊運定難功臣,悉以次第進爵,分茅胙土;其翊運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進級。孝、秀、耆宿,軍、民人等,俱依前諭優(yōu)給。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祠外,遣官祭告,以示朕纘緒,為天下請命之意焉』(考曰:按「臺灣外記」云:『監(jiān)國諭、即位詔,俱黃道周筆;而諸書亦云王自為之)。

  王少遭患難,慨然以復仇雪恥為務;布衣蔬食,不御酒食。敕司禮監(jiān):『行宮得以金玉玩好陳設,器用瓷錫,帷幄被褥皆布帛』。后宮無嬪御,執(zhí)事者三十人而已。鄭芝龍進美女十二人,留之而絕不御。中宮懿旨:『選女廚十人』;王聞之以為擾民,不許。

  明進鄭芝龍、鴻爵為侯,封芝豹澄濟伯、彩永勝伯;并賜號奉天翊運中興宣力定難守正功臣。

  明以黃道周為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蘇觀生為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

  觀生字宇霖,東莞人。年三十,始為諸生。崇禎中,由保舉授無極知縣??偠椒吨就晁]其才,進永平同知,監(jiān)紀軍事;尋遷戶部員外郎。南都進郎中,催餉蘇州。南都破,走杭州,謁王,與語大悅;聯(lián)舟入福建,與芝龍、鴻逵兄弟擁立,擢為翰林學士,旋進禮部右侍郎兼學士。王設儲賢館,分十二科,招四方士,改庶吉士為庶萃士;以觀生領(lǐng)之。觀生矢清操,稍有文學,而時望不屬;王以故人恩眷,超拜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

  明以張肯堂為兵部尚書。

  肯堂字載寧,號鯤淵,華亭人。天啟乙丑(一六二五)進士,知??h有聲。崇禎七年(一六三四),擢御史;累擢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時鄭芝龍初受撫,為總兵官,私招盜五十余人請留標下;肯堂曰:『剿盜,元戎職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不可』。具疏入告,得嚴旨悉論斬;芝龍以此銜之。南都立,選兵三千,令部將周蕃率之入衛(wèi),助防江;璽書褒美。時汀、漳間有賊數(shù)萬,出沒剽掠;肯堂剿撫并用,踰年悉平。至是以翊戴功,進兵部尚書;尋改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明以何楷為戶部尚書。

  楷字符子,漳州鎮(zhèn)海衛(wèi)人。舉天啟乙丑(一六二五)進士;值魏奄亂政,不謁選,歸。崇禎時,授戶部主事,進員外郎,累遷工科給事中。以劾楊嗣昌忤旨,貶二秩,為南京國子監(jiān)丞;就遷禮部郎中,母憂歸。南都擢戶部右侍郎,督理錢法兼工部右侍郎;求退,不許。南都破,走杭州;從王入閩,進戶部尚書。

  明以周應期為刑部尚書。

  明以鄭煊為工部尚書。

  明以福建巡按御史吳春枝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以黃錦為禮部右侍郎;并賜號奉天翊運中興宣猷守正文臣。

  明以曹學佺為禮部尚書兼蘭臺館學士。

  學佺字能始,侯官人。萬歷乙未(一五九五)進士,除戶部主事,歷官陜西副使。天啟中,以閹禍除名;崇禎初復官,不赴。至是,起諸家。

  明召舊輔何吾騶、蔣德璟、黃景昉、姜曰廣、吳甡、高弘圖,起朱繼祚、林欲楫、路振飛、曾櫻、熊開元、黃鳴俊、林增志、李先春、陳洪謐等入閣。

  王自制縉紳序,極言先朝門戶之禍,分別東林、魏黨、南黨甚析。凡東林老宿,或起舊、或特授、或因大臣薦舉破格用之,閣臣多至三十余人。鎮(zhèn)江錢邦芑以諸生上書,授御史;吳門楊廷樞不由薦舉,特授御史。至兵部職方一司,督撫藩鎮(zhèn)題請?zhí)撱暈檐娗百澁嫛⒈O(jiān)紀者,不可勝紀;王亦輕畀之。惟翰林、吏部,專循資格。四川舉人徐永周以詩文見賞,授簡討。有言其不由進士者,王笑曰:『予覽其詩文,意為進士耳』!竟改禮部主事。攸縣舉人劉自□為督師何騰蛟所薦,召對,授簡討;以為騰蛟德也。故時有重翰林輕宰相之議焉(考曰:本錢秉鐙「所知錄」)。

  明賜鄭芝龍之子森姓朱、名成功。

  森即芝龍娶倭婦翁氏所生子也。生之夕,倭島火光燭天,芝龍心異之。芝龍以平劉香功,官都督。森在倭已七歲矣,屢請于倭,不能得;乃遣人赍金帛往,圖畫芝龍為大帥,秉鉞海表,軍容煊赫狀。倭頗憚,謀于眾;遣森還,而留翁氏。成功儀容俊偉,倜儻有大志,每東向望其母,輒掩涕。大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鴻逵甚器之,每摩其頂曰:『此吾家千里駒也』。讀書不治章句,作「灑掃應對進退」題,文中有『湯、武之征誅,一灑掃也;堯、舜之揖讓,一應對、進退也』語。塾師大奇之。先輩王觀光亦謂芝龍曰:『是兒英物,非若所及也』。年十五,補諸生;試高等,食餼。有術(shù)土視之,驚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物』。弘光時,入南京太學,聞錢謙益名,執(zhí)贄為弟子;謙益字之曰大木(考曰:本「賜姓始末」)。時鴻逵引其子肇基見于王,王賜之姓。芝龍聞之,亦引森入見。王奇其貌,與語,大悅之,撫森背曰:『恨朕無女妻卿;當盡忠吾家,無相忘也』!賜國姓,名成功;命為御營中軍都督,儀同駙馬都尉、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稱之為國姓。日本國王聞芝龍貴寵,亦送翁氏至安平。

  明召前副都御史路振飛為左都御史;尋進太子太保、吏兵二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

  王感振飛舊恩,募能致振飛者賞千金、給五品秩。吳江諸生孫文忠赍手敕,以左都御史召;在道,拜太子太保尚書兼大學士。至則大喜,與宴,抵夜分,撤燭送歸,解玉帶賜之。官其子太平為兵部員外郎;又錄守淮功,蔭錦衣世千戶。王每責廷臣怠玩,振飛曰:『上謂廷臣不改因循,必致敗亡;臣謂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興也。上有愛民之心而未見愛民之政,有聽言之明而未收聽言之效;喜怒輕發(fā),號令屢更。見群臣庸下,而過于督責;因博覽書史,而務求明備。凡上所長者,皆臣所甚憂也』。明年仙霞關(guān)破,王走汀州,振飛追扈不及。汀州破,走安平,依朱成功。丁亥(一六四七),有誤傳王在粵者,偕主事萬年英泛海求之;抵虎門,始知為王弟聿■〈金粵〉,已敗死,乃回廈門。后赴永歷帝召,卒于途;或曰自縊于邵武山寺(考曰:本朱彝尊「明詩綜」。又「東明聞見錄」載振飛朝永歷帝于肇慶。當是誤以抵虎門為朝永歷也)。

  戊申(二十八日),明魯王監(jiān)國于紹興(考曰:參稽諸書及起義兵先后,王為閏六月監(jiān)國無疑?;蛑^六月二十七日戊寅監(jiān)國者;是時潞王初降,全省瓦解,熊、錢諸公義旗未建,誰為此謀乎?半壁荒朝,傳聞滋謬,作史者不可不慎也)。

  王諱以海,高帝十世孫、魯肅王壽鏞之第五子也。兄以派,以長子襲封;崇禎六年(一六三三)七月,封王為鎮(zhèn)國將軍。十五年(一六四二),大清兵破兗州;以派自縊。王年幼,詭稱魯王牧兒;見大兵入王邸,眥忽流淚。怪而察之,知為王;刃之三,皆不中,駭曰:『汝大有福,我不駭汝』。因得脫。十七年(一六四四)春二月甲戌(十五日),嗣魯王位。北都陷,諸藩皆南下,弘光命移駐臺州。既而杭州降;余姚、會稽、鄞縣之兵錯起,奉表請王監(jiān)國。同時以兵餉來歸者,總兵王之仁自定海,黃斌卿遣將自滃州,張名振自石浦,沈宸荃、馮元飗應之慈溪,聲勢震興。會張國維與宋之溥、陳函輝、柯夏卿等亦具表迎,王即日移駐紹興,以分守署為行在。途中加錢肅樂太仆寺少卿,授張煌言為行人。

  明監(jiān)國魯王以張國維、朱大典、宋之溥為東閣大學士。

  國維督師江上、大典鎮(zhèn)守金華,之溥入閣辦事。尋召舊輔方逢年入直,之溥罷。

  明監(jiān)國魯王起章正宸為戶部左侍郎、行吏部事、李占春為戶部尚書、王思任為禮部尚書、余煌為兵部尚書、張文郁為工部尚書。

  明監(jiān)國魯王以陳函輝為詹事府少詹事。

  函輝字木叔,臨安人。崇禎甲戌(一六三四)進士,知靖江縣。好交游,事詩酒;御史左光先劾罷之。北都陷,函輝慟哭,刑牲馳檄勤王(考曰:檄文見前)。南都立,起職方主事,監(jiān)江北軍。事敗奔還,謁魯王于臺州曰:『國統(tǒng)再絕矣!王亦高皇帝子孫也,雪恥建邦,于是乎在。盍急圖之』!王謝曰:『國家禍亂相仍,區(qū)區(qū)江南尚不能保,更何冀乎』!函輝曰:『不然;浙東沃野千里,南倚甌、閩,北據(jù)三江,環(huán)以大海,士民忠義知勇,句踐之所以霸也。王若有事,臣愿竭股肱之力』。會張國維起兵來迎,乃與柯夏卿從王入紹興。既擢少詹事;而忌之者謂:『函輝掛察典,不宜侍左右』。遂棄官歸。尋復原官,遷禮部右侍郎。時諸軍不習行陣,華衣呵殿相夸耀;又日事爭餉,義兵漸散。嘆曰:『大事去矣!無種、蠡之才,而有伯嚭之佞,安能久乎』?

  明監(jiān)國魯王擢陳潛夫為太仆寺少卿。

  潛夫以私謁童妃逮下法司;南京潰,脫歸。謁魯王于紹興,命復故官,加太仆寺少卿,監(jiān)軍浙西。乃自募三百人,與孫、熊諸家軍營江上;尋改大理寺兼御史如故。

  徐鼒曰:自侍郎以下例不書,少詹、仆少何以書?大二人之倡義也。

  明監(jiān)國魯王命方國安守七條沙,王之仁守西興,鄭遵謙守小舋,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分守瀝海。封國安鎮(zhèn)東侯,之仁武寧伯,加嘉績、汝霖、肅樂僉都御史督師銜。

  國安,浙人;或云舊輔方逢年子也(考曰:「繹史」諸書俱云方氏父子,而「明史」方逢年傳不云國安其子)。為左良玉標官;夢庚之降我大清也,國安眾南奔。夙與朱大典有隙,圍攻金華匝月,至閏六月二十五日始解(考曰:本瞿其美「粵游見聞」)。

卷第十一

  秋七月,明魯大學士張國維會師西興。

  江上兵每日蓐食鳴鼓,登陸搏戰(zhàn);日中,復轉(zhuǎn)舵還戍:率為常。

  徐鼒曰:書大學士系之魯何?以別于福京也。

  癸丑(初四日),我大清兵克嘉定,明在籍前左通政侯峒曾、進士黃淳耀等死之。

  諸鄉(xiāng)兵來者漸眾,李成棟遣其弟統(tǒng)數(shù)十騎求救于婁東之王師;鄉(xiāng)兵截擊于倉橋街,殺之幾盡。脫歸者泣于途曰:『我等皆高鎮(zhèn)勁兵,隨邢太太降后,所過風靡;嘉定縣何物蠻子,殺我副將六員』。成棟聞弟死,日夜與諸將涕泣。然鄉(xiāng)兵本無將領(lǐng),一聚即鳥獸散,城上白旗招飐而已。成棟覘得實,合婁東兵大修戰(zhàn)具。吳志葵遣游擊蔡祥(考曰:「嘉定屠城紀略」作蔡喬)以七百人來援,成棟銜枚襲之。祥持鐵簡登岸步戰(zhàn),圍數(shù)匝;東關(guān)有徐福者往救,與俱斃。峒曾、淳耀于城上見之,慟哭相向;發(fā)大炮傷二人。成棟焚新涇鎮(zhèn),破婁塘;峒曾、淳耀會鄉(xiāng)兵于婁塘之磚橋東,不下十余萬,然擁擠紛呶如聚蚊。成棟分左右翼蹂之,相蹈藉死。或謂大勢已去,宜為十萬生靈計;峒曾等推案痛哭,裂招降榜,焚沿城民居,督運磚石。七月初三日,成棟盡銳來攻,舁板扉穴城;諸生馬元調(diào)以糞汁灰瓶拋灌之。成棟乃佯攻東門,而潛自北門水竇入;復為大石所拒,不能克。是夕,有赤氣起北方,俄變而黑,長亙天。五更,大雨如注,守堵者不能立,城大崩。成棟薄東門上,峒曾與其子元演、元潔猶立睥睨間,呼二子去;曰:『我死國分也,祖母在,應代奉事,戀我何為』!趨歸拜家廟,沉于池;未絕而兵至,引出斬之。二子亦被殺于孩兒橋。淳耀與其弟淵耀入草庵,索筆書曰:『七月四日,進士黃淳耀死此。嗚乎!進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耿耿不沒,此心而已』!與淵耀分左右就縊死。張錫眉、董用圓、馬元調(diào)、夏云蛟、唐全昌等皆同死。錫眉驅(qū)妾入水,方自溺。用圓抱其兄諸生用廣共溺,尸浮出,猶握手不解。錫眉字介茲,崇禎庚午(一六三○)舉人;用圓字知淵,天啟辛酉(一六二一)舉人;云蛟,字啟霖;元調(diào)、全昌,字未聞。又有王云程者,亦貢生也(考曰:本「嘉定屠城紀略」)。

