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本房主人見康少將沖進(jìn)去了，回過頭來向我笑道：”康先生的氣性怎這么大！‘我說：“康先生的氣性十成還不曾拿出來三成，因見你是日本人呢。你若是中國人，敢當(dāng)著他說這么無禮的話，早請你吃了手槍。既不然，剛才那一巴掌，也不會打在桌子上，已打上你的臉了?！繓|吐了吐舌頭道：”你去請他出來，我再和你說話。‘“我見房東用命令格的語調(diào)，教我去請康少將，我也氣不過向他說道：”你這個人，怎的一點(diǎn)兒禮節(jié)不懂？你有什么權(quán)力，可以使令我？’房東只得又向我陪話道：“請先生轉(zhuǎn)教下女去請罷！‘我才進(jìn)去，康少將的氣還不曾平，教我出來對房東說，要房東去法院里起訴，由法官評判，教怎么賠償，便怎么賠嘗，此時沒有說話的必要。我說：”這話說去，未免過于強(qiáng)硬了。房東既轉(zhuǎn)過來陪話，知道他自己錯誤了，就可調(diào)停了事，何必定要弄成訴訟？’康少將道：“你不知道日本鬼的性格，是普天下第一種生得賤的東西。你不和他強(qiáng)硬到底，這交涉沒有結(jié)果的日子。你不信，我就委你當(dāng)代表，你去跟他交涉著試試看?！艺f：”好?！S即出來對房東道：“康先生因受不了你無禮的話，不愿直接和你談判，委我代表。你有什么話，盡管對我說。關(guān)于這損失賠償?shù)氖?，我能完全?fù)責(zé)。‘”可惡那房東的態(tài)度，果不出康少將所料，見我如此說，把兩個肩頭聳了兩聳道：“拿錢賠償，我是不要的?！艺f：”不賠錢，還是康先生剛才說的，叫疊屋換便了。‘房東連連搖頭道：“不行，疊屋換的，與原有的不合色?！艺f：”不教疊屋來換，教誰換呢？‘房東道：“換自是教疊屋換，不過新舊不合，如何能行？至少得將這一間房的席子完全換過，天花板也得全房更換，才看不出痕跡來。這還是看康先生的面子，若是別人時，這房子全部的席子、天花板，都得重新?lián)Q一遍，外觀上方?jīng)]有損失?！乙娝蟮眠@般無理，實在氣他不過，笑著向他說道：”你原來想借這個題目，要求康先生替你修飾房子。你這主意倒不錯。康先生的錢素不要緊，我看你不如索性制個圖樣來，要求康先生替你重新建筑一所極華美的，外觀不更沒有損失嗎？老實對你說罷，康先生本教我出來謝絕談判的，要你盡管去法院提起訴訟，憑法官判斷，教怎生賠償，便怎生賠償。我因見你已知道悔悟，我自愿作個調(diào)人，免得賓東傷了和氣。你要求既仍是這般無理，就只好請你去法院里了?！拔艺f罷，也立起身來，做個預(yù)備送客的樣子。小鬼涎皮涎臉的本事真大，只怕也是普天下第一種厚臉皮族，仍是笑嘻嘻的說道：”我自是這么要求，康先生能承認(rèn)不能承認(rèn)，又是一個問題。先生還不曾與我開始談判，我將從哪里表示讓步哩？’我聽了他話，又覺好笑，只得又坐下來說道：“這房間的席子，并不是嶄新的。也只有兩條弄壞了些兒，你說要換，我就教疊屋來換了。你如說暫不必?fù)Q，我按照兩疊席價，給你的錢，天花板也是一樣。你能讓步到這個程度就說，不能讓到這個程序，你自由行動便了?！蛄艘粋€哈哈道：”兩疊席子能值多少錢？若為這一點(diǎn)點(diǎn)，也無交涉之必要了。’我說：‘本來只有這么大的事，你要故意虛張聲勢的，做一件大不了的事，來嚴(yán)重交涉，小題大做，未免可笑?！八@時把氣焰放低了，從懷中摸出香煙來，敬了我一枝，擦上洋火，給我吸燃了，才自己吸，儼然表示要作長時間談判的樣子。重新請教我的姓名，問了問我學(xué)校我住處，極力恭維我日本話說得好，簡直聽不出是中國人來。又稱贊我能辦交涉，不像康先生性躁，說不了幾句，氣就上來了，是一個好軍人，不是外交的人物。恭維我將來準(zhǔn)能做個有名的外交家。我被他恭維得不好意思了，也不答話，聽?wèi){他瞎說了一會。又說這房子，新建筑才五年，這席子都是他親自監(jiān)制的，比尋常房間所用的席子大不相同。房中一切木料，都是集搜各縣所產(chǎn)名木，經(jīng)細(xì)工制成的。建筑這樣的房子，不但花錢比尋常房子多花數(shù)倍，不是很在行的人監(jiān)制，還沒這么配合得宜。就是康先生承認(rèn)將席子、天花板全房更換，疊屋木工也得經(jīng)他親手指點(diǎn)。至于木料更是難題，這天花板是中國的楠木，在日本一時決取辦不出?！?br />
