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黎是韋聽得鄭紹畋的話，愕然問道：“上他什么當(dāng)？”鄭紹畋道：“勞山牛皮是有名的牛皮，他的話能靠得住嗎？
我看莫不是卜先那東西，聽說我們那幾個辦法厲害，怕起來了，想用緩兵之計，特請出勞山牛皮來，是這么冷我們火氣的。等到婚已經(jīng)結(jié)過了，我們?nèi)フ埻l(xiāng)會會長開會，那林簡青和卜先素來要好，林簡青的老婆又和陳氏姊妹是多年同學(xué)，那時一定借詞推諉。同鄉(xiāng)會的圖記在他手里，他不發(fā)傳單開會，誰能開的會成呢？至于說取消他的會長，更是笑話。他這會長經(jīng)同鄉(xiāng)三百多票選舉出來的，就由我們幾個人取消了嗎？我們到那時瞪著兩眼，翻悔上當(dāng)，是已經(jīng)遲了。并且留學(xué)界，有什么老成有德的人？若論資格，我的資格就很老。湖南的留學(xué)生，我老鄭不認(rèn)識的除了是新來不久的，但在一年以上，看誰和我沒有點(diǎn)頭的交情。大家都許為老成有德的，我卻沒有見過。只幾個在第一高等帝國大學(xué)，和慶應(yīng)高工的，比一般私立學(xué)校的肯用功些，不見得便是老成有德。況且他們那些人，素來不管外事。
莫說這種不關(guān)重要的事，他們不會出來，就是去年五月九日，小鬼政府向中國下最后通牒那種大事，我們都開會推舉代表，湊錢給代表做路費(fèi)，歸國向政府力爭，他們那些學(xué)生有幾個到會的？我記得我有個朋友，在第一高等，我去邀他到會，他就拿一塊錢給我，說：“代表的路費(fèi)，我捐一塊錢，請你替我?guī)ダU了就是，我無庸到會，橫豎我又沒什么意見要發(fā)表，你們怎么議怎么好。我去到會，耽擱幾點(diǎn)鐘沒要緊，我這腦筋，就有幾日不能恢復(fù)原狀?！衣犃藲獠贿^，說中國亡了，有你書讀了有什么用處？他倒和沒事人一般的笑道：”中國就亡了，也得有有點(diǎn)問的國民，才能圖謀恢復(fù)呢。’我氣的懶得和他多說，拿了他一塊錢就走。我實(shí)在恨他不過，一塊錢也沒替他繳。
所受是實(shí)的，我就替代表用了?！?br />
黎是韋指著鄭紹畋的臉笑道：“你自己說，看你這人有多壞，這一塊錢都不繳出來?！编嵔B畋笑道：“這有什么要緊。
代表又不短少旅費(fèi)，希罕了這一塊錢！一沒有收據(jù)，二沒有簿記，繳與不繳，我自己不說，誰也不知道，我此時是舉這個例給你聽。你說我們?nèi)魹橹懿废鹊氖麻_會，他們那些學(xué)生肯來到會么？除了他們那些人，還有什么老成有德的人在那里哩！“
黎是韋躊躇道：“勞山雖喜吹牛皮，但他和我的交情還算不薄，無端的來騙我，大概不會?！编嵔B畋道：“怎么謂之無端的來騙你呢？他和你交情不薄，就不能和卜先的交情更厚嗎？卜先那東西，詭計多端；料道別人的話你不肯相信，就阻你不住，特地把勞山牛皮請出來。你只想勞山牛皮又不曾向陳老二求婚，又不和周卜先有仇，為什么要幫我們出主意，平白無故的得罪卜先一干人。你又沒要求他替我們幫忙，怪不得人家送你個不犯法的綽號，你這人真老實(shí)。他不是為周卜先作說客，為什么說未結(jié)婚之前，一點(diǎn)也不許動作，直要等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把婚結(jié)了，我們才來放馬后炮呢。這樣顯而易見的詭計，你都識不破?！?br />
黎是韋心想：鄭紹畋的話，是說得有些兒道理。便說道：“沒要緊，好在勞山今日才來說這話，沒誤我們的進(jìn)行，不過我心里總有些不相信，勞山會肯替卜先作說客。論能力，卜先不是能驅(qū)使勞山的人。勞山和卜先的交情，我知道委實(shí)不厚。
我和勞山來往很密切，不曾在勞山家見過卜先的蹤跡，也不曾聽勞山談過卜先。勞山有一種脾氣我知道，凡是和他要好的朋友，他最歡喜拿在口里說的，好像惟恐人家不知他有這些要好的朋友似的。并歡喜替朋友夸張，幾乎說得他的朋友，沒一個不是有能耐的。因此人家才送他這個勞山牛皮的綽號?！班嵔B畋道：”這不足為勞山與卜先交情不厚的證據(jù)。勞山雖不曾對你夸張過卜先，然也不曾對你毀壞過卜先。并且交情厚薄不一定在結(jié)交的時期長短，他們兩人又是本家，也許三言兩語，即成至交的。你這老實(shí)人，專知道就一方面著想。“黎是韋低著頭不做聲。