  明江西布政使夏萬亨、分巡道王養(yǎng)正、知府王域、推官劉允浩、史夏隆、通判胡縝奉益王由本起兵建昌;城陷,萬亨等皆死之,由本走閩(考曰:「世表」:『由本以萬歷四十五年襲封』)。

  萬亨字符禮,昆山舉人,由教諭歷遷西華、夏邑知縣。弘光帝使迎太后,擢江西布政使;言者以為驟,改僉事,分巡南昌。瑞州有保寧王(考曰:按「世表」:『保寧王紹玘■〈火己〉,崇禎十六年為李自成所掠』。當即其人),避寇南昌。其舍人恣橫,執(zhí)而笞之,一府洶洶將作難,居民亦嘩然欲焚王府;萬亨撫定之。尋遷按察使,署布政司事。南京潰,奉母至撫州,尋入建昌。王養(yǎng)正,字圣功,泗州人;崇禎戊辰(一六二八)進士,由知縣歷知南康府。以平盜功,南都擢副使,分巡建昌。王域,字符壽,華亭舉人,為宿州學正;以捍御流賊功,歷工部主事。南都擢本部郎中,出為建昌知府。劉允浩,字集生,掖縣人,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嘗領(lǐng)鄉(xiāng)勇?lián)糍\于萊州;謁選,授南昌推官。史夏隆,宜興人,與允浩同年進士。胡縝,桐城人。時南昌已為降將金聲桓所據(jù),士民謀拒守城。域曰:『事急矣!國無主不可以集眾』。乃與萬亨、養(yǎng)正等奉益王由本為號。由本年少柔懦,不習武事,以戰(zhàn)守機宜委之永寧、羅川兩郡王(考曰:按「世表」:『永寧王由■〈木悳〉,以萬歷三十九年襲封;羅川王由核,以萬歷三十一年襲封』。而「繹史」云:『永寧王慈炎』。其由■〈木悳〉之子歟?俟考);羅川乃與東鄉(xiāng)艾命新、艾南英約諸紳集義,得劉琦、楊獨龍、僧丹竹等三十六將,就南英家歃血訂盟;王、謝二巨室捐貲助餉,練鄉(xiāng)兵幾及萬人,分陴拒守,軍勢頗振。而保寧王者,私與我軍通,約內(nèi)應。滇將趙印選以象兵援南都不及,假道還師;由本留之。戰(zhàn)既合,保寧王以火箭傷象,兵遂大潰亂。城陷,由本奔旗塘佛舍,已遁入閩;永寧王走寧都,萬亨等俱被執(zhí)。聲桓以萬亨能得民,將藉以撫徇諸郡;曰:『公從,當大任』。萬亨書絕命詞見志。聲桓不欲有害賢名,乃與養(yǎng)正等俱械送武昌;同日遇害。建昌士民哀萬亨等之忠也,瘞之沌砦河之側(cè),題曰:「六君子之墓」。而同時以諸生殉難者,則南昌鄧思銘。初,思銘聞北都陷,號召諸生百余人,習射、學技擊,名曰庠兵。請于有司,有司笑曰:『庠可兵邪』?眾乃散。既而建昌兵起,乃入王域幕參贊。城破被執(zhí),指金聲桓大罵。系于竿首射之,連及六矢;思銘大吼曰:『經(jīng)時不能殺我,技何劣也』!遂射死。

  徐鼒曰:羅川王所招三十六將,惟安仁僧丹竹為最著。嘗從揭重熙襲撫州,猝遇王得仁;丹竹以步逐馬,刃及得仁面,幾獲之。后金聲桓過安仁,聞其病,遣九騎往縛之。丹竹力疾起,呼所部十余人伏于隘,而單身入酒肆中。金騎見其僧,不知其即丹竹也;因問:『識丹竹乎』?遽應曰:『我是也』。拔刀殺二人。七騎者上馬馳,遇伏,獲其二;再前再遇,獲其三;得歸者纔二騎耳。聲桓破廣信,丹竹以木樁置水中,而持長槍火箭逼之。聲桓兵乘舟遁,舟觸樁盡碎,多泅水死;丹竹盡其所獲而返。后率壯士邀擊王師之入閩者,馬蹶被殺。

  明臨川在籍前吏部主事曾亨應、揭重熙起兵撫州。

  亨應字子嘉,崇禎甲戌(一六三四)進士;重熙字祝萬,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亨應官吏部文選主事,嘗以事為御史張懋爵所劾,被謫歸。南都立,重熙由知州擢吏部考功主事,而亨應以謫籍獨不赴。大兵已下南昌,金聲桓令王得仁徇撫州;亨應乃命弟和應奉父入閩,己與重熙暨艾南英募兵守御。未集而騎已薄城下,眾皆散。

  明在籍左春坊左庶子楊廷麟、左中允劉同升起兵贛州;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國子監(jiān)祭酒。

  廷麟字伯祥,清江人;舉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同升字晉卿,吉水人。舉丁丑(一六三七)進士第一,授修撰;為楊嗣昌所構(gòu),將逮治,旋獄釋。言者交薦;十六年(一六四三)秋,復授職方主事。同升亦以劾嗣昌,謫福建按察司知事;未赴,北都陷。同升馳檄十三郡,興義師;廷麟遇之南昌,乃大集澹臺祠,為思宗發(fā)喪,誓師起義。弘光帝立,廷麟以左庶子召;同升以左中允召,未赴。宗室朱統(tǒng)■〈金類〉之誣劾姜曰廣也,誣廷麟招健兒有不軌謀,曰廣為內(nèi)應;弘光帝置不問,而所募兵竟以散去。大清兵既克南昌,袁州、臨江、吉安相繼下;已又取建昌,惟贛州孤懸上游獨存。廷麟乃與同升謀邀贛撫李永茂集紳士于明倫堂,勸輸兵餉,刻期大舉。王手詔嘉獎,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國子監(jiān)祭酒。

  明龍泉在籍工部右侍郎劉士楨起兵復泰和、廬陵。

  士楨克二邑,守之。明年,吉安復陷,遣四子肇履入閩求援;而令季子■〈禾屖〉升從李陳玉起兵信豐,為贛州聲援。贛破,避之南田。

  明前泛水知縣胡定海起兵德興;敗績,死之。

  定海一作海定,南昌舉人,官泛水知縣,致仕歸。貧甚,授徒德興??谥?。董亦義俠也,破家起兵金川,定海為之聯(lián)絡鄉(xiāng)勇。洎王師取婺源,金川兵絕我糧道;乘王師之退,攻婺源,殺我長吏。聞王師將進討,徒步乞師于黃道周。比歸,??谝延斜粦?zhàn)敗被執(zhí)論殺,首既殊而尸僵立不仆。同死者為揭新,不知何許人。

  明德化□□李含初起兵復德化、瑞昌;尋敗死。

  含初傾家起兵■〈月良〉山,連破德化、瑞昌;王師未遑致討也。未幾,所部王拐子私款于九江守將余世忠,襲■〈月良〉山;含初遇害。同死者:生員李映陽、武生唐扉、鄧士鳳、熊九鼎、宗麻子五人。

  明德安□□郭賢操起兵復德安,遂復建昌;尋被執(zhí)。

  賢操連破建昌,而所部高長子私款于我,執(zhí)賢操以獻。當事者方議撫,釋勿殺。明年四月,集眾圖再舉;我?guī)焸傻?,環(huán)其廬焚之,獨賢操跳而逸。戊子(一六四八)金、王之亂,復投袂起;為我九江守將所執(zhí),殺之。子七人,次良錫與從子良銓攻建昌時,中流矢死;三良鐸,從島兵營戰(zhàn)死。同起兵死者:德安諸生桂登魁、胡戒;登魁妾胡氏殉之。

  明瀘溪知縣張載述、貢生魏一柱起兵拒守。

  王師下瀘溪,以李光署縣事;一柱縛光送鄭彩磔之。與舊知縣張載述畫策守瀘,敗王師于密潭。

  臣鼒曰:同時樂平倪氏兄弟,吉水王寵、鄒氏叔侄事皆可傳,附志之。倪大顯者,與兄大恢、大登俱以勇力聞;饒州推官周損幣致之。損敗,歸督師黃道周;道周敗,從廣信曹大鎬。王得仁之屠樂平也,軍中聞大顯勇,爭致之。有僧長八尺余,下馬搏大顯,大顯斫僧,應手頭落。已圍者數(shù)重,度不支,抽刀自刎死。大恢、大登被執(zhí),皆死。王寵、鄒文鼎與從子敬,皆吉水人。寵從劉同升起兵,往來臨、吉、撫、贛間。一日為王師所獲,寵詭降;越日盡殺其伴,即載其旗幟以行。過新淦,峽江令見旗幟以為本兵也,出迎江滸;寵遽起擒殺之,連破二縣。已而文鼎、敬起兵,寵與之合;戰(zhàn)敗,文鼎赴水死,敬被執(zhí)見殺。寵復走脫,樹一幟,大書「追剿王寵」四字,呼殺賊而去。去既遠,王師始知其即寵也。后金、王歸明,遍招之不得;寵已入山死矣。

  辛未(二十二日),明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黃道周募兵江西,以圖恢復。

  廷臣請出關(guān),而鄭芝龍輒以餉絀為辭。會賜宴大臣,芝龍自以侯爵,欲位首輔上;黃道周爭以祖制武職無班文臣右者,終先道周,由是文武不睦。有諸生上書詆道周迂,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龍意,下督學御史撻之。道周見芝龍無經(jīng)略志,謂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關(guān)。奏請以師相募兵,江西多臣門生故吏,必有肯效死力者;且可連楊廷麟、何騰蛟為進取計。遂率門生中書蔡春溶、賴繼謹、陳駿音、兵部主事趙士超、通判毛至潔并子弟可千人以行。有耰鋤棘矜以隨其后者,名扁擔兵,實不可應敵。次芋源,賦「責躬」詩曰:『天地何高深,日月猶循環(huán);星宿陳其領(lǐng),動靜恒無端。舉翼不能翔,而作醓雞觀;大命一以至,不能復研鉆。鬼神欲告之,翕吸近告難;傷哉草木頹,不得留朱顏』。至延平,請餉,芝龍靳之;王不得已,給空札數(shù)百道。道周親書札付獎語,得之者榮于誥敕;又得百人(考曰:福州舉人陳金城家藏道周出師札付,其文曰:『欽命直省招征事宜聯(lián)絡恢復兩京少保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黃為出師事:本閣部行師,貴簡練明靜。務要十五人為伍,一人挑帶糧食兵器、一人挑帶釁具、一人挑帶帳席被窩,不宿民舍、不穿城市;違者重斬輕馘,不饒。約一百八十人為一陣,游擊一員;兩游擊屬一參相。凡參相十員、游擊二十員,兵士三千六百五十人。務要精壯曉暢,動遵法令。參相二員屬一主,事務大小相承;情法相資,不得偏執(zhí)己見,致生乖異。今以風、云、雷、雨、虎、豹、熊、驪、龍、象為號,每號填補參相一員、游擊二員、兵士三百六十人。準得洪京榜合補象字號營□□□等陣士,務要整齊肅辦,不得參差。遇查點失伍及違令者,斬馘不饒。俟功成日,一體題請封賞升賚。此札。隆武元年十月十五日給』。又另行親筆朱書曰:『洪京榜久餼黌序、屢領(lǐng)英矛,近以勸進,加恩準貢;乃愿就戎行,共圖敵愾。東山雨雪,睠其在懷;板屋溫如,何能不思?已經(jīng)題請授中書舍人,仍著兼監(jiān)紀推官,前去招募,以終前業(yè);功成升敘,睠爾衣袍。札付試中書舍人洪京榜』。龍溪縣學廩生金城嘗攜之至京,屬同人題跋。非特墨寶,存此見當日軍中法令大概)。進師建寧,遣通楊廷麟、萬元吉為聲勢。尋有以外交諸藩飛語聞者,王遣使馳示;道周自陳,疏曰:『臣田無一畝、居止一椽,幸以是見憫于主上、見信于親友,然不能以是見諒于犬豕豺狼。臣行年六十,無險心酖語為兇人所仇,無奇功異能為要人所嫉;獨恃一片肝腸,為高皇列宗與天下黎獻共對白日耳!臣雖庸下,遭逢陛下,魚水相期;一月之內(nèi),四疏乞師。至若子弟募義勤王,雖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只手,陷身絕域,每一相見,涕泗漣洳。邇因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過寧,渴而谷飲,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隊之士,呼半不起,遂損去健將陳伯輿。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盡于盆水;四顧環(huán)堵,何能不哀?今稍平復,遂相對勸臣出關(guān)。嗚呼!此亦臣子也,顧曾受朝廷之寵眷而攄憤至此!今在廷諸臣不滌腸剖胸,誓同分膽共薪;而潝潝訿訿,望影射沙,欲何為者?陛下不屑為昭烈,臣亦不屑為孔明;陛下不屑為宋高宗,臣亦不屑為李伯紀。取法不高,則庸佞狎來;視人太卑,則奸豪四至。古今讒賊偏中于高明,近代人才沈淪于茍賤;惟陛下垂詧』!王覽表,手札慰之。遂出崇安分水關(guān)。