李鏡泓道：“你看那房子，是不是如他所說的，比尋常房子精巧些呢？”周撰點(diǎn)頭道：“富麗自是窮極富麗?？瞪賹⑹种杏绣X，最是歡喜擺格，定要住那種闊房子?！崩铉R泓道：“那交涉怎么結(jié)果的呢？”周撰道：“那日我當(dāng)代表，并沒說出個結(jié)果來。后來由康少將的兄弟出頭和房東談判了七八次，仍是賠了幾十塊錢，才得了結(jié)。這事幸出在康少將家里，一來康少將的日本話也還說得好，二來康少將在日本留學(xué)多年，看破了小鬼的伎倆。若是普通留學(xué)生，遇了這事，那房東欺人的本領(lǐng)還了得！膽小又不會說日本話的學(xué)生遇了他，只有洗干凈耳朵，恭聽教訓(xùn)的工夫，那有給你辯理的余地呢?！?br />
二人談著話，已到了鶴卷町當(dāng)?shù)觊T首。周撰在前，李鏡泓在后，推門進(jìn)臺灣省。只見那日延接周撰等到里面談知的店主，正和一個店伙坐在柜房里面。周撰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店主即起身到柜臺跟前。周撰將鐲頭拿了出來，指著幾處新鑿痕，給店主看道：“這鐲頭不是我的，當(dāng)時雖然不是我經(jīng)手，只因貴店出了店伙拐逃的事，物主這位李先生幾次來取贖，不得要領(lǐng)，特托我來交涉，才知道這鐲頭被店伙竊逃的事。今日得貴店通知，李先生又托我來取，當(dāng)時我發(fā)見了這新鑿痕，就有些疑惑。問這位店伙，說是考金石磨的。及至我拿回去，物主一看，異常驚訝，鑿痕還不止一處，絕對不是考金石能磨成這個模樣的。
我有經(jīng)手之責(zé)，無以自明，不能不請物主同來，向貴店問個明白?！暗曛鹘舆^來，反覆看了幾遍道：”這只怕是原來有的痕跡，敝店收當(dāng)金器，當(dāng)面稱過分兩，寫明在質(zhì)券上。取時仍稱給贖的人看，沒有錯誤，便完了責(zé)任。這鐲頭在先生來贖的時分，敝店店伙稱給先生看了沒有呢？“
周撰道：“店主這話，表面上似乎開質(zhì)店的責(zé)任只能是這么擔(dān)負(fù)，實際上這當(dāng)面稱進(jìn)稱出，與寫明分兩在質(zhì)券上，不過你們開質(zhì)店的一種保護(hù)貪利的器具，在法律上絕對不能承認(rèn)你們這自稱自看，由你們自己書寫分兩，為己盡了責(zé)任。我們質(zhì)物的，質(zhì)時與贖時，都不能帶著戥子在身上。你們的戥子，質(zhì)物的不見得便能看的明了，并且你們也不認(rèn)真稱給質(zhì)物的看，質(zhì)物的當(dāng)然不能立時辨出所質(zhì)金器有無減輕分兩的事。店主絕不能拿這種手續(xù)，說已完了責(zé)任的話。姑無論這鐲頭的原有分兩，與質(zhì)券寫的不對。讓一步說，就是對了，這鑿痕顯然，怎么能說是原來的？中國銀樓的工匠，手藝那有這么粗劣？這一望就知道，是新鑿去的。鑿過之后，不曾經(jīng)貼肉戴過，所以仔細(xì)看去，一條一條的，有新舊深淺之分。依我想，貴店的名譽(yù)要緊，這分明是由貴店的店伙弄弊，無可推諉。我家中已經(jīng)用戥子稱過了，照原重分兩，輕了一錢二分有零。按現(xiàn)在金價，雖只六塊多錢，然這損失不能不向貴店要求賠償。”店主道：“六塊多錢雖屬小事，但敝店不能做這創(chuàng)例的事?！?br />
周撰正色道：“你知道質(zhì)店里店伙潛逃，也是創(chuàng)例的事么？你自己雇用的店伙，敢公然偷盜物件，因你用店伙不慎之故，質(zhì)物受了損失，你賠償謂之創(chuàng)例嗎？”店主道：“專憑先生口說，損失了一錢二分，毫無取信的憑據(jù)。這種賠償?shù)姆椒?，也教人難于遵命?！敝茏溃骸叭⌒诺膽{據(jù)，就在一錢二分。
我便說損失了三五錢，也不愁貴店不賠償。但借題多索，有損個人道德的事，不是我等中級社會以上人干的。店主但看我只說損失一錢二分，便知道有最足取信的數(shù)目。店主不是沒有眼睛，即照鑿痕估計，能說刨削不到一錢二分嗎？“
正在辯論，忽來了一個日本商人，挾著一大包衣服，往柜臺上一擱，口里說要當(dāng)五十元。店伙將衣了一件一件的抖著細(xì)看，店主怕周撰說出損害當(dāng)?shù)晷庞玫脑?，給那人聽見，連忙讓周、李二人到里面房間就坐。周撰知道他的意思，說道：“上次我知道貴店的店伙，卷贓逃匿，而我并不向貴店逼鐲頭，也不要貴質(zhì)更換質(zhì)券，任憑貴店隨意寫一紙作證據(jù)不充分的字條，五十多塊錢也存放在貴店，我就是極信用貴店。并于店伙逃匿的事，很跟店主表同情，巴不得貴店早日將逃伙緝獲。我若不是信用貴店，不與店主表同情，這事早經(jīng)警察蜀辦理了。