何達(dá)武道：“老黎何妨拿老鄭批評的這些話，去質(zhì)問勞山牛皮，看他有什么話辯護(hù)，如他辯護(hù)不了，我們依照原議進(jìn)行，也還不遲?！编嵔B畋擺手道：“你這是小孩子主意，還用得著去質(zhì)問嗎？你去質(zhì)問他，他又怎生肯承認(rèn)是替卜先幫忙呢？”
黎是韋抬起頭，望著何達(dá)武道：“你這主意倒是不差，我和勞山的交情，夠得上去質(zhì)問，他是個很能干的人，明知道我老實(shí)，料想不至欺我。他不是不知道我為陳老二的事很嘔了氣。老鄭不要躁，你也同我去，當(dāng)面和他去研究，他是不是幫著周卜先，說穿了，識破更容易些。他若真是幫著我們，就是我們出氣的好機(jī)會，我們很難得拉他這樣的幫手，不要誤會了，自己壞了自己的事。”鄭紹畋仍是搖頭道：“一些兒沒有質(zhì)問的必要。
我只怕一質(zhì)問，反誤了我們的事?！袄枋琼f不依道：”誤了我們什么事？勞山就住在仲猿樂町，此去沒有多遠(yuǎn)，要快可乘電車去。我不去質(zhì)問，始終放心不下?！班嵔B畋道：”你既這么相信他，我就陪你去一趟也使得?！昂芜_(dá)武道：”我明日再去精廬，探探他們的動靜，到老黎家報告，好相機(jī)行事?！班崱⒗瓒硕键c(diǎn)頭道好。何達(dá)武自帶著松子歸關(guān)木家。鄭紹畋同黎是韋出來，乘電車到神保町，走到仲猿樂町深谷方，問周之冕還不曾回來。黎是韋要上樓坐著等候，鄭紹畋不愿意，說：”你要等，你自去等，我陪你來，已不愿意，還等他嗎？“黎是韋道：”你實(shí)在不愿意等，我也不勉強(qiáng)，我等著會見勞山之后，他如真不出你所料，我回家，今晚就把兩封信寫好，明早等你來看過就發(fā)。何鐵腳明日去精廬，探看動靜，看如何來報告。
得著了他們結(jié)婚的時期，與結(jié)婚的所在，我們就預(yù)備實(shí)行第三項(xiàng)與你所擬的辦法。“鄭紹畋應(yīng)著是，自歸駿河臺去了。
黎是韋向深谷童子說了上樓等候的意思。深谷童子認(rèn)得黎是韋是周之冕常來往的朋友，欣然引到周之冕房中，斟了杯茶給黎是韋，告了方便，下樓去了。黎是韋坐在房里，想尋本書看著消遣，見周之冕母親的靈桌旁邊，有一個書架，架上擺著許多的事。即將蒲團(tuán)移到書架跟前，見書架底下塞著一個小竹筐兒，隨手扯出來一看，乃是一筐兒女人做活計的針線包及零星裁料包。黎是韋早聽說周之冕包了一個女人，每月包費(fèi)一十六元，只夜間來歇宿，白日仍聽其自謀生計，因此外人不容易識破。不是十分相知的朋友問周之冕，周之冕仍不承認(rèn)有這么回事。黎是韋也是聽得人說，周之冕自己不曾談過，心里有些怕周之冕回來撞著，見怪不該發(fā)見了他的陰私。
正在這么著想，便聽得扶梯聲響，嚇得連忙將竹筐兒塞入原處，將蒲團(tuán)移開，正襟危坐著，見房門開處，進(jìn)來一個三十多歲穿洋服的人，瘦身體，黃臉膛，疏疏的幾根胡須，兩邊發(fā)開，朝上翹著，如倒寫一個八字的口鼻之間。黎是韋認(rèn)識是黃老三，彼此點(diǎn)頭打了招呼。黃老三開口笑道：“聽說你為陳蒿和周撰過不去，已組織了一個團(tuán)體，擬了幾項(xiàng)辦法，怎么全不見你們實(shí)行呢？”黎是韋正色道：“哪里為的是陳蒿。我們因留學(xué)界出了周撰這種敗類，不能不群起攻擊他，以維持留學(xué)界的聲譽(yù)。他們這種狗彘不若的行為，實(shí)在污辱我們留學(xué)界太甚了。你黃老三此時已不能算是留學(xué)生，只算是亡命客的附屬品，當(dāng)然用不著和周撰過不去?！秉S老三笑道：“我不能算是留學(xué)生，也不能算是湖南人嗎？你這眼光未免看的太近了。他們這種行為，就只污辱了你們的留學(xué)界嗎？我看污辱留學(xué)界不算什么，阻礙全國的女學(xué)進(jìn)步，替湖南人丟臉，倒是重大問題。要攻擊人總得師出有名，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你這假借污辱留學(xué)界的名義，說出來很沒有斤兩，鼓不動人。
你要挖苦我是亡命客的附屬品，倒是我這附屬品不出來攻擊則已，我一出來，周撰和陳蒿就得滾蛋，包管他兩人沒有抵抗的余地?！?br />
黎是韋本是沒有主意的人，聽了這話，不覺喜笑道：“這本來是大家的事，你也應(yīng)出來仗義執(zhí)言，以表示我湖南不是沒人，聽?wèi){敗類肆行無忌?！秉S老三搖頭笑道：“仗義執(zhí)言未嘗不可，只是像你們擬議的那幾種辦法，若實(shí)行起來，就替湖南丟人，比周撰更丟的厲害?！崩枋琼f道：“我們擬議的辦法不好，原沒說非照我們的實(shí)行不可。你是這樣說，我倒得看看你的。”黃老三道：“不要忙，自有辦法，我就來尋勞山牛皮商量的。我聽說勞山牛皮今日受了周撰的奚落，想必有番動作。
