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鄭紹畋對黃文漢長嘆了一聲道：“我別后的事，說來很長?？傊懿废葘ξ也蛔【褪橇?。當(dāng)初我和他兩個人同住貸家的時候，原說了家用各擔(dān)任一半，牌賭上抽的頭錢，看是誰邀成的局，誰得十分之六。哪曉得他后來只管教我每天出去拉人，和上海野雞拉客一般，腿都跑痛，拉成了局，頭錢抽下來，十有九在他手里。我問他要，他不是說借著用用，便說月底做一起算帳。我想和他吵也是不好，不吵嗎，實在受氣不過。后來越弄越不成話了，他松子薦給我的幸枝，也和他茍且起來。
我忍不住，便和他散了伙。差我四十多塊錢，一個也不算給我。
沒法，只得把平日常來玩耍的人，請了幾個到維新料理店，弄了幾樣萊，教這些人評理。周卜先也來了。你說他乖覺不乖覺，他來吃了個酒醉飯飽，正待和他開始談判，他借著小便，下樓一溜煙走了，倒花了我四五塊錢。你看這事情可氣不可氣！“
黃文漢笑道：“后來你會著他沒有？”鄭紹畋道：“會著他倒好了。他吃了我的酒菜不到幾天就回中國去了，直到前幾日才來。我去會他幾次，也都沒有會著?！秉S文漢道：“還去會他做什么？他還有錢給你嗎？你此刻到哪里去？”鄭紹畋道：“我到本鄉(xiāng)去看個朋友?！秉S文漢點點頭道：“改日再見?！闭f完，攜著圓子，慢慢的走到蘇仲武家來。此時蘇仲武剛起來，坐在窗前看梅子勻臉。見黃文漢和圓子進(jìn)來，忙推了梅子一下道：“你看，你看，姐姐來了?！泵纷有Φ溃骸皠e哄我，姐姐哪得這么早?！眻A子已在門口聽得，笑答道：“還早嗎？”梅子聽真是圓子來了，才立起身來笑道：“他慣這么哄我，我只道又是哄我的。我不肯上他的當(dāng)，就不信他?！眻A子笑道：“你的這個人，本來慣哄人的，不信他也罷了。他前日一個人到我那里，說了一句話，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來看看你?！?br />
說罷，已脫了木屐，同進(jìn)房來。蘇仲武迎著黃文漢笑道：“你今日來得正好。明日是雙十節(jié)，我正想邀幾個朋友來，弄點酒菜，高興一會子?！泵纷酉人土藗€蒲團(tuán)給黃文漢，再將自己坐的給圓子坐。圓子也不謙讓，便坐了。梅子忙著遞煙茶。黃文漢笑問蘇仲武道：“你想就在這里慶祝雙十節(jié)嗎？我勸你不要勞神罷。住貸間又沒用下女，請些客來鬧酒，不是自討苦吃？”蘇仲武道：“只要大家高興，便勞一勞神，也沒要緊?！秉S文漢沉吟了一會道：“你若想鬧酒，倒有一處地方好去。這人你也認(rèn)識的。”蘇仲武問道：“是誰？住在哪里？”黃文漢道：“鬧酒在市外好些，市內(nèi)若鬧狠了，旁人干涉得討厭。我說的是劉越石家里。他住在代代木，一連三家，都是熟人。胡莊近來也住在那里。不如今日去通知他們一聲，大家斗份子。今晚就教他們預(yù)備，三家合做一塊，要鬧就大鬧它一回。你說好么？”蘇仲武喜道：“還有什么不好！我們此刻就去通知罷?！秉S文漢笑道：“你真是個小孩子樣，何用如此著忙，事情包在我身上就是?！?br />
蘇、黃二人說中國話。此時的梅子，早知道黃文漢是中國人了。圓子不知二人說些什么，向黃文漢笑道：“你們議論我們些什么？”蘇仲武笑道：“他說嫂子昨晚……”沒說完，梅子掉過臉來笑道：“姐姐不要聽他。”蘇仲武笑道：“你們不聽罷了，他實在是說嫂子的話?！眻A子笑道：“我倒沒話給他說，我妹妹卻將你的笑話對我說得不少了，虧你好意思！”蘇仲武瞪了梅子一眼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說出來大家聽聽不要緊?！眻A子見蘇仲武有些發(fā)急的樣子，梅子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忙笑道：“你且將他說我的話說給我聽了，我再告訴你。