  寧化諸生李世熊上書道周曰:『竊惟國運絕續(xù)之交、天人傾定之際,賴祖宗神靈,名世挺生。雖創(chuàng)丕基,如立冰上;內(nèi)則百寮瞻其風裁,外則敵仇覘其舉措,下則草澤英雄察其氣勢,以赴風云。夫以師相聞望之隆、天地祖宗付托之重,意必啟沃德心,定謀帷幄;俟規(guī)模粗定,然后聲聞不庭耳。乃頓徹坐論之席,鑿兇秉鉞而出;遠近聳愕,以為廟算宏深,非可臆測。不肖則圭蓽之人,耳見不出里巷。就里巷事例之,譬故家新破,田宅半割于巨豪,區(qū)區(qū)別宅槿存者,茍且盤據(jù)。垣墉之繆綢未盡固,義從之服役未盡力,水旱之儲蓄未盡裕;為家督者,置此不問,囂然與巨豪叛族詰責侵沒之余產(chǎn),不亦輕遽失序乎?幼讀書,見諸葛亮自比管、樂?!补堋持賹W術(shù)備見「管子」書,勿論;若樂毅,則亦謹慎好謀之人而已。其為燕圖齊,不敢圖齊也,必曰與天下圖之;且不敢曰與天下圖之,必曰徑于結(jié)趙;又不敢恃趙,而別使楚、魏以淮、宋地委之:于是五國合而齊擊矣。其慎密也如是。若諸葛之出師,亦未敢出師也,必曰『南方已定、甲兵已足,乃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即如是,又必付托得人:宮中之事悉咨郭攸之、費袆、董允等,謂必能裨補闕漏也;營中之事悉咨向?qū)?,謂必能和穆行陣也。將相分任、宮府肅固,諸葛乃可拜表行矣。先生之旗指江右而毅不返顧也,宮中有郭、費、董否?營中有向?qū)櫡瘢客庥汹w、魏、韓、楚之夾助否?若不然者,直若家督諉見在之貲產(chǎn)不治,而先責問未必可復之貲產(chǎn)也。夫人之敢于作逆,據(jù)主人之貲產(chǎn)而公然與為抗,且眈眈欲并主人之余貲而得之;彼亦自有作逆之才具氣勢也。家督誠欲一朝翦除之,非才具氣勢倍于作逆者不勝。乃今所聞,大可異也。先生之行也,召募市人纔三千耳,餉不給于國帑而資于門生故友之捐助;此一時之義激慷慨耳。朝廷纔給空名札百十道以為行■〈食辰〉,兵事歲月未可解,義助能歲月例輸乎?空札可當衣食易死命乎?就令士馬飽騰,人人致命;三千未教之卒,可枝拄諸道分進數(shù)十萬方張之寇乎?今夫?qū)ふ芍?、八翼之楫,雖有狂飆怒濤,每凌而渡之。嘗試置滄溟之濱,洪涌如山,浪及而艇化漚沫矣!長河之決也,摧城郭、蕩山陵,呼吸改天日;僅僅投璧馬,負石束薪,祈禱而閼之,庸有濟乎?或且積精誠、稱天命,簪笏鞠躬以身試其沖;委命而戰(zhàn)河伯,則近愚矣!設若有濟,則是宋襄之仁義誠有效,而「孝經(jīng)」之退賊果可必也。徐夫人匕首以試人,血濡縷立死;若以薄擊柱石,非折則缺,可立見矣!古之猛鷙莫如秦,善用兵莫如王翦;其破楚也,必六十萬。以至仁伐至不仁莫如周武與商辛。周師之興,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古者一車之卒百,計人當三萬矣。千百夫之長不在是,而尚有友邦冢、君、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為羽翼,其用眾如此。今敵眾數(shù)十萬,氣勢非但楚也,而吾不及周師者十之一;謂永勝閻總之師足策應乎?魯國吉虔之師可牽掣乎?是數(shù)者,非同心同德,難語于羌、髳、微、濮人,不待智者決也。徒以孑然一軍,欲為王翦、呂尚、周武所不能為之事,此天下所共惑矣!今夫閩關(guān)之外,皆豺狼所曾蹂踐,而榛蕪之區(qū)也。誓師出關(guān),事有進而無退;茍進無破竹之勢,退安所得盤石之基?不幾進退無據(jù)乎?則何不暫駐關(guān)內(nèi),近為永勝閻總之綰轂、遠為魯國吉虔之表晷。既可招募建、撫流散之兵,訓練以實行伍;亦可收拾附近荒蕪之地,耕屯以充行餉。信使往來,諸軍如指臂并運,急緩相需,庶幾氣勢完整,合力以攻所必爭乎!此固尋常所共及,或秘略不必出此,則不敢知。若謂明德雖衰,天命未改;名世聲靈久被遐陬。人心之思漢可用、至誠之動物有征,或不戰(zhàn)而屈、或因壘而降,亦古來萬或一有之事。斯固愚蒙所未能信,而先生亦決不邀此幸也』(考曰:見李世熊「寒支集」)。

  徐鼒曰:特書之,即書史可法治兵揚州以圖中原之例也。然則道周之出師無可議乎?當日天下大勢十去八、九,為閩疆君臣者,惟有保境息民、繕兵積榖,聯(lián)絡楚、豫江上之師以觀釁而動,庶乎其有當也。而乃以新募不教之兵、當百戰(zhàn)百勝之敵,驅(qū)群羊而斗猛虎、搶枋雀以逐蒼鷹,慮材而言,不亡何待!況乎文武不和、糧餉不給,參商訌于朝右、庚癸呼于首山,其于安內(nèi)、攘外先后緩急之序,又倒置焉!然則何嘉乎爾?天命已去,人謀胡臧;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武鄉(xiāng)、信國之所以盡臣節(jié)也。嘉基志、悲其遇,固不必苛其才與功哉!三復李生書,真先生之諍友也。

  我大清兵克華陽山寨,明前山東巡撫邱祖德等死之。

  王師破山寨,獲祖德父子送南京;不屈,磔死。事聞,贈太子太師吏部尚書。

  我大清兵克稽亭山寨,明諸生麻三衡等死之。

  三衡被獲,賦絕命詩,殺于南京。吳太平等七家皆死。

  明封宗室盛瀝為瑞昌王,授都司方明等官有差。

  屯田都司方明,字開之。起兵據(jù)廣德,迎盛瀝入其軍,號召義旅;連破孝豐、臨安、寧國等縣,聲勢頗振。事聞,封盛瀝為瑞昌王,授明等官有差。無何,降將張?zhí)斓撟曰罩葸€師,明不能御,棄營走浙東。有潘文煥者,鎮(zhèn)江人;匿瑞昌王于茅山民舍。其部曲喜正赴京口置弓矢事覺,遂殺瑞昌王(考曰:「東華錄」載:『是年八月,洪承疇奏擒瑞昌王朱誼泐斬之』。不知盛瀝何又名誼泐也)。文煥見喜正,切齒罵曰:『吾死何足惜!王能一日在,則人心未散。鼠子乃壞吾大計』!奮然批其頰。其子哭,文煥曰:『我死忠、汝死孝,傳之后世,有頌述焉。不然,一老氓也,誰復知』!械至金陵,不屈死;一女亦不食死。明還長興,為防將郭虎所執(zhí),一小卒指之曰:『此方明也』;遂斬之(考曰:此于月日無考,姑以事次之)。

  是月,獻賊屠明成都、龍安兩府屬州縣。

  賊與偽相汪兆麟謀,遣馬元利、張能奇等分剿成、龍所屬州邑。兵到處有煙火者,將吏必斬其偏裨;或不忍行刑,多自經(jīng)于路。有一縣人先期聞之,向酒家索醉聽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初大喜;繼又大慟,皆叉手委股以就割剝,無或免者。

  獻賊遣其黨屠明卭州。

  劉文秀復至卭,取遺民萬余家悉屠之;又殺僧道千人。于是行盡剿法,立搜山、望煙等頭目;匿崖谷者,火熏之。卭、蒲二百里,蕩為血肉之場。

  獻賊遣其黨屠明丹棱。

  文秀踞丹棱署,驅(qū)城中人于西門外濟橋殺之,尸與橋平。又遣兵搜鄉(xiāng),以長繩聯(lián)絡男婦每數(shù)十為一群,擁至江陵廟殲焉。遂刬北門山為教場,操兵三月而去。

  獻賊遣其黨入明洪雅,義民余飛破之于花溪。

  庠生祝籛之子婦楊氏、二陳氏、宿氏、王氏及少女祝氏避亂山中,為賊所劫;六氏拜別父母,俱投水死?;ㄏタh四十里,背枕飛仙關(guān),面阻青衣水;飛伏壯士數(shù)百人于山谷,而以羸弱誘之。賊遂入隘中,伏發(fā)不得出;截殺幾二千人,賊大沮喪,沿江遁。

  明千總周鼎昌大破獻賊于南安鎮(zhèn)。

  賊由青衣江下夾江,攻南安鎮(zhèn);邑人周鼎昌以千總奉閣部王應熊檄,率眾拒守,豎木為城。賊攻不下,因作浮橋為長圍計。鼎昌令善泅者潛水中,腰鐮斷橋;賊沉水中,余賊反奔南岸。鼎昌蹙之,賊大敗,盡喪所掠,奔還成都。

  獻賊大殺成都居民。

  賊惡蜀人之叛己也,詐其眾曰:『有天書夜墜庭中,上帝命剿絕蜀人;違者譴不細』。因聯(lián)百姓十人為一縛,驅(qū)至中園盡殺之。太醫(yī)院有舊制銅人,賊以楮冪其關(guān)竅,召諸醫(yī)針之;一穴差者立死。太慈寺僧近千人,因藏一宗室,闔寺俱斬。一日驅(qū)人至成都東門外洪順橋,方舉刃,迅雷奮擊者三。獻忠怒,指天詬曰:『爾放我下界殺人,乃以雷嚇我邪』?炮還擊者三。是日尸骸激水,橋為之折。

  八月乙酉(初六日),明頒祖訓于廷臣。

  頒祖訓五十七條于閣部、科道,大學士林欲楫率諸臣表謝。

  明鄭芝龍陳戰(zhàn)守事宜。

  時文武濟濟,然兵餉、戰(zhàn)守機宜俱芝龍為政。集廷臣議戰(zhàn)守,自仙霞關(guān)外宜守者百七十處,應設守若干。其戰(zhàn)兵以今冬簡練、明春出關(guān),一出浙東、一出江右,計兵二十余萬。合閩、粵餉不支一年,乃請于兩稅正供內(nèi)米一石預借銀一兩,令群臣捐俸、紳士輸助。察州縣歷年積榖銀兩未解者,悉催赴行在;官吏督征急迫,閭里騷然。從戶部侍郎李長蒨之請,廣開事例;于是廝養(yǎng)隸卒皆得給札授官,其黠者軒蓋仆役,鞭撻里鄰。晉江令金某嘗蒞訟,兩造稱官職,立而語;不服,則互毆于庭。時謠曰:『敵兵如蟹,遲遲其來』!識者知其必敗也。

  明靖江王亨嘉僭號于桂林,執(zhí)廣西巡撫瞿式耜幽之。

  靖江王者,太祖嫡兄南昌王興隆之裔也(考曰:本「明史」「世表」、「諸王列傳」;「南略」以為太祖甥朱文正裔,大謬。興隆子文正從太祖有功,未封卒;其子守謙始封靖江王)。亨嘉以庶子襲封,其嫡嗣偕宗人疏訐之,歷天啟、崇禎兩朝,獄未具。亨嘉厚賂朝貴,以故輒直亨嘉而下訐者于獄。弘光元年(一六四五)二月,亨嘉表賀登極;因劾奏永、金、連三州皆為土賊所據(jù),撫按匿不以聞。及南都失守,亨嘉遂睥睨神器,以其黨總兵楊國威為大將軍、推官顧奕為吏科給事中,推署僚佐有差;檄廣西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標勇,自稱監(jiān)國。隆武詔至,不受,舉兵將東。撫臣瞿式耜之任,抵梧州,移書責之曰:『兩京繼覆,大統(tǒng)懸于一發(fā),豪杰睥睨逐鹿;閩詔既頒,何可自興內(nèi)難,為漁人利』?移書總制丁魁楚為之備,而陰檄思恩參將陳邦傅防梧,止狼兵勿應亨嘉調(diào)。亨嘉至梧,謁者促式耜入朝;式耜曰:『王也而朝,禮也』。謁者曰:『易朝服』。式耜曰:『王烏用朝服!以常服,禮也』。一日,迓式耜語,挾之登小艇;指揮曹升持刀加頸索敕印,拽過數(shù)舟,數(shù)仆數(shù)起。式耜坐稍定,曰:『敕印可刀求邪?我開府重臣,若欲為帝,曾廬陸之漁戶不若矣』!亨嘉既不獲敕印,而魁楚兵且至,乃挾式耜上桂林,塞其艙竇不令見人;至則閉之王邸。式耜日凝坐,不與邸人語;進之食,亦不食。初,式耜知亨嘉之必亂也,遣標官徐高察動靜;高幼子得出入宮中,進饘粥焉(高于永歷四年殉桂林之難)。

  明吳易、孫兆奎討浙寇李九成,誅之。

  浙東人李九成者,假名建義,以戰(zhàn)艦千艘宵晝劫掠。兆奎與易密謀殲之;偽為結(jié)好,以弛其備,約期兩軍合營?;蛞源髷撤綇?,不宜自翦羽翼;兆奎曰:『不然。今日之事,正如寸刃剚鯨、空拳搏虎;所恃以號令人眾者,惟此區(qū)區(qū)之信義耳!若縱彼焚掠,則所在之民誰非寇仇?是敵未至而先自敗矣』!八月七日,遣驍將許某統(tǒng)十三艘往討。先有黑氣如長堤,直撲李營而隕;北風大起,塵埃漲天。未幾復大霧,咫尺不相睹。李營之眾,以為吳軍來合營也。俄而炮聲大起,兵四集,遂大潰;九成就縛,斬之。所俘婦女皆遣還。時起事諸人多驕暴為民害,惟易、兆奎整戎卒、戒侵掠,眾頗效命(考曰:本施世杰「酉戌雜記」)。

