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以匹夫起兵，播蕩天下之大半，垂二十年，其間可紀者多矣，而事跡闕然。征之紀載，類皆耀清室之武功，蓋采諸官書。且大難削平，亦頌德之常例也。忠王李秀成供詞數(shù)萬言，曲折備具，然多經(jīng)當時改竄，去其觸犯及短官軍者，舍此更無足重焉。夫果摧枯拉朽，不足抗天討，則何為相拒十數(shù)年，竭天下之力，僅乃平之？然獻不足征，則來者何述？王闿運《湘軍志》，于曾氏多貶詞，尚有毀其書者，況于洪氏者之記述乎？今已易代，無復(fù)忌諱，宜若有信史出焉。特無成本據(jù)依，則搜采費時，且難征信。永州楊時百宗稷，以韋以成所撰《天國志》相授。以成為北王韋昌輝嫡子，昌輝敗，以成逃之皖之宣城，迄金陵傾覆，忍痛覼述，秘之鐵函，比于心史。其志可哀，而其事可據(jù)。傳之其子師洛之手，今師洛出以示人。其述太平天國事，皆直筆，至詳備，庶乎足以備史材矣。然詞繁猥而不文，慮不足以行遠，辜作者傳信之盛心。若僅取一臠，則全鼐可惜。乃奮發(fā)自撰述，盡取其事跡，而行以吾之文詞，削其事之繁碎，存者猶十之八九焉。文減數(shù)千言，而事則既詳賅矣，易名曰《太平天國戰(zhàn)紀》。蓋太平天國為一名詞，曰戰(zhàn)紀者，始終皆述戰(zhàn)事，蓋紀實也?；蛞奢d筆者為昌輝之嫡子，何于昌輝顯暴其惡，不留余地？吾亦以是致疑，或者椎心于國亡，乃不忍于曲筆，羽淵抱痛，遵海無方，遂忍而出此耶？吾但求洪氏之信史足矣。特與前人諸記，據(jù)其為謗書，為信史，非所敢斷，并存焉尚足以資考證，亦大雅所樂聞也。文成匆遽，未暇取舊記互校之，時地人名，慮不無舛誤?；蚱谥T達者，或俟之異時，更理正之。癸丑十一月，順德羅惇曧并志。
洪秀全起兵粵西，先與中表馮云山共說楊秀清，秀清約其妹夫蕭朝貴同說鄉(xiāng)紳韋昌輝。昌輝偕行，說富人石達開。六人共誓生死，立會召眾，勢甚盛。時水寇羅大綱，有眾千余人，掠永安州，敗遏胡以光，秀全在焉。以光勸歸秀全，官捕秀全急，乃起兵于桂平之金田村，時道光二十九年某月也。張嘉祥方為盜魁，造秀全，語不合，去掠潯州據(jù)焉。廣西提督向榮，都統(tǒng)烏蘭泰、賽尚阿，方擊嘉祥，未暇及秀全，秀全眾益盛。
嘉祥敗，降向榮，改名國梁，移師擊秀全，屢敗，永安陷焉。
秀全稱天王，而楊秀清、蕭朝貴、馮云山、韋昌輝稱東、西、南、北四王，石達開稱翼王。烏蘭泰等軍圍之數(shù)重，羅大綱突圍出，烏蘭泰逐之，敗歿。大綱假烏軍旗賺桂林守軍，語誤不得入，攻月余退，陷興安縣，屠全州。道州舉人胡孝先，謁秀全永安，疑為諜，系之。孝先于獄草檄數(shù)千言，暴清廷惡甚至，秀全方求文士，得孝先檄大喜，釋之，與論大計。孝先曰：“關(guān)中天府之國，周秦之所以興，欲爭天下，必先取咸陽，然后出山右，定燕薊，天下可傳檄定也?！毙闳弥T左右，寵甚至。
秀清忌之，值退兵永安，殺諸道，以陷敵聞。秀全甚悼焉。
秀全移全州軍攻長沙，未至，南王馮云山陣歿。秀全哭之慟曰：“天不欲吾定天下耶？何奪吾良輔之速也？”云山能謀善斷，多所規(guī)畫，秀全深倚之。云山歿，移攻道州，陷江華、永明，四王皆壁彬州、茶陵。蕭朝貴率李開芳、林鳳祥攻長沙，江督陸建瀛師潰，朝貴軍壓城而陣，黃袍立城下，中彈歿。秀全哀慟，自率全師逼長沙，三月不下。向榮、賽尚阿自外圍之急，食幾盡，夜造浮橋渡江逸去。陷益陽，獲民船千余艘，渡洞庭湖，陷岳州，拔漢陽、武昌，中原大震。初，秀全議取常德，趨漢中，襲咸陽，出山右以規(guī)燕薊，從胡孝先之遺策。比陷武漢，乃命石達開將羅大綱、李開芳、林鳳祥取蘄黃，順流陷九江、安慶，皆唾手下。秀全欲棄安慶、九江，出襄樊，逼潼關(guān)，以取長安。括財賦入武漢，又慮載重行緩，為清軍逼，潼關(guān)堅不易拔。乃仍順流圖金陵，陸建瀛棄師遁，城攻七日而下，時咸豐二年二月也。建瀛吞金死，秀全欲趨江北，圖汴，定都洛陽，渡黃河以困燕都。或進言明祖亦席金陵以有天下，宜先建國，畀天下知趨向，秀全納之。群下上尊號，改金陵為天京，改元太平天國，柴燎上帝，大赦。妻賴氏為皇后，子真福為太子。設(shè)六官，立學校，進秀清為左輔、正軍師、東王、錄尚書事；昌輝為副軍師、北王；石達開為前軍主持、翼王；胡以光為春官正丞相，兼平東將軍；羅大綱為冬官正丞相，兼平西將軍；賴漢英為夏官正丞相，兼蕩寇將軍；李開芳為地官正丞相，兼平北將軍；林鳳祥為天官正丞相，兼平南將軍；余文武封賞有差。開科取士，試者二萬余人，狀元王弢。軍制：
每軍一軍師，統(tǒng)五師帥；一師帥，統(tǒng)五旅帥；一旅帥，統(tǒng)五百長；一百長，統(tǒng)十司馬；萬二千五百人為一軍。李秀成、李世賢、林紹璋、林啟容、白輝懷各統(tǒng)一軍。軍帥上有監(jiān)軍總制，將軍、指揮、檢點、丞相。丞相為一品，下至旅帥，皆武職。
縣為令，州為牧，府為太守。行省文武將帥各一，文方伯，武主將，佐將副之。
韋志俊陷大冶，陳玉成方為糧官，清軍逐志俊急，玉成率糧卒助戰(zhàn)，因勝焉。志俊嘉其能，分兵授之，屢捷，遂為大將。
羅大綱將本部掠京口、揚州、天門、六合，進攻廬州。胡以光以本部出和州、含山、巢邑，與大綱會，遂拔廬州。合師攻英、霍、黃梅，皆下之。大綱渡江，攻克潯陽，林啟容留守，上掠彭澤，以達武昌。以光攻克黃州，下漢陽，韋志俊留守。林紹璋溯流取巴陵，渡洞庭，攻湘潭，敗焉，削職居武昌。大綱、以光屯鄂。石達開出無為、廬江、舒城，據(jù)六安，下桐城，遂破安慶。賴漢英取句容、溧水、太平、蕪湖、繁昌、南陵、池州。楊宜清、輔清出溧陽，破徽州，黃文金留守。古隆賢、賴文鴻破宣城、寧國、銅陵。咸豐四年甲寅二月，達開使?jié)h英攻豫章，所過湖口、吳城皆下。達開掠撫州、饒州、廣信、建昌、寧都，并下十三州，惟吉贛未破。合攻豫章，久不下。曾國藩來援，漢英退，國藩逐之，收吳城、湖口。國藩逼潯江，秀清征漢英，漢英畏罪棄室遁。三月，宜清、輔清圖閩浙。
先癸丑秋，召羅大綱入議，圖河北。大綱曰：“欲圖北必北定汴，車駕駐汴，軍乃渡河。否則先定南九省，無后顧憂。
然后三路出師湘楚，一出漢中，疾趨咸陽，以至皖豫，而達金陵；一出徐、揚，席卷山左，咸陽既定，乃出山右，會獵燕都，雖諸葛不能御也。若懸軍深入，犯險無后援，臣不敢奉詔。且既都金陵，宜多備戰(zhàn)艦，精練水軍，然后可戰(zhàn)可守，若待粵之拖罟已臨長江，則運道梗矣。今宜先備木筏，堵江以待戰(zhàn)艦之成，猶可及也?！毙闱宸綄?quán)，不納，以大綱老怯，乃命李開芳、林鳳祥率兵五萬北犯。秀全詔之曰：“師行間道，疾趨燕都，無貪攻城，糜時日?！贝缶V語人曰：“天下未定，乃欲安居此都，其能久乎？吾屬為虜矣?！?br />
開芳攻潁川，旬日未下，去之。攻汴梁，亦旬日未下，遂渡黃河，皆行間道。時隆冬，南兵不習寒，耳鼻凍裂，師止即熾火，潰爛者十六七。抵天津，甚憊。僧格林沁迎擊，大敗之，退屯商州。鳳祥出募兵，僧王決黃河水灌之，城不沒者三版，一軍皆哭。開芳衣黃袍張傘乘筏而出，僧王擒殺之，盡坑其卒。
鳳祥聞敗，截須匿地穴中，亦搜殺之。
秋，羅大綱、胡以光援潯江，夜以舟實蘆葦燃之，鳴鑼數(shù)百，犯國藩軍。國藩驚醒，燭江盡赤，棄舟遁，焚其船百余艘，潯江圍解，遂援廬州。多隆阿、都興阿拒戰(zhàn)敗走，廬州圍解。
以光進爵豫王，兼大丞相；大綱進爵沛王，兼大丞相。
秀清權(quán)威日盛，國中惟知東王，不知有天王也。百官皆趨秀清府，天王深居，以時朝而已。章奏必先達秀清乃上，軍政概不以聞。秀清教令，稱金諭，每諭至，大吏、將帥于十里外列案跪迎，焚香誦，否則干重譴，閫外皆置監(jiān)。喜石達開而惡韋昌輝，昌輝曲事之。秀清益驕。昌輝導(dǎo)以宮室聲伎之奉，窮極奢麗，妃妾數(shù)百，晝夜淫佚，執(zhí)役皆好女。造龍車置樓上，使侍妾裸曳之。久乃不能入，昌輝榜四方，為求醫(yī)，能愈者爵高官。秀清向昌輝道所苦，昌輝則泣下，秀清益德之。出入儀衛(wèi)擬于乘輿。輿置一榻，四寶座，二豎入侍，輿夫三十二，皆衣繡極麗，青白二龍前驅(qū)，稱九千歲，日夜必演劇為娛。咸豐五年乙卯，官文、胡林翼之軍圍鄂急，秀清命胡以光將兵五萬赴援，未至而武昌陷，秀清罪以光，削其王號。秦日昌封燕王，秀清摘其短，亦削其爵。以光憤郁病發(fā)，與林翼戰(zhàn)于江夏，林翼敗，以光卒于軍。韋國宗代將，復(fù)與林翼戰(zhàn)，敗之，復(fù)據(jù)武昌。軍中有韋國宗三打湖北之稱，以功加右軍主將。
咸豐六年丙辰，向榮、張國梁破句容，遂圍金陵，壓朝陽門六十余壘。秀清征沛王羅大綱，將四丞相李秀成、陳玉成、陳仕章、涂鎮(zhèn)興拒戰(zhàn)，敗之。大綱搏向榮壘，飛彈傷足，養(yǎng)疾金陵城中。秀成等屢戰(zhàn)，互有勝敗。向軍既久困金陵，秀清急欲行篡，忌大綱，乃使醫(yī)置毒殺之。大綱多謀善戰(zhàn)，識大體，與秀成為刎頸交，自金田起兵至金陵，屢克大郡，不屠城，不殺降，愛士卒如子弟，用其謀無不中，功最高，為秀清害，人爭惜之。京口守將吳海孝、李世賢，為張國梁、和春所迫，秀清命李秀成等四丞相援之。秀成欲令一人由江而潛入京口，出兵夾擊，諸將無敢應(yīng)者。陳玉成曰：“事急矣，吾當自行，公任其外，吾任其內(nèi)?！蹦艘钩诵≈?，潛越敵水寨，無覺者。既入，縱兵擊國梁軍，秀成憑高見城中兵出，遣鎮(zhèn)興、仕章當敵，而自率奇兵繞國梁軍后，痛擊之。國梁大敗走。京口圍解。和春軍丹徒，秀成合京口兵擊之，和春敗走。乘勝渡瓜洲，攻揚州之撲樹灣，一戰(zhàn)而揚州陷。秀成令汝孝將揚州軍實置京口。
周勝坤守湯頭舊營，為清軍吉某所破。后路既阻，乃欲由六合通江浦、浦口以還金陵，國梁軍阻之。秀成回師疾渡南徐，猝擊湯頭，破之，吉某自殺，連破十余營。國梁回救，已無及矣。
秀成以揚州孤懸江北，留鎮(zhèn)不便，遂棄去。秋八月抵金陵，秀清檄擊向榮軍，秀成與玉成入謁，言向軍久屯壘堅，不易猝拔，不如奇兵出溧水至句容，斷其糧道，不擊自潰，秀清不許。秀成出，乃激勵將士，進兵擊丹徒，張國梁以兵三萬馳救，秀成大破之。翌日，攻向榮軍后路，而達開之兵適至，夾攻之，肉薄搏壘，向軍大潰，退屯丹陽，盡奪向壘。論功加秀成合天侯，玉成成天侯，其余封賞有差。達開加大將軍，仍率兵入閩，為宜清援。秀清忌達開，不欲逼已也。秀成、玉成追擊向榮、張國梁，乘勝奪蘇州。
秀清屢圖篡，欲迫秀全禪位，秀全微聞之。秀清偽疾亟，諷天王臨視，盛陳兵衛(wèi)，秀全至臨臥內(nèi)，秀清仰臥，旁侍四女子，設(shè)小榻一以待天王。秀全言東王病苦可念，秀清作囈語曰：“人言天無二日，秦時二日相斗，何也？”秀全即敕從官九叩首，三呼東王萬歲，秀清愕然。初，秀清欲誘秀全正二日之誤，即迫其遜位，不則弒之。秀全猝令從官呼萬歲，秀清反不能復(fù)言，暝而息。秀全稱更衣，乘間逸去。秀清張目曰：“天王何在？”左右以告，秀清太息而止。秀全深自危，嚙血書詔，召北王韋昌輝入衛(wèi)。昌輝與秦日昌領(lǐng)精卒五日馳至，夜深扣水西門，衛(wèi)士不納，曰：“無東王令箭，城不得啟?！辈x怒曰：“吾奉東王密書，星馳來，汝輩敢阻，吾寧不能殺汝耶？”
衛(wèi)士懼，乃納之。至秀清府，守者拒焉。昌輝奪門，衛(wèi)士殊死戰(zhàn)，昌輝大呼奉詔討賊，順者釋勿罪，漸散去。昌輝迫秀清臥內(nèi)，秀清獸伏水閣下，系之以獻，族其家。秀全聞變閉宮，昌輝扣宮門，稱獲賊，取中旨。秀全以昌輝族秀清家，慮專橫難制，欲赦秀清。昌輝怒，命左右殺秀清。詔勿多殺，亦不褒昌輝功。昌輝益怒，慮秀清官屬為己患，矯詔秀清黨自投者皆宥之，否則殺無赦。至者三千余人，昌輝勒兵盡誅之，閉城大索，旬日未止。達開在鄂，聞變馳入，諫昌輝曰：“秀清為逆，誅之足矣，余黨治過嚴，人人自危，亂將未已，徒快敵意?！辈x以達開厚秀清，且負人望，復(fù)謀殺達開。機泄，達開脫走，縋城遁。昌輝以兵入達開家，老幼悉戮之。達開走安慶，召兵靖難，大軍抵寧國。寧國方被困，乃先解寧國圍。昌輝聞達開將至，更日恣戮，秀全侍衛(wèi)，日戮數(shù)人。皆哀訴昌輝之暴，謂臣等身不自保，豈復(fù)能翼陛下。秀全曰：“俟機至，恣爾等之便?！笔绦l(wèi)數(shù)十，約五鼓持械，會昌輝宿東朝房，衛(wèi)卒皆倦，侍衛(wèi)蜂擁入，捽昌輝拉殺之。秀全命傳首寧國，止靖難兵。達開留軍寧國。從百人入見。或奏達開兵眾功多，欲難饜，請留之京師，解其兵柄，否則又一楊秀清也。秀全為之動，乃詔達開勞苦功高，宜留輔弼，兵柄以付李秀成。政事一倚仁達、仁發(fā)，秀全之兄也。達開既閑居金陵，志不得申，其黨張遂謀諷之曰：“王得軍心，何郁郁受人制？中原不易圖，曷入川作劉玄德成鼎足之業(yè)？”達開從之，疏求去，又榜城市，告眾行，以煽眾心，從之者十萬余人。至安慶，約陳玉成、李秀成以所部偕行。玉成軍已發(fā)，往告秀成，秀成曰：“吾儕棄鄉(xiāng)井，捐生命，以圖功業(yè)，中道易心，后世其謂我何？吾決不行，君自裁之可也。”玉成曰：“非君言，吾幾為所誤?！北共恍?。