大家一句玩話，你也要認(rèn)真嗎？那就更好笑了。“梅子冷笑了聲道：”你們說玩話不要緊，不與我相干，我犯不著挨瞪。真是笑話，我又沒開口，瞪我怎的！“蘇仲武見梅子著急，翻悔自己魯莽不迭，賠笑說道：”我瞪你不為別的，我怕你真說給嫂子聽，可不要給嫂子笑話。“梅子紅了臉道：”便說給她聽了，你該怎么樣，你干涉不了許多?！疤K仲武不敢再說。黃文漢笑向蘇仲武道：”你無端要向她們挑戰(zhàn)，及至兵臨城下，你又肉袒牽羊以迎。算了罷，她們姊妹素來是無所不談，我真沒有資格干涉。況且你自己也時常拿著話到我那里來說。你前日不是還說什么身上兩個月沒有來，恐怕是坐了喜的話嗎？說得你嫂子不放心，昨日就要拉著來看。因來了兩個客就耽擱了，今日才一早來?！懊纷勇犃耍钡眯幽樛t，立起身來，也不管有人在房里，按著蘇仲武，只管用那粉團(tuán)一般的拳頭來打。
蘇仲武連賠不是，黃文漢坐在一旁，只笑著說：“打得好?！?br />
圓子見梅子氣得變了色，知她身體不好，怕急出毛病來，忙起身將梅子拉開，笑著勸道：“蘇先生真不懂事，只管是這般瞎說，幸好都不是外人。你我親姊妹親兄弟一樣，這次看我的面子，可以饒恕他，下次我卻不管了?！碧K仲武道：“是嗎，我又沒和旁人說，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要緊。我因為不放心，才去和他們說，恐怕是別的病證，不診不得了。難道我拿著你的事去給人家開心？老黃有意挑撥，想給我苦吃，你何必信他，將自己氣到這樣?！泵纷右膊焕硖K仲武，坐在圓子身邊低著頭，也像有些懊悔。黃文漢笑道：“你還說我挑撥，你自己說，是誰先有意挑撥的？”蘇仲武連連搖手道：“不用說了，橫豎我孤掌難鳴，不是你二人的敵手。若再說下去，可真要同室操戈了?！秉S文漢便笑著不做聲。圓子勸梅子不要受氣，梅子也漸漸想開了，知道不能怪蘇仲武，將氣平了許多。
圓子悄悄問梅子道：“你身上本是兩個月沒來了嗎？這不是當(dāng)耍的?！泵纷佑旨t了臉，低著頭不作聲。圓子復(fù)問道：“你從來也是這么的嗎？”梅子半晌搖了搖頭。圓子道：“你近來想什么吃不想？”圓子的話雖然說得小，但是在一間房里，蘇仲武又沒做聲，所以聽得清楚，見梅子不好意思說，便代答道：“他近來歡喜吃酸的。”梅子睄了蘇仲武一眼，黃文漢忍不住笑起來，笑得梅子更加不好意思，將臉藏在圓子肩后。圓子笑道：“事也奇怪，三個月前妹妹初見我的時候，天真爛耍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害羞。這完全是蘇先生教壞了，動不動就紅起臉來。既坐了喜，再過幾月就要出世的，看你躲到哪里去?！泵纷釉趫A子肩后說道：“到那時候，我死了，教我出丑呢，莫想！”圓子吃了一驚道：“你這是什么話？女子有生育就要死嗎？”黃文漢聽了梅子的話，心中也自吃驚。見圓子盤問梅子，恐怕問急了，梅子是個小孩子，倘若他想到自己與老蘇是胡亂碰上的，生出兒子來沒有名義這一層，又要生出變端來，便對圓子使了個眼色。圓子會意，用別的話岔開了話頭。黃文漢問蘇仲武道：“你今晚到青年會去么？”蘇仲武道：“且看那時高興不高興。你去嗎？”黃文漢道：“想去聽聽名士的演說，順便去找兩個朋友。他們是一定要到會的。”蘇仲武道：“你不要忘記了明日的宴會。你說了負(fù)責(zé)任的，到那時沒得吃喝，我只曉得問你就是了。”黃文漢笑道：“那是自然。今晚在會場上便可將人都約好。你放心，有得你吃喝就是了。不過明日既去吃喝，雙十節(jié)的紀(jì)念會，恐怕不能到了?！碧K仲武道：“那會不到也罷了，我們在家里，也是一般的慶祝?！秉S文漢便問圓子道：“我要去看朋友，你就在這里玩一會再回去。”
圓子正和梅子兩個在那里咬著耳根說話，黃文漢說了兩遍，圓子才作理會，點頭答應(yīng)了一句，又去說話。黃文漢便起身出來。
他們往來親密慣了的，不拘形跡，蘇仲武只送到房門口就住了。
黃文漢出了蘇仲武的家，因想起郭子蘭在體育學(xué)校畢了業(yè)，柔術(shù)暑中稽古（暑假練習(xí)之意）又得了四段的文憑。只因家計艱難，日內(nèi)就要歸國謀生活，不能不趁此時和他多聚一聚。