貴店的信用，是要由店主做出來的，這一錢二分金子，店主賠出來，在物主公能免受這極小的損失，而于貴店的信用，則大有增加?！?br />
店主做出很為難的樣子，躊躇了一會道：“我看損失也不至有這么多，賠償先生三塊錢罷！”周撰笑道：“這不是開價還價的事。如沒損失這么多，我有意多索，何不說是三錢五錢，等你還價呢？我不是沒有取信的憑據(jù)，當(dāng)日買這鐲頭的時候，原附帶了一紙保險單，單上注明了分兩。如分兩不符，金子成色不足，可去原銀樓更換的。這保險單因放在衣箱里面，衣箱太多，一時難得翻箱倒篋的尋找。店主若執(zhí)意不肯照我說的賠償，我勢必去報警宗。那時無論我損失多少，貴店這種行為哪怕是一分二厘，貴店也是受法律上的裁判。而事情既經(jīng)警察蜀，警察若以為這嶄新的鑿痕，尚不足為充分的證據(jù)，我就說不得憚煩，也要將保險單尋找出來，以證明我損失的確有一錢二分。
我代貴店著想，與其等那時三面吃虧，何不就這時一了百了哩。
并且這事若經(jīng)警察署，我還有一種取締貴同業(yè)的辦法，向警察署條陳，因這類事，我們留學(xué)生中受損失最大?！?br />
店主失色問道：“是一類什么事？”周撰道：“就是刨削金器的事，貴同業(yè)都有這類作弊的證據(jù)。在我們留學(xué)生手里，綜計曾受這種損失的留學(xué)生，五年內(nèi)有二千多人，七千多件事實。這事不要求警察取締，留學(xué)生將不敢以金器向當(dāng)?shù)曩|(zhì)錢?！钡曛鞴首黧@異道：“敝同業(yè)有這種舉動嗎？敝店卻不知道。
但是敝同業(yè)很多，其中難保沒有貪圖小利，不顧信用的人。先生這鐲頭的鑿痕，則又當(dāng)別論。這是沒品行店伙，背著人做的事。然店伙是敝店雇用的，我不能不負(fù)責(zé)任，我賠償先生五塊錢，望先生不用再爭多了?！爸茏溃骸钡曛鲗嵲谔凰蛞粔K多錢，必與我以不愉快之感，很不像是有氣魄商人的行為。好，罷了。我也懶得再費(fèi)唇舌，你就拿五塊錢來罷！“店主光著兩眼，聽?wèi){周撰奚落了一頓。跑去鋪房里，拿了五塊錢，并紙筆硯臺，請周撰寫收條。周撰將鐲頭和五元鈔票交給李鏡泓，寫了”收到賠償金鐲損失洋五元“的收條，辭別店主出來。
李鏡泓很恭維周撰能干，這事若在別人，決辦不到這么的結(jié)果。周撰笑道：“這不過利用他怕打官司。他沒店伙拐逃的事，教他賠償，也沒這么容易?！崩铉R泓道：“你怎么說那字條作證據(jù)不充分？”周撰道：“這店主必是一個極厲害的鄙吝鬼，你看他情愿受人奚落，不肯多出這一塊錢，那字條上不肯粘貼印花，就知道了。若是更換質(zhì)券不貼印花，就算違法。正式寫收條，也一般非貼印花不可。他于這兩種之外，自創(chuàng)一格，寫幾句又不像契約又不像領(lǐng)條的話在上面，怕你不見信，就加上一顆圖章。我當(dāng)時看了，原知道不合法，但料定他開當(dāng)?shù)甑娜耍闪邉t有之，圖賴別人的貴重東西，他必不敢。便沒說要他更換?！崩铉R泓道：“我所以不愿意同來，就是因為全沒一些憑據(jù)，實在被刨削了多少，連自己都不知道，怎好開口要他賠償呢？信口說出個數(shù)目來，他若問我有何根據(jù)，不就被他問住了嗎？你真說的好，四面八方都把他擋住了，使他沒有置辯的余地。一面勸誘，又一面恐嚇，他雖欲不走賠償這條路，教他就沒有路可走。你如果五塊錢不能答應(yīng)，非照一錢二分金價計算不可，我看他也不能始終不出這一塊多錢?！敝茏Φ溃骸拔也皇窍蛩f了，我便開口說是三錢五錢，也不愁他不賠償?shù)脑拞帷蔽腋矣谘阃瑏?，自料定了事情的結(jié)果。鐵腳的戒指被刨削，于我們這回交涉勝利，極有關(guān)系，我不得了這件事實，也沒這么有把握，若不向店主提說取締同業(yè)的話，五塊錢也沒這般容易肯出?！?br />
二人一路笑說著，回到精廬。陳蒿姊妹聽述交涉情形，也自然歡喜。李鏡泓從這日起，對周撰不但減輕了厭惡的心，并且表相當(dāng)?shù)木匆饬?。背地對陳毓說：“卜先確是個聰明有才干的人，就是舉止近于輕浮，只怕對于老二的愛情，將來有些靠不住?！标愗钩藱C(jī)說道：“惟其怕他靠不住，而生米已煮成熟飯，我們不能不幫老二，趁早把根基弄穩(wěn)固?！崩铉R泓搖頭道：“這們結(jié)合的，根基怎么得穩(wěn)固?！标愗股鷼獾溃骸安环€(wěn)固，就望著它搖動一輩子嗎？”李鏡泓笑道：“能搖動到一輩子，就要算是穩(wěn)固了呢?！?br />