達開初謂二人必樂從，及皆謝絕，益失意，不能復(fù)還金陵，乃去皖，隨行兵數(shù)十萬。秀全聞而悔之。初，向榮既敗于丹陽，江南大營盡沒，乃吞金死。國梁憤敗，力與秀成戰(zhàn)，秀成敗，引去，攻金壇未下，而金陵楊韋之難作，秀成退句容。七年春，桐城為秦定三圍急乞救，秀成奉命，將李昭壽援桐城，而陳玉成奉命援寧國，皆不利。昌輝方欲誅達開，檄諸將縛以獻，秀成不奉命，昌輝將籍秀成家，陳仕章諫曰：“秀成能軍，又新招張樂行，兵號五十萬，實三十萬，若籍其家，秀成必反，何可當也？不如厚遇之。”乃免。秀成在軍，傳言父母已為昌輝殺，悲傷不已。昭壽曰：“大丈夫不為父母雪仇，作兒女子態(tài)何益也？今宜率張樂行之眾，鼓行而西，席卷咸陽，南據(jù)巴蜀，西定秦隴，東拒潼川，則霸業(yè)可成，何為俯首受人宰割耶？”
秀成曰：“吾徐議之?！睌?shù)日，得家報，父母無恙，乃止。昭壽，河南固始人。咸豐初，霍邱之洪家集，有大盜陳玉聚眾數(shù)萬人。清軍攻玉甚急，昭壽有眾百余來附玉，玉征昭壽兵，限辰至，過午提首來見，昭壽怒，毀陳字旗，自稱壽王。數(shù)日得眾萬余。清軍擊敗陳玉，移師攻昭壽，為所敗，主將陣亡，遂圍商邑，為團練所敗。以余眾降清軍于英山，使當前敵。又敗遁歸里，聚眾數(shù)千，復(fù)圍商邑，再敗，復(fù)投清軍。主將致書淮帥袁甲三，諭昭壽罪，為昭壽所得，昭壽遂殺驛夫，降于九江將檢點林啟容。啟容要以殺清主將為信，乃去降于黃梅將黃某。
黃某以兵千余應(yīng)之，使詐殺清主將，諸團練截擊之，昭壽敗走，六年以所部歸李秀成。秀成特優(yōu)禮之，論中原豪杰，昭壽言有張樂行者，今屯三河，馬步兵數(shù)十萬；亳州有孫奎星，亦有眾數(shù)十萬。秀成喜，令昭壽持節(jié)招樂行。秀成屯桐城，聞樂行將至，自率眾迎之，取霍邱六安，為樂行置家屬。秀成得樂行兵，勢益盛。
桐城為清將秦定三圍急，而無為、巢縣、廬江亦為多隆阿、都興阿所破。秀成以桐城失，安慶不保，檄陳玉成解寧國之圍以救桐城。玉成將萬人赴援，秀成繪進兵圖式授玉成，指陳方略，先攻無為，抄巢縣以兜擊廬江。玉成晝夜馳二百余里，兵突至，多隆阿猝不及備，敗走。玉成趨運漕，連破二十營，趨昭關(guān)，會迓天侯陳仕章，令屯巢縣，以障和含兩浦，仕章分兵千余，隨玉成夾擊東關(guān)敵營，破十余壘，進軍巢縣，又破都興阿營二十余壘，收巢縣、廬江，疾趨桐城。秀成知援至，出兵夾擊定三，遂大破之，死傷數(shù)千，定三僅以身免。玉成還攻寧國，未入境，清將棄城走。論功加玉成成天豫，秀成合天燕，時咸豐八年戊午二月也。清帥胡林翼、曾國藩圍九江年余，屢告急，陳玉成赴援未至，而九江陷，林啟容死焉。啟容善撫士卒，城破日，無一降者，國藩深佩焉。玉成救九江不及，屯黃梅。時南徐為和春、張國梁久困糧絕，秀全命長兄仁發(fā)將御林軍萬余人援之，敗績。更命秀成將兵二萬赴援，秀成命李世賢為前部，李昭壽副之，戒世賢等勿輕戰(zhàn)，以俟大軍。仁發(fā)促之戰(zhàn)，大敗，十營潰其九，城中絕食已三日矣。秀成至，乃令守將吳汝孝退出城，秀成自為殿，全師而退，南徐永為清有，清將馮子材守焉。仁發(fā)譖秀成，專擅失地，陰請加世賢主將，與秀成并，以分其勢。南徐失后，敵軍愈盛。句容為張國梁攻陷，人心動搖，秀全命秀成掌朝政，人心始定。自楊韋難作，達開遠徙，秀全日益削弱，賴秀成支拄。秀成得張樂行一軍以障江北。南陵、銅陵并陷，秀成命李世賢進屯灣池，以政事付蒙得恩、林紹璋、李春發(fā)，自督師收二陵，命楊輔清守之。鎮(zhèn)江、句容既失，張國梁、和春乘勝破溧水，再逼金陵，秀全迭詔勤王。時清軍相拒四方，不暇相救。陳玉成堵黃梅、黃州，與胡林翼、曾國藩日有戰(zhàn)事；黃文金守祁門，與鮑超相持；韋志俊堵池州，與楊載福、彭玉麟迭戰(zhàn)，含山、合州為勝保所破，皆無暇援金陵。秀成以金陵糧富不足憂，乃親將譚紹光、陸順德、吳定彩、陳坤書兵三萬人，渡江北復(fù)合和，次大柳村，為勝保伏軍所敗。退屯全椒，整兵援浦口、江浦。張國梁合圍急，僅浦口得通，秀成自當之，能守不能戰(zhàn)。金陵困年余，糧將盡，城中洶懼。自楊韋之難后，秀全以王位逼己，靳不以封，雖秀成、玉成百戰(zhàn)功高，不得王。至是金陵困急，勤王兵皆不至。
秀成以玉成兵最強，乃請加玉成王號，寄閫外，乃封玉成英王，賜八方黃金印，便宜行事。玉成雖專閫寄，而威信遠不如秀成，無遵調(diào)者。時李昭壽已降勝保，領(lǐng)兵在滁州，致書秀成曰：“君何事不如陳玉成？智謀勇功，何者弗及？今玉成為王，君尚為主將，天王之暗可知矣。吾始投大清，優(yōu)禮有加，以君雄才，何為郁郁居人下？盍從我游乎？”兵部尚書莫仕葵，以察軍在秀成營，書至，仕葵啟閱之，以示秀成，秀成大驚。仕葵曰：”
公意如何？”秀成曰：“臣不事二主，猶女不更二夫，昭壽自為不義，乃欲陷人乎？”仕葵曰：“吾知公忠義，當代奏天王?！蹦顺謺?。戒秀成曰：“儻有敵將書，宜原封上進，以弭讒謗。”流言達于秀全，秀全命封江阻秀成兵，并系其父母。
仕葵聞詔曰：“若此則大事去矣?！蹦速擅傻枚鳌⒘纸B璋、李春發(fā)，入宮切諫曰：“秀成前待昭壽有恩，今聞玉成封王，故為敵行間，陛下奈何中其奸，自壞長城？京師一線之路，賴秀成障之，舍秀成無足當者。玉成總軍數(shù)月，不能調(diào)一軍，其效可睹矣。今宜優(yōu)詔褒勉，以安秀成之心。臣等愿以百口保秀成之忠義也?！毙闳?，撤封江之詔，召秀成入，慰之曰：“朕故知卿忠義，偶信謠傳，朕之過也。卿宜釋懷，戮力王室?！?br />
秀成頓首謝曰：“臣才庸力薄，不能早靖大難，以紓圣懷，臣罪大矣。以外無專閫，遂薦玉成總師干，期早釋圍以安宗社。
不意骎尋數(shù)月，勤王兵無應(yīng)者，固玉成失人之故，微臣實尸其罪。圣明不責，反加溫慰，碎身不足以酬?！毙闳催M封秀成忠王，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賜上方劍，八方金印，便宜行事。自主將以下，先斬后奏，撤玉成金印。秀成還浦口，連日賚賜稠疊。時冬十二月，秀成羽檄諸鎮(zhèn)，期明春大會于安徽之樅陽。第一鎮(zhèn)，左軍主將李世賢；第二鎮(zhèn)，前軍主將陳玉成；第三鎮(zhèn)，中軍大佐將黃文金；第四鎮(zhèn)，王宗，提督軍務(wù)楊輔清；第五鎮(zhèn)，右軍主將劉官芳，暨隆天福賴文鴻，受天福古隆賢，勷天福李遠繼，敬天福胡鼎文，謝天福張朝爵，奉天福黃呈忠，顧天福吳汝孝等。上將百余，以九年二月，皆集樅陽。秀成馳至，告眾曰：“秀成荷圣恩，專軍政，實賴群公戮力以匡王室。
吾儕棄丘垅，冒鋒鏑，無非欲成大業(yè)，共安樂耳。今京師累卵，不保旦夕。諸公皆綰兵符，不并力釋圍，以固根本，將坐待為虜乎？”皆哄應(yīng)曰：“愿聽驅(qū)策?！毙愠稍唬骸拔嵊热『贾?，以斷張國梁糧道，使其分兵來救，我則返旆出不意擊之，蔑不勝矣，諸君整軍候調(diào)可也?！标愑癯蔀槎嗦“?、鮑超敗于德安，聞樅陽之會，馳至，并繳八方金印。浦口代任軍務(wù)陳坤書，疊報國梁攻陷三營，告急。乃與玉成馳解浦口圍，夾擊國梁，大敗之，國梁退屯江浦，秀成、玉成乘勝取六合、揚州。玉成攻六合久不下。秀成既破揚州，以糧實庫藏送金陵，回軍攻六合，下之。玉成軍拒昭壽，秀成軍拒國梁。玉成攻滁州，月余未下，而黃梅、宿松、太湖先后為多、鮑二軍所破，合肥、廬州為李續(xù)賓所陷。玉成舍滁州，與秀成合師，與李續(xù)賓大戰(zhàn)于三河，大敗之，續(xù)賓自殺，復(fù)合肥、廬州。乘勝擊多、鮑，又勝之，復(fù)黃梅、宿松、太湖，追至二郎河。玉成前驅(qū)，為鮑超伏軍所敗。秀成被困，達晚突出，不折一兵。玉成回黃梅，而秀成回巢縣。甫至，聞江浦薛元芝降于清軍，追之不及，秀成仍堵浦口，十月，六合為勝保所圍，仍逼浦口，與國梁合，秀成腹背受敵，兵單不任戰(zhàn)，飛檄玉成來援。玉成先援六合，一戰(zhàn)即揚言去取邗江，朱某分兵守邗江，玉成遽返戈擊六合，國梁以兵二萬渡江來援，背水而陣。玉成曰：“見國梁藐我甚矣，誓擒之。”分兵綴朱軍，自以精銳突出國梁，國梁大敗走，六合圍不戰(zhàn)而解。乘勝逼浦口，秀成出兵夾擊，勝保幾為虜。黃、宿、太湖，又為多、鮑攻急，玉成馳救，而秀成欲親攻杭州。秀全以秀成去無人拒國梁，止之，秀成入陳曰：“臣前與諸鎮(zhèn)約，攻浙江，斷國梁糧道，俟其往救反旆擊之，此奇策也，否則徒自困?！敝T臣交贊，乃許之。秀成以軍務(wù)付陳贊朋、黃子隆，自率精兵三千行。去三日而浦口陷，秀成由鳩江越清弋江，出寧國之后。寧國方被圍，秀成馳至解之，疾趨廣德，一鼓下之。
十年庚申春，秀成至泗安，有浙兵十五營防守，連破之。命李世賢攻湖州，而自將譚紹光等，偽浙軍旗幟趨錢塘，逼武林門，會百姓逃亡入城，城門閉，乃由清波門崩地道三日破之。滿城未下，滿兵殊死戰(zhàn)，國梁使張玉良率兵八千來援，秀成遍插新幟以疑玉良，玉良不敢逼，駐離城四十里之塘西。秀成使瞽者傳柝，三日城中寂然，乘夜全師退。走天目山，至孝豐，一日夜三百里，抵廣德。以所獲府藏數(shù)十萬沿途棄之，玉良兵利所獲，止不追，遂達建平。
秀成大集諸鎮(zhèn)兵五十萬，議解金陵之圍，乃命楊輔清進溧水、雨花臺；李世賢進溧陽，攻句容；劉官芳進秣陵，逼七甕橋；黃文金進高橋門。命所部譚、陳、吳、陸四將進赤沙山，攻淳化鎮(zhèn)。國梁營二十壘，世賢既得句容，疾趨淳化，夾擊國梁，大破之，國梁退入大營。秀成命古隆賢、賴文鴻攻東門，命世賢包北門之后，自屯鐘山之尾，以遏退兵。陳玉成兵馳至，大隊攻兩浦，自將精兵渡西梁，進江寧鎮(zhèn)，攻鐵線橋，城中亦自十三門出兵夾擊之，刁斗之聲連數(shù)百里，旌旗若長虹之匝天。
是日微雨，諸軍斬關(guān)入，勢若崩潮，國梁不能御，大敗退。俄頃三百余營，夷為平地，金陵無清軍之跡焉。逐北攻鎮(zhèn)江，欲奪其城，以通蘇州餉道，雨甚乃止。黃文金再攻不克，諸將朝賀，大犒三日，賜秀成稱三千歲，黃金百斤，彩緞千匹，秀成悉以賚軍。賜玉成四千歲，黃金五十斤，彩緞五百匹，諸鎮(zhèn)封賞有差。次日賜秀成第宅一區(qū)，賞賚有加焉。
秀成既解金陵之圍，息兵五日。奏命出師蘇州，而潛山、太湖、宿松，又為曾國藩所陷，玉成率本部赴援，以顧安慶。
秀成命李世賢將本部取金壇。秀成次丹陽，張國梁自金陵退屯丹陽，出兵拒秀成，秀成勢盛，國梁新敗，不能拒，力戰(zhàn)敗退，躍馬渡河，馬蹶，死亂流中。清軍死傷萬余，河水為之不流。
諸軍攀堞入，遂據(jù)丹陽。秀成以國梁忠勇名將，令其所部親兵，尋得國梁尸，禮葬之，國梁阨于和春，不能行其志，死之日，天下惜之。秀成逐北奔牛鎮(zhèn)，破營二十余座，據(jù)常州。
張玉良回救金陵大營不及，迎戰(zhàn)常州，大敗之，追至無錫。
玉良新得朱某軍，再戰(zhàn)未決勝敗。秀成自將銳卒三千，登玉泉山，出玉良陣后，玉良軍不戰(zhàn)而潰。亂軍逃入蘇州，沿途大掠，蘇民深恨北軍，而迎秀成，遂入無錫，進兵蘇州。道員李文炳、阿海等，開城迎降，玉良走杭州，其余郡縣皆傳檄定。自出金陵，不一月，遂北七百余里，克城六十余。師止嘉興，以分軍守郡縣，兵單不任進也。亂民日掠，旬日不止，左右請剿之。
秀成曰：“民苦鋒鏑，不安家室，不得已為暴，吾寧忍以兵誅之？”乃親率數(shù)十人，巡鄉(xiāng)鎮(zhèn)，亂民千百，執(zhí)戈環(huán)之，秀成曰：“我忠王也，奉命取姑蘇，爾民無罪，各寧爾居，以安生業(yè)。
吾斷不戮爾?！苯葬尭炅_拜，匝日而亂定。召官吏千余人至，慰之曰：“若曹愿留者留，愿去者聽，無川資者給之。農(nóng)失業(yè)者給牛種，窮民失業(yè)者助其資。”散庫錢十余萬緡，糧萬余石，蘇民安輯。