我特來探聽探聽，或可助他一臂。“黎是韋道：”你聽誰說？
勞山怎么受了周撰的奚落？“黃老三道：”我同住的胡八胖子，親眼看見周撰奚落勞山。周撰自己還沒介意，旁邊人都替他捏一把汗。“遂將當(dāng)時情形，述了一遍給黎是韋聽。黎是韋才明白周之冕幫著出主意的原因。黃老三笑道：”陳蒿也算不得什么天仙化人的美不可狀，不知道你們怎么這么重視她?，F(xiàn)在放著一個比陳蒿還要強(qiáng)幾倍的，住在旅館里，你們倒不過問，卻任憑什么李錦雞、王立人一班無賴子，終日在那里起哄。那個女子，你若能向她求婚成了功，不但是無量的艷福，只怕還有一注很大的妻財?！袄枋琼f問道：”哪里有一個這么的女子？你也學(xué)勞山的樣，瞎吹起牛皮來了?！包S老三道：”你自己眼界不廣，卻說我是吹牛皮。你不信，但去水道橋附近田中旅館看看。包管你一見面，魂魄就不能隨身了?！?br />
黎是韋見黃老三說的不像胡謅，將信將疑的問道：“是一個干什么事的女子，怎么會住在田中旅館，又任憑李錦雞那班無賴色鬼起哄呢？這事過于奇離怪誕了，教我不能無疑。”黃老三道：“那女子的真實(shí)歷史，此時還沒人知道。不過據(jù)一般見過她的人推測，疑是內(nèi)地哪位大人物的姨太太，或是小姐。
不知因甚事，獨(dú)自逃到日本來。身邊攜帶的行李，有四口大皮箱，三口小皮箱，一個被包?？此呐e動，皮箱內(nèi)的財物必不在少數(shù)。只她手上一個鉆戒，都說可值五六千。“黎是韋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哪省的人哩？“黃老三道：”她自己說姓伍，叫蕙若，江蘇上海人?！?br />
黎是韋道：“你見過她沒有呢？”黃老三笑道：“我若沒見過她，也不說比陳蒿還強(qiáng)幾倍的話了。不過我雖見過她，卻不曾和她談過話。因在三崎町路上遇著，我同住的胡八胖子指給我看。我在女子隊里混了十多年的人，什么生得美的女人我不曾見過？平生實(shí)沒有夢見過這么生得齊全的。正用得著龔定庵那首‘絕色呼他心未定，品題天女本來難。梅魂菊影商量遍，忍作人間花草看’的無題詩。”黎是韋嘻嘻的笑道：“比陳老二更強(qiáng)幾倍，絕色二字自不足以盡之。我只不懂她一個人跑到日本來，有什么目的，言語又怎么能通呢？”黃老三道：“什么目的我也不懂，但是日本話聽說不僅能說，發(fā)音還很好呢?！崩枋琼f驚訝道：“這還了得嗎？不是在日本留過學(xué)的。不然，也不敢獨(dú)自一個人跑到這里來，又住在那不住中國學(xué)生的田中旅館，更非能說日本話不行。如真有這么一個女子，我愿犧牲性命以求之?！秉S老三道：“不是真有，我無端騙你有什么好處。”黎是韋點(diǎn)頭道：“我也是這么想，你平日無故捏造這事來騙我，沒有好處。唉，我怎么這么不管事，田中旅館離我住的東肥軒沒半里路，我哪一日不從水道橋往神田，必打田中旅館經(jīng)過，怎的絕不留心。今日不是你說，我竟失之交臂了?！?br />
黃老三道：“她來田中旅館本沒幾日，你沒得著一些兒風(fēng)聲，怎的會留心到那里去?！崩枋琼f道：“李錦雞、王立人一班人，怎生知道的，此時正如何起哄呢？”黃老三笑道：“你知道李錦雞那班人，是在這里干什么事的？”黎是韋道：“他們有什么事可干？終日無非是吃喝嫖賭?！秉S老三道：“他們的吃喝嫖賭，還組織了一個團(tuán)體呢。那團(tuán)體名游樂團(tuán)，聽說有十多人，專一打聽哪里有好女子，大家研究應(yīng)如何下手。這伍蕙若女士有如此驚人的神采，又住在神田方面，他們還有打聽不著的么？”黎是韋道：“不錯，我有個姓何的朋友，混名叫何鐵腳。
他前日對我說，和幾個要好的朋友組織什么游樂團(tuán)，邀我加入，只要繳一塊錢團(tuán)費(fèi)。我倒不是吝惜一塊錢，因見何鐵腳是粗人，和他最要好的必是他同類人物，我連問都懶得問他是些什么人，怎生個組織法，就推說我素來抱定宗旨，不入黨會，不入團(tuán)體，謝絕了他。原來就是李錦雞、王立人一班大好老組織的，喜得我不曾加入。你可知道他們對這伍女士已勾引到了什么程度么？“