不言李鏡泓夫妻私議，且說周撰同陳蒿，又搬了一箱衣服，及應(yīng)用的零碎，回到富士見樓，已是入夜了。當(dāng)晚無話。次早起來，用過早點(diǎn)，周撰催著陳蒿妝飾，去外面尋找貸家。在市內(nèi)各區(qū)尋找了兩日，貸家雖多，沒有合意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第三日到市外目白柏木大久保高田馬場一帶，尋了一圈，末了在高田馬場尋著了一處。房屋雖多幾間，房金卻比市內(nèi)低廉十之三四。那房子表面的形勢，及內(nèi)容的結(jié)構(gòu)，都極合陳蒿的意。即在經(jīng)租的手上，定了下來。
周撰道：“這屋大小共七間房子，我兩人雇一個下女，哪用得著這么多的房子，精廬自鐵腳搬走，你又出來，姐姐必嫌房子大了，白空了兩間，不如教姐姐把那房子退了，和我們住做一塊來。一則免得我兩人獨(dú)居寂寞，二則兩家合住，房錢分擔(dān)，也輕松許多。這市外僻靜，若是我有事去市內(nèi)，夜間歸來遲些：你和下女兩個，看守這么一大所房子，也要膽怯。你看我這主意怎么樣？”陳蒿道：“我早想到是這么辦了，已和姐姐提過，姐姐是沒有不愿意的，就只老李那古板鬼，有些無名屁放，我最懶和他談話。”
周撰道：“老李不大贊成你我的事么？”陳蒿道：“希罕他贊成做什么？你于今既也和我的意思一樣，打算邀姐姐來同住，我端的不管古板鬼怎樣，把姐姐拉來同住便了。老李是知風(fēng)知趣的，爽爽利利的搬來，我一不歡迎他，二不拒絕他。他若再桀敖，我有能力使我姐姐不理他，看他去哪個衙門喊冤。
你不知道，他那種不識抬舉的人，說起來令人氣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何能何德，配享受我姐姐那么齊全的女人。掛名到日本來留學(xué)，其實和下女一樣，每日只有掃房子、洗衣服、弄三頓吃喝的工夫。你沒留神看姐姐的那兩只手，在國內(nèi)的時候，比我的還要白，還要嫩，就是在廚房里，冷呀熱的，浸了一個冬天，此刻差不多要成烏龜爪子，我看了心里就難過。老李倒像沒事人一般，還說操作是女人分內(nèi)的事。不錯，操作本是女人分內(nèi)的事，不過你老李，只夠得上討一個鄉(xiāng)村里的黃毛丫頭，莫說蒸茶煮飯，視為尋常的事，就是要她脫了鞋襪，跟種田的去田里做生活，或者教她挑百十斤的擔(dān)子，每日行百十里路，也不為難。什么好人家的小姐，女學(xué)校的學(xué)生，也教人家這么操作？便把一條性命累死了，也討不了好?！?br />
周撰笑道：“姐姐自己愿意是這么，有什么話說。你們?nèi)齻€人，加上一個何鐵腳，共是四名公費(fèi)。難道雇一名下女，都雇不起？”陳蒿搖頭道：“你哪里知道，有兩個下女，本來還年輕，有個六七成像人。因睡在廚房里，與鐵腳只隔一層紙門。
鐵腳既想吊下女的膀子，白天又不跟下女將條件議妥，黑夜摸到下女跟前，把下女驚得當(dāng)賊喊叫。第二日鐵腳氣不過，遇著下女就橫眉怒目，下女安身不牢，辭工走了。鐵腳自去紹介所，雇了一個，年齡十七八歲，比前個更像人一點(diǎn)。這個和鐵腳的條件，大約在未進(jìn)門之先就議好了。兩個人你親我愛的，我們看了，倒很有個意思。這下女做事也能做，又愛清潔，我卻很喜歡他。有一日，鐵腳吃了午飯，不知去哪里，去了半日，直到夜間八點(diǎn)多鐘才回來。下女問他，說還沒吃晚飯，下女就非常高興，說我早知道你會歸家吃晚飯，已替你留了一份飯菜。
因?qū)埐伺獰幔顺鰜斫o鐵腳吃。誰知這位不成材的老李，見了大不舒服，怪下女不該不得他許可，竟將他國內(nèi)帶來最愛吃的臘魚，私自留給鐵腳吃。背著鐵腳，罵了下女幾句。下女也好，并沒對鐵腳說。你看老李是不是個東西？他見下女被罵之后，對他很小心如意，不知怎么，也動了染指的念頭。下女有什么界限，只要老李能擔(dān)當(dāng)，不怕鐵腳鬧醋，她巴不得多相與一個，多得些額外的利益。起初我和姐姐都絲毫沒有疑心，后來姐姐因不見了幾樣編物，問老李，老李推說不知道。姐姐就疑心是下女偷了。等下女去外面買東西，姐姐即將下女寄在鐵腳柜里的一個大衣包打開，果然在衣服中間，搜出一小包來了。