就在神保町坐了往江戶川的電車，由江戶川步行到早稻田大學(xué)校后面。只見郭子蘭正同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子并肩閑談著走來。黃文漢看那男子，儀表很好，舉步穩(wěn)重，倒像個練過把式的人。郭子蘭已看見了黃文漢，彼此點頭打招呼。郭子蘭指著那男子紹介給黃文漢道：“這位是直隸人，姓蔡，名煥文，是李富東老師的高足，功夫純熟得了不得。”回頭也給蔡煥文紹介了，彼此自有一套久聞久仰的話說。黃文漢問郭子蘭道：“你有事到哪兒去嗎？”郭子蘭搖頭道：“不是，我送蔡君，貪著說話，便走到這里來了。我們就此轉(zhuǎn)去罷！”蔡煥文對二人行了禮，說了句“后會”，大踏步走了。黃文漢便同郭子蘭向吉原劍師家門首走來。黃文漢間蔡煥文到日本來干什么的？郭子蘭道：“他本在日本留學(xué)，一向在中央大學(xué)上課，只怕差不多要畢業(yè)了。聽說我要回國，特來看看我。他在天津發(fā)起了一個武德會，李富東在那里當(dāng)會長。他的意思想請我到天津去，設(shè)法將武德會的勢力擴(kuò)充。我問了問內(nèi)幕的情形，去了恐怕不能相容，我投答應(yīng)他。”黃文漢道：“怎的知道怕不能相容？”郭子蘭道：“我打聽那會里的會員，有知識的太少了，都只曉得走幾路拳，踢幾路潭腿。就是李富東，也不過一個摜交廠的健者，別的知識一點也沒有。沒有知識的打手，門戶的習(xí)氣一定很深。我這混合派的功夫，在他們自然是瞧不起，我又何必去哩?！闭f時，已進(jìn)了郭子蘭的家。黃文漢點頭道：“既是這樣，不去也罷了。北方習(xí)拳腳的還多，就不提倡，也不至失了傳授。南方實在非人提倡不可。你回湖南去，提倡起來，收效必然很快。只恨我素性不歡喜干正經(jīng)事，不能幫你。我若高興提倡，保管十年之內(nèi)，南七省的少年個個有幾手神出鬼沒的本領(lǐng)?！惫犹m驚異道：“你用什么法子提倡能有這般神速？”黃文漢笑道：“因勢利導(dǎo)，有什么不容易！于今的青年想學(xué)兩手的多，只因拳師的知識太差。教授法固然不好，所教的拳腳，又不能一律。少年人這山望見那山高，個個見異思遷，盡學(xué)盡換，一輩子還是一兩年的程度。所以學(xué)的不愿意學(xué)，教的就改業(yè)了。我們要提倡，下手就要謀中國拳術(shù)統(tǒng)一，使學(xué)者不生門戶之見，斗毆傷生的事，就可免了。這統(tǒng)一中國的拳術(shù)，在表面看起來，是一樁很難的事。其實并不甚難，只要一個有力者，將各省有大名的幾個教師請來，把拳術(shù)與中國的關(guān)系，與世界的關(guān)系，先說給他們聽，然后將派別多了的害處說出來。
他們多是不會寫字的，每人派一個書記給他們，教他們各抒己見，繪圖著出書來。由我們一一的審定，將其中有違背生理的或過于狠毒的手法去了，由簡而繁的分出初級小學(xué)、中學(xué)、高等師范大學(xué)各等第來，由教育部頒行各省。我們再在北京、上海各處辦幾個拳術(shù)學(xué)堂，專一造就人才，供各省聘請。如此十年，怕不風(fēng)行全國嗎？豈但南七??！“郭子蘭聽了笑道：”好大計劃！幸你不歡喜干正經(jīng)事。倘若你歡喜干正經(jīng)事，眼見得你跑出去就碰釘子。各省最有名的教師是這般容易請來的嗎？
便請來了，是這般容易給你著書的嗎？你太把那些有名的教師看容易了。你在日本住久了，完全忘了中國的國民性。這樣的去因勢利導(dǎo)，你不給人家打死，就早萬幸了。想風(fēng)行全國，可謂是理想的夢話。不過你這樣信口開河，能說出個條理來，無論事實上行與不行，總算是有資格提倡中國拳術(shù)的人了?！包S文漢笑道：”這種資格不要也罷了。我為人凡事都不肯多研究，知道一些兒就罷了。我學(xué)這樣的時候，未嘗不想造成絕技。及至見了那樣好耍，又漸漸將愛這樣的心，移到那樣上面去了。
近來更不成話，什么都不愛了。覺得知道些兒，不過如此，造到絕頂，也不過如此，橫豎與身心性命沒有關(guān)系?！肮犹m笑道：”與你身心性命有關(guān)系的，女人之外，只怕就是飲酒唱歌了。“黃文漢笑著不做聲。一會兒口中念道：”設(shè)想英雄遲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xiāng)。“念得郭子蘭也笑了。黃文漢道：”明日開國慶紀(jì)念會去不去？“郭子蘭道：”去看看也好。你不待說是要去的?！包S文漢道：”你何以見得我定要去？“郭子蘭笑道：”你平日最歡喜到會的，這樣大會，豈有不到之理！“