五月，張玉良自杭州攻嘉興，陳坤書、陳文炳告急，清巡撫薛煥自上海攻清浦急。秀成自將兵二萬先據(jù)清浦，大敗薛軍，乘勝克松江。上海英人合土兵為內(nèi)應(yīng)，謀獻城。距城十八里，清軍十營，秀成部將蔡元隆、譚紹光擊敗之，進兵入城。英兵二百來迎，未及預(yù)告，前驅(qū)疑為敵，槍擊之。英兵怒，乃返斗，江上英兵艦，亦炮擊焉，紹光等退。薛煥賂英兵代守城，而殺陰通者，守益固，秀成回軍救嘉興。玉良餉屯示門，秀成以奇兵抄擊，燒其積聚，玉良軍大亂，縱兵大敗之，破四十余營。
八月，師還蘇州。九月，湖北、江西郡縣所在魁率，爭上書請以兵應(yīng)，秀成諾之。會奉掃北之命，秀成奏已允楚豫義民之請，當收合南方忠義后乃北圖。十月，曾國藩圍安慶，為久困計。
陳玉成屢攻未下，請益兵。秀成自將兵五萬至蕪湖，繪進兵圖援玉成，聞玉成新得孫奎星之眾二十余萬，秀成曰：“英王必驟驕，必止我兵，則皖危矣?？切陆抵畬ⅲ詾鹾?，焉可恃也？”師次鳩江，以待復(fù)書。果得玉成書，言兵已足用，勿勞馳救；糧不繼，請以兵進豫楚，斷敵糧道，則皖圍不戰(zhàn)自解。
秀成引軍行，次黟縣，遇鮑超，大戰(zhàn)敗之。次日，復(fù)戰(zhàn)，不利，繞道徽州，出常山、玉山，度歲。
十一年春，秀成攻廣信，下之。傅忠信、譚體元將兵六七萬至自廣西，先蓋隨石達開入蜀，中途棄歸者也。秀成命隨征武漢，二將忽乘夜拔隊，欲私至金陵。秀成追獲，欲戮之，左右代哀免，乃收其眾，分將攻撫州。汪洋海挾眾十余萬至，亦棄達開而歸者也，秀成亦命隨征，擊臨安，下之。童容海亦棄達開而歸，眾五六萬，秀成驟增二十余萬眾，軍勢大振。江西除建昌、贛州、吉安三府外，其余十郡，皆拔之。又得新兵三十萬，破李金賜軍于樟樹，獲之，意不欲降，縱之，至贛為清巡撫所殺。前軍達武昌，隔江望黃州，見玉成旗幟，無船不得渡。聞玉成以攻國藩久不下，分攻皖、浙、蘄、黃、廣濟，欲國藩赴救以分其兵。秀成嘆曰：“英王誤矣，正使國藩得全力以攻皖，彼豈暇救此閑城哉？彼有長江之利，而我無戰(zhàn)艦之能，安能絕其糧道？不能以我攻浙救京師為例也。”既而得世賢報景德鎮(zhèn)與左宗棠戰(zhàn)，至樂平，為所敗，覆軍萬余。不退必為所扼，乃悉移江西之師，還取杭州。秀成出師時，兵才五萬，及還師，兵百萬。至于金陵，遇世賢，令其將所部取浙江屬郡，剪其羽翼，嚴、衢、溫、臺、寧波、金華皆下之。秀成直趨杭州，命部將陸順德取紹興，徇其旁州縣，皆納降。攻杭州城兩月，張玉良軍為童容海擊敗，城中糧絕，爨骸而食。巡撫王有齡得民心，眾與死守。城垂破，有齡欲致書秀成，請勿殘百姓。
幕僚曰：“秀成尚義，必不屠城。若與通書，假朝廷聞之，疑為通敵，如公忠節(jié)何？”有齡頓足曰：“城破矣，吾當俟秀成至，為百姓請命，然后死之?！蹦涣旁唬骸氨朔绞仗煜氯诵?，肯容公死耶？”有齡默然，乃入后苑柏樹下，投環(huán)死。秀成崩地道破城墻入，即欲救有齡，縱馬至后苑，見其尸，嘆曰：“真忠臣也?！边€其冠服，禮殯之，遣其親兵護櫬歸于上海。藩司林福祥被獲，勸之降，福祥曰：“吾義當死，今為俘，不忠也；生降則先壟不保，宗族罹禍，不孝也。不忠不孝，公留之何益？”秀成曰：“子歸未必生，盍降乎？”福祥曰：“若荷生還，當永守先人之丘壟，朝廷或知吾不降，丘壟庶幾可保?！?br />
秀成曰：“吾成子志?！痹L其眷息還之，厚資之行。滿城未下，秀成數(shù)遣人勸瑞將軍勿死，瑞不聽，屢槍擊秀成軍，斃多人，乃縱兵破城，瑞死之。秀成命其部下奉遺櫬北還，滿兵釋勿殺，欲行者資而遣之，安民一如蘇州。十二月杪，還師蘇州，留陳炳文鎮(zhèn)杭。于途得蘇民控陳坤書暴虐，以百計，坤書走常州，拒秀成。坤書本無大功，以秀成部將鎮(zhèn)蘇城，遂重賄金陵，圖王爵，無敢請者。玉成缺糧，使陳德才諷其助餉二十萬，遂為請王號。玉成奏坤書屢立功，且助巨餉濟皖軍，而秀成權(quán)太重，不如封坤書以分其勢。秀全本靳王號，以玉成兵最強，不得不如所請，乃封坤書護王。其后表求王號者紛起，胡海隆求封學王，黃文安求封望王，其他大藩列薦，不允則慮生變，王爵遂濫，皆玉成啟之。
秀成駐蘇州，恤鰥寡，興義學，豁租稅，問民疾苦，蘇民感之，日畀軍實，期明春援皖。皖困二年，糧盡仍死守，國藩深溝高壘，玉成久攻不下。秀全詔堵王黃文金、輔王楊輔清、顧王吳汝孝、天將龔長春，各率本部兵援皖。又詔龔德樹、孫奎清繼至，環(huán)清壘而軍者十余萬人。玉成不善馭將，故久無功。
韋志俊憤玉成殺其愛將鐘廷生，因降于清軍，堵練潭，絕玉成餉道。玉成攻國藩急，國藩將退兵，用志俊策，復(fù)留。玉成命劉創(chuàng)林堵七星關(guān)，自回金陵奏事。創(chuàng)林為鮑超所擊大敗，諸軍并潰，國藩并力攻城，遂破安慶，鎮(zhèn)將葉蕓來死之，張朝爵駕小舟遁，秀成部將吳定彩死焉，玉成全家自焚。玉成至，軍已潰，余兵將為變，不復(fù)成列，玉成不敢約束，隨之行，至廬州。
秀全慮潰兵為害，封江阻玉成軍，玉成溫語撫諸軍，始入居合肥。玉成上表自劾，秀全奪其俸，令堵廬州以自贖。多隆阿鮑超迫之，秀成所部隔絕，陳得才、賴文光由潛山、太湖上溯蘄黃，入漢中而去。玉成所領(lǐng)僅二萬人，多、鮑合圍廬州，糧絕啖樹皮，病者未絕，已割啖之。玉成欲至江南依秀成，而巢邑亦被困，合肥不守，則巢難獨存。乃致書吳汝孝，令力堵一二日，待其至同渡江。汝孝聞玉成危急，遽引兵去，玉成不得已，走依苗沛霖，謂沛霖曾降己，保封王爵，屢助餉，必不見害，乃至壽春，殘兵僅二三千人，餓已三日矣。既入城，沛霖縶之，獻于清帥勝保。玉成入，勝保高坐■眙曰：“成天豫何不跪也？”玉成曰：“吾英王，非成天豫，奚跪為？爾本吾敗將，何向吾作態(tài)？”勝保曰：“然則曷為我擒？”玉成曰：“吾自投網(wǎng)羅，豈爾之力？吾今日死，苗賊明日亡耳。爾猶記合肥官亭，爾騎兵二萬，與吾戰(zhàn)后有一存否？”勝保默然，予酒食，勸之降。玉成曰：“丈夫死則死耳，何饒舌也?！蹦藲⒅?，死年二十六。玉成眼下雙疤，軍中號四眼狗，饒勇富謀略，十九當大敵，二十四封王。初為檢點，善戰(zhàn)多能，湖北有“三十檢點回馬槍”之號。軍強冠諸鎮(zhèn)，與國藩相持數(shù)年，國藩深畏之。秀成聞玉成死，嘆曰：“吾無助矣?！蓖卧甏?，李鴻章攻清浦、嘉定，自上海至松江二百余里，連營二百余，勢張甚。秀成率兵五萬御之，鴻章藉洋兵，戰(zhàn)屢勝。秀成至，大敗之，破四十余營，復(fù)清浦、嘉定，逼松江。連破七十余營，因松江兩月，垂陷。而蕪湖、太平為曾國荃所破，逼雨花臺，金陵圍急，秀全一日三詔，促秀成入援。秀成乃退軍蘇州，命其弟揚王世賢將二萬人先入衛(wèi)。世賢夜襲國荃營，不利，數(shù)圍國荃營，國荃閉營不出。世賢入見秀全，秀全勞之，曰：“卿兄弟屢赴國難，以紓朕憂，國家安危，惟卿兄弟是賴，宜速謀解都城之圍?！?br />
又曰：“卿宜致書若兄，毋聽吏人言，章奏太激，致人難堪。”
蓋秀成以秀全兩兄鄙倍握大權(quán)，屢切劾之，故秀全以為言。
世賢頓首謝曰：“臣兄遭際殊遇，思糜軀以答高厚，睹疆宇日削，民心乖離，焦心廢寢，求所挽救，言過激切，以傷圣心，愚忠可憫，惟陛下哀而鑒之?！毙闳窝?。進世賢首相，正掌率，執(zhí)朝政。二王憚之，驕恣為之稍斂。世賢盡心輔弼，朝綱一振，人心乃安。
秀成在蘇州，大集兵議解金陵之圍，疏曰：“曾國荃兵力厚集，為久困都城之計，我勢日蹙，利速戰(zhàn)。彼有長江濟餉，而我無戰(zhàn)艦之利，敵壘堅，猝不易拔，不如先圖寧國、太平，斷其后路。我兵勢既振，敵乃可平也。”秀全以久困慮糧不繼，仍促其入援。秀成不得已，乃率兵十萬赴援，由東壩進攻鐵線橋，截其糧道，屢破復(fù)失，斬鎮(zhèn)將范起昭以徇。國荃從大勝關(guān)鑿斷湖堤，以通餉道，秀成圍之數(shù)重，國荃堅壘不出，攻十月不下。秀成召侍王軍來助戰(zhàn)，過金寶圩，圩眾截擊之，死傷甚眾，侍王怒，誓屠圩。寧波為左宗棠圍急，求救不赴，臺州又告急，皆不應(yīng)。攻圩破，乃蕩其居，卒不赴援，秀成無策，方與國荃相持，而太倉為李鴻章攻之急，命上將蔡元隆將兵五萬馳救。元隆詐乞降，鴻章不疑，元隆請退兵五里，約以午出降，從之。及時不出，使騎促之，元隆見鴻章兵懈，整隊出，先令一人馳報來降，鴻章不為備。元隆高揭白旗書降字前導(dǎo)，槍炮隱后，近鴻章軍，突擊之，鴻章倉猝拒戰(zhàn)，大敗走，兵多沒于水。元隆留鎮(zhèn)太倉數(shù)月，鴻章不敢逼焉。
秀成攻國荃，師久無功，鑿地道轟之，見缺口。國荃立馬親堵缺口，軍殊死戰(zhàn)，炮如雨擊，秀成軍死傷甚眾，乃罷攻。
秀成糧將乏，世賢曰：“江北方空虛，彼必不料我遽敢渡江，不如權(quán)舍國荃，馳攻揚州六合，括其糧至軍，夾江擊之。又分兵攻國藩于安慶，彼必分兵馳救，我令屯秣陵之輔王，屯溧水之護王乘虛擊之，則必勝矣?！毙愠杉{之。十二月，命天將洪春元、次子李榮發(fā)，將兵五萬渡江，五鼓薄浦口，擊李昭壽營，破之。秀全詔張樂行之兵速解圍，春元等遂攻和州、含山、巢縣，皆下之。二年春，世賢將兵二萬攻橋陵李昭壽營，破之。
獲其甥尤杰卿，殺之。秀成渡江攻江浦。昭壽義子李顯爵，棄城遁。進攻國藩軍于石澗阜，未下，去攻廬江，兩日未下，去之六安。秀成非欲為久攻計，特欲進與樂行合。迨抵六安，聞樂行兵敗，為其姻李某誘獻之清軍，死焉。秀成欲召漢中陳得才、張宗禹兵回援，慮道遠難達，乃仍用世賢策，渡淮欲襲清江，倒擊維揚、六合，然后襲通泰，而連蘇杭，則京口不擊自退。京口既得，通餉道燕子磯，乃屯大兵接高橋、儀鳳，軍厚糧足，國荃不足患矣。詎所過荒墟，軍無所得食，不得已，越滁州，道天長，以襲揚州。而鮑超軍破巢縣、含山，和州、江浦相繼告警，國荃據(jù)雨花臺。秀全急詔還救，乃東還濟師。江朝盛漲，堤路淹沒，兵行艱阻，士有饑色，船少兵眾，半渡為楊載福、彭玉麟水師邀擊之，大敗。后軍不得渡，乃退降于昭壽軍，十萬之師，覆其大半，金陵愈危。
侍王御左宗棠于浙，八府失其五，侍王不能救。侍王既敗于宗棠，紹興失，左宗棠、蔣益澧逼杭州。聽王陳炳文、天將汪洋海力守，不得下。慕王譚紹光守蘇州，兵薄糧缺，郜永寬、張大洲、汪安均、汪花班、范起發(fā)等，不遵調(diào)遣，鴻章攻太倉、昆山、清浦，永寬等皆不赴救。秀成回金陵，糧薄不足贍多軍，乃散之蘇常。國荃連營進七甕橋。初，秀成命楊輔清、王坤書、扼河筑長墻，浚深濠，以堵國荃，因通蘇州餉道，輔清違命，國荃乃得肆志。秀成屢征蘇浙之軍，不至，乃請于秀全曰：“京師危困，坐斃非策，不如親征鄂贛，握上游以號令天下，襟帶蘇浙，以利餉源。即使金陵有失，猶擁兵五六十萬，尚足并驅(qū)中原。若戀此危城，征調(diào)不至，必亡之道也。”秀全不從，四方告急，爭乞秀成赴援。秀全慮秀成行，金陵不得守，不許。
秀成曰：“臣不往，則蘇杭不守，京師益危；臣往則諸將用命，安定吳越，收諸軍以解都城之圍，尚有濟也?！毙闳珣]餉乏，秀成乃竭家財，括家人首飾不足，更假之侍王金萬兩合十萬，輸助金陵守軍，然后行。馳至蘇，與李鴻章大戰(zhàn)于蔞門，勝敗相等。時六月十六日，鴻章軍逼城而呼，言熊同檢約今日獻城降，何反覆也？秀成執(zhí)同檢訊之，知歷日各異，致誤會，將誅之。聽王陳炳文為緩頰，言敵人反間，何反中計而誅宿將？時城中諸將多炳文盟黨，而炳文為之魁，不聽慮生變，乃宥同檢，奪職而已。秀成屢攻鴻章營不下，乃分兵馬塘橋欲擊鴻章之后，為所堵，不得前?；スピ掠?，郜永寬等殺譚紹光，獻城于鴻章。
秀成退屯無錫、常州，連營丹陽，以遏鴻章軍。蘇州失后，軍心大亂，江浙兩廣之軍，互相屠殺，統(tǒng)將不敢約束，慮生變。
格王陳時永方屯丹陽，秀成召與密議曰：“大局決裂至此，丹常繼難堵御，乘敵未合圍，尚可完師突出，以圖楚贛；若待圍合，必不免矣，盍同入請遷都？”時永然之。將行而侍王書至，約秀成至彼，整亂兵，可得十萬，同出豫章，攻其無備，得豫章以連錢塘，則軍威復(fù)振。期明春三月，還解京圍。秀成既無策，不從則慮其劫持，從之則緩不濟急，乃報之曰：“君謀甚善，惟京師圍急糧盡，方得樞臣林紹璋、李春發(fā)書，言糧彈并缺，慮不足支殘年，豈能待明春三月之救？焦思實無良計，惟遷都一策，中興尚非絕望。仆即日回京，力懇天王。倘納吾奏，則仆為前鋒，諸王殿后。乘太平門尚可出入，速來迎駕。仆居中調(diào)度，合浙省諸路之兵，尚可得數(shù)十萬，事尚可為也?！蹦伺c時永馳入，力請秀全曰：“今蘇州已失，杭州危困，陳炳文、汪洋海屢戰(zhàn)無功，處處糧缺，京都斷難久持，臣已智窮力盡，無以為謀。惟有力請親征，冀可挽回大局，陛下在外，猶能騰騫天際。若守危城，譬處籠中，以待食絕，萬不可也。”秀全不聽。秀成曰：“陛下若堅不行，則請?zhí)优c二殿下監(jiān)軍，臣奉太子以徇諸軍，尚可收拾人心，以圖進取。萬一京師不幸，臣奉幼主以圖恢復(fù)，唐肅宗靈武之事，尚可效也?！毙闳皇 ?br />