不但失去的編物在內(nèi)，還有五塊錢的鈔票，是姐姐領(lǐng)下來的公費(fèi)，好玩蓋了一個小章子在上面，本是放在皮夾里的，一日忽然沒有了，老李說是拿著還了朋友的帳，姐姐見是自己丈夫拿著還了帳，自然沒有話說。這今無意中，在下女衣包里搜出來放還原處。跑來和我商量，并說老李和下女奸通的事，不發(fā)見這小包，不覺可疑，此刻就覺得可以證明的事實很多了。我勸姐姐不要將這事宣揚(yáng)，老李不像何鐵腳，老李是個專做假面子的人，宣揚(yáng)出來了，他將無臉見人。奈姐姐忍受不住，氣得哭了。夜間拿著那小包，質(zhì)問老李。老李無可抵賴，只得承認(rèn)，求姐姐不要給鐵腳知道，并要把小包退給下女。姐姐說，二件都可辦到，但立即須將下女開發(fā)。你看那不要臉的老李，居然還想留著下女，再做幾時。這就是我不肯答應(yīng)，我說再留下女在這里，不獨(dú)情理上對不起姐姐，便是兩個人共奸通一個女子，也終久有鬧亂子的一日。姐姐也不問老李愿意不愿意，第二日一早起來，就把下女開走了。鐵腳不知就理，以為是對付他，氣忿忿的向姐姐質(zhì)問開下女的理由。我悄悄把老了的事，對鐵腳說了。鐵腳倒不吃醋，說這下女既這么爛污，開了很好。我再去雇個五十歲以上的來，大家安靜些罷。鐵腳果然雇了個龍鐘老婦來，做不上幾日，老李說不行，像這樣的老太婆，倒要人伏侍她呢，不要跌死了遭人命，又把老婦開了。自那回以后，老李也不提起要雇下女。姐姐因怕再出笑話，自愿身體上受些兒痛苦，免得精神上不快活，何嘗是甘心情愿洗衣做飯。“
周撰笑道：“老李原來也是一個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的人。
照這樣看來，姐姐的德性，真是難得。我們就去和她商議，搬到我們一塊兒來住罷。我聽了，都很替姐姐不平，和我們住做一塊，雖不能說是享福，洗衣做飯的事，決不敢再煩她動手就是了。“陳蒿點(diǎn)頭答應(yīng)，二人從高田馬場乘高架線電車到飯?zhí)飿颍俨叫械骄珡]來。
不知與陳毓如何計議，且俟下章再寫。
李鏡泓道：“你看那房子，是不是如他所說的，比尋常房子精巧些呢？”周撰點(diǎn)頭道：“富麗自是窮極富麗?？瞪賹⑹种杏绣X，最是歡喜擺格，定要住那種闊房子?！崩铉R泓道：“那交涉怎么結(jié)果的呢？”周撰道：“那日我當(dāng)代表，并沒說出個結(jié)果來。后來由康少將的兄弟出頭和房東談判了七八次，仍是賠了幾十塊錢，才得了結(jié)。這事幸出在康少將家里，一來康少將的日本話也還說得好，二來康少將在日本留學(xué)多年，看破了小鬼的伎倆。若是普通留學(xué)生，遇了這事，那房東欺人的本領(lǐng)還了得！膽小又不會說日本話的學(xué)生遇了他，只有洗干凈耳朵，恭聽教訓(xùn)的工夫，那有給你辯理的余地呢?！?br />
二人談著話，已到了鶴卷町當(dāng)?shù)觊T首。周撰在前，李鏡泓在后，推門進(jìn)臺灣省。只見那日延接周撰等到里面談知的店主，正和一個店伙坐在柜房里面。周撰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店主即起身到柜臺跟前。周撰將鐲頭拿了出來，指著幾處新鑿痕，給店主看道：“這鐲頭不是我的，當(dāng)時雖然不是我經(jīng)手，只因貴店出了店伙拐逃的事，物主這位李先生幾次來取贖，不得要領(lǐng)，特托我來交涉，才知道這鐲頭被店伙竊逃的事。今日得貴店通知，李先生又托我來取，當(dāng)時我發(fā)見了這新鑿痕，就有些疑惑。問這位店伙，說是考金石磨的。及至我拿回去，物主一看，異常驚訝，鑿痕還不止一處，絕對不是考金石能磨成這個模樣的。
我有經(jīng)手之責(zé)，無以自明，不能不請物主同來，向貴店問個明白?！暗曛鹘舆^來，反覆看了幾遍道：”這只怕是原來有的痕跡，敝店收當(dāng)金器，當(dāng)面稱過分兩，寫明在質(zhì)券上。取時仍稱給贖的人看，沒有錯誤，便完了責(zé)任。這鐲頭在先生來贖的時分，敝店店伙稱給先生看了沒有呢？“