黃文漢搖頭道：“不然，我于今別有所見。我覺得這種會，到了很無味。共和早亡了，還躲在這里慶祝什么？你看國內(nèi)不是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嗎？”郭子蘭道：“話卻不能是這樣說。袁世凱是這樣專橫，國內(nèi)的人在他勢力之下不敢吐氣。難道我們在外國也都默許他嗎？這種會是表示我們國民反對袁政府的意思，關(guān)系非常重大。你素來明白事理的人，為什么連輕重都不知道了？”黃文漢笑了笑道：“各人所見不同，不能相強(qiáng)?！惫犹m道：“你一個人不去，原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你說所見不同，到底是什么道理？你我至交，何妨說說?！秉S文漢道：“說是原沒什么不可，不過若對外人說，又要招人忌我。你知道明日的會是些什么人發(fā)起的？想出風(fēng)頭的亡命客，占了一大半。這些亡命先生，我起初對于他們還表相當(dāng)?shù)木匆狻＝鼇砺犓麄兏闪藥讟妒?，實在把我的一片熱心都冷透了。就是貴同鄉(xiāng)劉雄業(yè)兄弟，因為瞞了兩萬塊錢的公款，這些小亡命客，鬧得還成話嗎？三回五次的開會，到劉雄業(yè)家里去鬧，直鬧得警察出來干涉，幾乎用起武來。后來逼著劉雄業(yè)將金表、金鏈，連水晶圖章都拿出來抵，打了手票，請人擔(dān)保，還是不依。直到逼著他兄弟二人走了，才算了事。這多的小亡命客，就是兩萬塊都拿出來，每一個人能分得多少？何必是這樣不顧體面，弄得日本人笑話？劉雄業(yè)兄弟不待說不是人類，便是那些鬧的小亡命客，據(jù)我看來，隔人類也還隔得遠(yuǎn)。這回的會，又是那些小亡命客鬧的。說不定明日會場上，又要弄出什么笑話來?！?br />
郭子蘭道：“你說的不錯，但是明日的會好像是黎謀五先生主席。他是個有道德學(xué)問的人，或者不至鬧出笑話?！秉S文漢點頭道：“黎謀五先生我也知道是不錯。但是他一個人便再好些，壓得住什么！想出風(fēng)頭的人多，演說的時候，只圖動聽，也不顧忌諱。若太說劇烈了，說不定還要被日本警察干涉。若是弄到日本警察有勒令閉會的舉動出來，那就更無味了，所以我決計不去。我要慶祝，約幾個最好的朋友，到市外朋友家里，斗份子，買些酒菜，痛飲一回，快活多了，你說怎樣？”郭子蘭喜道：“這種辦法也很好。既是斗份子，我也可來一個么？”
黃文漢笑道：“你我至交，還有甚可不可？只怕你不來。地點我心中已預(yù)定了，是最妥當(dāng)不過的。從你這里去，走路也沒多遠(yuǎn)。代代木停車場左邊，不是有一塊房子沒起成工的坪嗎？站在那坪里，便看見上手一連有幾座房子，都是沒有樓的。那房子的門口，有一家掛了個‘適廬’的木牌子，那家就是敝同鄉(xiāng)劉越石住的。他也是個亡命客，但是很聽我的話。我教他不到會，他一定不去的。那幾家就只他的房子最大，有一間十二疊席子的房，足可以容得下二十人。我們有二十人同吃喝，怕不快樂嗎？我今晚去找他，教他預(yù)備?！惫犹m道：“房子容得下二十人，只是吃喝的碗盞怎么夠哩？”黃文漢笑道：“莫說二十人，便再多幾個也夠用。他們一連三家，都是熟人，橫豎是斗份子，等我去將他們攪作一塊來。有三家的器具，怕不夠嗎？只要大碗夠用，酒杯飯碗是容易設(shè)法的。把茶杯湊攏來，不是現(xiàn)成的嗎？”郭子蘭聽了高興，問份子一個要多少。黃文漢道：“每人一塊錢，大約也差不多了。不過我今晚還想到青年會聽演說，又要去老劉那里弄菜。我拼著一夜不睡，總要辦得齊齊整整就是?！惫犹m笑道：“你做事從不落人家褒貶的。
明日的宴會，一定是熱鬧的。我?guī)c鐘去哩？“黃文漢道：”好在明日是禮拜六，要鬧就鬧整的。從下午一點鐘起，鬧到五六點鐘，都鬧倦了就散。“郭子蘭從懷中拿出錢包來，抽出張一元的鈔票給黃文漢道：”我的份子，就交給你罷！“黃文漢收了，笑道：”你的份子不交，卻沒要緊，別人是無論如何要先交后吃的。他們這些人，只要東西進(jìn)了口，嘴巴一抹，哪里還管份子呢？是這般貼黑，真不犯著。事先問他們要罷，事情太小，又不好意思?！罢f話時，已是十二點鐘了。房主人開上飯菜，郭子蘭教添了個客飯。黃文漢就在郭子蘭家午膳。