秀成退朝，諜報燕子磯、高橋門、九洑洲、江東門皆失。至家，聞杭州、無錫、溫州、臺州、衢州、海寧相繼陷。侍王羽書促秀成驅(qū)救，秀全愈不許。城中士民男婦老少，日數(shù)千人，哀秀成之門，丐無他行。秀成知大事已去，又父母在城中，惟死守以待同盡，乃止不行，人心始安。時二年甲子正月也。
格王陳時永還丹陽，而常州已失，守將王坤書死之，潰兵集于丹陽。時永欲退溧陽，依侍王，未出城，為左右所殺。亂兵奔金壇，隨榮發(fā)走依侍王。二月，嘉興為程學啟攻陷，榮王李某自焚。初郜永寬獻蘇州，學啟許以不死，指天為誓，若食言，他日死于炮。學啟竟殺永寬，后卒中炮死。
陳炳文在錢塘，左宗棠、蔣益澧圍之急，待秀成救兵不至，聞秀成決不出，乃走江西。侍王以常州、丹陽、金壇敗兵皆聚溧陽，索餉無所出，議棄杭州。鴻章兵至，侍王出戰(zhàn)，熊同檢托病不行。侍王戰(zhàn)敗還，城上揭白旗，皆白布裹首，發(fā)炮擊之。
侍王曰：“爾等降，吾不怪，望還吾母?！蓖瑱z不顧，益擊之，侍王慟哭去。炳文中途遇鮑超軍，為所敗，遂降。汪洋海收炳文殘卒數(shù)萬，與侍王入于江西。
世賢攻撫州，洋海攻廣信，皆不下。世賢欲約洋海入粵，洋海不聽，自率軍入閩，陷汀州。世賢攻南雄，半月，敗還，入閩與洋海合。各募新軍數(shù)萬，合二十萬，分將之。世賢陷漳州，一郡四縣，洋海陷邵武，一郡二縣，時甲子十二月也。
堵王黃文金拒湖州、廣德之軍，宗棠、益澧不能進。鴻章既收蘇州，乃進師金陵，城中糧絕，食草根樹皮，軍殊死守，秀成日夜登陴，溫語慰之，人相食，無怨言。秀成曰：“吾不德，致爾民于難，吾何忍焉？今國荃設(shè)局招撫難民，爾曹盍往求生？”眾曰：“王捐軀以衛(wèi)社稷，吾儕何敢逃？當從王死耳。”
秀成為之泣下。民日自殺，恒數(shù)百人，秀成傷之，請于秀全放之出城，秀全不可，秀成卒放之。宮中日出金珠首飾以勞軍，無所得食，兵皆持之泣。
秀全憂憤疾篤，足暴腫，悔不從秀成遷都之言。病革，遺命進秀成輔國君師，兼通天大主帥，托孤于秀成，遂卒，年六十有五，時同治二年甲子四月也。太子真福即位，年十有六。
秀成日綜政務(wù)，夜則巡軍，寢食并廢，憔悴骨立。國荃開地道十余，已壞其五，一自南門穿河底而過，歷三年始抵城邊。
秀成令銳卒縋城，橫鑿深濠以截之。國荃納藥萬斤，猝轟之，五月朔夜分，藥暴發(fā)，山搖地動。幸鑿濠紲之，城崩無幾，國荃兵不敢撲。時扶王陳得才方自漢中挾師百萬來解都城之圍，已抵英霍。國荃知城中藥盡，炮不得燃，乃于太平門外，積蒿秣成覆道，直達城下，明挖地道，七日而成。秀成令士卒于內(nèi)穿道截擊之，皆餓不能起。秀成知翌晨地道必崩，乃選死士三千人，五鼓縋城突擊之，守道兵引去。既奪地道，即散覓食，藥引未拔去。國荃于鐘山下瞰，計必成功。有秀全寵臣沈桂、松王陳得風、吏部尚書朱兆英、陰通于國荃。及午，地道崩，城陷焉，時甲子六月十六日也。章王林紹璋投河死，顧王吳汝孝投繯死。秀成領(lǐng)數(shù)十騎馳突堵御，不得，則馳入宮。見宮門大開，宮女紛逃出，妃嬪投御河以百十計，軍民男婦爭投河死，尸填溢如橋。王后賴氏，手攜幼主，負一劍以出，遇秀成，揮涕曰：“天王創(chuàng)業(yè)一生，今竟覆亡，豈天絕我乎？此子幼弱，今以付卿，他日能復(fù)仇，吾死瞑矣?！毙愠晒蛟唬骸俺冀咧橇σ詧笙韧?，不濟則以死繼之?！辟囀戏瓷硗队铀?。秀成倉猝挾幼主出，扶上馬，至家別母，大慟，母麾去之。母方投繯，世賢見之，斷繯下，大呼曰：“兄護幼主，吾護老母，以聽天命。”相將出，秀成欲突西門，世賢曰：“西門水險不可渡?！?br />
至西門，敵兵眾不得出，折至南門，敵兵已緣垣而入，陴堞皆滿。轉(zhuǎn)走西門，遇兵部尚書劉慶漢曰：“王速登清涼山，殘聚卒數(shù)千，乃可出也。”世賢曰：“突缺口出彼不意，可出也。”
遂沖缺口至白下山，望敵兵甚眾，又沖大北門，敵兵皆滿，退至鼓樓。時已薄暮，世賢曰：“昏夜彼不知我兵多少，不如仍沖缺口。”秀成然之。乃解黃帶，令慶漢縛竿上為號，擁幼主居中，秀成當先，遇敵兵一人，掠畢肩負而至。秀成執(zhí)之，問其口號，殺之，遂賺出缺口。城上兵逐之，奮戰(zhàn)而卻，沿城邊走孝陵衛(wèi)，過鐘山之腰，不遇一兵。天曙入街，飽食而行，無追者。將至下壩，日已暮。有楚將吉慶元曰：“除幼主外，吾曹皆薙發(fā)，方可行?！北娰澭?。世賢聞之曰：“休矣，如此則人人自逃，焉置幼主？誰獻此謀者，當斬之。”乃不敢言。初慶元前驅(qū)，望大東壩而行。世賢知慶元奸，乃改后隊為前隊，轉(zhuǎn)下壩。有敵營屯橋上，世賢曰：“敵雖寡，我敗殘之卒，慮不敵，不如偽降，出不意突擊之乃可過也?！蹦耸挂蝗饲靶袌蠼担嘘牻鼣碃I百步，突掩擊之，敵不及備而敗，乃馳去。行三百余里，皆荒蕪，無所得食。遇堵王黃文金敗軍，與之合，僅余數(shù)百人，突遇敵擊散，余九騎。秀成奔方山，晝不敢行，乃伏于山廟中。
秀成解帶納涼，帶嵌寶珠十余，直十余萬，至暮下山，忘攜焉。山下水道縱橫，若蟻旋磨，折旋至曉，始得路。河旁有舟，僅容三騎，六騎既渡，舟人覺有異，偽言呼伴，去入村中，鳴鑼召眾，村民坌集，殺已渡六騎，秀成棄馬伏深草中，搜獲之。一人手劍欲斫村民，秀成止之曰：“此天絕我，毋傷良民。”
乃出之。一民曾于秀成出師供擔役，識秀成，跪而自罪曰：”
此忠王也，愛百姓厚，吾儕當護之。湖州、廣德之間，王尚留大兵，盍送王至軍乎？”皆曰：“諾?！毙愠稍唬骸盃柌苌埔猓岙敽癯?，他日與共富貴也。”既思帶遺山廟中，乃遣村民取而酬之。比至，已為其他村民所得，互爭于秀成前，乃挾秀成送國荃軍。國荃盛陳儀衛(wèi)，訊焉。秀成背立言曰：“何必爾？速以紙筆來，吾當書焉。吾史館實錄，爾曹焚掠盡，吾不述，奚以傳后？”乃囚之木屋，為置幾榻，令二豎侍之，日給甘饌，授紙筆，秀成日書七千余言，自六月十七日至二十七日，凡十日而畢。清將好事者，就詢遺事，秀成口對手錄，意氣安閑。松王陳得風已降國荃，見秀成在虜，向之拜。國荃叱之，得風曰：“吾為母而降，事泄當死，蒙王不殺，今無以為報，故拜耳。”秀成被殺，年四十。秀成廣西滕縣人，與陳玉成同鄉(xiāng)，篤厚忠勇，尚信義，富謀略，善用奇兵，所向奏奇績。恩撫士卒，皆樂為之死。起小卒，隨羅大綱、胡以光軍，多所謀畫，恒奇中。胡以光于楊秀清前舉為將，統(tǒng)四軍，遂以功致王位。自五王死后，內(nèi)亂迭作，疆宇危削，賴秀成支柱，縱橫蕩決于長江數(shù)省，亙六七年，秀全倚為柱石者，秀成一人而已。
廷爭直諫，有大臣風。去蘇州日，男女老幼無不流涕。金陵破日，饑軍十余萬人，無一降者。死之日，人爭痛惜之。
世賢奉幼主真福至廣德。降將蔡元隆，請于蔣益澧，統(tǒng)二十營攻湖州陷之。堵王黃文金兵圍湖州，元隆不敢戰(zhàn)，守二十日，食盡殺馬啖之。降將鄧光明，以兵五千來救，文金敗之。
世賢自廣德詣文金，遇軍師洪仁玕。前奉命出召師，隔絕于外，聞?wù)娓Ｖ?，來朝。世賢約同詣文金，商大計，仁玕從之。世賢曰：“今京都雖失，幼主尚存。江南侍、堵二王，合汪洋海兵，尚三十余萬；江北扶、尊二王，合張宗禹兵，尚六七十萬，挾百萬之眾，猶足以橫行天下。今宜勸堵王速與侍王、洋海合，以厚其勢，奉幼主為號召，直搗湖湘，取長沙。連漢中陳得才及張宗禹之兵，百萬之眾，不難集也。大兵既集，乃疾趨關(guān)中，取咸陽，圖中興之業(yè)。徒久困湖州，糜時日，敵軍云集，事不可為矣?！比诗\然之。偕勸文金，文金不從曰：“敵已絕食，旦夕必破，必滅此以泄吾憤。”月余城破，元隆為虜，守卒私釋之。文金自湖州退師，敵軍大至，文金中炮死，軍多降者。
余軍至圍屏河，遇左宗棠，擊敗之。真福至徽州，席寶田兵至，擊秀成次子榮發(fā)，覆其軍，榮發(fā)孑身逃，為宗棠炮舟所得。隊官某為秀成舊部，曰：“恩主也?！蹦渲贾荨Ｗ谔能姸嘈愠山底?，日饋資米酒食不絕。宗棠知之，以年少故，不之問。后聞其英鷙得人心，慮為患，乃殺之。榮發(fā)穎悟饒勇，饒膽略。
年十五，侍父軍中，殺敵當先，屢立功，秀成嘉之，使為護軍。
十六統(tǒng)兵萬人，戰(zhàn)輒勝，軍中稱奇童。行軍常自斷后，六合之戰(zhàn)，李昭壽圍之數(shù)重，榮發(fā)將數(shù)騎馳突，所向披靡。昭壽在高阜望之曰：“此二殿下也，當生致之?！睒s發(fā)卒突陣去，無敢近者。昭壽嘆曰：“虎父無犬子，惜哉，吾不得而將之也！”
死年十九。
真福既過深渡，至福建延平府白水寨，兵僅二三千。寶田追至，距三十余里即汪洋海大軍，寶田慮倘達彼，即難奏功，夜半突擊之。真福倉猝遁，與世賢等相失，匿于山中。世賢與秀成子榮椿六十余騎，奔洋海軍，乞洋海發(fā)兵迎真福。洋海方與鮑超相持，無暇分兵。比敗過白水寨，時真福已匿山中三日夜，無所得食，足無履，強達山下，兩足泡起，坐地啜泣，洋海軍過焉，真福不及赴。次日，難民數(shù)千迤邐過，真福逐之行，流轉(zhuǎn)經(jīng)月，誤投敵營。遇一人曾為其叔仁政牧牛者，識之，引見營官蘇元春，元春欲釋之。寶田聞知，使人持令取焉，元春拒之。寶田自馳至，元春不得已，獻之?；蚋鎸毺镌唬骸肮鹨詾楣Γ值湶贿h矣。曾國藩奏洪氏無遺類，今忽獲真福，能相容乎？不如釋之?！睂毺锬唬渌挖M撫沈葆楨軍，葆楨殺之。世賢匿民間，剃發(fā)，奉秀成母隱跡以終。洋海竄粵之嘉應(yīng)州，為鮑超、左宗棠軍掃蕩之。初洋海隨石達開，以有功拔為偏將，達開自安慶西行，歷廣西、云貴，山路艱阻，軍多怨言。
以張遂謀主西行，皆大憤，夜噪呼殺遂謀，遂謀潛遁。達開素得士心，今所欲殺者遂謀，遂謀既遁，軍士必不相背，乃立赤白二幟營前曰：“三軍隨吾跋涉良苦，至蜀則樂矣。如愿入蜀者，立紅旗下，欲出江者，立白旗下?！苯院迦涣灼煜?。海洋拔白旗大呼曰：“欲歸者隨吾行?！睆闹呤嗳f人，至江西，隸于秀成。時官不過檢點，后至康天義。金陵陷后，洋海軍尚十萬人，而李遠繼、黃朋厚、賴世就、蕭三發(fā)等，皆擁王號，軍微不足立，并聽命于洋海。世賢乃與諸人謀曰：“洋海軍最盛，自擊敗左宗棠后，威名四播，今當錫之王號，使圖恢復(fù)?！蹦苏埣臃饪低?。乙丑十二月，陳歿于嘉應(yīng)。侍王既陷漳州，有異志，更易官制。乙丑夏為宗棠擊敗，竄入粵，淫雨盛漲，無舟可渡，康國器截擊之，兵不戰(zhàn)而降。侍王只身遁，洋海方駐鎮(zhèn)平，往投之，圖再舉，洋海忌焉，遂殺之。南方既大定，江北有陳得才、賴文光，為陳玉成舊部，及張樂行侄宗禹，三將之軍，皆在漢中，號稱百萬。甲子夏，回軍救金陵，前驅(qū)抵英霍，后軍尚在麻城。曾軍拒英霍，陣前大呼：“爾南京已陷，天王已死，不降何待？”皆愕然。獲村民詢之，益信，降者過半，時軍尚五六萬，得才欲回軍漢中，軍皆大噪，得才慮為變兵所害，乃自殺。文光、宗禹聞變乃入汴，兵尚四五十萬，時僧格林沁統(tǒng)兵十萬在汴。宗禹之弟小黑，年十九，素驍勇，與任柱猛擊之。僧王軍炮若雨下，小黑不顧，與任柱令馬隊脫銜猛沖之，僧王軍大敗，至落王橋，馬失足而墜，為亂兵所殺。
宗禹兄弟至，并刃碎其尸。共矯真福詔，封宗禹為沃王，任柱為魯王，李允為衛(wèi)王，小黑為平北大主將。議仍入漢中，宗棠扼河筑長墻拒之，乃仍入汴，過朱仙鎮(zhèn)，謁岳廟誓焉。翌日戰(zhàn)大勝，方慶神佑，再戰(zhàn)敗績，乃遷怒神像，落其頭。
文光等聚謀曰：“敵軍甚眾，江南我兵絕跡，不如渡黃河，直搗燕京。成則取其國都，不成死耳?！彼炫R河。而李、左、英、劉、陳、宋、二郭之兵相繼至，河無舟。方皇遽間，冰忽合，乃履冰而過。諸軍逐之，一戰(zhàn)大敗，任柱、小黑皆死，余眾悉降。劉銘傳追宗禹，獲其騎，宗禹不知所終。文光、李允逃揚州，文光被獲死，李允降于昭壽，昭壽責之，獻于英翰，戮之。起道光己酉訖同治戊辰，共二十年，南北悉平。