  降將李成棟以我大清兵克松江,明在籍兵部右侍郎沈猶龍等死之。

  初,吳淞水師提督吳志葵自海入江,總兵黃蜚亦擁千艘由無錫來會,共結(jié)水寨于泖湖,與城中相犄角。是月初旬,王師以輕舟截春申浦,大戰(zhàn);乘風縱火,煙焰蔽天。二將舟重不能運,水師多死;皆被執(zhí)。降紳董廷對謀內(nèi)應,事覺,郡人磔之。已有假黃蜚兵號者突至,猶龍以為信,開門納之;有紅巾抹首隨之入,俄而巾脫,皆發(fā)辮也。眾驚呼曰:『城破矣』!守兵皆潰。猶龍出東門,中流矢死于濠。李待問死于織染局。初,待問夢袍服間有字曰「天孫織錦」,以為中翰兆也;至是竟驗。章簡守南門,不屈死。同時殉難者,華亭教諭眭明永,丹陽人;題詩明倫堂,自縊死??と松袑毸矩┬炷钭婕捌迯埵稀㈡懯?、李氏,俱投繯死。衣工陸厚元積薪于門,語其妻曰:『能完節(jié)乎』?曰:『能』。厚元舉火,與妻子女皆焚死。有舉人傅凝之者,參志葵軍;春申浦之敗,與諸生戴泓赴水死。

  庚寅(十一日),明命肅鹵伯黃斌卿鎮(zhèn)舟山。

  舟山四面皆海,昔越王句踐欲居夫差于甬東,即其地也。元為昌國州;明并入寧波之定??h,設參將一員以鎮(zhèn)之。崇禎間,黃斌卿為其地參將。斌卿號虎癡,福建興化衛(wèi)人。少隨其父于京邸,流落不能歸;有妓劉氏助之貲,得以恩例授把總,自參將升江北總兵。南都亡,遁歸。聞閩中立,附表勸進;并言『舟山為海外巨鎮(zhèn),番舶往來,饒魚鹽之利;酉連越郡,北繞長江:進取之地也』。王善之,封為肅鹵伯;賜劍印,屯舟山,得便宜行事。

  徐鼒曰:特書之,為舟山立國張本也。

  壬辰(十三日),明冊妃曾氏為皇后。

  妃南陽人,諸生曾文彥女。崇禎五年年(一六三二)王襲位,年已三十有一;妃年十九,選入宮。頗知書禮,任內(nèi)政。王安置鳳陽高墻中,奄人不得賄,以石墩鎖之,病瀕死;妃恐醫(yī)藥有詐,禱于天,自剜股肉進之。王愈后始聞,遂更相憐愛。南都覆,妃勸王為自立計。至是冊為后,封文彥為吉水伯。命婦入朝于太和殿,僉有所賚。妃頗與外政,章奏多所參駁;王臨朝,則垂簾共聽斷。都御史張肯堂曰:『本朝高、文二后皆有圣德,助成王業(yè);然皆宮闈之中默相贊助。垂簾,則非圣世所宜』。妃大恚,肯堂以是見疏(考曰:按命婦朝于太和殿,非遙冊無疑。而「南略」則謂妃以十月迎入宮,何舛也!「南略」又謂:『后至,大興工作,庖匜之屬用黃金;開織造府,后下體皆織龍鳳』云云)。

  癸巳(十四日)明郊祀上帝于南郊;鄭芝龍、鄭鴻逵稱疾不從,戶部尚書何楷劾之。

  楷言:『禮莫大于郊;二勛臣不陪祀,無人臣禮,宜正其辜』。王獎其風節(jié),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鴻逵揮扇殿上,楷呵止之。自知不為二鄭所容,請告去;中途遇盜,截一耳,或曰芝龍部將楊耿為之也。后漳州破,楷抑郁卒。所著有「周易訂詁」,他說經(jīng)書不傳。

  明行保甲法于天興府。

  明定錦衣衛(wèi)軍制。

  設中、前、后、左、右五所。每百戶為一威所,八威所為一禁軍。

  明鄭鴻逵引兵出浙東、鄭彩引兵出江西;尋引還。

  芝龍知眾論不平,不出關(guān)無以弭眾。乃請以鴻逵為大元帥,率周鶴芝、張名振、楊濟時、陳秀、郭曦、陳霸、鄭升等領(lǐng)兵,諸葛倬等為監(jiān)軍,道出仙霞關(guān),向嚴、衢以應張國維、方國安浙東之師;以彩為副元帥,率施天福、鄭聯(lián)、鄭斌、張進、朱壽、劉全、江美鰲等領(lǐng)兵,張家玉為監(jiān)軍,道出五福、杉關(guān),以合江撫楊廷麟、楚撫何騰蛟之師。既出關(guān);托候餉;王檄催孔亟,不應。鴻逵慮有上書言事者,嚴禁仙霞關(guān)儒生出入。彩行百里而還,稱餉缺,留如故(考曰:「臺灣外紀」云:『陳秀,海澄人;后獻仙霞關(guān)投誠,封武功伯。陳霸,南安石井人;入粵東投誠,封忠勇侯』)。

  明魯張國維復于潛。

  國維既連克富陽、于潛,樹木城于緣江要害,聯(lián)合國安及王之仁、鄭遵謙、熊汝霖、錢肅樂諸營為持久計。疏請于魯王曰:『克期會戰(zhàn),則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堅搗虛,人無接應之暇:此為勝算。必聯(lián)諸帥之心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視為一人之功罪』。監(jiān)國賜上方劍,總統(tǒng)諸軍。

  明監(jiān)國魯王以田仰為東閣大學士。

  仰從海道至浙東,乃有是命。

  明監(jiān)國魯王賜行人張煌言進士,加翰林院編修,典制誥。

  煌言字符箸,號蒼水,鄞縣人;崇禎壬午(一六四二)舉于鄉(xiāng)。父圭章,刑部員外郎。母趙氏,感異夢生。神骨清颋,豪邁不羈;能文章,善騎射。崇禎帝以天下多故,令諸生于試經(jīng)義后試射;三發(fā)三中。錢肅樂檄會諸鄉(xiāng)老,煌言獨先至。肅樂且喜且泣,遣之臺州迎魯王,授行人;至是賜進士,加編修,典制誥。

  徐鼒曰:煌言圖存危難之閑,孤忠偉績,有光浙東者也;故書以嘉之。

  我大清兵克峽江,明守將鄧武泰死之;進克袁州,同知攝府事李時興死之。

  武泰初與白之裔扼峽江以防袁、吉;我前營將劉一鵬來攻,之裔叛降,武泰死之。乘勝薄袁州;守臣李時興,福清舉人,由知縣歷袁州同知攝行府事,與士民悉力拒守。已而守將蒲纓戰(zhàn)潰,湖廣援兵黃朝宣等亦噪歸。知事不可為,乃自縊于萍鄉(xiāng)官舍;一仆殉之。

  我大清兵取吉安,遂取萬安,殺明巡撫曠昭;知縣梁于涘死之。

  王師由吉安長驅(qū)入萬安,昭被執(zhí),不屈死(考曰:本「粵游見聞」、「恤謚考」)。知縣梁于涘被執(zhí),系南昌獄者五十有三日;聲桓欲官之??陀衼碣R者,于涘曰:『死我者可賀而不可吊,官我者可吊而不可賀。死者形立,官者神滅;吾豈以神易形哉』!九月十三日作絕命詞,自縊死。于涘字飲先,江都人;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考曰:本「繹史」。按系獄五十三日,以九月十三日死,計城陷當在七月中旬也。而「明史」則云:『八月,叛將白之裔入萬安,江西巡撫曠昭被執(zhí),于涘死之』。疑有誤)。

  臣鼒曰:昭亦抗節(jié)者,何以別白書之?死者,死所守也;昭不能死于省城之亡!既奔臨江、萬安,又不聞起兵抗拒;身被俘囚,君子以為失所守矣。巡撫、知縣官有大小,而責任亦隨之;烏乎同!

  明吏部主事曹亨應被執(zhí)于臨川;不屈,死之。

  亨應起兵應益藩,眾潰而匿于臨川。汀、贛之間有峒賊蕭升、閻總者,自分四營,其前左營最強。張安者,左營之一也,驍勇善戰(zhàn),有歸正意;永寧王自寧都出招之。先一日,蕭、閻夢紅日臨其門;翌日而永寧至,以為吉征。合兵出湖東,復建昌,乘勝拔撫州、進賢,屢戰(zhàn)皆捷。是時羅川王亦與艾命新招軍貴東、安仁間,有眾數(shù)萬。永寧王以峒兵與之合,寓書亨應請為東道主。亨應喜,募卒數(shù)百與相犄角。一日,方置酒宴客,王得仁偵知之,潛從祝家渡濟師;倉卒不支,亨應走避石室。從弟某恨賈禍,指穴出之;遂與長子筠俱被執(zhí)。得仁解其縛,揖之曰:『公義士也,時不可為,盍隨世以就功名乎』?亨應不答。撾數(shù)十,詢之如前。懸諸樹間射之,終不屈;遂被戮。筠亦死之。家族罹刃者二十人、部下駢死三百人,村里為墟。弟和應既奉父入福州,州失,避之肇慶;肇慶失,乃拜辭其父投井死。同邑舉人王秉干、諸生湯仲發(fā)皆以舉兵事露,受刑最酷。仲發(fā),顯祖孫也。后峒兵與羅川王兵斗,羅川王中流矢死。永寧王亦以糧絕棄進賢,之撫州;復之建昌,得仁追獲,殺之。

  明把總吳之蕃起兵謀復嘉定;不克,死之。

  初,李成棟至吳淞,武舉馮嘉猷獻遠近地形圖及攻圍守御之法;成棟以嘉猷署吳淞總鎮(zhèn)事。陸營把總吳之蕃者,父斗南,于崇禎時以討流賊死。之蕃嘗自謂忠孝之門;聞部下百戶降,怒曰:『奴輩皆世職,降何易也!俟大明兵得汝,定鑿汝筋、抽汝骨也』。于是月十六日起兵,至吳項橋登岸。嘉猷謂老營兵曰:『汝曹聞之蕃前日語邪?猝有不利,我與汝皆碎首矣』!遣人焚之蕃舟。之蕃眾多烏合,見火起,遂潰;殺數(shù)人不能定,呼天哭曰:『我父子并死王事,分也;所恨心力殫盡,得起義師,未戰(zhàn)而潰,我目不瞑矣』!挺槍欲赴斗。居民汪三者誘之同行,推墮水,遂被擒。嘉猷陳鼓吹羊酒犒得勝軍;縛之蕃罵曰:『汝吳淞牧兒,何敢作此事』!之蕃大笑曰:『我朝廷世臣,父子忠節(jié)。汝曹逆賊,狗彘所不食,何敢以面目向人』!遂被殺(考曰:本「嘉定屠城紀略」)。

  辛丑(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克江陰,明典史閻應元、陳明遇等死之。

  應元偉軀干、性嚴毅,號令明肅,犯者不少貸。然輕財與中,賞輒逾格:傷者親為裹創(chuàng),死則酹酒哭之。明遇以寬厚稱,毀家徇義,善撫循,往往流涕相勞苦;士故樂為之死。李成棟既破松江,率所部十四萬至;驅(qū)降將吳志葵、黃蜚至城下,陳說利害。應元罵曰:『敗軍之將,被擒不速死,奚喋喋為』?會中秋給軍民賞月錢,分曹攜具,登城痛飲。許用德制樂府「五更轉(zhuǎn)曲」,使善謳者曼聲歌之;其聲凄婉,北兵聞之皆泣下。既知城中無降意,攻益急,炮聲徹晝夜。應元慷慨登陴,意氣自若。是日,大雨如注;日中有紅光一縷起土橋,直射城西,城遂陷。應元巷戰(zhàn),所當披靡;投河不死,遂被執(zhí)。劉良佐持之泣,應元曰:『死耳!何泣為』!見貝勒不跪,一卒槍刺之,脛折踣地;擁入棲霞禪院。夜半,僧聞大聲呼『速斫我』者再,已乃寂。明遇搏戰(zhàn)被殺,手握刀僵立不仆。用德于前數(shù)日驅(qū)妻子,盡室焚死。訓導金壇馮厚敦,字培卿;自縊于明倫堂。妻王氏與其孀妹結(jié)衽投水死。邑人兵部主事沈鼎科,字銑臣,崇禎辛未(一六四三)進士;自縊死。中書舍人戚勛,字伯屏;視妻、女、子婦投繯畢,北面再拜自焚死。流寓則武進舉人夏維新、諸生呂九韶、王華,皆自刎死。逾月有歸□者,不知何許人;入城自擲死。凡攻守八十一日,竟無一人降者;而大兵之死者,亦七萬五千有奇。閩中聞報,王泣曰:『吾家子孫遇江陰人,雖三尺童子,亦當加敬也』!城中尸骸枕藉,街巷、池井皆滿,熏臭不可近。有一女子題詩城墻曰:『寄語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考曰:黃晞、邵子湘諸人記江陰城守事云:『王師二十萬,死城下者六萬七千名,王騎將不與焉』。至今邑人相傳有『三王八將,皆死城下』之語??际菚r南征,貝勒一為勒克托渾、一為博托,一為貝子屯齊,后皆立功閩、楚,北剿大同,進封順承郡王、端重親王。其余劉良佐、李成棟以下,無一死于江陰城下之人。若果沒王事,如定南王、敬謹親王之死楚、粵,則賞延奕世,載在史傳,何得佚其姓氏?文士鋪張,快其筆舌,盡信武成之策,遂成演義之誣。今并削之。女子題詩,見袁枚「隨園詩話」)。