周撰道：“店主這話，表面上似乎開質(zhì)店的責(zé)任只能是這么擔(dān)負(fù)，實際上這當(dāng)面稱進(jìn)稱出，與寫明分兩在質(zhì)券上，不過你們開質(zhì)店的一種保護(hù)貪利的器具，在法律上絕對不能承認(rèn)你們這自稱自看，由你們自己書寫分兩，為己盡了責(zé)任。我們質(zhì)物的，質(zhì)時與贖時，都不能帶著戥子在身上。你們的戥子，質(zhì)物的不見得便能看的明了，并且你們也不認(rèn)真稱給質(zhì)物的看，質(zhì)物的當(dāng)然不能立時辨出所質(zhì)金器有無減輕分兩的事。店主絕不能拿這種手續(xù)，說已完了責(zé)任的話。姑無論這鐲頭的原有分兩，與質(zhì)券寫的不對。讓一步說，就是對了，這鑿痕顯然，怎么能說是原來的？中國銀樓的工匠，手藝那有這么粗劣？這一望就知道，是新鑿去的。鑿過之后，不曾經(jīng)貼肉戴過，所以仔細(xì)看去，一條一條的，有新舊深淺之分。依我想，貴店的名譽(yù)要緊，這分明是由貴店的店伙弄弊，無可推諉。我家中已經(jīng)用戥子稱過了，照原重分兩，輕了一錢二分有零。按現(xiàn)在金價，雖只六塊多錢，然這損失不能不向貴店要求賠償。”店主道：“六塊多錢雖屬小事，但敝店不能做這創(chuàng)例的事?！?br />
周撰正色道：“你知道質(zhì)店里店伙潛逃，也是創(chuàng)例的事么？你自己雇用的店伙，敢公然偷盜物件，因你用店伙不慎之故，質(zhì)物受了損失，你賠償謂之創(chuàng)例嗎？”店主道：“專憑先生口說，損失了一錢二分，毫無取信的憑據(jù)。這種賠償?shù)姆椒?，也教人難于遵命?！敝茏溃骸叭⌒诺膽{據(jù)，就在一錢二分。
我便說損失了三五錢，也不愁貴店不賠償。但借題多索，有損個人道德的事，不是我等中級社會以上人干的。店主但看我只說損失一錢二分，便知道有最足取信的數(shù)目。店主不是沒有眼睛，即照鑿痕估計，能說刨削不到一錢二分嗎？“
正在辯論，忽來了一個日本商人，挾著一大包衣服，往柜臺上一擱，口里說要當(dāng)五十元。店伙將衣了一件一件的抖著細(xì)看，店主怕周撰說出損害當(dāng)?shù)晷庞玫脑?，給那人聽見，連忙讓周、李二人到里面房間就坐。周撰知道他的意思，說道：“上次我知道貴店的店伙，卷贓逃匿，而我并不向貴店逼鐲頭，也不要貴質(zhì)更換質(zhì)券，任憑貴店隨意寫一紙作證據(jù)不充分的字條，五十多塊錢也存放在貴店，我就是極信用貴店。并于店伙逃匿的事，很跟店主表同情，巴不得貴店早日將逃伙緝獲。我若不是信用貴店，不與店主表同情，這事早經(jīng)警察蜀辦理了。
貴店的信用，是要由店主做出來的，這一錢二分金子，店主賠出來，在物主公能免受這極小的損失，而于貴店的信用，則大有增加?！?br />
店主做出很為難的樣子，躊躇了一會道：“我看損失也不至有這么多，賠償先生三塊錢罷！”周撰笑道：“這不是開價還價的事。如沒損失這么多，我有意多索，何不說是三錢五錢，等你還價呢？我不是沒有取信的憑據(jù)，當(dāng)日買這鐲頭的時候，原附帶了一紙保險單，單上注明了分兩。如分兩不符，金子成色不足，可去原銀樓更換的。這保險單因放在衣箱里面，衣箱太多，一時難得翻箱倒篋的尋找。店主若執(zhí)意不肯照我說的賠償，我勢必去報警宗。那時無論我損失多少，貴店這種行為哪怕是一分二厘，貴店也是受法律上的裁判。而事情既經(jīng)警察蜀，警察若以為這嶄新的鑿痕，尚不足為充分的證據(jù)，我就說不得憚煩，也要將保險單尋找出來，以證明我損失的確有一錢二分。
我代貴店著想，與其等那時三面吃虧，何不就這時一了百了哩。
并且這事若經(jīng)警察署，我還有一種取締貴同業(yè)的辦法，向警察署條陳，因這類事，我們留學(xué)生中受損失最大?！?br />
店主失色問道：“是一類什么事？”周撰道：“就是刨削金器的事，貴同業(yè)都有這類作弊的證據(jù)。在我們留學(xué)生手里，綜計曾受這種損失的留學(xué)生，五年內(nèi)有二千多人，七千多件事實。這事不要求警察取締，留學(xué)生將不敢以金器向當(dāng)?shù)曩|(zhì)錢?！钡曛鞴首黧@異道：“敝同業(yè)有這種舉動嗎？敝店卻不知道。
但是敝同業(yè)很多，其中難保沒有貪圖小利，不顧信用的人。先生這鐲頭的鑿痕，則又當(dāng)別論。這是沒品行店伙，背著人做的事。然店伙是敝店雇用的，我不能不負(fù)責(zé)任，我賠償先生五塊錢，望先生不用再爭多了?！爸茏溃骸钡曛鲗嵲谔凰蛞粔K多錢，必與我以不愉快之感，很不像是有氣魄商人的行為。好，罷了。我也懶得再費(fèi)唇舌，你就拿五塊錢來罷！“店主光著兩眼，聽?wèi){周撰奚落了一頓。跑去鋪房里，拿了五塊錢，并紙筆硯臺，請周撰寫收條。周撰將鐲頭和五元鈔票交給李鏡泓，寫了”收到賠償金鐲損失洋五元“的收條，辭別店主出來。