石達開于咸豐七年背秀全而行，眾百萬，比至川界，散殆盡，僅二三萬。至苗境隘口，苗人索萬金，始放行。達開以路險不敢戰(zhàn)，卒與之。既度關(guān)，苗人伐木塞其歸路，大山壁立，崎嶇修阻，苗人間道告川督駱秉章，截擊之，敗退無路。復(fù)前突擊，兵已餓二日，不任戰(zhàn)。達開曰：“吾一人自赴敵軍，爾等可免死?！蹦藦堻S蓋，服黃袍，從數(shù)人，乘白馬而出。清軍將擊之，達開曰：“吾求見爾制軍，速為我報?！北录{之，達開入，長揖不拜。秉章曰：“爾欲降乎？”達開曰：“吾來乞死，兼為士卒請命，九原當拜公賜?！北略唬骸拔岢扇曛?。”
乃殺達開，而資遣其士卒，不戮一人。
陳金綱聚兵十萬，擾粵西之梧州、潯州、柳州、平南、太平五郡，州縣五六十，稱平東王，眾數(shù)十萬，為藩司蔣益灃、提督方耀敗焉，先太平天國二年亡，起乙卯，終壬戍，凡八年。
洪秀全起兵粵西，先與中表馮云山共說楊秀清，秀清約其妹夫蕭朝貴同說鄉(xiāng)紳韋昌輝。昌輝偕行，說富人石達開。六人共誓生死，立會召眾，勢甚盛。時水寇羅大綱，有眾千余人，掠永安州，敗遏胡以光，秀全在焉。以光勸歸秀全，官捕秀全急，乃起兵于桂平之金田村，時道光二十九年某月也。張嘉祥方為盜魁，造秀全，語不合，去掠潯州據(jù)焉。廣西提督向榮，都統(tǒng)烏蘭泰、賽尚阿，方擊嘉祥，未暇及秀全，秀全眾益盛。
嘉祥敗，降向榮，改名國梁，移師擊秀全，屢敗，永安陷焉。
秀全稱天王，而楊秀清、蕭朝貴、馮云山、韋昌輝稱東、西、南、北四王，石達開稱翼王。烏蘭泰等軍圍之數(shù)重，羅大綱突圍出，烏蘭泰逐之，敗歿。大綱假烏軍旗賺桂林守軍，語誤不得入，攻月余退，陷興安縣，屠全州。道州舉人胡孝先，謁秀全永安，疑為諜，系之。孝先于獄草檄數(shù)千言，暴清廷惡甚至，秀全方求文士，得孝先檄大喜，釋之，與論大計。孝先曰：“關(guān)中天府之國，周秦之所以興，欲爭天下，必先取咸陽，然后出山右，定燕薊，天下可傳檄定也?！毙闳弥T左右，寵甚至。
秀清忌之，值退兵永安，殺諸道，以陷敵聞。秀全甚悼焉。
秀全移全州軍攻長沙，未至，南王馮云山陣歿。秀全哭之慟曰：“天不欲吾定天下耶？何奪吾良輔之速也？”云山能謀善斷，多所規(guī)畫，秀全深倚之。云山歿，移攻道州，陷江華、永明，四王皆壁彬州、茶陵。蕭朝貴率李開芳、林鳳祥攻長沙，江督陸建瀛師潰，朝貴軍壓城而陣，黃袍立城下，中彈歿。秀全哀慟，自率全師逼長沙，三月不下。向榮、賽尚阿自外圍之急，食幾盡，夜造浮橋渡江逸去。陷益陽，獲民船千余艘，渡洞庭湖，陷岳州，拔漢陽、武昌，中原大震。初，秀全議取常德，趨漢中，襲咸陽，出山右以規(guī)燕薊，從胡孝先之遺策。比陷武漢，乃命石達開將羅大綱、李開芳、林鳳祥取蘄黃，順流陷九江、安慶，皆唾手下。秀全欲棄安慶、九江，出襄樊，逼潼關(guān)，以取長安。括財賦入武漢，又慮載重行緩，為清軍逼，潼關(guān)堅不易拔。乃仍順流圖金陵，陸建瀛棄師遁，城攻七日而下，時咸豐二年二月也。建瀛吞金死，秀全欲趨江北，圖汴，定都洛陽，渡黃河以困燕都。或進言明祖亦席金陵以有天下，宜先建國，畀天下知趨向，秀全納之。群下上尊號，改金陵為天京，改元太平天國，柴燎上帝，大赦。妻賴氏為皇后，子真福為太子。設(shè)六官，立學校，進秀清為左輔、正軍師、東王、錄尚書事；昌輝為副軍師、北王；石達開為前軍主持、翼王；胡以光為春官正丞相，兼平東將軍；羅大綱為冬官正丞相，兼平西將軍；賴漢英為夏官正丞相，兼蕩寇將軍；李開芳為地官正丞相，兼平北將軍；林鳳祥為天官正丞相，兼平南將軍；余文武封賞有差。開科取士，試者二萬余人，狀元王弢。軍制：
每軍一軍師，統(tǒng)五師帥；一師帥，統(tǒng)五旅帥；一旅帥，統(tǒng)五百長；一百長，統(tǒng)十司馬；萬二千五百人為一軍。李秀成、李世賢、林紹璋、林啟容、白輝懷各統(tǒng)一軍。軍帥上有監(jiān)軍總制，將軍、指揮、檢點、丞相。丞相為一品，下至旅帥，皆武職。
縣為令，州為牧，府為太守。行省文武將帥各一，文方伯，武主將，佐將副之。
韋志俊陷大冶，陳玉成方為糧官，清軍逐志俊急，玉成率糧卒助戰(zhàn)，因勝焉。志俊嘉其能，分兵授之，屢捷，遂為大將。
羅大綱將本部掠京口、揚州、天門、六合，進攻廬州。胡以光以本部出和州、含山、巢邑，與大綱會，遂拔廬州。合師攻英、霍、黃梅，皆下之。大綱渡江，攻克潯陽，林啟容留守，上掠彭澤，以達武昌。以光攻克黃州，下漢陽，韋志俊留守。林紹璋溯流取巴陵，渡洞庭，攻湘潭，敗焉，削職居武昌。大綱、以光屯鄂。石達開出無為、廬江、舒城，據(jù)六安，下桐城，遂破安慶。賴漢英取句容、溧水、太平、蕪湖、繁昌、南陵、池州。楊宜清、輔清出溧陽，破徽州，黃文金留守。古隆賢、賴文鴻破宣城、寧國、銅陵。咸豐四年甲寅二月，達開使?jié)h英攻豫章，所過湖口、吳城皆下。達開掠撫州、饒州、廣信、建昌、寧都，并下十三州，惟吉贛未破。合攻豫章，久不下。曾國藩來援，漢英退，國藩逐之，收吳城、湖口。國藩逼潯江，秀清征漢英，漢英畏罪棄室遁。三月，宜清、輔清圖閩浙。
先癸丑秋，召羅大綱入議，圖河北。大綱曰：“欲圖北必北定汴，車駕駐汴，軍乃渡河。否則先定南九省，無后顧憂。
然后三路出師湘楚，一出漢中，疾趨咸陽，以至皖豫，而達金陵；一出徐、揚，席卷山左，咸陽既定，乃出山右，會獵燕都，雖諸葛不能御也。若懸軍深入，犯險無后援，臣不敢奉詔。且既都金陵，宜多備戰(zhàn)艦，精練水軍，然后可戰(zhàn)可守，若待粵之拖罟已臨長江，則運道梗矣。今宜先備木筏，堵江以待戰(zhàn)艦之成，猶可及也?！毙闱宸綄?quán)，不納，以大綱老怯，乃命李開芳、林鳳祥率兵五萬北犯。秀全詔之曰：“師行間道，疾趨燕都，無貪攻城，糜時日?！贝缶V語人曰：“天下未定，乃欲安居此都，其能久乎？吾屬為虜矣?！?br />
開芳攻潁川，旬日未下，去之。攻汴梁，亦旬日未下，遂渡黃河，皆行間道。時隆冬，南兵不習寒，耳鼻凍裂，師止即熾火，潰爛者十六七。抵天津，甚憊。僧格林沁迎擊，大敗之，退屯商州。鳳祥出募兵，僧王決黃河水灌之，城不沒者三版，一軍皆哭。開芳衣黃袍張傘乘筏而出，僧王擒殺之，盡坑其卒。
鳳祥聞敗，截須匿地穴中，亦搜殺之。
秋，羅大綱、胡以光援潯江，夜以舟實蘆葦燃之，鳴鑼數(shù)百，犯國藩軍。國藩驚醒，燭江盡赤，棄舟遁，焚其船百余艘，潯江圍解，遂援廬州。多隆阿、都興阿拒戰(zhàn)敗走，廬州圍解。
以光進爵豫王，兼大丞相；大綱進爵沛王，兼大丞相。
秀清權(quán)威日盛，國中惟知東王，不知有天王也。百官皆趨秀清府，天王深居，以時朝而已。章奏必先達秀清乃上，軍政概不以聞。秀清教令，稱金諭，每諭至，大吏、將帥于十里外列案跪迎，焚香誦，否則干重譴，閫外皆置監(jiān)。喜石達開而惡韋昌輝，昌輝曲事之。秀清益驕。昌輝導(dǎo)以宮室聲伎之奉，窮極奢麗，妃妾數(shù)百，晝夜淫佚，執(zhí)役皆好女。造龍車置樓上，使侍妾裸曳之。久乃不能入，昌輝榜四方，為求醫(yī)，能愈者爵高官。秀清向昌輝道所苦，昌輝則泣下，秀清益德之。出入儀衛(wèi)擬于乘輿。輿置一榻，四寶座，二豎入侍，輿夫三十二，皆衣繡極麗，青白二龍前驅(qū)，稱九千歲，日夜必演劇為娛。咸豐五年乙卯，官文、胡林翼之軍圍鄂急，秀清命胡以光將兵五萬赴援，未至而武昌陷，秀清罪以光，削其王號。秦日昌封燕王，秀清摘其短，亦削其爵。以光憤郁病發(fā)，與林翼戰(zhàn)于江夏，林翼敗，以光卒于軍。韋國宗代將，復(fù)與林翼戰(zhàn)，敗之，復(fù)據(jù)武昌。軍中有韋國宗三打湖北之稱，以功加右軍主將。
咸豐六年丙辰，向榮、張國梁破句容，遂圍金陵，壓朝陽門六十余壘。秀清征沛王羅大綱，將四丞相李秀成、陳玉成、陳仕章、涂鎮(zhèn)興拒戰(zhàn)，敗之。大綱搏向榮壘，飛彈傷足，養(yǎng)疾金陵城中。秀成等屢戰(zhàn)，互有勝敗。向軍既久困金陵，秀清急欲行篡，忌大綱，乃使醫(yī)置毒殺之。大綱多謀善戰(zhàn)，識大體，與秀成為刎頸交，自金田起兵至金陵，屢克大郡，不屠城，不殺降，愛士卒如子弟，用其謀無不中，功最高，為秀清害，人爭惜之。京口守將吳海孝、李世賢，為張國梁、和春所迫，秀清命李秀成等四丞相援之。秀成欲令一人由江而潛入京口，出兵夾擊，諸將無敢應(yīng)者。陳玉成曰：“事急矣，吾當自行，公任其外，吾任其內(nèi)?！蹦艘钩诵≈?，潛越敵水寨，無覺者。既入，縱兵擊國梁軍，秀成憑高見城中兵出，遣鎮(zhèn)興、仕章當敵，而自率奇兵繞國梁軍后，痛擊之。國梁大敗走。京口圍解。和春軍丹徒，秀成合京口兵擊之，和春敗走。乘勝渡瓜洲，攻揚州之撲樹灣，一戰(zhàn)而揚州陷。秀成令汝孝將揚州軍實置京口。
周勝坤守湯頭舊營，為清軍吉某所破。后路既阻，乃欲由六合通江浦、浦口以還金陵，國梁軍阻之。秀成回師疾渡南徐，猝擊湯頭，破之，吉某自殺，連破十余營。國梁回救，已無及矣。
秀成以揚州孤懸江北，留鎮(zhèn)不便，遂棄去。秋八月抵金陵，秀清檄擊向榮軍，秀成與玉成入謁，言向軍久屯壘堅，不易猝拔，不如奇兵出溧水至句容，斷其糧道，不擊自潰，秀清不許。秀成出，乃激勵將士，進兵擊丹徒，張國梁以兵三萬馳救，秀成大破之。翌日，攻向榮軍后路，而達開之兵適至，夾攻之，肉薄搏壘，向軍大潰，退屯丹陽，盡奪向壘。論功加秀成合天侯，玉成成天侯，其余封賞有差。達開加大將軍，仍率兵入閩，為宜清援。秀清忌達開，不欲逼已也。秀成、玉成追擊向榮、張國梁，乘勝奪蘇州。
秀清屢圖篡，欲迫秀全禪位，秀全微聞之。秀清偽疾亟，諷天王臨視，盛陳兵衛(wèi)，秀全至臨臥內(nèi)，秀清仰臥，旁侍四女子，設(shè)小榻一以待天王。秀全言東王病苦可念，秀清作囈語曰：“人言天無二日，秦時二日相斗，何也？”秀全即敕從官九叩首，三呼東王萬歲，秀清愕然。初，秀清欲誘秀全正二日之誤，即迫其遜位，不則弒之。秀全猝令從官呼萬歲，秀清反不能復(fù)言，暝而息。秀全稱更衣，乘間逸去。秀清張目曰：“天王何在？”左右以告，秀清太息而止。秀全深自危，嚙血書詔，召北王韋昌輝入衛(wèi)。昌輝與秦日昌領(lǐng)精卒五日馳至，夜深扣水西門，衛(wèi)士不納，曰：“無東王令箭，城不得啟?！辈x怒曰：“吾奉東王密書，星馳來，汝輩敢阻，吾寧不能殺汝耶？”
衛(wèi)士懼，乃納之。至秀清府，守者拒焉。昌輝奪門，衛(wèi)士殊死戰(zhàn)，昌輝大呼奉詔討賊，順者釋勿罪，漸散去。昌輝迫秀清臥內(nèi)，秀清獸伏水閣下，系之以獻，族其家。秀全聞變閉宮，昌輝扣宮門，稱獲賊，取中旨。秀全以昌輝族秀清家，慮專橫難制，欲赦秀清。昌輝怒，命左右殺秀清。詔勿多殺，亦不褒昌輝功。昌輝益怒，慮秀清官屬為己患，矯詔秀清黨自投者皆宥之，否則殺無赦。至者三千余人，昌輝勒兵盡誅之，閉城大索，旬日未止。達開在鄂，聞變馳入，諫昌輝曰：“秀清為逆，誅之足矣，余黨治過嚴，人人自危，亂將未已，徒快敵意?！辈x以達開厚秀清，且負人望，復(fù)謀殺達開。機泄，達開脫走，縋城遁。昌輝以兵入達開家，老幼悉戮之。達開走安慶，召兵靖難，大軍抵寧國。寧國方被困，乃先解寧國圍。昌輝聞達開將至，更日恣戮，秀全侍衛(wèi)，日戮數(shù)人。皆哀訴昌輝之暴，謂臣等身不自保，豈復(fù)能翼陛下。秀全曰：“俟機至，恣爾等之便?！笔绦l(wèi)數(shù)十，約五鼓持械，會昌輝宿東朝房，衛(wèi)卒皆倦，侍衛(wèi)蜂擁入，捽昌輝拉殺之。秀全命傳首寧國，止靖難兵。達開留軍寧國。從百人入見。或奏達開兵眾功多，欲難饜，請留之京師，解其兵柄，否則又一楊秀清也。秀全為之動，乃詔達開勞苦功高，宜留輔弼，兵柄以付李秀成。政事一倚仁達、仁發(fā)，秀全之兄也。達開既閑居金陵，志不得申，其黨張遂謀諷之曰：“王得軍心，何郁郁受人制？中原不易圖，曷入川作劉玄德成鼎足之業(yè)？”達開從之，疏求去，又榜城市，告眾行，以煽眾心，從之者十萬余人。至安慶，約陳玉成、李秀成以所部偕行。玉成軍已發(fā)，往告秀成，秀成曰：“吾儕棄鄉(xiāng)井，捐生命，以圖功業(yè)，中道易心，后世其謂我何？吾決不行，君自裁之可也。”玉成曰：“非君言，吾幾為所誤?！北共恍?。