  我大清兵克金山衛(wèi),明指揮侯承祖死之。

  承祖字懷玉,世襲金山衛(wèi)指揮之職。松江兵起,以兵往,愿襄事;吳志葵忌之,阻其謀。承祖恚曰:『然則府城聽之總?cè)郑凶嬉越鹕綖榇嫱龆?!遂拂袖歸,與子世祿治兵嚴御。未幾松江破,王師進攻金山,承祖坐睥睨間,親冒矢石;緣城上者,手刃之,屢進屢卻,久不能拔。既而李成棟克江陰,還師來助;有內(nèi)應者,啟水門以入。承祖率世祿親兵巷戰(zhàn),身受四十矢,力盡被獲;罵成棟不絕口,見殺。世祿亦被執(zhí),說之降;曰:『吾家自始祖以開國勛,子孫不替,世祿二百八十年,今日不當一死報國哉』?至文廟前曰:『此吾死所』。再拜飲刃死(考曰:「明史」、「南疆繹史」諸書皆云侯承祖,無異詞;后閱陳廷敬「午亭文集」「廖氏傳」云:『德慶侯廖永忠之孫銘鏞以事戍金山,子孫世襲指揮千戶。末年,有某值清兵南伐,堅守不下,積尸與城堞等。兵乃躍上,猶手格數(shù)人,與其長子某皆自刎死』。所敘事跡略同,而名不著。按世祿『吾家自始祖以開國勛』云云,「明史」開國功臣無侯姓人,當是廖姓誤作侯者。永忠本侯爵,或因廖侯子孫云云而誤也。存之俟考)。

  明中書舍人盧象觀、葛麟、總兵毛重泰、陳坦公與大清兵戰(zhàn)于太湖;敗績,皆死之。

  麟,丹陽人,與象觀同舉于鄉(xiāng);有膂力,能開數(shù)石弓。弘光中,巡撫祁彪佳薦其才,受中書舍人。與鄭鴻逵協(xié)守京口,上便宜十二事,又請練兵江北;皆不報。京口破,走海上;佐總兵吳志葵起兵,攻復青浦。志葵見擒,潰卒推麟為帥。時郎中王期升奉通城王盛澄立寨太湖之西山,因與之合;未幾象觀亦至,軍遂盛。期升性貪剽掠;民苦之,引王師焚其舟,期升遁。象觀危甚;麟望見火光,率三舟沖之,手搦長矛,奮力戰(zhàn),所當披靡,連殪百人于湖。大兵耳其名,噪曰:『長而肥者,葛中書也』。萬箭注之。麟揮矛如風,箭悉墮水。乃更以火攻,舟焦始自沉。象觀拜其眾曰:『我兄弟受國恩,無以報;空煩公等,死有余愧』!躍入水死。先鋒毛重泰、陳坦公皆死之。

  明吳易、孫兆奎敗績于長白蕩,兆奎死之。

  我總兵李遇春率兵五十四艘,自平望至白龍橋列陣三十里;易與兆奎會沈自炳、自駉之軍破走之。已而,提督吳勝兆敗盧象觀、葛麟,遂引兵追;易、兆奎率銳卒伏蘆葦中,襲殺我兵甚眾。易眾釃酒相賀。俄勝兆合四郡兵至石樁橋,斷港■〈氵義〉。易軍無見糧,營中震懾;勸兆奎走海。兆奎曰:『今四圍皆兵,海可至乎?事之不濟,我將橫尸水上,遂以身許國之志;豈能竄海茍活邪』!黎明,王師八面環(huán)攻。時陰雨連旬,舉炮炮不震、持弓弓弦解。兆奎往來督戰(zhàn),自寅至午,王師益眾。易兵內(nèi)潰,自相殺;易與驍騎數(shù)人潰圍南走。父承緒、妻沈及女皆投水死。華京、吳旦、趙汝珪與自炳、自駉皆戰(zhàn)死,一軍盡殲。兆奎兵敗將走,慮易妻女被辱,視其赴水然后行;遂為追者所獲。械至江寧見洪承疇,大言曰:『崇禎時有一洪承疇者,先帝親祭哭之;今而又一洪承疇,為一人邪?兩人邪』?承疇曰:『咄!爾自為一人事可耳』!驅(qū)出斬之。

  明魏國公徐宏基謀起兵不克,及其子文爵皆死之。

  宏基字紹公,中山王達之后;世襲魏國公,守備南京。弘光帝立,預翊戴功;既與馬、阮忤,乞休,以子允爵嗣職。率妻奴投吳江袁進士世奇家,避跡焉;郡紳多從之,勸作匡復計。宏基樹幟募鄉(xiāng)勇千數(shù)百人,按戶出貲助餉。有陸醇儒者,雄于財。其弟某偕客過莊舍,宏基邀致之,抑之跪,勒之書餉;某堅弗承,縶諸暗陬困苦之。客脫歸,以告醇儒。時總兵黃蜚潰降,部將田勝嘉收余眾,出沒泖、湖間,專事剽敓。醇儒具厚幣乞援,復糾亡命三百人乘夜發(fā)難。登世奇屋,劫其弟出,乃集眾進攻;袁、徐兩姓家屬及避兵諸紳悉被戮,而沉尸于湖。宏基挺矛奪門出,投分湖葉氏;葉懼禍,縛致諸陸,陸趣軍士叢槍斃之。其子文爵年十五,登屋發(fā)三矢,殪三人;被執(zhí),亦叢箭死。后永歷帝聞宏基之倡義被害也,賜謚壯武(考曰:「明史」「徐達傳」附載:『宏基卒,謚壯武。子文爵嗣』。蓋誤以乞休為卒?;浿匈n謚為南都事,又誤以襲爵之允爵為文爵也。文爵時方年十五,宏基豈能乞休令嗣職乎?允爵降于南都亡時)。

  明總兵李某、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兵潰,皆死之。

  吳易既敗,源邃軍亦潰,李某自刎死。源邃被執(zhí)至溧陽,官命之跪;源邃曰:『若非明臣邪?見我不愧死而欲屈我乎』!曰:『子年少,姑待之』。源邃曰:『汝惟有待,故至此;我何待?速死耳』!福之書絕命辭于衣襟間,投湖死。安遠亦以不屈被殺;妻楊氏、妾蕙香殉之。

  明廣西巡撫瞿式耜以參將陳邦傅、中軍官焦璉討亨嘉,擒之;械送福州。

  初,式耜以隆武之立也非序,不勸進。夫人邵氏在幽所日夜哭,因遣家人赍疏間道至福州,賀即位;并乞師曰:『嶺表居楚、豫上游;嶺表失,則豫無所憚、楚未得通,天下事益不可為矣!臣式耜朝以死,則粵中夕以亡,豈惟一省之憂』!因陳亨嘉有必敗狀,王大喜。會丁魁楚遣陳邦傅討亨嘉,亨嘉與戰(zhàn)而敗,返桂林,饋式耜衣服飲食,瞑目不應;乃送式耜于距城五里之劉仙巖。而以王符調(diào)狼兵,不應。邦傅攻之急,乃復迓式耜入,返其敕印。時城守中軍官焦璉為楊國威旗鼓,而密輸款于式耜。式耜密遣璉夜縋城入邦傅營,復縋邦傅入擒亨嘉并國威、顧奕等,械送福州。璉字國器,山西人;絕有力。獻賊之陷楚也,系桂王由榔于道州;璉逾城入獄破械,負王登城,手短兵,一躍下,輕捷如飛。賊疑怪,不敢逼,遂亟趨渡河以免。桂王德之,以功受封(事見后)。

  徐鼒曰:能左右之曰「以」。身在幽囚,而能結(jié)豪杰、定禍變,其忠信可涉險,而其智慮亦足濟艱矣!曰以者,嘉之也。

  獻賊陷明樂用寨。

  樂用寨,本藺州奢崇明故地;奢氏滅,改屬永寧衛(wèi)。寨有山,最高,名經(jīng)崖囤,可屯萬人;守將羅從義以五千人駐之。賊將孫可望圍之數(shù)月,不能克,乃遣人往說之。既降,誘而坑之(考曰:本「張獻忠亂蜀始末」)。

  九月甲寅(初六日),我大清豫親王多鐸以明福王由崧歸于京師。

  江南既定,豫王以由崧與北來太子北旋。閩中上由崧尊號曰圣安皇帝,浙東魯王上號曰赧皇帝。明年五月,與潞王常淓同見殺?;浿泄鹜趿?,上謚曰安宗簡皇帝(考曰:參「江南聞見錄」、「圣安本紀」。又「南略」云:『宮女宋蕙湘者,金陵人;途次題壁云:『風動江空羯鼓催,降旗飄飐鳳城開;將軍戰(zhàn)死君王系,薄命紅顏馬上來。廣陌黃塵暗鬢鴉,北風吹面落鉛華。可憐夜月箜篌引,幾度穹廬伴暮笳』)。

  明總督何騰蛟、巡撫堵允錫受闖賊余黨降。

  允錫字仲緘,無錫人。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除南京戶部主事,遷郎中,授長沙知府。山賊掠安化、寧鄉(xiāng),允錫督鄉(xiāng)兵破滅之;又殺醴陵賊渠,遂以知兵名。南都授湖廣參政,分守武昌、黃州、漢陽。左良玉之稱兵犯闕也,總督何騰蛟奔長沙;令允錫攝巡撫事,駐常德。李自成既死,其將劉體仁、郝?lián)u旗等以眾無主,議歸騰蛟;率眾四、五萬,驟入湘陰,距長沙百余里。城中人不知其來歸也,懼甚;攝湖南巡撫傅上瑞請騰蛟出避。騰蛟曰:『死于左,死于賊一也;何避焉』!

  長沙知府周二南請往偵之,偕參謀吳愉、指揮俞一麟以千人護行。賊謂其迎敵也,射殺之,從行者盡死;城中益洶洶。監(jiān)軍章曠請于騰蛟,遣部將萬大鵬等二人往撫之。賊見止二騎,迎入演武場,飲之酒。二人不交一言,相與痛飲。賊問來意,二人曰:『督師以湘陰褊小,不足以容大軍;請即移長沙』。因致騰蛟手書召之曰:『公等歸朝,永保富貴』。搖旗喜,隨二人至。騰蛟開誠撫慰,宴飲盡歡,牛酒犒其從者;命大將張先璧以卒三萬馳射,旌旗蔽天。搖旗等大悅,招其黨袁宗第、藺養(yǎng)成、王進才、牛有勇皆來歸;驟增兵十余萬,聲威大振。未幾,自成后妻高氏與其弟一功、從子李錦擁眾數(shù)十萬逼常德,允錫議撫之。會騰蛟馳檄至,乃躬入其營,稱詔賜高氏命服,錦、一功蟒玉金銀器;皆踴躍拜謝。乃即軍中宴之,導以忠孝大義。高氏語錦曰:『汝愿為無賴賊,抑愿為大將邪』?錦曰:『何謂也』?曰:『為賊無論;既以身許國,當愛民,受主將節(jié)制,有死無二,吾所愿也』。騰蛟偶過其營,請見高氏;再拜,執(zhí)禮恭。高氏大悅,復語錦曰:『汝不可負何、堵兩公也』!別部田見秀、劉汝魁等亦來歸。騰蛟以聞,王大喜,拜騰蛟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封定興伯;仍督楚師,規(guī)取兩江。進允錫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制高氏軍。授錦御營前部左軍、一功右軍,并掛龍虎將軍印,封列侯;賜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他部封賞有差,號其營曰忠貞。封高氏貞義夫人,賜珠冠彩幣;命有司建坊,題曰「淑贊中興」:嘉獎甚至。允錫遂與赤心等深相結(jié),倚以自強;然赤心書疏猶稱自成先帝、高氏太后,允錫不能止也。是時,降卒既眾,騰蛟欲以舊軍參之;乃題授副將黃朝宣、張先璧為總兵官,與劉承允、赤心、郝永忠、宗第、進才及董英、馬進忠、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盧鼎并開鎮(zhèn)湖南、北,時所謂十三鎮(zhèn)也。永忠即搖旗;英,騰蛟中軍;志建則故巡按劉熙祚中軍;余皆良玉舊將也(考曰:吳愉、俞一麟見「沅湘舊集」)。

  明楊廷麟、劉同升復萬安,遂復吉安、臨江,表請?zhí)仆跻奇?zhèn)贛州。加廷麟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尋擢同升兵部左侍郎,巡撫江西。

  時有粵東兵入衛(wèi)過贛,廷麟疏留之;鄉(xiāng)官王其宏、劉明保、趙曰諏等各率家丁赍糧相從,幾二萬人,號曰忠誠社。九月,王師屯泰和,明副將徐必達戰(zhàn)敗。廷麟與同升乘虛復萬安縣;抵泰和,復吉安全郡,又復臨江。累疏以『偏安海內(nèi)為非計,請王移駐贛州。贛居山川上游,豫不能仰面攻;且左楚右浙、閩,背為粵東,足以控制三面。使四方豪杰知朝廷有恢復大計也』。鄭芝龍阻之,不果行。王進廷麟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便宜行事。召贛撫李永茂為兵部右侍郎,以張朝綖代之。尋召朝綖還,而以同升代之。既廷麟敗于樟樹鎮(zhèn),乃棄臨江,退守吉安。