黃老三搖頭道：“怎么就能說勾引到什么程度，此時不過正在起點(diǎn)。昨日小金對我談起，說前日李錦雞和王立人同走，同時在神保町發(fā)見了這位伍蕙若女士，就跟在后面釘梢。跟到田中旅館，見進(jìn)去了，二人在門外等了兩點(diǎn)鐘，不見動靜。李錦雞才恍然大悟道：”這女子是住在這旅館的，我們白等了。‘王立人問：“怎生知道是住在這里的？’李錦雞道：”你沒見他進(jìn)去的時候，一句話沒說，就徑脫了皮靴上樓嗎？若不是住在這里，是來看朋友，哪有一句話不問，直向樓上跑的？‘王立人才跺腳道：“我真是呆鳥，你心里是比我靈活些?！铄\雞道：”我日本話說的比你好些，你在外面等著，或先回去也使得，讓我一個人進(jìn)去打聽這女子的來歷，再大家研究下手的方法。‘王立人聽了，就不愿意道：“我兩人同時發(fā)見的，又同在這里等了兩點(diǎn)多鐘，要進(jìn)去打聽，也應(yīng)同進(jìn)去。何以見得你的日本話比我好些？我的日本話，哪一項(xiàng)交涉不能辦？并且這事又不是試驗(yàn)日本話說的好便許打聽，說不好便不許打聽。你不要借故想把我撇開，好由你一個人得手?！铄\雞道：”我們至好的朋友，你怎的也這么疑我？我看這事不要魯莽，這女子不像小家子，莫怪我說的直，老弟的本領(lǐng)還差一點(diǎn)，莫去孟浪了，反弄得畫虎不成，大家都討不了好處。我們且歸家，仔細(xì)研究了下手的方法，再來不遲。‘當(dāng)下二人同回到五十嵐方，前夜研究了一夜，王立人畢竟弄李錦雞不過，終讓李錦雞先去下手。如李錦雞不成功，再換王立人去?！?br />
黎是韋問道：“昨今兩日，李錦雞下手的成績怎么樣呢？”黃老三道：“聽說還只設(shè)法見了一次面，不得要領(lǐng)。李錦雞打算也搬進(jìn)去住，好朝夕伺便，易于著手些。此時不知道已搬進(jìn)了沒有?！崩枋琼f道：“李錦雞這群狗東西，實(shí)在可惡極了。
見了一個齊整些的女子，便如蒼蠅見血一般，不顧性命的往里只鉆，臉皮又厚，主意又多，這女子既經(jīng)他在那里轉(zhuǎn)念頭，我不要白費(fèi)心血罷。我對這種女子是一片至誠的心思，如果蒙她見愛，我便死也不忍背他。我斷弦將近五年了，像陳蒿那種女子若嫁了我，將來決不會有薄幸負(fù)心的事。周卜先和李錦雞是一類人，無非哄騙女子，供暫時肉體的娛樂。而女子偏歡喜這一類人，自愿上當(dāng)。我這樣誠誠懇懇的，因不會油頭滑腦，她反瞧不來，你看氣不氣死人？這回的氣還沒尋得出路，又去和李錦雞挑戰(zhàn)，眼見得又要一氣一個死?！?br />
黃老三點(diǎn)頭笑道：“你很有自知之明，吊膀子的勾當(dāng)，本是他們那種油頭滑腦之輩干的事。照你講的，是真正精神戀愛，不是被人吊得著的女子腦筋中所曾夢想過的。這女子既肯和男子吊膀子，他所希冀的，也無非肉體上的淫樂。所以油頭滑腦的人，最為合適。你這種人，在你自己說是一片至誠心，在這些女子心目中，還說你是呆頭呆腦呢。”黎是韋拍著腿道：“這真是有閱歷的話。但是此刻這些話都不用說了，言歸正傳。
我來找勞山，就是為反對周撰的事，請他出來幫忙。剛才你說也是為這事，想助他一臂之力。他于今老不回來，我兩人何妨先行研究。勞山今日上午到我那里，很研究了一會。他走后，我覺得他的話有些靠不住，因此又跑到這里來找他。還沒坐到一分鐘，你就來了。“黃老三道：”他怎生和你研究的呢？“
黎是韋即將周之冕的辦法，復(fù)述了一遍。黃老三點(diǎn)頭道：“這辦法很對，除了這個辦法，沒第二條路走。你怎么覺得靠不住？”黎是韋只得將鄭紹畋辯論的話，又學(xué)說了一遍。
黃老三還沒答白，聽得樓梯響，接著周之冕的聲音笑說道：“是哪兩個，不待我主人許可，擅自跑到我房里，坐著談天呢？”二人見周之冕進(jìn)房，都起身笑答道：“牛皮吹到哪里去了，害我們坐在這里老等?！敝苤岬溃骸霸诶柚\五先生那里，談了一會。你們來了多久了嗎？”黃老三點(diǎn)頭笑道：“你在黎謀五先生家，談些什么呢？”周之冕道：“你說和他老人家，能談旁的么？專聽他老人家談詩?！秉S老三笑道：“談竹枝詞么？”周之冕搖頭道：“今日談的是五古五絕?！秉S老三笑道：“只怕也談了一會東京時事竹枝詞呢，你還瞞我做什么咧。我立刻就去對黎謀五先生說，教他不要聽勞山牛皮的話。勞山牛皮受了人家運(yùn)動，替人家爭風(fēng)吃醋，要開同鄉(xiāng)會，攻擊周撰?！?br />
周之冕望著黎是韋笑道：“你這人太不中用，就拿我的話發(fā)號外了。”黎是韋著急道：“你怪我嗎？你問問他，是為什么事，到你這里來的？”黃老三連連搖手道：“我以前的話取消，實(shí)在是來偵察你們行動的。”黎是韋聽了，臉上變了色。