李鏡泓很恭維周撰能干，這事若在別人，決辦不到這么的結(jié)果。周撰笑道：“這不過利用他怕打官司。他沒店伙拐逃的事，教他賠償，也沒這么容易?！崩铉R泓道：“你怎么說那字條作證據(jù)不充分？”周撰道：“這店主必是一個極厲害的鄙吝鬼，你看他情愿受人奚落，不肯多出這一塊錢，那字條上不肯粘貼印花，就知道了。若是更換質(zhì)券不貼印花，就算違法。正式寫收條，也一般非貼印花不可。他于這兩種之外，自創(chuàng)一格，寫幾句又不像契約又不像領(lǐng)條的話在上面，怕你不見信，就加上一顆圖章。我當(dāng)時看了，原知道不合法，但料定他開當(dāng)?shù)甑娜耍闪邉t有之，圖賴別人的貴重東西，他必不敢。便沒說要他更換?！崩铉R泓道：“我所以不愿意同來，就是因為全沒一些憑據(jù)，實在被刨削了多少，連自己都不知道，怎好開口要他賠償呢？信口說出個數(shù)目來，他若問我有何根據(jù)，不就被他問住了嗎？你真說的好，四面八方都把他擋住了，使他沒有置辯的余地。一面勸誘，又一面恐嚇，他雖欲不走賠償這條路，教他就沒有路可走。你如果五塊錢不能答應(yīng)，非照一錢二分金價計算不可，我看他也不能始終不出這一塊多錢?！敝茏Φ溃骸拔也皇窍蛩f了，我便開口說是三錢五錢，也不愁他不賠償?shù)脑拞帷蔽腋矣谘阃瑏?，自料定了事情的結(jié)果。鐵腳的戒指被刨削，于我們這回交涉勝利，極有關(guān)系，我不得了這件事實，也沒這么有把握，若不向店主提說取締同業(yè)的話，五塊錢也沒這般容易肯出?！?br />
二人一路笑說著，回到精廬。陳蒿姊妹聽述交涉情形，也自然歡喜。李鏡泓從這日起，對周撰不但減輕了厭惡的心，并且表相當(dāng)?shù)木匆饬?。背地對陳毓說：“卜先確是個聰明有才干的人，就是舉止近于輕浮，只怕對于老二的愛情，將來有些靠不住?！标愗钩藱C(jī)說道：“惟其怕他靠不住，而生米已煮成熟飯，我們不能不幫老二，趁早把根基弄穩(wěn)固?！崩铉R泓搖頭道：“這們結(jié)合的，根基怎么得穩(wěn)固?！标愗股鷼獾溃骸安环€(wěn)固，就望著它搖動一輩子嗎？”李鏡泓笑道：“能搖動到一輩子，就要算是穩(wěn)固了呢?！?br />
不言李鏡泓夫妻私議，且說周撰同陳蒿，又搬了一箱衣服，及應(yīng)用的零碎，回到富士見樓，已是入夜了。當(dāng)晚無話。次早起來，用過早點(diǎn)，周撰催著陳蒿妝飾，去外面尋找貸家。在市內(nèi)各區(qū)尋找了兩日，貸家雖多，沒有合意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第三日到市外目白柏木大久保高田馬場一帶，尋了一圈，末了在高田馬場尋著了一處。房屋雖多幾間，房金卻比市內(nèi)低廉十之三四。那房子表面的形勢，及內(nèi)容的結(jié)構(gòu)，都極合陳蒿的意。即在經(jīng)租的手上，定了下來。
周撰道：“這屋大小共七間房子，我兩人雇一個下女，哪用得著這么多的房子，精廬自鐵腳搬走，你又出來，姐姐必嫌房子大了，白空了兩間，不如教姐姐把那房子退了，和我們住做一塊來。一則免得我兩人獨(dú)居寂寞，二則兩家合住，房錢分擔(dān)，也輕松許多。這市外僻靜，若是我有事去市內(nèi)，夜間歸來遲些：你和下女兩個，看守這么一大所房子，也要膽怯。你看我這主意怎么樣？”陳蒿道：“我早想到是這么辦了，已和姐姐提過，姐姐是沒有不愿意的，就只老李那古板鬼，有些無名屁放，我最懶和他談話。”
周撰道：“老李不大贊成你我的事么？”陳蒿道：“希罕他贊成做什么？你于今既也和我的意思一樣，打算邀姐姐來同住，我端的不管古板鬼怎樣，把姐姐拉來同住便了。老李是知風(fēng)知趣的，爽爽利利的搬來，我一不歡迎他，二不拒絕他。他若再桀敖，我有能力使我姐姐不理他，看他去哪個衙門喊冤。