  我大清兵克涇縣,明尹民興走閩中;趙初浣死之。

  尹民興善謀、吳漢超善戰(zhàn);王師攻之,多損傷,謂不亞于江陰也。城破,初浣被殺,漢超匿華陽山中。民興走入閩,授兵部郎中,行御史事。閩亡,卒于家。

  我大清兵克績溪,明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金聲等死之。

  聲起兵后,拜表閩中;王命中書童赤心授聲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總督南直軍務。聲刊布詔書曰:『使南中知閩地之有主也』。遂拔旌德、寧國諸縣。王師攻績溪;江天一登陴守御;間出迎戰(zhàn),殺傷相當。已而邱祖德、尹民興等多敗死,降將張?zhí)斓撘陨衮T牽制天一于績溪,間道從新嶺入;守嶺者先潰。是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黃澍詐稱援兵,聲見其著故衣冠而發(fā)未薙也,信之;城遂破。聲被擒,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執(zhí)吾去,勿殘民』!揮天一去,曰:『君有老母,不可死』。天一歸拜其祖母、母及家廟曰:『吾首與金公舉事,義不使公獨死也』!追及之,大呼曰:『我金翰林參軍江天一也』。遂并執(zhí)。至南京,諸大僚欽其名,欲降之,館而加禮。聲呼洪承疇字曰:『亨九!豈有受恩如亨九而甘心降敵者』?天一復朗誦莊烈帝諭祭文,承疇咄曰:『此老火性未除』。臨刑,復遣人與耳語;天一呼曰:『先生!千秋在一刻也』。聲捻須仰面飲刃死。同時死者,自天一外,有姜孟卿、陳繼遇(考曰:「繹史」作際遇)、吳國楨、余元英。先后被執(zhí)不屈死者:副將羅騰蛟、閔士英,都司汪以玉,諸生項遠、洪士魁,其可紀者也。僧海明聞聲死,市棺抱尸而斂;呵阻之,不為動,載棺歸蕪湖。有閩人蕭倫者,賈客也;見棺惡,泫然曰:『此豈足斂公者!吾有善棺值百數(shù)十金,此我公所安寢者也』。遂易之。孟卿諸人亦皆改棺題銘。不能歸柩者,買地葬之焉。事聞,贈聲禮部尚書,謚文毅;天一禮部主事。

  臣鼒曰:金文毅平時遇絕壁,下臨無底,輒注目俯視,足三分出外,觀者股栗;曰:『吾煉吾心耳』?;蜃h其臨難遲回者,所謂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者邪!

  我大清兵克徽州,明推官溫璜死之。

  璜初徙家屬于瀹杭村,禁諸吏不得通私問。既聞金聲敗,方嚴兵登陴,而黃澍已獻城矣。將自刎,吏持之;乃歸村舍,語妻茅氏以同死。夜將闌,匿幼子于別室,呼長女寶德起。女年十四,方熟睡,問『何為』?曰:『死爾』!女即延頸就刃。茅氏整衣臥,璜刀截其喉。有頃,茅氏呼曰:『未也』!再刃乃絕。璜自刎不殊,居人舁之至幕府;不語不食,越五日自抉其喉死。

  明池州推官吳應箕兵敗被執(zhí),死之。

  金聲之擢都御史也,承制署應箕池州推官,監(jiān)紀軍事。未幾,聲敗,王師逼;應箕眾潰,匿婺源、祁門界。被獲,不屈。與官兵偕,輒踞上坐,眾亦敬其名,不加害。將戮之市,應箕曰:『此非我死所』。至松林,曰:『可矣』!一卒以刀擬之,叱曰:『吾頭豈汝可斷邪』!伸頸謂總兵黃某曰:『以此煩公!然無去吾冠,將以見先朝于地下也』。就刑處,至今血跡猶存。

  明廣德太學生吳源長、民人裘君量起兵復州城;進兵湖州,敗死。

  源長舉兵梭子山,與君量等鳩眾攻破廣德城;至湖州,戰(zhàn)敗被執(zhí),俱死之。

  明鹽城都司酆某、生員司石盤起兵不克,死之。

  鄉(xiāng)兵既潰,被執(zhí)至淮安,見大吏挺立不跪。酆欲脫石盤于死,乃曰:『此儒生,吾劫之為書記者』。石盤大呼曰:『公言何謬!吾實首事,奈何諱之』?下獄六十余日,狂歌痛飲,酣詈不輟;皆伏法。

  徐鼒曰:有曰謀起兵不克死者、有曰起兵不克死者,別白書之何?謀起兵者,謀未成也;起兵者,兵已起也。

  明溧陽副將錢國華、生員謝琢(考曰:「明史」作謝球。按琢字石攻,作球誤)。起兵不克,死之。

  琢,兵備僉事鼎新子也;與國華同日起兵。士卒欲取餉民間,琢毀家應之;不繼而潰。被執(zhí),命輸資;曰:『我大明諸生,豈以貨活哉』!乃飲刃死。國華遙奉宗室瑞昌王者;兵敗,至對埠見殺(考曰:本「繹史」。據(jù)「東華錄」:『瑞昌王于順治三年正月攻南京』。其起兵當在乙酉秋也)。

  明淮安民人王翹林、繆鼎吉、繆鼎言等奉新昌王起兵云臺山,復鹽城、興化二縣;戰(zhàn)敗,鼎吉、鼎言死之(考曰:按「世表」有二新昌王:一為慶王宗支,于天順三年國除;一為徽王宗支。有載璋者,于萬歷中襲封;此其載璋歟)。

  翹林等奉新昌王攻克鹽城、興化;鼎吉、鼎言以其徒應之。鼎吉兄弟,東場鹽丁也,絕有力;與王師戰(zhàn),鼎言持長矛掠陣,鋒不可當,以叢箭死。鼎吉復糾眾攻城,屢有斬獲。沖其營,不為動;饑不得食,始被擒。大帥愛其勇,欲釋之;不屈死。新昌王亦被殺于淮南(考曰:自謝琢以下,皆是年秋事。其日月不可考,當系之九月)。

  明召在籍吏部主事夏允彝為翰林院侍讀兼給事中,未受命卒。

  允彝字彝仲,號瑗公,松江華亭人。弱冠舉于鄉(xiāng),好古博學,工屬文,名重海內(nèi)。崇禎丁丑(一六三七)成進士,授長樂知縣。吏部尚書鄭三俊薦天下廉能知縣七人,允彝為首,大臣方岳貢等亦力稱之;將特擢,丁母憂歸。北都亡,毀家起義,走謁尚書史可法,謀興復。弘光帝立,乃還。是年五月,擢吏部考功主事;疏請終制。馬、阮重其名,屢招之,服闋猶不起。而御史徐復陽者,故逆案中人;希馬、阮意,劾允彝與其同官文德翼居喪授職:以兩人皆東林也。而兩人實未之官,無可罪;吏部尚書張捷遽議貶秩調(diào)用,時論為之不平。八月,我大清安撫官入郡,允彝徘徊山澤間,欲有所為;乃投之書曰:『大清革命,萬物惟新;故明廢臣,理應芟除。其何所逃死,顧有一言為盛朝陳之:昔金人渡江,下三吳,抵溫、寧,還師以授宋高;即中原之地,亦舉以授張邦昌、劉豫者。誠以南土痹濕多疫,海險江深,毒蛇匝地,聚蚊若雷,嘔吐霍亂以時而發(fā);凡同居中國,北人吏于南者,猶以為病,況自塞外來邪!昔蒙古之為南吏者,以三月至九月歸,一切吏治惟中土人是問;其賦稅漕糧,盡由海運。未及八十年而吳、浙劇寇猬毛以起,江南大亂,河北瓦解。是江南為元累,不為元利矣。向使割江南以予宋,歲輦金繒以實北地,則元之疆場正未艾也。今為盛朝計,明之支系綴若懸絲,莫若以淮河為界,存其宗社,則可收千百世興滅繼絕之功;責其歲幣,亦可獲數(shù)萬里盟主睦鄰之利:于名甚隆,于利可久。惟執(zhí)事以下裁之』!書入,不報??偙鴧侵究鸨鴧卿?,允彝為之飛書走檄,聯(lián)絡江、浙士大夫,由是四方響應;然皆文士不知兵,迄于無成。松江破,或說之入海趨閩。允彝曰:『我昔吏閩,閩中八郡咸德我;今往圖再舉,策固善。然舉事一不當,而遁以求生,何以示后世哉?不如死也』。嘉定侯峒曾遇害,允彝經(jīng)紀其喪。歸聞徐石麟、黃淳耀、徐汧之死也,欲自經(jīng);其兄之旭諷投方外,允彝曰:『是多方求活耳』!乃作絕命詞,自沉松塘死。越三日,黃道周奉王命以翰林侍讀兼給事中召;至則方殮矣,使者哭而去。贈左春坊左庶子,謚文忠。所著有「幸存錄」,為絕筆。兄之旭、子完淳,死于丁亥(一六四七)四月陳子龍之獄(事見后)(考曰:允彝之死,傳聞異詞?!甘吠狻乖疲骸盒煸街^夏公息影林下,聞臥子自沉,瑗公扼腕嘆曰:「國破君亡,朋友遘愍,我可以獨活」!亦死之』。似死在陳公之后。而臥子有會葬夏璦公詩具載集中,且為長書焚夏公墓,述己所以不死之意,期不負夏公;侯方域吊陳公詩,有『長箋奏地下,端不欺杵臼』語。則夏公之先死無疑?!敢笆贰故鱿墓涝谝矣衔逶拢浼杏小妇毚ㄎ灏г姟?;朱彝尊謂『練川城潰,乃是年七月五日,瑗公尚存;則止水之投,當是淞江失守之后』云云。今從正史)。

  明征諸生顧炎武為職方司郎中;以母喪,辭不赴。

  炎武字寧人,原名絳,或自署曰蔣山傭;學者稱為亭林先生。年十三,援納榖寄學例,為附生。少落落有大志,耿介絕俗;雙瞳子中白而邊黑,人異之。于書無所不窺。乙酉(一六四五)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應昆山令楊永言之征,與諸生吳其沆及歸莊共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浙東授為兵部司務。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與莊幸得脫。而母王氏遂不食卒,遺言后人勿事二姓。是年閩中以職方司郎中召,母喪未葬,不果赴(余詳「紀傳」)。

  臣鼒曰:有明學者萃心力于制舉文,其高者則證心性,爭朱、陸;舉先圣詩、書、六藝、兵刑、錢榖有用之學,置為糟粕。門戶錯出,而人才亦日卑。炎武嘗太息天下乏材以致敗壞,故究心經(jīng)術(shù),實事求是;而資力超邁,百倍常人,為數(shù)百年儒林巨擘。舊列「國史儒林傳」,茲獨書之為明諸生者何哉?炎武恪守母訓,不事二姓。跡其弓劍橋山之拜、牛羊塞上之吟,蓋欲以子房報韓之心,為端木存魯之計。故國之戚,每飯不忘;而沈幾已久,更事嘗多。知天命人心之有歸,不欲以移山填海之為,貽宗族鄉(xiāng)黨之禍;甘于箕子之蒙難,無為萇叔之違天。故管幼安客死遼東,陶靖節(jié)終于宋代。善乎王高士不庵之言曰:『寧人身負沈痛,思大揭其親之志于天下,奔走流離,老而無子;其幽隱莫發(fā)數(shù)十年靡愬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聞博學,其辱已甚;安得不掉首故鄉(xiāng),甘于客死?噫!可痛也。