不知黃文漢飯后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我忍不住，便和他散了伙。差我四十多塊錢，一個也不算給我。
沒法，只得把平日常來玩耍的人，請了幾個到維新料理店，弄了幾樣萊，教這些人評理。周卜先也來了。你說他乖覺不乖覺，他來吃了個酒醉飯飽，正待和他開始談判，他借著小便，下樓一溜煙走了，倒花了我四五塊錢。你看這事情可氣不可氣！“
黃文漢笑道：“后來你會著他沒有？”鄭紹畋道：“會著他倒好了。他吃了我的酒菜不到幾天就回中國去了，直到前幾日才來。我去會他幾次，也都沒有會著?！秉S文漢道：“還去會他做什么？他還有錢給你嗎？你此刻到哪里去？”鄭紹畋道：“我到本鄉(xiāng)去看個朋友?！秉S文漢點點頭道：“改日再見?！闭f完，攜著圓子，慢慢的走到蘇仲武家來。此時蘇仲武剛起來，坐在窗前看梅子勻臉。見黃文漢和圓子進(jìn)來，忙推了梅子一下道：“你看，你看，姐姐來了?！泵纷有Φ溃骸皠e哄我，姐姐哪得這么早?！眻A子已在門口聽得，笑答道：“還早嗎？”梅子聽真是圓子來了，才立起身來笑道：“他慣這么哄我，我只道又是哄我的。我不肯上他的當(dāng)，就不信他?！眻A子笑道：“你的這個人，本來慣哄人的，不信他也罷了。他前日一個人到我那里，說了一句話，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來看看你?！?br />
說罷，已脫了木屐，同進(jìn)房來。蘇仲武迎著黃文漢笑道：“你今日來得正好。明日是雙十節(jié)，我正想邀幾個朋友來，弄點酒菜，高興一會子?！泵纷酉人土藗€蒲團(tuán)給黃文漢，再將自己坐的給圓子坐。圓子也不謙讓，便坐了。梅子忙著遞煙茶。黃文漢笑問蘇仲武道：“你想就在這里慶祝雙十節(jié)嗎？我勸你不要勞神罷。住貸間又沒用下女，請些客來鬧酒，不是自討苦吃？”蘇仲武道：“只要大家高興，便勞一勞神，也沒要緊?！秉S文漢沉吟了一會道：“你若想鬧酒，倒有一處地方好去。這人你也認(rèn)識的。”蘇仲武問道：“是誰？住在哪里？”黃文漢道：“鬧酒在市外好些，市內(nèi)若鬧狠了，旁人干涉得討厭。我說的是劉越石家里。他住在代代木，一連三家，都是熟人。胡莊近來也住在那里。不如今日去通知他們一聲，大家斗份子。今晚就教他們預(yù)備，三家合做一塊，要鬧就大鬧它一回。你說好么？”蘇仲武喜道：“還有什么不好！我們此刻就去通知罷?！秉S文漢笑道：“你真是個小孩子樣，何用如此著忙，事情包在我身上就是?！?br />
蘇、黃二人說中國話。此時的梅子，早知道黃文漢是中國人了。圓子不知二人說些什么，向黃文漢笑道：“你們議論我們些什么？”蘇仲武笑道：“他說嫂子昨晚……”沒說完，梅子掉過臉來笑道：“姐姐不要聽他。”蘇仲武笑道：“你們不聽罷了，他實在是說嫂子的話?！眻A子笑道：“我倒沒話給他說，我妹妹卻將你的笑話對我說得不少了，虧你好意思！”蘇仲武瞪了梅子一眼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說出來大家聽聽不要緊?！眻A子見蘇仲武有些發(fā)急的樣子，梅子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忙笑道：“你且將他說我的話說給我聽了，我再告訴你。
大家一句玩話，你也要認(rèn)真嗎？那就更好笑了。“梅子冷笑了聲道：”你們說玩話不要緊，不與我相干，我犯不著挨瞪。真是笑話，我又沒開口，瞪我怎的！“蘇仲武見梅子著急，翻悔自己魯莽不迭，賠笑說道：”我瞪你不為別的，我怕你真說給嫂子聽，可不要給嫂子笑話。“梅子紅了臉道：”便說給她聽了，你該怎么樣，你干涉不了許多?！疤K仲武不敢再說。黃文漢笑向蘇仲武道：”你無端要向她們挑戰(zhàn)，及至兵臨城下，你又肉袒牽羊以迎。算了罷，她們姊妹素來是無所不談，我真沒有資格干涉。況且你自己也時常拿著話到我那里來說。你前日不是還說什么身上兩個月沒有來，恐怕是坐了喜的話嗎？說得你嫂子不放心，昨日就要拉著來看。因來了兩個客就耽擱了，今日才一早來?！懊纷勇犃耍钡眯幽樛t，立起身來，也不管有人在房里，按著蘇仲武，只管用那粉團(tuán)一般的拳頭來打。