不知后事如何，下章再寫。
我看莫不是卜先那東西，聽說我們那幾個辦法厲害，怕起來了，想用緩兵之計，特請出勞山牛皮來，是這么冷我們火氣的。等到婚已經(jīng)結(jié)過了，我們?nèi)フ埻l(xiāng)會會長開會，那林簡青和卜先素來要好，林簡青的老婆又和陳氏姊妹是多年同學(xué)，那時一定借詞推諉。同鄉(xiāng)會的圖記在他手里，他不發(fā)傳單開會，誰能開的會成呢？至于說取消他的會長，更是笑話。他這會長經(jīng)同鄉(xiāng)三百多票選舉出來的，就由我們幾個人取消了嗎？我們到那時瞪著兩眼，翻悔上當(dāng)，是已經(jīng)遲了。并且留學(xué)界，有什么老成有德的人？若論資格，我的資格就很老。湖南的留學(xué)生，我老鄭不認(rèn)識的除了是新來不久的，但在一年以上，看誰和我沒有點(diǎn)頭的交情。大家都許為老成有德的，我卻沒有見過。只幾個在第一高等帝國大學(xué)，和慶應(yīng)高工的，比一般私立學(xué)校的肯用功些，不見得便是老成有德。況且他們那些人，素來不管外事。
莫說這種不關(guān)重要的事，他們不會出來，就是去年五月九日，小鬼政府向中國下最后通牒那種大事，我們都開會推舉代表，湊錢給代表做路費(fèi)，歸國向政府力爭，他們那些學(xué)生有幾個到會的？我記得我有個朋友，在第一高等，我去邀他到會，他就拿一塊錢給我，說：“代表的路費(fèi)，我捐一塊錢，請你替我?guī)ダU了就是，我無庸到會，橫豎我又沒什么意見要發(fā)表，你們怎么議怎么好。我去到會，耽擱幾點(diǎn)鐘沒要緊，我這腦筋，就有幾日不能恢復(fù)原狀?！衣犃藲獠贿^，說中國亡了，有你書讀了有什么用處？他倒和沒事人一般的笑道：”中國就亡了，也得有有點(diǎn)問的國民，才能圖謀恢復(fù)呢。’我氣的懶得和他多說，拿了他一塊錢就走。我實(shí)在恨他不過，一塊錢也沒替他繳。
所受是實(shí)的，我就替代表用了?！?br />
黎是韋指著鄭紹畋的臉笑道：“你自己說，看你這人有多壞，這一塊錢都不繳出來?！编嵔B畋笑道：“這有什么要緊。
代表又不短少旅費(fèi)，希罕了這一塊錢！一沒有收據(jù)，二沒有簿記，繳與不繳，我自己不說，誰也不知道，我此時是舉這個例給你聽。你說我們?nèi)魹橹懿废鹊氖麻_會，他們那些學(xué)生肯來到會么？除了他們那些人，還有什么老成有德的人在那里哩！“
黎是韋躊躇道：“勞山雖喜吹牛皮，但他和我的交情還算不薄，無端的來騙我，大概不會?！编嵔B畋道：“怎么謂之無端的來騙你呢？他和你交情不薄，就不能和卜先的交情更厚嗎？卜先那東西，詭計多端；料道別人的話你不肯相信，就阻你不住，特地把勞山牛皮請出來。你只想勞山牛皮又不曾向陳老二求婚，又不和周卜先有仇，為什么要幫我們出主意，平白無故的得罪卜先一干人。你又沒要求他替我們幫忙，怪不得人家送你個不犯法的綽號，你這人真老實(shí)。他不是為周卜先作說客，為什么說未結(jié)婚之前，一點(diǎn)也不許動作，直要等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把婚結(jié)了，我們才來放馬后炮呢。這樣顯而易見的詭計，你都識不破?！?br />
黎是韋心想：鄭紹畋的話，是說得有些兒道理。便說道：“沒要緊，好在勞山今日才來說這話，沒誤我們的進(jìn)行，不過我心里總有些不相信，勞山會肯替卜先作說客。論能力，卜先不是能驅(qū)使勞山的人。勞山和卜先的交情，我知道委實(shí)不厚。
我和勞山來往很密切，不曾在勞山家見過卜先的蹤跡，也不曾聽勞山談過卜先。勞山有一種脾氣我知道，凡是和他要好的朋友，他最歡喜拿在口里說的，好像惟恐人家不知他有這些要好的朋友似的。并歡喜替朋友夸張，幾乎說得他的朋友，沒一個不是有能耐的。因此人家才送他這個勞山牛皮的綽號?！班嵔B畋道：”這不足為勞山與卜先交情不厚的證據(jù)。勞山雖不曾對你夸張過卜先，然也不曾對你毀壞過卜先。并且交情厚薄不一定在結(jié)交的時期長短，他們兩人又是本家，也許三言兩語，即成至交的。你這老實(shí)人，專知道就一方面著想。“黎是韋低著頭不做聲。
何達(dá)武道：“老黎何妨拿老鄭批評的這些話，去質(zhì)問勞山牛皮，看他有什么話辯護(hù)，如他辯護(hù)不了，我們依照原議進(jìn)行，也還不遲?！编嵔B畋擺手道：“你這是小孩子主意，還用得著去質(zhì)問嗎？你去質(zhì)問他，他又怎生肯承認(rèn)是替卜先幫忙呢？”