達開初謂二人必樂從，及皆謝絕，益失意，不能復(fù)還金陵，乃去皖，隨行兵數(shù)十萬。秀全聞而悔之。初，向榮既敗于丹陽，江南大營盡沒，乃吞金死。國梁憤敗，力與秀成戰(zhàn)，秀成敗，引去，攻金壇未下，而金陵楊韋之難作，秀成退句容。七年春，桐城為秦定三圍急乞救，秀成奉命，將李昭壽援桐城，而陳玉成奉命援寧國，皆不利。昌輝方欲誅達開，檄諸將縛以獻，秀成不奉命，昌輝將籍秀成家，陳仕章諫曰：“秀成能軍，又新招張樂行，兵號五十萬，實三十萬，若籍其家，秀成必反，何可當也？不如厚遇之。”乃免。秀成在軍，傳言父母已為昌輝殺，悲傷不已。昭壽曰：“大丈夫不為父母雪仇，作兒女子態(tài)何益也？今宜率張樂行之眾，鼓行而西，席卷咸陽，南據(jù)巴蜀，西定秦隴，東拒潼川，則霸業(yè)可成，何為俯首受人宰割耶？”
秀成曰：“吾徐議之?！睌?shù)日，得家報，父母無恙，乃止。昭壽，河南固始人。咸豐初，霍邱之洪家集，有大盜陳玉聚眾數(shù)萬人。清軍攻玉甚急，昭壽有眾百余來附玉，玉征昭壽兵，限辰至，過午提首來見，昭壽怒，毀陳字旗，自稱壽王。數(shù)日得眾萬余。清軍擊敗陳玉，移師攻昭壽，為所敗，主將陣亡，遂圍商邑，為團練所敗。以余眾降清軍于英山，使當前敵。又敗遁歸里，聚眾數(shù)千，復(fù)圍商邑，再敗，復(fù)投清軍。主將致書淮帥袁甲三，諭昭壽罪，為昭壽所得，昭壽遂殺驛夫，降于九江將檢點林啟容。啟容要以殺清主將為信，乃去降于黃梅將黃某。
黃某以兵千余應(yīng)之，使詐殺清主將，諸團練截擊之，昭壽敗走，六年以所部歸李秀成。秀成特優(yōu)禮之，論中原豪杰，昭壽言有張樂行者，今屯三河，馬步兵數(shù)十萬；亳州有孫奎星，亦有眾數(shù)十萬。秀成喜，令昭壽持節(jié)招樂行。秀成屯桐城，聞樂行將至，自率眾迎之，取霍邱六安，為樂行置家屬。秀成得樂行兵，勢益盛。
桐城為清將秦定三圍急，而無為、巢縣、廬江亦為多隆阿、都興阿所破。秀成以桐城失，安慶不保，檄陳玉成解寧國之圍以救桐城。玉成將萬人赴援，秀成繪進兵圖式授玉成，指陳方略，先攻無為，抄巢縣以兜擊廬江。玉成晝夜馳二百余里，兵突至，多隆阿猝不及備，敗走。玉成趨運漕，連破二十營，趨昭關(guān)，會迓天侯陳仕章，令屯巢縣，以障和含兩浦，仕章分兵千余，隨玉成夾擊東關(guān)敵營，破十余壘，進軍巢縣，又破都興阿營二十余壘，收巢縣、廬江，疾趨桐城。秀成知援至，出兵夾擊定三，遂大破之，死傷數(shù)千，定三僅以身免。玉成還攻寧國，未入境，清將棄城走。論功加玉成成天豫，秀成合天燕，時咸豐八年戊午二月也。清帥胡林翼、曾國藩圍九江年余，屢告急，陳玉成赴援未至，而九江陷，林啟容死焉。啟容善撫士卒，城破日，無一降者，國藩深佩焉。玉成救九江不及，屯黃梅。時南徐為和春、張國梁久困糧絕，秀全命長兄仁發(fā)將御林軍萬余人援之，敗績。更命秀成將兵二萬赴援，秀成命李世賢為前部，李昭壽副之，戒世賢等勿輕戰(zhàn)，以俟大軍。仁發(fā)促之戰(zhàn)，大敗，十營潰其九，城中絕食已三日矣。秀成至，乃令守將吳汝孝退出城，秀成自為殿，全師而退，南徐永為清有，清將馮子材守焉。仁發(fā)譖秀成，專擅失地，陰請加世賢主將，與秀成并，以分其勢。南徐失后，敵軍愈盛。句容為張國梁攻陷，人心動搖，秀全命秀成掌朝政，人心始定。自楊韋難作，達開遠徙，秀全日益削弱，賴秀成支拄。秀成得張樂行一軍以障江北。南陵、銅陵并陷，秀成命李世賢進屯灣池，以政事付蒙得恩、林紹璋、李春發(fā)，自督師收二陵，命楊輔清守之。鎮(zhèn)江、句容既失，張國梁、和春乘勝破溧水，再逼金陵，秀全迭詔勤王。時清軍相拒四方，不暇相救。陳玉成堵黃梅、黃州，與胡林翼、曾國藩日有戰(zhàn)事；黃文金守祁門，與鮑超相持；韋志俊堵池州，與楊載福、彭玉麟迭戰(zhàn)，含山、合州為勝保所破，皆無暇援金陵。秀成以金陵糧富不足憂，乃親將譚紹光、陸順德、吳定彩、陳坤書兵三萬人，渡江北復(fù)合和，次大柳村，為勝保伏軍所敗。退屯全椒，整兵援浦口、江浦。張國梁合圍急，僅浦口得通，秀成自當之，能守不能戰(zhàn)。金陵困年余，糧將盡，城中洶懼。自楊韋之難后，秀全以王位逼己，靳不以封，雖秀成、玉成百戰(zhàn)功高，不得王。至是金陵困急，勤王兵皆不至。
秀成以玉成兵最強，乃請加玉成王號，寄閫外，乃封玉成英王，賜八方黃金印，便宜行事。玉成雖專閫寄，而威信遠不如秀成，無遵調(diào)者。時李昭壽已降勝保，領(lǐng)兵在滁州，致書秀成曰：“君何事不如陳玉成？智謀勇功，何者弗及？今玉成為王，君尚為主將，天王之暗可知矣。吾始投大清，優(yōu)禮有加，以君雄才，何為郁郁居人下？盍從我游乎？”兵部尚書莫仕葵，以察軍在秀成營，書至，仕葵啟閱之，以示秀成，秀成大驚。仕葵曰：”
公意如何？”秀成曰：“臣不事二主，猶女不更二夫，昭壽自為不義，乃欲陷人乎？”仕葵曰：“吾知公忠義，當代奏天王?！蹦顺謺?。戒秀成曰：“儻有敵將書，宜原封上進，以弭讒謗。”流言達于秀全，秀全命封江阻秀成兵，并系其父母。
仕葵聞詔曰：“若此則大事去矣?！蹦速擅傻枚鳌⒘纸B璋、李春發(fā)，入宮切諫曰：“秀成前待昭壽有恩，今聞玉成封王，故為敵行間，陛下奈何中其奸，自壞長城？京師一線之路，賴秀成障之，舍秀成無足當者。玉成總軍數(shù)月，不能調(diào)一軍，其效可睹矣。今宜優(yōu)詔褒勉，以安秀成之心。臣等愿以百口保秀成之忠義也?！毙闳?，撤封江之詔，召秀成入，慰之曰：“朕故知卿忠義，偶信謠傳，朕之過也。卿宜釋懷，戮力王室?！?br />
秀成頓首謝曰：“臣才庸力薄，不能早靖大難，以紓圣懷，臣罪大矣。以外無專閫，遂薦玉成總師干，期早釋圍以安宗社。
不意骎尋數(shù)月，勤王兵無應(yīng)者，固玉成失人之故，微臣實尸其罪。圣明不責，反加溫慰，碎身不足以酬?！毙闳催M封秀成忠王，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賜上方劍，八方金印，便宜行事。自主將以下，先斬后奏，撤玉成金印。秀成還浦口，連日賚賜稠疊。時冬十二月，秀成羽檄諸鎮(zhèn)，期明春大會于安徽之樅陽。第一鎮(zhèn)，左軍主將李世賢；第二鎮(zhèn)，前軍主將陳玉成；第三鎮(zhèn)，中軍大佐將黃文金；第四鎮(zhèn)，王宗，提督軍務(wù)楊輔清；第五鎮(zhèn)，右軍主將劉官芳，暨隆天福賴文鴻，受天福古隆賢，勷天福李遠繼，敬天福胡鼎文，謝天福張朝爵，奉天福黃呈忠，顧天福吳汝孝等。上將百余，以九年二月，皆集樅陽。秀成馳至，告眾曰：“秀成荷圣恩，專軍政，實賴群公戮力以匡王室。
吾儕棄丘垅，冒鋒鏑，無非欲成大業(yè)，共安樂耳。今京師累卵，不保旦夕。諸公皆綰兵符，不并力釋圍，以固根本，將坐待為虜乎？”皆哄應(yīng)曰：“愿聽驅(qū)策?！毙愠稍唬骸拔嵊热『贾?，以斷張國梁糧道，使其分兵來救，我則返旆出不意擊之，蔑不勝矣，諸君整軍候調(diào)可也?！标愑癯蔀槎嗦“?、鮑超敗于德安，聞樅陽之會，馳至，并繳八方金印。浦口代任軍務(wù)陳坤書，疊報國梁攻陷三營，告急。乃與玉成馳解浦口圍，夾擊國梁，大敗之，國梁退屯江浦，秀成、玉成乘勝取六合、揚州。玉成攻六合久不下。秀成既破揚州，以糧實庫藏送金陵，回軍攻六合，下之。玉成軍拒昭壽，秀成軍拒國梁。玉成攻滁州，月余未下，而黃梅、宿松、太湖先后為多、鮑二軍所破，合肥、廬州為李續(xù)賓所陷。玉成舍滁州，與秀成合師，與李續(xù)賓大戰(zhàn)于三河，大敗之，續(xù)賓自殺，復(fù)合肥、廬州。乘勝擊多、鮑，又勝之，復(fù)黃梅、宿松、太湖，追至二郎河。玉成前驅(qū)，為鮑超伏軍所敗。秀成被困，達晚突出，不折一兵。玉成回黃梅，而秀成回巢縣。甫至，聞江浦薛元芝降于清軍，追之不及，秀成仍堵浦口，十月，六合為勝保所圍，仍逼浦口，與國梁合，秀成腹背受敵，兵單不任戰(zhàn)，飛檄玉成來援。玉成先援六合，一戰(zhàn)即揚言去取邗江，朱某分兵守邗江，玉成遽返戈擊六合，國梁以兵二萬渡江來援，背水而陣。玉成曰：“見國梁藐我甚矣，誓擒之。”分兵綴朱軍，自以精銳突出國梁，國梁大敗走，六合圍不戰(zhàn)而解。乘勝逼浦口，秀成出兵夾擊，勝保幾為虜。黃、宿、太湖，又為多、鮑攻急，玉成馳救，而秀成欲親攻杭州。秀全以秀成去無人拒國梁，止之，秀成入陳曰：“臣前與諸鎮(zhèn)約，攻浙江，斷國梁糧道，俟其往救反旆擊之，此奇策也，否則徒自困?！敝T臣交贊，乃許之。秀成以軍務(wù)付陳贊朋、黃子隆，自率精兵三千行。去三日而浦口陷，秀成由鳩江越清弋江，出寧國之后。寧國方被圍，秀成馳至解之，疾趨廣德，一鼓下之。
十年庚申春，秀成至泗安，有浙兵十五營防守，連破之。命李世賢攻湖州，而自將譚紹光等，偽浙軍旗幟趨錢塘，逼武林門，會百姓逃亡入城，城門閉，乃由清波門崩地道三日破之。滿城未下，滿兵殊死戰(zhàn)，國梁使張玉良率兵八千來援，秀成遍插新幟以疑玉良，玉良不敢逼，駐離城四十里之塘西。秀成使瞽者傳柝，三日城中寂然，乘夜全師退。走天目山，至孝豐，一日夜三百里，抵廣德。以所獲府藏數(shù)十萬沿途棄之，玉良兵利所獲，止不追，遂達建平。
秀成大集諸鎮(zhèn)兵五十萬，議解金陵之圍，乃命楊輔清進溧水、雨花臺；李世賢進溧陽，攻句容；劉官芳進秣陵，逼七甕橋；黃文金進高橋門。命所部譚、陳、吳、陸四將進赤沙山，攻淳化鎮(zhèn)。國梁營二十壘，世賢既得句容，疾趨淳化，夾擊國梁，大破之，國梁退入大營。秀成命古隆賢、賴文鴻攻東門，命世賢包北門之后，自屯鐘山之尾，以遏退兵。陳玉成兵馳至，大隊攻兩浦，自將精兵渡西梁，進江寧鎮(zhèn)，攻鐵線橋，城中亦自十三門出兵夾擊之，刁斗之聲連數(shù)百里，旌旗若長虹之匝天。
是日微雨，諸軍斬關(guān)入，勢若崩潮，國梁不能御，大敗退。俄頃三百余營，夷為平地，金陵無清軍之跡焉。逐北攻鎮(zhèn)江，欲奪其城，以通蘇州餉道，雨甚乃止。黃文金再攻不克，諸將朝賀，大犒三日，賜秀成稱三千歲，黃金百斤，彩緞千匹，秀成悉以賚軍。賜玉成四千歲，黃金五十斤，彩緞五百匹，諸鎮(zhèn)封賞有差。次日賜秀成第宅一區(qū)，賞賚有加焉。
秀成既解金陵之圍，息兵五日。奏命出師蘇州，而潛山、太湖、宿松，又為曾國藩所陷，玉成率本部赴援，以顧安慶。
秀成命李世賢將本部取金壇。秀成次丹陽，張國梁自金陵退屯丹陽，出兵拒秀成，秀成勢盛，國梁新敗，不能拒，力戰(zhàn)敗退，躍馬渡河，馬蹶，死亂流中。清軍死傷萬余，河水為之不流。
諸軍攀堞入，遂據(jù)丹陽。秀成以國梁忠勇名將，令其所部親兵，尋得國梁尸，禮葬之，國梁阨于和春，不能行其志，死之日，天下惜之。秀成逐北奔牛鎮(zhèn)，破營二十余座，據(jù)常州。
張玉良回救金陵大營不及，迎戰(zhàn)常州，大敗之，追至無錫。
玉良新得朱某軍，再戰(zhàn)未決勝敗。秀成自將銳卒三千，登玉泉山，出玉良陣后，玉良軍不戰(zhàn)而潰。亂軍逃入蘇州，沿途大掠，蘇民深恨北軍，而迎秀成，遂入無錫，進兵蘇州。道員李文炳、阿海等，開城迎降，玉良走杭州，其余郡縣皆傳檄定。自出金陵，不一月，遂北七百余里，克城六十余。師止嘉興，以分軍守郡縣，兵單不任進也。亂民日掠，旬日不止，左右請剿之。
秀成曰：“民苦鋒鏑，不安家室，不得已為暴，吾寧忍以兵誅之？”乃親率數(shù)十人，巡鄉(xiāng)鎮(zhèn)，亂民千百，執(zhí)戈環(huán)之，秀成曰：“我忠王也，奉命取姑蘇，爾民無罪，各寧爾居，以安生業(yè)。
吾斷不戮爾?！苯葬尭炅_拜，匝日而亂定。召官吏千余人至，慰之曰：“若曹愿留者留，愿去者聽，無川資者給之。農(nóng)失業(yè)者給牛種，窮民失業(yè)者助其資。”散庫錢十余萬緡，糧萬余石，蘇民安輯。
五月，張玉良自杭州攻嘉興，陳坤書、陳文炳告急，清巡撫薛煥自上海攻清浦急。秀成自將兵二萬先據(jù)清浦，大敗薛軍，乘勝克松江。上海英人合土兵為內(nèi)應(yīng)，謀獻城。距城十八里，清軍十營，秀成部將蔡元隆、譚紹光擊敗之，進兵入城。英兵二百來迎，未及預(yù)告，前驅(qū)疑為敵，槍擊之。英兵怒，乃返斗，江上英兵艦，亦炮擊焉，紹光等退。薛煥賂英兵代守城，而殺陰通者，守益固，秀成回軍救嘉興。玉良餉屯示門，秀成以奇兵抄擊，燒其積聚，玉良軍大亂，縱兵大敗之，破四十余營。
八月，師還蘇州。九月，湖北、江西郡縣所在魁率，爭上書請以兵應(yīng)，秀成諾之。會奉掃北之命，秀成奏已允楚豫義民之請，當收合南方忠義后乃北圖。十月，曾國藩圍安慶，為久困計。