蘇仲武連賠不是，黃文漢坐在一旁，只笑著說：“打得好?！?br />
圓子見梅子氣得變了色，知她身體不好，怕急出毛病來，忙起身將梅子拉開，笑著勸道：“蘇先生真不懂事，只管是這般瞎說，幸好都不是外人。你我親姊妹親兄弟一樣，這次看我的面子，可以饒恕他，下次我卻不管了?！碧K仲武道：“是嗎，我又沒和旁人說，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要緊。我因為不放心，才去和他們說，恐怕是別的病證，不診不得了。難道我拿著你的事去給人家開心？老黃有意挑撥，想給我苦吃，你何必信他，將自己氣到這樣?！泵纷右膊焕硖K仲武，坐在圓子身邊低著頭，也像有些懊悔。黃文漢笑道：“你還說我挑撥，你自己說，是誰先有意挑撥的？”蘇仲武連連搖手道：“不用說了，橫豎我孤掌難鳴，不是你二人的敵手。若再說下去，可真要同室操戈了?！秉S文漢便笑著不做聲。圓子勸梅子不要受氣，梅子也漸漸想開了，知道不能怪蘇仲武，將氣平了許多。
圓子悄悄問梅子道：“你身上本是兩個月沒來了嗎？這不是當(dāng)耍的?！泵纷佑旨t了臉，低著頭不作聲。圓子復(fù)問道：“你從來也是這么的嗎？”梅子半晌搖了搖頭。圓子道：“你近來想什么吃不想？”圓子的話雖然說得小，但是在一間房里，蘇仲武又沒做聲，所以聽得清楚，見梅子不好意思說，便代答道：“他近來歡喜吃酸的。”梅子睄了蘇仲武一眼，黃文漢忍不住笑起來，笑得梅子更加不好意思，將臉藏在圓子肩后。圓子笑道：“事也奇怪，三個月前妹妹初見我的時候，天真爛耍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害羞。這完全是蘇先生教壞了，動不動就紅起臉來。既坐了喜，再過幾月就要出世的，看你躲到哪里去?！泵纷釉趫A子肩后說道：“到那時候，我死了，教我出丑呢，莫想！”圓子吃了一驚道：“你這是什么話？女子有生育就要死嗎？”黃文漢聽了梅子的話，心中也自吃驚。見圓子盤問梅子，恐怕問急了，梅子是個小孩子，倘若他想到自己與老蘇是胡亂碰上的，生出兒子來沒有名義這一層，又要生出變端來，便對圓子使了個眼色。圓子會意，用別的話岔開了話頭。黃文漢問蘇仲武道：“你今晚到青年會去么？”蘇仲武道：“且看那時高興不高興。你去嗎？”黃文漢道：“想去聽聽名士的演說，順便去找兩個朋友。他們是一定要到會的。”蘇仲武道：“你不要忘記了明日的宴會。你說了負(fù)責(zé)任的，到那時沒得吃喝，我只曉得問你就是了。”黃文漢笑道：“那是自然。今晚在會場上便可將人都約好。你放心，有得你吃喝就是了。不過明日既去吃喝，雙十節(jié)的紀(jì)念會，恐怕不能到了?！碧K仲武道：“那會不到也罷了，我們在家里，也是一般的慶祝?！秉S文漢便問圓子道：“我要去看朋友，你就在這里玩一會再回去。”
圓子正和梅子兩個在那里咬著耳根說話，黃文漢說了兩遍，圓子才作理會，點頭答應(yīng)了一句，又去說話。黃文漢便起身出來。
他們往來親密慣了的，不拘形跡，蘇仲武只送到房門口就住了。
黃文漢出了蘇仲武的家，因想起郭子蘭在體育學(xué)校畢了業(yè)，柔術(shù)暑中稽古（暑假練習(xí)之意）又得了四段的文憑。只因家計艱難，日內(nèi)就要歸國謀生活，不能不趁此時和他多聚一聚。
就在神保町坐了往江戶川的電車，由江戶川步行到早稻田大學(xué)校后面。只見郭子蘭正同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子并肩閑談著走來。黃文漢看那男子，儀表很好，舉步穩(wěn)重，倒像個練過把式的人。郭子蘭已看見了黃文漢，彼此點頭打招呼。郭子蘭指著那男子紹介給黃文漢道：“這位是直隸人，姓蔡，名煥文，是李富東老師的高足，功夫純熟得了不得。”回頭也給蔡煥文紹介了，彼此自有一套久聞久仰的話說。黃文漢問郭子蘭道：“你有事到哪兒去嗎？”郭子蘭搖頭道：“不是，我送蔡君，貪著說話，便走到這里來了。我們就此轉(zhuǎn)去罷！”蔡煥文對二人行了禮，說了句“后會”，大踏步走了。