黎是韋抬起頭，望著何達(dá)武道：“你這主意倒是不差，我和勞山的交情，夠得上去質(zhì)問，他是個很能干的人，明知道我老實(shí)，料想不至欺我。他不是不知道我為陳老二的事很嘔了氣。老鄭不要躁，你也同我去，當(dāng)面和他去研究，他是不是幫著周卜先，說穿了，識破更容易些。他若真是幫著我們，就是我們出氣的好機(jī)會，我們很難得拉他這樣的幫手，不要誤會了，自己壞了自己的事。”鄭紹畋仍是搖頭道：“一些兒沒有質(zhì)問的必要。
我只怕一質(zhì)問，反誤了我們的事?！袄枋琼f不依道：”誤了我們什么事？勞山就住在仲猿樂町，此去沒有多遠(yuǎn)，要快可乘電車去。我不去質(zhì)問，始終放心不下?！班嵔B畋道：”你既這么相信他，我就陪你去一趟也使得?！昂芜_(dá)武道：”我明日再去精廬，探探他們的動靜，到老黎家報告，好相機(jī)行事?！班崱⒗瓒硕键c(diǎn)頭道好。何達(dá)武自帶著松子歸關(guān)木家。鄭紹畋同黎是韋出來，乘電車到神保町，走到仲猿樂町深谷方，問周之冕還不曾回來。黎是韋要上樓坐著等候，鄭紹畋不愿意，說：”你要等，你自去等，我陪你來，已不愿意，還等他嗎？“黎是韋道：”你實(shí)在不愿意等，我也不勉強(qiáng)，我等著會見勞山之后，他如真不出你所料，我回家，今晚就把兩封信寫好，明早等你來看過就發(fā)。何鐵腳明日去精廬，探看動靜，看如何來報告。
得著了他們結(jié)婚的時期，與結(jié)婚的所在，我們就預(yù)備實(shí)行第三項(xiàng)與你所擬的辦法。“鄭紹畋應(yīng)著是，自歸駿河臺去了。
黎是韋向深谷童子說了上樓等候的意思。深谷童子認(rèn)得黎是韋是周之冕常來往的朋友，欣然引到周之冕房中，斟了杯茶給黎是韋，告了方便，下樓去了。黎是韋坐在房里，想尋本書看著消遣，見周之冕母親的靈桌旁邊，有一個書架，架上擺著許多的事。即將蒲團(tuán)移到書架跟前，見書架底下塞著一個小竹筐兒，隨手扯出來一看，乃是一筐兒女人做活計的針線包及零星裁料包。黎是韋早聽說周之冕包了一個女人，每月包費(fèi)一十六元，只夜間來歇宿，白日仍聽其自謀生計，因此外人不容易識破。不是十分相知的朋友問周之冕，周之冕仍不承認(rèn)有這么回事。黎是韋也是聽得人說，周之冕自己不曾談過，心里有些怕周之冕回來撞著，見怪不該發(fā)見了他的陰私。
正在這么著想，便聽得扶梯聲響，嚇得連忙將竹筐兒塞入原處，將蒲團(tuán)移開，正襟危坐著，見房門開處，進(jìn)來一個三十多歲穿洋服的人，瘦身體，黃臉膛，疏疏的幾根胡須，兩邊發(fā)開，朝上翹著，如倒寫一個八字的口鼻之間。黎是韋認(rèn)識是黃老三，彼此點(diǎn)頭打了招呼。黃老三開口笑道：“聽說你為陳蒿和周撰過不去，已組織了一個團(tuán)體，擬了幾項(xiàng)辦法，怎么全不見你們實(shí)行呢？”黎是韋正色道：“哪里為的是陳蒿。我們因留學(xué)界出了周撰這種敗類，不能不群起攻擊他，以維持留學(xué)界的聲譽(yù)。他們這種狗彘不若的行為，實(shí)在污辱我們留學(xué)界太甚了。你黃老三此時已不能算是留學(xué)生，只算是亡命客的附屬品，當(dāng)然用不著和周撰過不去?！秉S老三笑道：“我不能算是留學(xué)生，也不能算是湖南人嗎？你這眼光未免看的太近了。他們這種行為，就只污辱了你們的留學(xué)界嗎？我看污辱留學(xué)界不算什么，阻礙全國的女學(xué)進(jìn)步，替湖南人丟臉，倒是重大問題。要攻擊人總得師出有名，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你這假借污辱留學(xué)界的名義，說出來很沒有斤兩，鼓不動人。
你要挖苦我是亡命客的附屬品，倒是我這附屬品不出來攻擊則已，我一出來，周撰和陳蒿就得滾蛋，包管他兩人沒有抵抗的余地?！?br />
黎是韋本是沒有主意的人，聽了這話，不覺喜笑道：“這本來是大家的事，你也應(yīng)出來仗義執(zhí)言，以表示我湖南不是沒人，聽?wèi){敗類肆行無忌?！秉S老三搖頭笑道：“仗義執(zhí)言未嘗不可，只是像你們擬議的那幾種辦法，若實(shí)行起來，就替湖南丟人，比周撰更丟的厲害?！崩枋琼f道：“我們擬議的辦法不好，原沒說非照我們的實(shí)行不可。你是這樣說，我倒得看看你的。”黃老三道：“不要忙，自有辦法，我就來尋勞山牛皮商量的。我聽說勞山牛皮今日受了周撰的奚落，想必有番動作。