  明征諸生李世熊為翰林院博士,辭不赴。

  世熊,寧化泉上里人;字符仲,號寒支子。博覽載籍,為文雄峭凄麗。久困諸生,大學士黃道周、都御史何楷、禮部侍郎曹學佺交章薦之,王命府縣官趨世熊赴廷試;世熊疏辭曰:『臣奉旨顫悸,背汗流踵。臣髫年在泮,九躓場屋;鼯鼠之技,敗露盡矣!非有秘韜潛德遲久俟今乃彰也。陛下徇三臣之過舉,意僮傭為異才,是恃薦舉為得鳥之羅也。臣愚以為薦舉匪人,臣其一也。由臣例之,滔滔皆是也;敢為陛下歷陳之,可乎?陛下登極恩詔一款,每縣舉真才三人。臣謂天下中人多而異才寡,鄧、馮、寇、賈,天下無二、三也,況一邑乎!若鄉(xiāng)曲愿人,無裨緩急,何取每縣三人,充斥仕路哉!自臣所見,郡邑舉士,蓋有目不識六籍而冒以宏博之科,夢未見七書而獎以孫、吳之略者。學官以頹墮之年,識趣卑污;士子以蠅蟻之情,夤膻走竇。其整身方潔、骨氣冰棱,守令聞名而不識面者,雖老死牖下,無緣登薦剡也。如是則舉者不才,才者不舉;臣以為郡邑薦舉可廢矣。至于藩王、閣部、院寺、臺省、監(jiān)司、方面各有薦士,非瑣瑣姻婭,則紈绔子弟也;非瞇目素封,則走室神棍也。今仕籍自欽授特簡外,文臣如試主事、試中書司務博士、試推官通判知縣不下數(shù)百人,武臣如總、副、參、游、都司、守備不下數(shù)百人。此千數(shù)百人為陛下?lián)崃髅?、核軍實者誰乎?為陛下靖山海、清畿甸者誰乎?是千數(shù)百人,如虛無人也;紛紛差遣,徒耀飾輿馬、煩苦驛卒,大字名刺投謁姻鄰、夸炫市里而已。自奉命以迄復命逐塵途者,臣不知所行何事也;亦茍完套格耳!原若輩之始進也,酬薦主有例、酬部覆有例;千數(shù)百人,非數(shù)十萬賂不濟也。則是朝廷失數(shù)十萬錢之實,而得千數(shù)百無用之蠹也;虧損國靈,孰逾于此乎?且非徒損國靈也,又壞人心。為士者習見故所等夷,猥瑣庸阘,胸不能知古今成敗,口不能道當世利弊;一旦冠蓋赫然,易如反掌。于是富者由徑納賂、貧者違言上策,盡棄本業(yè)而囂然有掇拾軒冕之思:蓋自是士不安為士矣。為民者習見屠酤仆隸、訟師優(yōu)卒、游手失業(yè)之徒,手不挽強、股不跨鞍、目不識丁,一旦被服金紫,頭角頓異,以為錦繡猶斂襚也;亦各盡棄本業(yè)而囂然有攘竊節(jié)鉞之意:蓋自是民不安為民矣。士不安為士,則士不可治也;民不安為民,則民不可理也。下犯上、賤陵貴、利破義,良心泯喪,蕩檢逾閑,則此官為之俑也。且非徒壞中人之心,又以絕豪杰之路。夫鯢鰍所餌,蛟龍不染其綸;鴟鳶所嗜,鹓雛不嚇其臭:尾瑣者冒進而破毀廉隅,俊雅者必回翔而護持方隅也。不識廉隅,雖狗竇容身以為榮;自負方隅,即一歲九遷以為辱也。昔者崔浩欲屈眭夸為中郎,夸曰:「桃簡已為司徒,何足以此煩國士哉」?國士之不忍俯同世士也,雖以崔浩之才,眭夸猶羞與為伍也;臣安知邱隴之下,無泥涂軒冕之士乎?夫圭璧所以寶者,為采之甚難、售之甚巨也;若圭璧與瓦礫同致,無為寶圭璧矣!軒冕所以榮者,為責任甚重大,賢才甚希貴也;令軒冕與草屩同掇,無為貴軒冕矣!今陛下有網(wǎng)絡英雄之事,而諸臣為杜拒英雄之事,則薦舉之名為奸貪借口也。牛驥同廐,朱紛雜糅;欲使奇士策杖攀附翼鱗,猶以敝冠招由、光,跖財享曾、史也。他不具論,臣舉其大者:永寧王招降閻總,屢立戰(zhàn)功;及糧匱援絕,身陷敵營,生死之義備矣。陛下追念前勛,錫以茅土,誓如山河,足瞑忠魂。至其逃將潰卒,如謝某、舒某各保首領(lǐng),鼠竄偷生。自去年除夜主臣相失,至今二、三月尚不知藩主存亡何似;臣謂此數(shù)人者,皆永寧之僇人也。軍法:隊長戰(zhàn)沒,通伍皆斬;況失封疆、陷主將,尚敢哆口恢復,偃然自敘其功乎?陛下即委曲使過,貸其誅夷,必俟少立微功,乃酬官職,然亦及其身而已。今乃呼朋引類,每潰將一疏,輒題敘多人;此何為乎?且題敘之人果系同患同仇,猶可言也;今所援引者,非無賴之青衿,即市井之錢虜。夙昔無澤袍之義,因緣藉使鬼之錢;不加考課,徑敘清華。臣以為賞罰倒置,斯為極矣!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漢明帝不與而賜錢千萬。以戚主為子乞郎而不得,以逃將為市奸乞清華而得之;何古人名器之重,而今獨輕乎?如謂假章服之虛榮,為招徠之實策;臣愚以為戀棧而來者必非駿馬,鉆穴而從者必無佳士。即使人才甚乏、邊疆甚迫,當旁求耿介特立、廉干有識之士而用之;奈何使诪張無信、進身不端者,連苞引孽以穢朝廷乎?臣又舉其大者:古者三公不備,惟其人。高皇帝罷設丞相,閣臣不得稱相也。仁、宣之代猶與卿并,自天順之隆而相端萌矣!嘉靖入紹,歸政內(nèi)閣,三輔鼎承,百辟風偃;蓋自是,儼然宰相矣。今猶昔也,然卒未有綸扉之地,得參十數(shù)席者。今陛下龍飛一載,而內(nèi)閣已三十人;后此萬年無疆,兩京光復,時會方來,英雄踵至,枚卜殆將逾于今者。是一代之間,宰輔幾百人矣。書之史冊,將為駭怪。夫王者設官,上法干象。今三臺六星、上相次相四星、郎位十五星,亦王官所取儀矣。宰輔下天子一等,宰輔尊,而后天子亦尊。若以調(diào)燮陰陽之司,下同錢榖刑獄之瑣,則三臺斗柄亦已陵遲矣!何以為巍巍帝座乎?田千秋一言取相,而夷狄以為笑譏;公孫宏曲學阿世,而淮南比之蒙落。蓋相臣之難稱任久矣!是以公孫涕泣不受詔,李■〈庸卩〉引疾不視事;誠知責任重大,受祿易誣也。今陛下圣神,文武贊協(xié)殊難;而諸臣受爵不疑,有如一德。然卒未進于古方召、張吉之流,為陛下歌江漢、常武者,是草茅所竊疑也。臣聞敷陳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此圣帝明王磨礪天下之善物也。明試言功則僥幸車服者息,輕褻車服則誕慢言功者來。臣無遠引,圣隆、魏武亦近古之豪也。功如荀彧,封不過亭侯;愛如倉舒,贈不過別部司馬。永嘉之末,遷王導輔國將軍;導曰:「今天官混雜,朝野頹毀;導不能崇峻山海而開道亂流,謹送還鼓蓋加崇之物」。元帝從之。陶侃既平襄陽,拜大將軍,劍履上殿;侃固讓曰:「群丑雖芟,大敵未殄。有如仗國威靈,梟雄斬勒,則又何以加」?曹彬已下江南,宋祖曰:「本授卿使相,但劉繼恩未下,姑少待之」。惟賜錢五十萬。假令有荀彧、王導、陶侃、曹彬者,陛下當以何官酬之乎?鄧禹杖策從龍,最先諸杰;天下粗定,乃封高密。馬援遨游二帝,側(cè)足輕重;及米圖、山谷勸帝伐蜀,猶未拜將軍也。假令從龍以飛者勛如高密、越疆而歸者智如伏波,陛下又以何官寵之乎?李泌有言:「以官賞功有二患:非才則廢事,權(quán)重則難制」。夫官以賞功,尚猶有患;況于一籌莫展、尺土未恢,而宰輔連肩、侯伯接踵。他日有折沖千里之留、鄴,恢復兩京之郭、李,不知陛下又何以待之?是又草茅所竊疑也。臣聞人主之職,務在知人而已。任各當才,雖不親細務,大功可成;用違其器,雖衡石程書,無益于治也。夫治國猶治家然。主一家者必有埃布爾旅疆,耕以責奴、織以責婢,而后一家之事集;主天下者必有心腹股肱,內(nèi)參機密、外戡禍亂,而后天下之業(yè)成。今為陛下心腹者有乎?股肱者有乎?相不敢望管、葛,庶幾王導、謝安、李綱、趙鼎之儔;將不敢言韓、岳,庶幾劉琦、孟珙之輩。臣賤微狂瞽,何敢輕量天下士;但觀登黜人才、區(qū)畫戰(zhàn)守之間,未知于前人何如耳!宋儒有言:「邊帥之才即不可得,當于縉紳廉干有識中求之」。又云:「直言敢諫之士,即仗節(jié)死義之臣」。斯兩言者,亦觀人之要論矣。臣觀諸他途營進、負鼎翹關(guān)者,必荏苒僉人,非骨鯁魁壘之端士也;諸論持兩端,應機不斷、視蔭拱默者,必蓄縮憒夫,非駿雄制變之寶臣也。若夫頭角夸誕,類于剛武;銳口縱橫,類于智略;撫膺灑泣,類于忠誠;而推測星、妄談吉兇,搖惑視聽者,又類于神明不測。臣觀諸險躁浮游,性無關(guān)鑰、語無歸宿者,誤天下蒼生必是人;而易于聳動人主,亦是人也。臣愿陛下之慎簡也!李綱曰:「用人如用藥,必知其術(shù)業(yè)可以已病,乃可使之進藥而責成功」。今不知其術(shù)業(yè)而姑試之,則雖日易一醫(yī),無補于病、徒加疾而已。今臣自知駑劣迂疏,無濟緩急;而薦臣者以為可用、陛下亦信為可用,是不知臣之術(shù)業(yè)不能已病也。臣妄意陛下以過信臣者,過信天下之將相紳衿也;故不敢避斧鉞,連類妄言之。伏乞免臣廷試,長擯草茅;臣韋索茹草,甘同鼎黻。若冒靦嗜進,顛蹶隨之;生與營茍同污,沒不可見輔臣道周于地下。惟陛下許臣幽棲,以塞幸竇焉』!疏拜于明年七月二十日,而閩疆旋陷(考曰:以上見「寒支集」后事詳「紀傳」)。

  徐鼒曰:藍鼎元謂:『世熊少時嘗單車走泉州,出安海,潛觀鄭芝龍;其意念深矣。及唐王據(jù)閩,日月出矣,爝火不容于不熄;宜世熊之不應聘也』。福州陳金城孝廉出所藏「寒支集」示鼒;皆愴懷故國,悼念師友之作。思肖「麥秀」之悲,沈書眢井;子期酒壚之感,聞笛山陽。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歟!時與世熊同征者,有林逢經(jīng)、林逢平、涂伯案;三人者,皆古獨行君子也。詳載「紀傳」中,茲不贅焉。

  明征舉人郭金臺為職方司郎中,辭不赴。

  金臺,湘潭人;字幼隗。本姓陳氏;遭家難,冒姓郭。中崇禎己卯(一六三九)副榜。會舉行積分法(考曰:崇禎元年,上幸太學,廷臣請復高皇積分法;上從之),朝士屢以名薦,不赴;例授官,亦不就。中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舉人。貌奇?zhèn)ィh論風生。流賊陷湖南,請于督師何騰蛟練鄉(xiāng)勇為守御計。既知時不可為,乃隱衡山,絕口不談世事。騰蛟以職方郎中薦,再起監(jiān)司僉事,皆以母老辭。臨終自題其碣,曰「遺民郭金臺之墓」。

  徐鼒曰:自顧炎武以下,征聘之日月不可聞,悉次之夏允彝后何?事類人亦類,則以類書之。當日蒲輪四出,蠅膻蟻附而來者,其皆李世熊之所竊笑乎;蜚遯旡不利,吾于楚得一人焉,曰郭金臺。

  明魯兵部主事攝余姚知縣王正中進監(jiān)國大統(tǒng)歷。

  正中字正撝,直隸保定人,寧武侯之仁從子。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授長興知縣。國變流寓紹興,監(jiān)國以兵部職方主事石攝余姚縣事。時軍旅猝起,市魁里正得一札付,則入民舍括金幣,郡縣不敢問。正中率所練鄉(xiāng)兵之任,令各營取餉必經(jīng)縣票品核資產(chǎn)以應,否者以盜論;民間稍靖。正中喜星象、律呂、度數(shù)之學,故與余姚諸生黃宗羲善,造監(jiān)國魯元年丙戌大統(tǒng)歷以進。表曰:『伏以上天下澤,頒朔以定民心;治歷明時,紀年以垂國統(tǒng)。知大明之昭然,斯余分之不作。竊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頒之夏、商;列圣承復旦之乾坤,分其經(jīng)緯。豈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淪。幸遇主上飛龍會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御,天學無傳。雖百務未遑,姑次第夫典禮;乃一統(tǒng)為大,將肇始夫春王。一雁不來,竟是誰家之天下?千梅欲動,難慰避地之遺民。臣正中博訪異人,親求巖穴。有黃宗羲者,精革象之學,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監(jiān)國魯元年丙戌大統(tǒng)歷」一卷,謹繕寫隨表上進以聞』。詔優(yōu)答之,宣付史館(考曰:本全祖望「鮚埼亭集」)。

  冬十月,明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詔浙東,魯王不受。

  中藻頒詔于浙,將吏恇惑,監(jiān)國將避位。督師張國維自江上馳還,令勿宣讀;議曰:『唐、魯同宗,無親疏之別;義兵同舉,無先后之分:惟成功者帝耳!若一稱臣,則江上諸將須聽命于閩,如王之號令何』?熊汝霖亦言:『主上原無利天下之心,唐藩亦無坐登大寶之理。使閩兵克復武林、直取建業(yè),功之所在,誰敢與爭!此時而議迎詔,未晚也』。錢肅樂、朱大典謂:『宜權(quán)稱皇太侄報命;大敵在前,未可先讎同姓』。議大不合,然卒如國維指。國維上疏閩中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咸當協(xié)心并力,誓圖中興。成功之后,入關(guān)者王;監(jiān)國退守藩服,禮制昭然。若以倫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jiān)國當人心潰散之日,鳩集為難;一旦退就藩服,人無所依。閩中鞭長莫及,猝然有變,唇亡齒寒,悔將何及!臣老矣,豈若朝秦暮楚者舉足左右為功名計哉』!王覽疏,無如何。自是閩、浙水火矣。