黃文漢便同郭子蘭向吉原劍師家門首走來。黃文漢間蔡煥文到日本來干什么的？郭子蘭道：“他本在日本留學(xué)，一向在中央大學(xué)上課，只怕差不多要畢業(yè)了。聽說我要回國，特來看看我。他在天津發(fā)起了一個武德會，李富東在那里當(dāng)會長。他的意思想請我到天津去，設(shè)法將武德會的勢力擴(kuò)充。我問了問內(nèi)幕的情形，去了恐怕不能相容，我投答應(yīng)他。”黃文漢道：“怎的知道怕不能相容？”郭子蘭道：“我打聽那會里的會員，有知識的太少了，都只曉得走幾路拳，踢幾路潭腿。就是李富東，也不過一個摜交廠的健者，別的知識一點也沒有。沒有知識的打手，門戶的習(xí)氣一定很深。我這混合派的功夫，在他們自然是瞧不起，我又何必去哩?！闭f時，已進(jìn)了郭子蘭的家。黃文漢點頭道：“既是這樣，不去也罷了。北方習(xí)拳腳的還多，就不提倡，也不至失了傳授。南方實在非人提倡不可。你回湖南去，提倡起來，收效必然很快。只恨我素性不歡喜干正經(jīng)事，不能幫你。我若高興提倡，保管十年之內(nèi)，南七省的少年個個有幾手神出鬼沒的本領(lǐng)?！惫犹m驚異道：“你用什么法子提倡能有這般神速？”黃文漢笑道：“因勢利導(dǎo)，有什么不容易！于今的青年想學(xué)兩手的多，只因拳師的知識太差。教授法固然不好，所教的拳腳，又不能一律。少年人這山望見那山高，個個見異思遷，盡學(xué)盡換，一輩子還是一兩年的程度。所以學(xué)的不愿意學(xué)，教的就改業(yè)了。我們要提倡，下手就要謀中國拳術(shù)統(tǒng)一，使學(xué)者不生門戶之見，斗毆傷生的事，就可免了。這統(tǒng)一中國的拳術(shù)，在表面看起來，是一樁很難的事。其實并不甚難，只要一個有力者，將各省有大名的幾個教師請來，把拳術(shù)與中國的關(guān)系，與世界的關(guān)系，先說給他們聽，然后將派別多了的害處說出來。
他們多是不會寫字的，每人派一個書記給他們，教他們各抒己見，繪圖著出書來。由我們一一的審定，將其中有違背生理的或過于狠毒的手法去了，由簡而繁的分出初級小學(xué)、中學(xué)、高等師范大學(xué)各等第來，由教育部頒行各省。我們再在北京、上海各處辦幾個拳術(shù)學(xué)堂，專一造就人才，供各省聘請。如此十年，怕不風(fēng)行全國嗎？豈但南七??！“郭子蘭聽了笑道：”好大計劃！幸你不歡喜干正經(jīng)事。倘若你歡喜干正經(jīng)事，眼見得你跑出去就碰釘子。各省最有名的教師是這般容易請來的嗎？
便請來了，是這般容易給你著書的嗎？你太把那些有名的教師看容易了。你在日本住久了，完全忘了中國的國民性。這樣的去因勢利導(dǎo)，你不給人家打死，就早萬幸了。想風(fēng)行全國，可謂是理想的夢話。不過你這樣信口開河，能說出個條理來，無論事實上行與不行，總算是有資格提倡中國拳術(shù)的人了?！包S文漢笑道：”這種資格不要也罷了。我為人凡事都不肯多研究，知道一些兒就罷了。我學(xué)這樣的時候，未嘗不想造成絕技。及至見了那樣好耍，又漸漸將愛這樣的心，移到那樣上面去了。
近來更不成話，什么都不愛了。覺得知道些兒，不過如此，造到絕頂，也不過如此，橫豎與身心性命沒有關(guān)系?！肮犹m笑道：”與你身心性命有關(guān)系的，女人之外，只怕就是飲酒唱歌了。“黃文漢笑著不做聲。一會兒口中念道：”設(shè)想英雄遲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xiāng)。“念得郭子蘭也笑了。黃文漢道：”明日開國慶紀(jì)念會去不去？“郭子蘭道：”去看看也好。你不待說是要去的?！包S文漢道：”你何以見得我定要去？“郭子蘭笑道：”你平日最歡喜到會的，這樣大會，豈有不到之理！“