我特來探聽探聽，或可助他一臂。“黎是韋道：”你聽誰說？
勞山怎么受了周撰的奚落？“黃老三道：”我同住的胡八胖子，親眼看見周撰奚落勞山。周撰自己還沒介意，旁邊人都替他捏一把汗。“遂將當(dāng)時情形，述了一遍給黎是韋聽。黎是韋才明白周之冕幫著出主意的原因。黃老三笑道：”陳蒿也算不得什么天仙化人的美不可狀，不知道你們怎么這么重視她?，F(xiàn)在放著一個比陳蒿還要強(qiáng)幾倍的，住在旅館里，你們倒不過問，卻任憑什么李錦雞、王立人一班無賴子，終日在那里起哄。那個女子，你若能向她求婚成了功，不但是無量的艷福，只怕還有一注很大的妻財?！袄枋琼f問道：”哪里有一個這么的女子？你也學(xué)勞山的樣，瞎吹起牛皮來了?！包S老三道：”你自己眼界不廣，卻說我是吹牛皮。你不信，但去水道橋附近田中旅館看看。包管你一見面，魂魄就不能隨身了?！?br />
黎是韋見黃老三說的不像胡謅，將信將疑的問道：“是一個干什么事的女子，怎么會住在田中旅館，又任憑李錦雞那班無賴色鬼起哄呢？這事過于奇離怪誕了，教我不能無疑。”黃老三道：“那女子的真實(shí)歷史，此時還沒人知道。不過據(jù)一般見過她的人推測，疑是內(nèi)地哪位大人物的姨太太，或是小姐。
不知因甚事，獨(dú)自逃到日本來。身邊攜帶的行李，有四口大皮箱，三口小皮箱，一個被包?？此呐e動，皮箱內(nèi)的財物必不在少數(shù)。只她手上一個鉆戒，都說可值五六千。“黎是韋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哪省的人哩？“黃老三道：”她自己說姓伍，叫蕙若，江蘇上海人?！?br />
黎是韋道：“你見過她沒有呢？”黃老三笑道：“我若沒見過她，也不說比陳蒿還強(qiáng)幾倍的話了。不過我雖見過她，卻不曾和她談過話。因在三崎町路上遇著，我同住的胡八胖子指給我看。我在女子隊里混了十多年的人，什么生得美的女人我不曾見過？平生實(shí)沒有夢見過這么生得齊全的。正用得著龔定庵那首‘絕色呼他心未定，品題天女本來難。梅魂菊影商量遍，忍作人間花草看’的無題詩。”黎是韋嘻嘻的笑道：“比陳老二更強(qiáng)幾倍，絕色二字自不足以盡之。我只不懂她一個人跑到日本來，有什么目的，言語又怎么能通呢？”黃老三道：“什么目的我也不懂，但是日本話聽說不僅能說，發(fā)音還很好呢?！崩枋琼f驚訝道：“這還了得嗎？不是在日本留過學(xué)的。不然，也不敢獨(dú)自一個人跑到這里來，又住在那不住中國學(xué)生的田中旅館，更非能說日本話不行。如真有這么一個女子，我愿犧牲性命以求之?！秉S老三道：“不是真有，我無端騙你有什么好處。”黎是韋點(diǎn)頭道：“我也是這么想，你平日無故捏造這事來騙我，沒有好處。唉，我怎么這么不管事，田中旅館離我住的東肥軒沒半里路，我哪一日不從水道橋往神田，必打田中旅館經(jīng)過，怎的絕不留心。今日不是你說，我竟失之交臂了?！?br />
黃老三道：“她來田中旅館本沒幾日，你沒得著一些兒風(fēng)聲，怎的會留心到那里去?！崩枋琼f道：“李錦雞、王立人一班人，怎生知道的，此時正如何起哄呢？”黃老三笑道：“你知道李錦雞那班人，是在這里干什么事的？”黎是韋道：“他們有什么事可干？終日無非是吃喝嫖賭?！秉S老三道：“他們的吃喝嫖賭，還組織了一個團(tuán)體呢。那團(tuán)體名游樂團(tuán)，聽說有十多人，專一打聽哪里有好女子，大家研究應(yīng)如何下手。這伍蕙若女士有如此驚人的神采，又住在神田方面，他們還有打聽不著的么？”黎是韋道：“不錯，我有個姓何的朋友，混名叫何鐵腳。
他前日對我說，和幾個要好的朋友組織什么游樂團(tuán)，邀我加入，只要繳一塊錢團(tuán)費(fèi)。我倒不是吝惜一塊錢，因見何鐵腳是粗人，和他最要好的必是他同類人物，我連問都懶得問他是些什么人，怎生個組織法，就推說我素來抱定宗旨，不入黨會，不入團(tuán)體，謝絕了他。原來就是李錦雞、王立人一班大好老組織的，喜得我不曾加入。你可知道他們對這伍女士已勾引到了什么程度么？“