  明魯行人張煌言自請使閩,從之。

  煌言請使閩釋二國之嫌,監(jiān)國從之。

  明加原任兵部郎中王期升總督銜、御史彭遇颽僉都御史銜,大學士路振飛、曾櫻封還內(nèi)詔。

  期升、遇颽至行在,中旨加銜。振飛、櫻封還內(nèi)傳,謂『遇颽依附馬士英,巡按杭州,搜括激變;期升奉朱盛澄稱通城王,派餉苛虐、強取民女,不可用』。乃止。

  徐鼒曰:閩中爵賞之濫,較南都為尤甚。雖曰天步艱難,政宜含垢;而賢奸糅雜,胡以勸懲?特書封還者,嘉之也。

  明擢知州金堡為兵科給事中,力辭不受;請敕印聯(lián)絡江上師,從之。

  堡字道隱,仁和人。崇禎庚辰(一六四○)進士,授臨清知州;坐事罷,旋丁母憂。杭州失守,偕里人姚志倬起兵山中。時何騰蛟請王幸湖南,會堡朝行在,言『騰蛟足倚,急宜棄閩幸楚』。且言:『中興之國,須馬上成功。湖南有新?lián)嶂T營,陛下親往,效光武故事;若乃千騎萬乘出警入蹕,承平威儀且屏不用』。王大喜,語廷臣曰:『朕見金堡,如獲異寶』。即授兵科給事中。堡以服未終,力辭;請賜敕印,聯(lián)絡江上師。既至浙,入大將方國安軍;諸事于魯者詆曰:『堡已北降,來為間諜耳』!監(jiān)國語國安,國安執(zhí)堡。御史陳潛夫曰:『彼與姚志倬起兵,公所知也。今其家且渡江來,何罪見執(zhí)』?國安曰:『此鄭氏意』。因出芝龍書示之;且曰:『今我釋之去,去勿入閩,入閩必殺之;我不敢得罪鄭氏也』。潛夫以告;堡曰:『我必入閩繳敕印;倘中道死于盜,亦命耳』!明年夏再謁王,以敕印上。王欲奪情,固辭;不許。芝龍謂將大用之也,嫉愈甚。大學士曾櫻曰:『果欲保全堡,莫若聽其辭』。遂以秋八月辭朝去。閩亡,堡流寓他所。

  明命大學士蘇觀生募兵南安。

  楊廷麟請王幸江右、何騰蛟請幸湖南、浙中諸將請如衢州;王欲出贛入楚倚騰蛟。觀生見鄭氏不足與有為,且事權(quán)悉為所握,請王赴贛州,經(jīng)略江西、湖廣。王議遣觀生先行,乃有是命。

  明副將徐必達率兵援吉安,敗死。

  壬辰(十四日),明魯方國安、張國維、錢肅樂會師,與我大清兵戰(zhàn)于杭州之草橋門。

  是日,戰(zhàn)于江上;方國安嚴陣以待,張國維、錢肅樂率本部兵翼后。前鋒副將鍾鼎新用火攻,擊殺緋衣大將一人;諸將呂宗忠、王國斌、趙天祥等各斬殺數(shù)十級,奪獲軍械。連陣十日,諸軍皆有功。第七戰(zhàn)尤捷,追至草橋門下;會大風雨,弓矢不能發(fā)而退。時浙西義旗四起,蘇、松、嘉、湖列營數(shù)百,杭州危甚。錢肅樂請率兵由海道窺吳,不聽。說者謂:監(jiān)國初起江上,適有浙西首尾相應之勢;惜坐失此機會也。

  明魯戶部主事董守諭請計兵授餉,不果行。

  時原設營兵衛(wèi)軍隸方國安、王之仁麾下,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所統(tǒng)皆市井召募之人。方、王兵既盛,反惡當國者有所參決,因而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正兵食正餉,田賦之所出也;方、王主之。義兵食義餉,勸捐無名之征也;熊、孫諸軍主之。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監(jiān)國令廷臣集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陛嘩爭。守諭曰:『諸君起義旅,咫尺天威,不守朝廷法乎』?乃稍退。戶部主事邵之詹等議紹興八邑各有義師,專供本郡;以海寧給王藩、金華歸諸閣部、五府歸方藩。守諭進曰:『是議皆非也。夫義餉者,有名無實,以之饋義兵必不繼;即使能繼,誰為管庫?今請以一切稅供歸戶部,計兵授餉;核地之遠近、酌給之后先,則兵不絀于食而餉可以時給也』。方、王雖不從,然所議正,無以難也。之仁請收漁舟稅;守諭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漁戶已辦漁丁稅矣,若再苛求,民不堪命。雜販小夫且不自安,人心一搖,國何以立』?久之,又請行稅人法,請塞郡之金錢湖為田,請官賣大戶賜田以贍軍;三疏皆下部議,兵士露刃其門以待覆。守諭力持不可;之仁大怒謂:『行朝大臣尚不敢裁量幕府,戶曹小臣敢爾阻大事邪』!上言:『得孟軻百,不如得商鞅一;得談仁講義之徒百,不如得雞鳴狗盜之雄一』。檄召守諭,將殺之;監(jiān)國不能禁,令且避。守諭慷慨對曰:『司餉守正,臣分也;生殺出主上。武寧雖悍將,何為者?臣任死王前,聽武寧以臣血濺丹墀可耳』!于是舉朝憤怒曰:『之仁反邪?何敢無王命而擅殺餉臣』!之仁乃止。尋遷經(jīng)筵日講官,兼理餉事。明年六月,監(jiān)國航海,守諭不及從,乃杜門著書;所著有「■〈臨上手下〉蘭集」。遯跡十九年。守諭字次公,鄞縣人,天啟甲子(一六二四)舉人(考曰:按邵給事之詹,姚江人。錢塘破,悲憤,疽發(fā)背死)。

  明監(jiān)國魯王加錢肅樂右副都御史;疏辭,不許。

  時方國安尤暴橫,正兵并取義餉,致義兵無所仰給。肅樂屢疏入告,監(jiān)國不能問;但敘其十捷功,加右副都御史。肅樂疏辭,言『臣郡臣邑,因臣起義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遷官、明日加級,是臣無測隱之心也。沈宸荃、陳潛夫之才略機謀,方端士之勇,官階并出臣下;而臣翻受賞,是臣無羞惡之心也。臣部將鍾鼎新斬級擒囚,臣以未得取杭,不欲為請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無辭讓之心也。臣少見史冊所載冒榮茍祿,惡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無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并舉,冀杭城可復。聞主上起行中庭,盼望捷音;臣不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監(jiān)國不許。會忌者言肅樂不受副都御史之命,為懷二心于閩也;不得已受官,而餉仍不至。

  明監(jiān)國魯王以太監(jiān)客鳳儀、李國輔兼制軍餉。

  錢肅樂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由是諸藩內(nèi)臣交惡之,諸事中梗。兵至斷餉四十日,行乞于途;徒以肅樂忠義相激,無叛者。太仆寺卿陳潛夫破家治兵,貲既竭,請餉四百金,而餉臣不給。

  明金有鑒敗于呂山;再攻長興,不克。

  戰(zhàn)于呂山,通城王盛澄遣金琪宇、毛蜚卿率兵二千助之,不克。尋遣總兵賈應能、楊象觀、吳永昌、參將金筠鹿等合軍奪城,復大?。换刂撩废?。盛澄弟盛滌被圍急,有鑒單騎援之,身中七矢;遂收健卒數(shù)十人,間道走宜興山中,與岑元泰保守山寨。

  十一月,明唐王幸太學。

  明唐王誓師西郊。

  先期,類于上帝、禋于太廟、禡于社稷,以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出浙江;鄭彩為御營右先鋒,出江西(考曰:「繹史」「唐王紀略」云:『十一月甲午,類于上帝;乙未,禋于太廟;丙申,禡于社稷。丁酉,以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云云。按歷法:是年十一月無甲午、乙未、丙申、丁酉等日,當是十月事;俟考)。駕幸西郊,行推轂禮。先期為壇,設高皇帝、烈皇帝位。王御翼善冠,詣壇所;百官陪位,武臣戎服聽事。王皮弁升壇拜謁,立于神位西南面。御營先鋒北面跪,兵部授鉞,王東向揖之。賜餞光祿寺,授爵,御營先鋒跪受爵;誡勞畢,謝恩出,率將士跪壇下。王甲冑誓師,乃鳴金鼓揚旌而出。當授鉞時,風雨晦冥,大風起,壇上燭盡滅,神位皆仆。鴻逵出城,馬蹶踣地:識者知其不祥焉。

  明以唐王聿釗(考曰:「行朝錄」云:『隆武帝封弟聿■〈金粵〉以主唐祀』;即紹武帝也。茲何以名聿釗?豈釗為■〈金粵〉之壞字歟?抑釗死而■〈金粵〉襲封歟?此等多不可考)、鄧王鼎器(考曰:「明史」「世表」無鄧王。此當是閩中所封,世系不可考)監(jiān)國,大學士曾櫻協(xié)同鄭芝龍留守福京。

  以吳震文為隨營兵部侍郎、王覲光為隨營戶部侍郎,皆兼吏、戶、禮三部事;張家玉、陳履貞為隨營兵科,亦兼吏、戶、禮三科事。

  明修「思宗寶錄」。

  命曹學佺修「思宗實錄」;設蘭臺館以處之。

  明陜西都督同知孫守法奉漢中王□□起兵復鳳翔。

  守法,咸陽人,有勇略;崇禎末以功授陜西副總兵,加都督同知。京師陷,棄妻子走終南山,起兵討賊;與鄖陽總兵王光恩合兵破賊安州,又克平利、白河、上津等縣。九月朔,賊將路應標以眾十萬攻鄖陽;守法、光恩督參將苗時化、王光泰再敗之。王師徇秦地,守法復入終南山。久之,奉秦藩第四子稱漢中王者,開邸五郎山;檄召各郡兵將薄西安,遣副將賀珍以義勇三千復鳳翔。于是盩厔、鄠湄、涇陽、三原、臨潼、澄城、白水諸縣次第來歸,軍聲大振。

  臣鼒曰:秦地當闖賊蹂躪之余,崩角王師延袤千里,無復有明寸土。守法乃以孤軍崛強其閑,自取滅亡,君子亦何貴焉。然孝子不以父疾而斥醫(yī)、貞婦不以夫亡而改嫁,蒙險愈勵,視死如歸;此趙襄子所以賢豫讓也。東南義旗林立,于西土則僅見焉;故特書之,以為孤忠勸。

  明監(jiān)國魯王進方國安荊國公、王之仁武寧侯,封鄭遵謙義興伯。

  監(jiān)國勞軍江上,駐西興;筑壇拜國安為帥,各營聽受節(jié)制。

  明馬士英請朝于監(jiān)國,魯王不許,遂入方國安軍;尋阮大鋮亦至。

  士英將謁監(jiān)國,張國維劾其誤國十大罪;士英乃走依國安于嚴州。阮大鋮之自太平逃入浙也,投督師朱大典;士民傳檄逐之,大典亦送入國安軍。大鋮掀髯抵掌,日以談兵自負;國安信且喜。而士英南渡之壞,半由大鋮,而己被惡名,至是有所論辨,頗與矛盾。大鋮怨金華人,乃復扇國安軍與大典相惡。尋傳言閩中大學士黃鳴駿來科浙中八府糧;閩中故無是舉,蓋士英、大鋮交構(gòu)之也。

  徐鼒曰:特書何?惡之甚于寇盜也。類聚慕于蟻膻、內(nèi)訌交于蟊賊,隋少師之不死,殆天未去其疾哉?吾獨惜夫浙東君臣之智,何出鄭監(jiān)門下也!

  明馬士英敗于余杭縣。

  士英潰于姚江,國安潰于富春山。無何,合軍渡錢塘,窺杭州,沿江列陣;大敗,溺死無算。乃收余眾于江東赭山、朱橋、范村等處,縱肆剽掠。

  十二月己卯朔,明云南土司沙定州作亂,黔國公沐天波走楚雄。

  天波字星海,昭靖王英之十二世孫。崇禎初襲爵,鎮(zhèn)滇、黔;歲貢方物,紓誠無間,莊烈帝手詔褒美。家饒于貲,游士多出其門。是年秋八月,元謀土司吾必奎反,連陷武定、祿豐、楚雄諸郡縣;天波檄調(diào)官軍及各土司會剿。冬十月,寧州土官祿永命、石屏土人副將龍在田,偕官兵敗必奎,擒之。有沙定州者,阿迷土司普明聲部將也。明聲死,妻萬氏撫有其眾。萬淫而狡,嘗召部下丁壯入侍;其將沙源之子定海、定洲,皆與之私。久之,無以服眾,竟贅定海為婿。已復厭其樸陋,而定洲少年白皙,乃殺定海而贅定洲。明聲之子普服遠恥之,分寨以居。未幾,服遠憂抑死,定洲遂兼為阿迷土司。是時亦以奉調(diào)領(lǐng)兵至,則必奎已伏法。定洲自以徒來無功,逡巡城外,不即歸。有奸民饒希之、余錫朋嘗往來天波第中,以貨寶玩為名,累負天波金至巨萬,無以償。因詣各土司營,夸沐氏富埒國。定洲心動,陰結(jié)城中土司阮韻嘉、張國用、袁士宏等為應,以十二月朔,入城辭行。入門,輒呼噪焚劫;天波倉卒由水竇逸走楚雄,母陳氏、妻焦氏走城北普吉村之金井自焚死。定洲因盡得沐氏所有,距省城。劫巡撫吳兆元題請代天波鎮(zhèn)滇;至祿豐,執(zhí)前大學士王錫袞于家;皆不屈。萬氏聞定洲之亂也,驚曰:『吾家當敗此賊手』!謀自至省,執(zhí)以投誠。既至,見其聲焰赫然,尊若王者;又大喜過望。定洲遂悉兵西追天波。甲申(初六日),明唐王發(fā)福京。

  王戎服登舟,大學士何吾騶等隨行。舟次芋江、五溪,百姓壺漿迎者載道;皆賚以銀牌。

  明遣使乞師于安南國,不克行。

  遣錦衣衛(wèi)康永寧航海乞師安南;至明年五月歸云風逆不得泊岸,望崖而返(考曰:本「粵游見聞」)。

  明江西巡撫劉同升卒,以總督萬元吉兼巡撫事。

  壬寅(二十四日),明督師黃道周敗績于婺源,遂被執(z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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