黃文漢搖頭道：“不然，我于今別有所見。我覺得這種會，到了很無味。共和早亡了，還躲在這里慶祝什么？你看國內(nèi)不是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嗎？”郭子蘭道：“話卻不能是這樣說。袁世凱是這樣專橫，國內(nèi)的人在他勢力之下不敢吐氣。難道我們在外國也都默許他嗎？這種會是表示我們國民反對袁政府的意思，關(guān)系非常重大。你素來明白事理的人，為什么連輕重都不知道了？”黃文漢笑了笑道：“各人所見不同，不能相強(qiáng)?！惫犹m道：“你一個人不去，原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你說所見不同，到底是什么道理？你我至交，何妨說說?！秉S文漢道：“說是原沒什么不可，不過若對外人說，又要招人忌我。你知道明日的會是些什么人發(fā)起的？想出風(fēng)頭的亡命客，占了一大半。這些亡命先生，我起初對于他們還表相當(dāng)?shù)木匆狻＝鼇砺犓麄兏闪藥讟妒?，實在把我的一片熱心都冷透了。就是貴同鄉(xiāng)劉雄業(yè)兄弟，因為瞞了兩萬塊錢的公款，這些小亡命客，鬧得還成話嗎？三回五次的開會，到劉雄業(yè)家里去鬧，直鬧得警察出來干涉，幾乎用起武來。后來逼著劉雄業(yè)將金表、金鏈，連水晶圖章都拿出來抵，打了手票，請人擔(dān)保，還是不依。直到逼著他兄弟二人走了，才算了事。這多的小亡命客，就是兩萬塊都拿出來，每一個人能分得多少？何必是這樣不顧體面，弄得日本人笑話？劉雄業(yè)兄弟不待說不是人類，便是那些鬧的小亡命客，據(jù)我看來，隔人類也還隔得遠(yuǎn)。這回的會，又是那些小亡命客鬧的。說不定明日會場上，又要弄出什么笑話來?！?br />
郭子蘭道：“你說的不錯，但是明日的會好像是黎謀五先生主席。他是個有道德學(xué)問的人，或者不至鬧出笑話?！秉S文漢點頭道：“黎謀五先生我也知道是不錯。但是他一個人便再好些，壓得住什么！想出風(fēng)頭的人多，演說的時候，只圖動聽，也不顧忌諱。若太說劇烈了，說不定還要被日本警察干涉。若是弄到日本警察有勒令閉會的舉動出來，那就更無味了，所以我決計不去。我要慶祝，約幾個最好的朋友，到市外朋友家里，斗份子，買些酒菜，痛飲一回，快活多了，你說怎樣？”郭子蘭喜道：“這種辦法也很好。既是斗份子，我也可來一個么？”
黃文漢笑道：“你我至交，還有甚可不可？只怕你不來。地點我心中已預(yù)定了，是最妥當(dāng)不過的。從你這里去，走路也沒多遠(yuǎn)。代代木停車場左邊，不是有一塊房子沒起成工的坪嗎？站在那坪里，便看見上手一連有幾座房子，都是沒有樓的。那房子的門口，有一家掛了個‘適廬’的木牌子，那家就是敝同鄉(xiāng)劉越石住的。他也是個亡命客，但是很聽我的話。我教他不到會，他一定不去的。那幾家就只他的房子最大，有一間十二疊席子的房，足可以容得下二十人。我們有二十人同吃喝，怕不快樂嗎？我今晚去找他，教他預(yù)備?！惫犹m道：“房子容得下二十人，只是吃喝的碗盞怎么夠哩？”黃文漢笑道：“莫說二十人，便再多幾個也夠用。他們一連三家，都是熟人，橫豎是斗份子，等我去將他們攪作一塊來。有三家的器具，怕不夠嗎？只要大碗夠用，酒杯飯碗是容易設(shè)法的。把茶杯湊攏來，不是現(xiàn)成的嗎？”郭子蘭聽了高興，問份子一個要多少。黃文漢道：“每人一塊錢，大約也差不多了。不過我今晚還想到青年會聽演說，又要去老劉那里弄菜。我拼著一夜不睡，總要辦得齊齊整整就是?！惫犹m笑道：“你做事從不落人家褒貶的。
明日的宴會，一定是熱鬧的。我?guī)c鐘去哩？“黃文漢道：”好在明日是禮拜六，要鬧就鬧整的。從下午一點鐘起，鬧到五六點鐘，都鬧倦了就散。“郭子蘭從懷中拿出錢包來，抽出張一元的鈔票給黃文漢道：”我的份子，就交給你罷！“黃文漢收了，笑道：”你的份子不交，卻沒要緊，別人是無論如何要先交后吃的。他們這些人，只要東西進(jìn)了口，嘴巴一抹，哪里還管份子呢？是這般貼黑，真不犯著。事先問他們要罷，事情太小，又不好意思?！罢f話時，已是十二點鐘了。房主人開上飯菜，郭子蘭教添了個客飯。黃文漢就在郭子蘭家午膳。
不知黃文漢飯后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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