你不知道，他那種不識抬舉的人，說起來令人氣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何能何德，配享受我姐姐那么齊全的女人。掛名到日本來留學(xué)，其實和下女一樣，每日只有掃房子、洗衣服、弄三頓吃喝的工夫。你沒留神看姐姐的那兩只手，在國內(nèi)的時候，比我的還要白，還要嫩，就是在廚房里，冷呀熱的，浸了一個冬天，此刻差不多要成烏龜爪子，我看了心里就難過。老李倒像沒事人一般，還說操作是女人分內(nèi)的事。不錯，操作本是女人分內(nèi)的事，不過你老李，只夠得上討一個鄉(xiāng)村里的黃毛丫頭，莫說蒸茶煮飯，視為尋常的事，就是要她脫了鞋襪，跟種田的去田里做生活，或者教她挑百十斤的擔(dān)子，每日行百十里路，也不為難。什么好人家的小姐，女學(xué)校的學(xué)生，也教人家這么操作？便把一條性命累死了，也討不了好?！?br />
周撰笑道：“姐姐自己愿意是這么，有什么話說。你們?nèi)齻€人，加上一個何鐵腳，共是四名公費(fèi)。難道雇一名下女，都雇不起？”陳蒿搖頭道：“你哪里知道，有兩個下女，本來還年輕，有個六七成像人。因睡在廚房里，與鐵腳只隔一層紙門。
鐵腳既想吊下女的膀子，白天又不跟下女將條件議妥，黑夜摸到下女跟前，把下女驚得當(dāng)賊喊叫。第二日鐵腳氣不過，遇著下女就橫眉怒目，下女安身不牢，辭工走了。鐵腳自去紹介所，雇了一個，年齡十七八歲，比前個更像人一點(diǎn)。這個和鐵腳的條件，大約在未進(jìn)門之先就議好了。兩個人你親我愛的，我們看了，倒很有個意思。這下女做事也能做，又愛清潔，我卻很喜歡他。有一日，鐵腳吃了午飯，不知去哪里，去了半日，直到夜間八點(diǎn)多鐘才回來。下女問他，說還沒吃晚飯，下女就非常高興，說我早知道你會歸家吃晚飯，已替你留了一份飯菜。
因?qū)埐伺獰幔顺鰜斫o鐵腳吃。誰知這位不成材的老李，見了大不舒服，怪下女不該不得他許可，竟將他國內(nèi)帶來最愛吃的臘魚，私自留給鐵腳吃。背著鐵腳，罵了下女幾句。下女也好，并沒對鐵腳說。你看老李是不是個東西？他見下女被罵之后，對他很小心如意，不知怎么，也動了染指的念頭。下女有什么界限，只要老李能擔(dān)當(dāng)，不怕鐵腳鬧醋，她巴不得多相與一個，多得些額外的利益。起初我和姐姐都絲毫沒有疑心，后來姐姐因不見了幾樣編物，問老李，老李推說不知道。姐姐就疑心是下女偷了。等下女去外面買東西，姐姐即將下女寄在鐵腳柜里的一個大衣包打開，果然在衣服中間，搜出一小包來了。
不但失去的編物在內(nèi)，還有五塊錢的鈔票，是姐姐領(lǐng)下來的公費(fèi)，好玩蓋了一個小章子在上面，本是放在皮夾里的，一日忽然沒有了，老李說是拿著還了朋友的帳，姐姐見是自己丈夫拿著還了帳，自然沒有話說。這今無意中，在下女衣包里搜出來放還原處。跑來和我商量，并說老李和下女奸通的事，不發(fā)見這小包，不覺可疑，此刻就覺得可以證明的事實很多了。我勸姐姐不要將這事宣揚(yáng)，老李不像何鐵腳，老李是個專做假面子的人，宣揚(yáng)出來了，他將無臉見人。奈姐姐忍受不住，氣得哭了。夜間拿著那小包，質(zhì)問老李。老李無可抵賴，只得承認(rèn)，求姐姐不要給鐵腳知道，并要把小包退給下女。姐姐說，二件都可辦到，但立即須將下女開發(fā)。你看那不要臉的老李，居然還想留著下女，再做幾時。這就是我不肯答應(yīng)，我說再留下女在這里，不獨(dú)情理上對不起姐姐，便是兩個人共奸通一個女子，也終久有鬧亂子的一日。姐姐也不問老李愿意不愿意，第二日一早起來，就把下女開走了。鐵腳不知就理，以為是對付他，氣忿忿的向姐姐質(zhì)問開下女的理由。我悄悄把老了的事，對鐵腳說了。鐵腳倒不吃醋，說這下女既這么爛污，開了很好。我再去雇個五十歲以上的來，大家安靜些罷。鐵腳果然雇了個龍鐘老婦來，做不上幾日，老李說不行，像這樣的老太婆，倒要人伏侍她呢，不要跌死了遭人命，又把老婦開了。自那回以后，老李也不提起要雇下女。姐姐因怕再出笑話，自愿身體上受些兒痛苦，免得精神上不快活，何嘗是甘心情愿洗衣做飯。“
周撰笑道：“老李原來也是一個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的人。
照這樣看來，姐姐的德性，真是難得。我們就去和她商議，搬到我們一塊兒來住罷。我聽了，都很替姐姐不平，和我們住做一塊，雖不能說是享福，洗衣做飯的事，決不敢再煩她動手就是了。“陳蒿點(diǎn)頭答應(yīng)，二人從高田馬場乘高架線電車到飯?zhí)飿颍俨叫械骄珡]來。
不知與陳毓如何計議，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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