黃老三搖頭道：“怎么就能說勾引到什么程度，此時不過正在起點(diǎn)。昨日小金對我談起，說前日李錦雞和王立人同走，同時在神保町發(fā)見了這位伍蕙若女士，就跟在后面釘梢。跟到田中旅館，見進(jìn)去了，二人在門外等了兩點(diǎn)鐘，不見動靜。李錦雞才恍然大悟道：”這女子是住在這旅館的，我們白等了。‘王立人問：“怎生知道是住在這里的？’李錦雞道：”你沒見他進(jìn)去的時候，一句話沒說，就徑脫了皮靴上樓嗎？若不是住在這里，是來看朋友，哪有一句話不問，直向樓上跑的？‘王立人才跺腳道：“我真是呆鳥，你心里是比我靈活些?！铄\雞道：”我日本話說的比你好些，你在外面等著，或先回去也使得，讓我一個人進(jìn)去打聽這女子的來歷，再大家研究下手的方法。‘王立人聽了，就不愿意道：“我兩人同時發(fā)見的，又同在這里等了兩點(diǎn)多鐘，要進(jìn)去打聽，也應(yīng)同進(jìn)去。何以見得你的日本話比我好些？我的日本話，哪一項(xiàng)交涉不能辦？并且這事又不是試驗(yàn)日本話說的好便許打聽，說不好便不許打聽。你不要借故想把我撇開，好由你一個人得手?！铄\雞道：”我們至好的朋友，你怎的也這么疑我？我看這事不要魯莽，這女子不像小家子，莫怪我說的直，老弟的本領(lǐng)還差一點(diǎn)，莫去孟浪了，反弄得畫虎不成，大家都討不了好處。我們且歸家，仔細(xì)研究了下手的方法，再來不遲。‘當(dāng)下二人同回到五十嵐方，前夜研究了一夜，王立人畢竟弄李錦雞不過，終讓李錦雞先去下手。如李錦雞不成功，再換王立人去?！?br />
黎是韋問道：“昨今兩日，李錦雞下手的成績怎么樣呢？”黃老三道：“聽說還只設(shè)法見了一次面，不得要領(lǐng)。李錦雞打算也搬進(jìn)去住，好朝夕伺便，易于著手些。此時不知道已搬進(jìn)了沒有?！崩枋琼f道：“李錦雞這群狗東西，實(shí)在可惡極了。
見了一個齊整些的女子，便如蒼蠅見血一般，不顧性命的往里只鉆，臉皮又厚，主意又多，這女子既經(jīng)他在那里轉(zhuǎn)念頭，我不要白費(fèi)心血罷。我對這種女子是一片至誠的心思，如果蒙她見愛，我便死也不忍背他。我斷弦將近五年了，像陳蒿那種女子若嫁了我，將來決不會有薄幸負(fù)心的事。周卜先和李錦雞是一類人，無非哄騙女子，供暫時肉體的娛樂。而女子偏歡喜這一類人，自愿上當(dāng)。我這樣誠誠懇懇的，因不會油頭滑腦，她反瞧不來，你看氣不氣死人？這回的氣還沒尋得出路，又去和李錦雞挑戰(zhàn)，眼見得又要一氣一個死?！?br />
黃老三點(diǎn)頭笑道：“你很有自知之明，吊膀子的勾當(dāng)，本是他們那種油頭滑腦之輩干的事。照你講的，是真正精神戀愛，不是被人吊得著的女子腦筋中所曾夢想過的。這女子既肯和男子吊膀子，他所希冀的，也無非肉體上的淫樂。所以油頭滑腦的人，最為合適。你這種人，在你自己說是一片至誠心，在這些女子心目中，還說你是呆頭呆腦呢。”黎是韋拍著腿道：“這真是有閱歷的話。但是此刻這些話都不用說了，言歸正傳。
我來找勞山，就是為反對周撰的事，請他出來幫忙。剛才你說也是為這事，想助他一臂之力。他于今老不回來，我兩人何妨先行研究。勞山今日上午到我那里，很研究了一會。他走后，我覺得他的話有些靠不住，因此又跑到這里來找他。還沒坐到一分鐘，你就來了。“黃老三道：”他怎生和你研究的呢？“
黎是韋即將周之冕的辦法，復(fù)述了一遍。黃老三點(diǎn)頭道：“這辦法很對，除了這個辦法，沒第二條路走。你怎么覺得靠不住？”黎是韋只得將鄭紹畋辯論的話，又學(xué)說了一遍。
黃老三還沒答白，聽得樓梯響，接著周之冕的聲音笑說道：“是哪兩個，不待我主人許可，擅自跑到我房里，坐著談天呢？”二人見周之冕進(jìn)房，都起身笑答道：“牛皮吹到哪里去了，害我們坐在這里老等?！敝苤岬溃骸霸诶柚\五先生那里，談了一會。你們來了多久了嗎？”黃老三點(diǎn)頭笑道：“你在黎謀五先生家，談些什么呢？”周之冕道：“你說和他老人家，能談旁的么？專聽他老人家談詩?！秉S老三笑道：“談竹枝詞么？”周之冕搖頭道：“今日談的是五古五絕?！秉S老三笑道：“只怕也談了一會東京時事竹枝詞呢，你還瞞我做什么咧。我立刻就去對黎謀五先生說，教他不要聽勞山牛皮的話。勞山牛皮受了人家運(yùn)動，替人家爭風(fēng)吃醋，要開同鄉(xiāng)會，攻擊周撰?！?br />
周之冕望著黎是韋笑道：“你這人太不中用，就拿我的話發(fā)號外了。”黎是韋著急道：“你怪我嗎？你問問他，是為什么事，到你這里來的？”黃老三連連搖手道：“我以前的話取消，實(shí)在是來偵察你們行動的。”黎是韋聽了，臉上變了色。
不知后事如何，下章再寫。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