陳玉成屢攻未下，請益兵。秀成自將兵五萬至蕪湖，繪進兵圖援玉成，聞玉成新得孫奎星之眾二十余萬，秀成曰：“英王必驟驕，必止我兵，則皖危矣?？切陆抵畬ⅲ詾鹾?，焉可恃也？”師次鳩江，以待復(fù)書。果得玉成書，言兵已足用，勿勞馳救；糧不繼，請以兵進豫楚，斷敵糧道，則皖圍不戰(zhàn)自解。
秀成引軍行，次黟縣，遇鮑超，大戰(zhàn)敗之。次日，復(fù)戰(zhàn)，不利，繞道徽州，出常山、玉山，度歲。
十一年春，秀成攻廣信，下之。傅忠信、譚體元將兵六七萬至自廣西，先蓋隨石達開入蜀，中途棄歸者也。秀成命隨征武漢，二將忽乘夜拔隊，欲私至金陵。秀成追獲，欲戮之，左右代哀免，乃收其眾，分將攻撫州。汪洋海挾眾十余萬至，亦棄達開而歸者也，秀成亦命隨征，擊臨安，下之。童容海亦棄達開而歸，眾五六萬，秀成驟增二十余萬眾，軍勢大振。江西除建昌、贛州、吉安三府外，其余十郡，皆拔之。又得新兵三十萬，破李金賜軍于樟樹，獲之，意不欲降，縱之，至贛為清巡撫所殺。前軍達武昌，隔江望黃州，見玉成旗幟，無船不得渡。聞玉成以攻國藩久不下，分攻皖、浙、蘄、黃、廣濟，欲國藩赴救以分其兵。秀成嘆曰：“英王誤矣，正使國藩得全力以攻皖，彼豈暇救此閑城哉？彼有長江之利，而我無戰(zhàn)艦之能，安能絕其糧道？不能以我攻浙救京師為例也。”既而得世賢報景德鎮(zhèn)與左宗棠戰(zhàn)，至樂平，為所敗，覆軍萬余。不退必為所扼，乃悉移江西之師，還取杭州。秀成出師時，兵才五萬，及還師，兵百萬。至于金陵，遇世賢，令其將所部取浙江屬郡，剪其羽翼，嚴、衢、溫、臺、寧波、金華皆下之。秀成直趨杭州，命部將陸順德取紹興，徇其旁州縣，皆納降。攻杭州城兩月，張玉良軍為童容海擊敗，城中糧絕，爨骸而食。巡撫王有齡得民心，眾與死守。城垂破，有齡欲致書秀成，請勿殘百姓。
幕僚曰：“秀成尚義，必不屠城。若與通書，假朝廷聞之，疑為通敵，如公忠節(jié)何？”有齡頓足曰：“城破矣，吾當俟秀成至，為百姓請命，然后死之?！蹦涣旁唬骸氨朔绞仗煜氯诵?，肯容公死耶？”有齡默然，乃入后苑柏樹下，投環(huán)死。秀成崩地道破城墻入，即欲救有齡，縱馬至后苑，見其尸，嘆曰：“真忠臣也?！边€其冠服，禮殯之，遣其親兵護櫬歸于上海。藩司林福祥被獲，勸之降，福祥曰：“吾義當死，今為俘，不忠也；生降則先壟不保，宗族罹禍，不孝也。不忠不孝，公留之何益？”秀成曰：“子歸未必生，盍降乎？”福祥曰：“若荷生還，當永守先人之丘壟，朝廷或知吾不降，丘壟庶幾可保?！?br />
秀成曰：“吾成子志?！痹L其眷息還之，厚資之行。滿城未下，秀成數(shù)遣人勸瑞將軍勿死，瑞不聽，屢槍擊秀成軍，斃多人，乃縱兵破城，瑞死之。秀成命其部下奉遺櫬北還，滿兵釋勿殺，欲行者資而遣之，安民一如蘇州。十二月杪，還師蘇州，留陳炳文鎮(zhèn)杭。于途得蘇民控陳坤書暴虐，以百計，坤書走常州，拒秀成。坤書本無大功，以秀成部將鎮(zhèn)蘇城，遂重賄金陵，圖王爵，無敢請者。玉成缺糧，使陳德才諷其助餉二十萬，遂為請王號。玉成奏坤書屢立功，且助巨餉濟皖軍，而秀成權(quán)太重，不如封坤書以分其勢。秀全本靳王號，以玉成兵最強，不得不如所請，乃封坤書護王。其后表求王號者紛起，胡海隆求封學王，黃文安求封望王，其他大藩列薦，不允則慮生變，王爵遂濫，皆玉成啟之。
秀成駐蘇州，恤鰥寡，興義學，豁租稅，問民疾苦，蘇民感之，日畀軍實，期明春援皖。皖困二年，糧盡仍死守，國藩深溝高壘，玉成久攻不下。秀全詔堵王黃文金、輔王楊輔清、顧王吳汝孝、天將龔長春，各率本部兵援皖。又詔龔德樹、孫奎清繼至，環(huán)清壘而軍者十余萬人。玉成不善馭將，故久無功。
韋志俊憤玉成殺其愛將鐘廷生，因降于清軍，堵練潭，絕玉成餉道。玉成攻國藩急，國藩將退兵，用志俊策，復(fù)留。玉成命劉創(chuàng)林堵七星關(guān)，自回金陵奏事。創(chuàng)林為鮑超所擊大敗，諸軍并潰，國藩并力攻城，遂破安慶，鎮(zhèn)將葉蕓來死之，張朝爵駕小舟遁，秀成部將吳定彩死焉，玉成全家自焚。玉成至，軍已潰，余兵將為變，不復(fù)成列，玉成不敢約束，隨之行，至廬州。
秀全慮潰兵為害，封江阻玉成軍，玉成溫語撫諸軍，始入居合肥。玉成上表自劾，秀全奪其俸，令堵廬州以自贖。多隆阿鮑超迫之，秀成所部隔絕，陳得才、賴文光由潛山、太湖上溯蘄黃，入漢中而去。玉成所領(lǐng)僅二萬人，多、鮑合圍廬州，糧絕啖樹皮，病者未絕，已割啖之。玉成欲至江南依秀成，而巢邑亦被困，合肥不守，則巢難獨存。乃致書吳汝孝，令力堵一二日，待其至同渡江。汝孝聞玉成危急，遽引兵去，玉成不得已，走依苗沛霖，謂沛霖曾降己，保封王爵，屢助餉，必不見害，乃至壽春，殘兵僅二三千人，餓已三日矣。既入城，沛霖縶之，獻于清帥勝保。玉成入，勝保高坐■眙曰：“成天豫何不跪也？”玉成曰：“吾英王，非成天豫，奚跪為？爾本吾敗將，何向吾作態(tài)？”勝保曰：“然則曷為我擒？”玉成曰：“吾自投網(wǎng)羅，豈爾之力？吾今日死，苗賊明日亡耳。爾猶記合肥官亭，爾騎兵二萬，與吾戰(zhàn)后有一存否？”勝保默然，予酒食，勸之降。玉成曰：“丈夫死則死耳，何饒舌也?！蹦藲⒅?，死年二十六。玉成眼下雙疤，軍中號四眼狗，饒勇富謀略，十九當大敵，二十四封王。初為檢點，善戰(zhàn)多能，湖北有“三十檢點回馬槍”之號。軍強冠諸鎮(zhèn)，與國藩相持數(shù)年，國藩深畏之。秀成聞玉成死，嘆曰：“吾無助矣?！蓖卧甏?，李鴻章攻清浦、嘉定，自上海至松江二百余里，連營二百余，勢張甚。秀成率兵五萬御之，鴻章藉洋兵，戰(zhàn)屢勝。秀成至，大敗之，破四十余營，復(fù)清浦、嘉定，逼松江。連破七十余營，因松江兩月，垂陷。而蕪湖、太平為曾國荃所破，逼雨花臺，金陵圍急，秀全一日三詔，促秀成入援。秀成乃退軍蘇州，命其弟揚王世賢將二萬人先入衛(wèi)。世賢夜襲國荃營，不利，數(shù)圍國荃營，國荃閉營不出。世賢入見秀全，秀全勞之，曰：“卿兄弟屢赴國難，以紓朕憂，國家安危，惟卿兄弟是賴，宜速謀解都城之圍?！?br />
又曰：“卿宜致書若兄，毋聽吏人言，章奏太激，致人難堪。”
蓋秀成以秀全兩兄鄙倍握大權(quán)，屢切劾之，故秀全以為言。
世賢頓首謝曰：“臣兄遭際殊遇，思糜軀以答高厚，睹疆宇日削，民心乖離，焦心廢寢，求所挽救，言過激切，以傷圣心，愚忠可憫，惟陛下哀而鑒之?！毙闳窝?。進世賢首相，正掌率，執(zhí)朝政。二王憚之，驕恣為之稍斂。世賢盡心輔弼，朝綱一振，人心乃安。
秀成在蘇州，大集兵議解金陵之圍，疏曰：“曾國荃兵力厚集，為久困都城之計，我勢日蹙，利速戰(zhàn)。彼有長江濟餉，而我無戰(zhàn)艦之利，敵壘堅，猝不易拔，不如先圖寧國、太平，斷其后路。我兵勢既振，敵乃可平也。”秀全以久困慮糧不繼，仍促其入援。秀成不得已，乃率兵十萬赴援，由東壩進攻鐵線橋，截其糧道，屢破復(fù)失，斬鎮(zhèn)將范起昭以徇。國荃從大勝關(guān)鑿斷湖堤，以通餉道，秀成圍之數(shù)重，國荃堅壘不出，攻十月不下。秀成召侍王軍來助戰(zhàn)，過金寶圩，圩眾截擊之，死傷甚眾，侍王怒，誓屠圩。寧波為左宗棠圍急，求救不赴，臺州又告急，皆不應(yīng)。攻圩破，乃蕩其居，卒不赴援，秀成無策，方與國荃相持，而太倉為李鴻章攻之急，命上將蔡元隆將兵五萬馳救。元隆詐乞降，鴻章不疑，元隆請退兵五里，約以午出降，從之。及時不出，使騎促之，元隆見鴻章兵懈，整隊出，先令一人馳報來降，鴻章不為備。元隆高揭白旗書降字前導(dǎo)，槍炮隱后，近鴻章軍，突擊之，鴻章倉猝拒戰(zhàn)，大敗走，兵多沒于水。元隆留鎮(zhèn)太倉數(shù)月，鴻章不敢逼焉。
秀成攻國荃，師久無功，鑿地道轟之，見缺口。國荃立馬親堵缺口，軍殊死戰(zhàn)，炮如雨擊，秀成軍死傷甚眾，乃罷攻。
秀成糧將乏，世賢曰：“江北方空虛，彼必不料我遽敢渡江，不如權(quán)舍國荃，馳攻揚州六合，括其糧至軍，夾江擊之。又分兵攻國藩于安慶，彼必分兵馳救，我令屯秣陵之輔王，屯溧水之護王乘虛擊之，則必勝矣?！毙愠杉{之。十二月，命天將洪春元、次子李榮發(fā)，將兵五萬渡江，五鼓薄浦口，擊李昭壽營，破之。秀全詔張樂行之兵速解圍，春元等遂攻和州、含山、巢縣，皆下之。二年春，世賢將兵二萬攻橋陵李昭壽營，破之。
獲其甥尤杰卿，殺之。秀成渡江攻江浦。昭壽義子李顯爵，棄城遁。進攻國藩軍于石澗阜，未下，去攻廬江，兩日未下，去之六安。秀成非欲為久攻計，特欲進與樂行合。迨抵六安，聞樂行兵敗，為其姻李某誘獻之清軍，死焉。秀成欲召漢中陳得才、張宗禹兵回援，慮道遠難達，乃仍用世賢策，渡淮欲襲清江，倒擊維揚、六合，然后襲通泰，而連蘇杭，則京口不擊自退。京口既得，通餉道燕子磯，乃屯大兵接高橋、儀鳳，軍厚糧足，國荃不足患矣。詎所過荒墟，軍無所得食，不得已，越滁州，道天長，以襲揚州。而鮑超軍破巢縣、含山，和州、江浦相繼告警，國荃據(jù)雨花臺。秀全急詔還救，乃東還濟師。江朝盛漲，堤路淹沒，兵行艱阻，士有饑色，船少兵眾，半渡為楊載福、彭玉麟水師邀擊之，大敗。后軍不得渡，乃退降于昭壽軍，十萬之師，覆其大半，金陵愈危。
侍王御左宗棠于浙，八府失其五，侍王不能救。侍王既敗于宗棠，紹興失，左宗棠、蔣益澧逼杭州。聽王陳炳文、天將汪洋海力守，不得下。慕王譚紹光守蘇州，兵薄糧缺，郜永寬、張大洲、汪安均、汪花班、范起發(fā)等，不遵調(diào)遣，鴻章攻太倉、昆山、清浦，永寬等皆不赴救。秀成回金陵，糧薄不足贍多軍，乃散之蘇常。國荃連營進七甕橋。初，秀成命楊輔清、王坤書、扼河筑長墻，浚深濠，以堵國荃，因通蘇州餉道，輔清違命，國荃乃得肆志。秀成屢征蘇浙之軍，不至，乃請于秀全曰：“京師危困，坐斃非策，不如親征鄂贛，握上游以號令天下，襟帶蘇浙，以利餉源。即使金陵有失，猶擁兵五六十萬，尚足并驅(qū)中原。若戀此危城，征調(diào)不至，必亡之道也。”秀全不從，四方告急，爭乞秀成赴援。秀全慮秀成行，金陵不得守，不許。
秀成曰：“臣不往，則蘇杭不守，京師益危；臣往則諸將用命，安定吳越，收諸軍以解都城之圍，尚有濟也?！毙闳珣]餉乏，秀成乃竭家財，括家人首飾不足，更假之侍王金萬兩合十萬，輸助金陵守軍，然后行。馳至蘇，與李鴻章大戰(zhàn)于蔞門，勝敗相等。時六月十六日，鴻章軍逼城而呼，言熊同檢約今日獻城降，何反覆也？秀成執(zhí)同檢訊之，知歷日各異，致誤會，將誅之。聽王陳炳文為緩頰，言敵人反間，何反中計而誅宿將？時城中諸將多炳文盟黨，而炳文為之魁，不聽慮生變，乃宥同檢，奪職而已。秀成屢攻鴻章營不下，乃分兵馬塘橋欲擊鴻章之后，為所堵，不得前?；スピ掠?，郜永寬等殺譚紹光，獻城于鴻章。
秀成退屯無錫、常州，連營丹陽，以遏鴻章軍。蘇州失后，軍心大亂，江浙兩廣之軍，互相屠殺，統(tǒng)將不敢約束，慮生變。
格王陳時永方屯丹陽，秀成召與密議曰：“大局決裂至此，丹常繼難堵御，乘敵未合圍，尚可完師突出，以圖楚贛；若待圍合，必不免矣，盍同入請遷都？”時永然之。將行而侍王書至，約秀成至彼，整亂兵，可得十萬，同出豫章，攻其無備，得豫章以連錢塘，則軍威復(fù)振。期明春三月，還解京圍。秀成既無策，不從則慮其劫持，從之則緩不濟急，乃報之曰：“君謀甚善，惟京師圍急糧盡，方得樞臣林紹璋、李春發(fā)書，言糧彈并缺，慮不足支殘年，豈能待明春三月之救？焦思實無良計，惟遷都一策，中興尚非絕望。仆即日回京，力懇天王。倘納吾奏，則仆為前鋒，諸王殿后。乘太平門尚可出入，速來迎駕。仆居中調(diào)度，合浙省諸路之兵，尚可得數(shù)十萬，事尚可為也?！蹦伺c時永馳入，力請秀全曰：“今蘇州已失，杭州危困，陳炳文、汪洋海屢戰(zhàn)無功，處處糧缺，京都斷難久持，臣已智窮力盡，無以為謀。惟有力請親征，冀可挽回大局，陛下在外，猶能騰騫天際。若守危城，譬處籠中，以待食絕，萬不可也。”秀全不聽。秀成曰：“陛下若堅不行，則請?zhí)优c二殿下監(jiān)軍，臣奉太子以徇諸軍，尚可收拾人心，以圖進取。萬一京師不幸，臣奉幼主以圖恢復(fù)，唐肅宗靈武之事，尚可效也?！毙闳皇 ?br />
秀成退朝，諜報燕子磯、高橋門、九洑洲、江東門皆失。至家，聞杭州、無錫、溫州、臺州、衢州、海寧相繼陷。侍王羽書促秀成驅(qū)救，秀全愈不許。城中士民男婦老少，日數(shù)千人，哀秀成之門，丐無他行。秀成知大事已去，又父母在城中，惟死守以待同盡，乃止不行，人心始安。時二年甲子正月也。
格王陳時永還丹陽，而常州已失，守將王坤書死之，潰兵集于丹陽。時永欲退溧陽，依侍王，未出城，為左右所殺。亂兵奔金壇，隨榮發(fā)走依侍王。二月，嘉興為程學啟攻陷，榮王李某自焚。初郜永寬獻蘇州，學啟許以不死，指天為誓，若食言，他日死于炮。學啟竟殺永寬，后卒中炮死。
陳炳文在錢塘，左宗棠、蔣益澧圍之急，待秀成救兵不至，聞秀成決不出，乃走江西。侍王以常州、丹陽、金壇敗兵皆聚溧陽，索餉無所出，議棄杭州。鴻章兵至，侍王出戰(zhàn)，熊同檢托病不行。侍王戰(zhàn)敗還，城上揭白旗，皆白布裹首，發(fā)炮擊之。
侍王曰：“爾等降，吾不怪，望還吾母?！蓖瑱z不顧，益擊之，侍王慟哭去。炳文中途遇鮑超軍，為所敗，遂降。汪洋海收炳文殘卒數(shù)萬，與侍王入于江西。
世賢攻撫州，洋海攻廣信，皆不下。世賢欲約洋海入粵，洋海不聽，自率軍入閩，陷汀州。世賢攻南雄，半月，敗還，入閩與洋海合。各募新軍數(shù)萬，合二十萬，分將之。世賢陷漳州，一郡四縣，洋海陷邵武，一郡二縣，時甲子十二月也。
堵王黃文金拒湖州、廣德之軍，宗棠、益澧不能進。鴻章既收蘇州，乃進師金陵，城中糧絕，食草根樹皮，軍殊死守，秀成日夜登陴，溫語慰之，人相食，無怨言。秀成曰：“吾不德，致爾民于難，吾何忍焉？今國荃設(shè)局招撫難民，爾曹盍往求生？”眾曰：“王捐軀以衛(wèi)社稷，吾儕何敢逃？當從王死耳。”
秀成為之泣下。民日自殺，恒數(shù)百人，秀成傷之，請于秀全放之出城，秀全不可，秀成卒放之。宮中日出金珠首飾以勞軍，無所得食，兵皆持之泣。
秀全憂憤疾篤，足暴腫，悔不從秀成遷都之言。病革，遺命進秀成輔國君師，兼通天大主帥，托孤于秀成，遂卒，年六十有五，時同治二年甲子四月也。太子真福即位，年十有六。
秀成日綜政務(wù)，夜則巡軍，寢食并廢，憔悴骨立。國荃開地道十余，已壞其五，一自南門穿河底而過，歷三年始抵城邊。
秀成令銳卒縋城，橫鑿深濠以截之。國荃納藥萬斤，猝轟之，五月朔夜分，藥暴發(fā)，山搖地動。幸鑿濠紲之，城崩無幾，國荃兵不敢撲。時扶王陳得才方自漢中挾師百萬來解都城之圍，已抵英霍。國荃知城中藥盡，炮不得燃，乃于太平門外，積蒿秣成覆道，直達城下，明挖地道，七日而成。秀成令士卒于內(nèi)穿道截擊之，皆餓不能起。秀成知翌晨地道必崩，乃選死士三千人，五鼓縋城突擊之，守道兵引去。既奪地道，即散覓食，藥引未拔去。國荃于鐘山下瞰，計必成功。有秀全寵臣沈桂、松王陳得風、吏部尚書朱兆英、陰通于國荃。及午，地道崩，城陷焉，時甲子六月十六日也。章王林紹璋投河死，顧王吳汝孝投繯死。秀成領(lǐng)數(shù)十騎馳突堵御，不得，則馳入宮。見宮門大開，宮女紛逃出，妃嬪投御河以百十計，軍民男婦爭投河死，尸填溢如橋。王后賴氏，手攜幼主，負一劍以出，遇秀成，揮涕曰：“天王創(chuàng)業(yè)一生，今竟覆亡，豈天絕我乎？此子幼弱，今以付卿，他日能復(fù)仇，吾死瞑矣?！毙愠晒蛟唬骸俺冀咧橇σ詧笙韧?，不濟則以死繼之?！辟囀戏瓷硗队铀?。秀成倉猝挾幼主出，扶上馬，至家別母，大慟，母麾去之。母方投繯，世賢見之，斷繯下，大呼曰：“兄護幼主，吾護老母，以聽天命。”相將出，秀成欲突西門，世賢曰：“西門水險不可渡?！?br />
至西門，敵兵眾不得出，折至南門，敵兵已緣垣而入，陴堞皆滿。轉(zhuǎn)走西門，遇兵部尚書劉慶漢曰：“王速登清涼山，殘聚卒數(shù)千，乃可出也。”世賢曰：“突缺口出彼不意，可出也。”
遂沖缺口至白下山，望敵兵甚眾，又沖大北門，敵兵皆滿，退至鼓樓。時已薄暮，世賢曰：“昏夜彼不知我兵多少，不如仍沖缺口。”秀成然之。乃解黃帶，令慶漢縛竿上為號，擁幼主居中，秀成當先，遇敵兵一人，掠畢肩負而至。秀成執(zhí)之，問其口號，殺之，遂賺出缺口。城上兵逐之，奮戰(zhàn)而卻，沿城邊走孝陵衛(wèi)，過鐘山之腰，不遇一兵。天曙入街，飽食而行，無追者。將至下壩，日已暮。有楚將吉慶元曰：“除幼主外，吾曹皆薙發(fā)，方可行?！北娰澭?。世賢聞之曰：“休矣，如此則人人自逃，焉置幼主？誰獻此謀者，當斬之。”乃不敢言。初慶元前驅(qū)，望大東壩而行。世賢知慶元奸，乃改后隊為前隊，轉(zhuǎn)下壩。有敵營屯橋上，世賢曰：“敵雖寡，我敗殘之卒，慮不敵，不如偽降，出不意突擊之乃可過也?！蹦耸挂蝗饲靶袌蠼担嘘牻鼣碃I百步，突掩擊之，敵不及備而敗，乃馳去。行三百余里，皆荒蕪，無所得食。遇堵王黃文金敗軍，與之合，僅余數(shù)百人，突遇敵擊散，余九騎。秀成奔方山，晝不敢行，乃伏于山廟中。
秀成解帶納涼，帶嵌寶珠十余，直十余萬，至暮下山，忘攜焉。山下水道縱橫，若蟻旋磨，折旋至曉，始得路。河旁有舟，僅容三騎，六騎既渡，舟人覺有異，偽言呼伴，去入村中，鳴鑼召眾，村民坌集，殺已渡六騎，秀成棄馬伏深草中，搜獲之。一人手劍欲斫村民，秀成止之曰：“此天絕我，毋傷良民。”
乃出之。一民曾于秀成出師供擔役，識秀成，跪而自罪曰：”
此忠王也，愛百姓厚，吾儕當護之。湖州、廣德之間，王尚留大兵，盍送王至軍乎？”皆曰：“諾?！毙愠稍唬骸盃柌苌埔猓岙敽癯?，他日與共富貴也。”既思帶遺山廟中，乃遣村民取而酬之。比至，已為其他村民所得，互爭于秀成前，乃挾秀成送國荃軍。國荃盛陳儀衛(wèi)，訊焉。秀成背立言曰：“何必爾？速以紙筆來，吾當書焉。吾史館實錄，爾曹焚掠盡，吾不述，奚以傳后？”乃囚之木屋，為置幾榻，令二豎侍之，日給甘饌，授紙筆，秀成日書七千余言，自六月十七日至二十七日，凡十日而畢。清將好事者，就詢遺事，秀成口對手錄，意氣安閑。松王陳得風已降國荃，見秀成在虜，向之拜。國荃叱之，得風曰：“吾為母而降，事泄當死，蒙王不殺，今無以為報，故拜耳。”秀成被殺，年四十。秀成廣西滕縣人，與陳玉成同鄉(xiāng)，篤厚忠勇，尚信義，富謀略，善用奇兵，所向奏奇績。恩撫士卒，皆樂為之死。起小卒，隨羅大綱、胡以光軍，多所謀畫，恒奇中。胡以光于楊秀清前舉為將，統(tǒng)四軍，遂以功致王位。自五王死后，內(nèi)亂迭作，疆宇危削，賴秀成支柱，縱橫蕩決于長江數(shù)省，亙六七年，秀全倚為柱石者，秀成一人而已。
廷爭直諫，有大臣風。去蘇州日，男女老幼無不流涕。金陵破日，饑軍十余萬人，無一降者。死之日，人爭痛惜之。
世賢奉幼主真福至廣德。降將蔡元隆，請于蔣益澧，統(tǒng)二十營攻湖州陷之。堵王黃文金兵圍湖州，元隆不敢戰(zhàn)，守二十日，食盡殺馬啖之。降將鄧光明，以兵五千來救，文金敗之。
世賢自廣德詣文金，遇軍師洪仁玕。前奉命出召師，隔絕于外，聞?wù)娓Ｖ?，來朝。世賢約同詣文金，商大計，仁玕從之。世賢曰：“今京都雖失，幼主尚存。江南侍、堵二王，合汪洋海兵，尚三十余萬；江北扶、尊二王，合張宗禹兵，尚六七十萬，挾百萬之眾，猶足以橫行天下。今宜勸堵王速與侍王、洋海合，以厚其勢，奉幼主為號召，直搗湖湘，取長沙。連漢中陳得才及張宗禹之兵，百萬之眾，不難集也。大兵既集，乃疾趨關(guān)中，取咸陽，圖中興之業(yè)。徒久困湖州，糜時日，敵軍云集，事不可為矣?！比诗\然之。偕勸文金，文金不從曰：“敵已絕食，旦夕必破，必滅此以泄吾憤。”月余城破，元隆為虜，守卒私釋之。文金自湖州退師，敵軍大至，文金中炮死，軍多降者。
余軍至圍屏河，遇左宗棠，擊敗之。真福至徽州，席寶田兵至，擊秀成次子榮發(fā)，覆其軍，榮發(fā)孑身逃，為宗棠炮舟所得。隊官某為秀成舊部，曰：“恩主也?！蹦渲贾荨Ｗ谔能姸嘈愠山底?，日饋資米酒食不絕。宗棠知之，以年少故，不之問。后聞其英鷙得人心，慮為患，乃殺之。榮發(fā)穎悟饒勇，饒膽略。
年十五，侍父軍中，殺敵當先，屢立功，秀成嘉之，使為護軍。
十六統(tǒng)兵萬人，戰(zhàn)輒勝，軍中稱奇童。行軍常自斷后，六合之戰(zhàn)，李昭壽圍之數(shù)重，榮發(fā)將數(shù)騎馳突，所向披靡。昭壽在高阜望之曰：“此二殿下也，當生致之?！睒s發(fā)卒突陣去，無敢近者。昭壽嘆曰：“虎父無犬子，惜哉，吾不得而將之也！”
死年十九。
真福既過深渡，至福建延平府白水寨，兵僅二三千。寶田追至，距三十余里即汪洋海大軍，寶田慮倘達彼，即難奏功，夜半突擊之。真福倉猝遁，與世賢等相失，匿于山中。世賢與秀成子榮椿六十余騎，奔洋海軍，乞洋海發(fā)兵迎真福。洋海方與鮑超相持，無暇分兵。比敗過白水寨，時真福已匿山中三日夜，無所得食，足無履，強達山下，兩足泡起，坐地啜泣，洋海軍過焉，真福不及赴。次日，難民數(shù)千迤邐過，真福逐之行，流轉(zhuǎn)經(jīng)月，誤投敵營。遇一人曾為其叔仁政牧牛者，識之，引見營官蘇元春，元春欲釋之。寶田聞知，使人持令取焉，元春拒之。寶田自馳至，元春不得已，獻之?；蚋鎸毺镌唬骸肮鹨詾楣Γ值湶贿h矣。曾國藩奏洪氏無遺類，今忽獲真福，能相容乎？不如釋之?！睂毺锬唬渌挖M撫沈葆楨軍，葆楨殺之。世賢匿民間，剃發(fā)，奉秀成母隱跡以終。洋海竄粵之嘉應(yīng)州，為鮑超、左宗棠軍掃蕩之。初洋海隨石達開，以有功拔為偏將，達開自安慶西行，歷廣西、云貴，山路艱阻，軍多怨言。
以張遂謀主西行，皆大憤，夜噪呼殺遂謀，遂謀潛遁。達開素得士心，今所欲殺者遂謀，遂謀既遁，軍士必不相背，乃立赤白二幟營前曰：“三軍隨吾跋涉良苦，至蜀則樂矣。如愿入蜀者，立紅旗下，欲出江者，立白旗下?！苯院迦涣灼煜?。海洋拔白旗大呼曰：“欲歸者隨吾行?！睆闹呤嗳f人，至江西，隸于秀成。時官不過檢點，后至康天義。金陵陷后，洋海軍尚十萬人，而李遠繼、黃朋厚、賴世就、蕭三發(fā)等，皆擁王號，軍微不足立，并聽命于洋海。世賢乃與諸人謀曰：“洋海軍最盛，自擊敗左宗棠后，威名四播，今當錫之王號，使圖恢復(fù)?！蹦苏埣臃饪低?。乙丑十二月，陳歿于嘉應(yīng)。侍王既陷漳州，有異志，更易官制。乙丑夏為宗棠擊敗，竄入粵，淫雨盛漲，無舟可渡，康國器截擊之，兵不戰(zhàn)而降。侍王只身遁，洋海方駐鎮(zhèn)平，往投之，圖再舉，洋海忌焉，遂殺之。南方既大定，江北有陳得才、賴文光，為陳玉成舊部，及張樂行侄宗禹，三將之軍，皆在漢中，號稱百萬。甲子夏，回軍救金陵，前驅(qū)抵英霍，后軍尚在麻城。曾軍拒英霍，陣前大呼：“爾南京已陷，天王已死，不降何待？”皆愕然。獲村民詢之，益信，降者過半，時軍尚五六萬，得才欲回軍漢中，軍皆大噪，得才慮為變兵所害，乃自殺。文光、宗禹聞變乃入汴，兵尚四五十萬，時僧格林沁統(tǒng)兵十萬在汴。宗禹之弟小黑，年十九，素驍勇，與任柱猛擊之。僧王軍炮若雨下，小黑不顧，與任柱令馬隊脫銜猛沖之，僧王軍大敗，至落王橋，馬失足而墜，為亂兵所殺。
宗禹兄弟至，并刃碎其尸。共矯真福詔，封宗禹為沃王，任柱為魯王，李允為衛(wèi)王，小黑為平北大主將。議仍入漢中，宗棠扼河筑長墻拒之，乃仍入汴，過朱仙鎮(zhèn)，謁岳廟誓焉。翌日戰(zhàn)大勝，方慶神佑，再戰(zhàn)敗績，乃遷怒神像，落其頭。
文光等聚謀曰：“敵軍甚眾，江南我兵絕跡，不如渡黃河，直搗燕京。成則取其國都，不成死耳?！彼炫R河。而李、左、英、劉、陳、宋、二郭之兵相繼至，河無舟。方皇遽間，冰忽合，乃履冰而過。諸軍逐之，一戰(zhàn)大敗，任柱、小黑皆死，余眾悉降。劉銘傳追宗禹，獲其騎，宗禹不知所終。文光、李允逃揚州，文光被獲死，李允降于昭壽，昭壽責之，獻于英翰，戮之。起道光己酉訖同治戊辰，共二十年，南北悉平。
石達開于咸豐七年背秀全而行，眾百萬，比至川界，散殆盡，僅二三萬。至苗境隘口，苗人索萬金，始放行。達開以路險不敢戰(zhàn)，卒與之。既度關(guān)，苗人伐木塞其歸路，大山壁立，崎嶇修阻，苗人間道告川督駱秉章，截擊之，敗退無路。復(fù)前突擊，兵已餓二日，不任戰(zhàn)。達開曰：“吾一人自赴敵軍，爾等可免死?！蹦藦堻S蓋，服黃袍，從數(shù)人，乘白馬而出。清軍將擊之，達開曰：“吾求見爾制軍，速為我報?！北录{之，達開入，長揖不拜。秉章曰：“爾欲降乎？”達開曰：“吾來乞死，兼為士卒請命，九原當拜公賜?！北略唬骸拔岢扇曛?。”
乃殺達開，而資遣其士卒，不戮一人。
陳金綱聚兵十萬，擾粵西之梧州、潯州、柳州、平南、太平五郡，州縣五六十，稱平東王，眾數(shù)十萬，為藩司蔣益灃、提督方耀敗焉，先太平天國二年亡，起乙卯，終壬戍，凡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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