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林兒始由潁川逃之武安，為穿窬，漸肆劫殺。有徒既繁，乃嘯亂稱小明王。劉護(hù)軍始就之，謂“豎子不足謀”去，適皇祖?；首娉跻嗯c共事，謂劉：“應(yīng)便除之乎？”基云：“不是為。伺他偽息煩時，彼應(yīng)巳先下矣?！币蛘埥ㄌ柎竺?，太祖從之。韓果先殄。
陳某，不知何許人，精織緯。候元季，見王氣在東南，遍游閩廣江黃間，久亡所遇。乃先涉淮泗入涂山之境，得之矣，遂止不行。假五行命祿，求諸陶漁中。大姓某，令觀其家人，數(shù)輩悉貴人命也。后及一女，陳曰：“公家之貴，悉由此女矣?！敝魅嗽唬骸笆悄穗p瞽復(fù)無問聘者，奚以貴為哉？”陳曰：“非若所知，今吾未娶，誠能歸之邪？”主人幸甚，就館焉。生四男，一即滁陽王也。亡幾，天下大亂。王糾旅已眾，皇祖亦歸之。王配以女，即孝慈也。王分兵授皇祖，往守某地。時與王同起有甲乙兩軍。王從甲軍飲，甲將除王。因徙席漸遠(yuǎn)。王從兵已隔，即執(zhí)之?；首媛勛?，馳援。王得脫，而皇祖被執(zhí)。王速遣中山王達(dá)往質(zhì)易上歸。久之，兩軍復(fù)連和，中山亦全。已而，上悉有滁陽之眾，王后伏劍死。
高皇龍潛時，漁于川。一日，獲鯉三十五，置之一笭箵。有陳四者，來共語，又戲以罩罩圣躬。既而，上持魚還舍，啟笭箵，已失其五，知陳竊矣。往問之，陳諱匿。上欲毆之，陳笑出以還。及上即位，一日，問劉誠意：“吾享位幾何年？”劉曰：“圣壽亡疆。然以數(shù)言當(dāng)三十五，又其間五歲□者。”上忽思竊魚事，以其數(shù)符也。立召陳至，將殺之。上問：“若頗憶與吾周旋無？”陳對曰：“臣何敢忘？”因述漁事。上曰：“吾忘之。為何地？”對曰：“烏龍?zhí)兑?，”上曰：“吾鄉(xiāng)烏有此？”陳曰：“臣嘗于此烏龍，故云爾?！鄙弦娖鋵Γ詾槲窇?，頗謂稱旨。因曰：“汝欲為官乎？”陳扣頭謝。上曰：“可為戶部江西司郎中?！睍r錢谷山積此司。陳居三四年，竟以墨誅。迨后洪武之紀(jì)，果符其數(shù)。
周顛，建昌人，年十四得顛疾，行乞于南昌。比長，舉措譎詭，人莫能識。常趨官府白：“愿有言?！眴枺骸昂窝?？”曰：“告太平。”皇祖征陳友諒，下南昌還。顛謁于東門。上至京師，三月，顛復(fù)謁。上問：“來何為？”曰：“告太平?！鄙厦砍觯嵄厍罢诎?，時有所言，必以“告太平”為首詞。上厭之，命沃以燒酒，觀其如何。顛飲極多，終不醉。提遂除之。顛曰：“公寧能死我乎？木火金挺直亡乃爾?！泵鼜?fù)以臣缶，積薪煅之?；鹣ǎ瑔Ⅲ?，正坐晏然，乃令出。既復(fù)煅之，顛猶故也。后益加薪，久焚之，迨啟，煙凝正底。顛若暝，微撼其首，即醒然起。乃令居蔣山寺，轉(zhuǎn)益往肆，日撓競，諸髡良不堪。月余，僧白上，言其異，嘗與沙彌爭飯，遂不食，已半月。上便命駕幸視之。顛迎謁，上飯于翠微亭，命盛饌召之侍食。既而，上令僧且餓之，諭之以為“清齋”。僧因閉之空室，水米不入口，日遣問如故。旬有三日，上又自往，令諭之“吾來為若開齋”，令諸將校一饋之。眾爭進(jìn)酒饌，顛一一食之甚多，既悉吐去。伺上命至，侍食安舒。久之，酒太多，亦似有酣態(tài)，乃趨出，先行伺上還，伏于道右。上至，顛以手畫地為圈，顧謂上曰：“你打破個桶，作個桶。”已而，王師徇九江，上問顛：“此行何如？”應(yīng)聲曰：“好”。上曰：“彼已稱帝，今欲取之，豈不難乎？”顛仰視屋久之，端首正容，搖手曰：“上面無他底。”上曰：“汝從行可乎？”曰：“可”。即以所扶杖高舉趨前，作壯士揮擊狀，以示必勝意。行至皖城，苦無風(fēng)，遣問顛，曰：“只管行，只管有風(fēng)，無膽不行，便無風(fēng)?！?乃令眾挽舟行。不三里，風(fēng)起，既而迅飚猛作，倏忽達(dá)小孤。上諭眾：“聞顛言，輒來白。”至馬當(dāng)，江豚戲波中。顛曰：“水怪見，前行損人多?！鄙下勚?，令持顛去，投之江。久之，眾與偕來。上曰：“何不死之？”眾白：“頻擲不能死?！鄙夏烁c同食。食罷，顛整容飾衣，若遠(yuǎn)行狀，趨近上前，曲腰伸頸，謂上曰：“你殺之?！鄙显唬骸扒椅茨軞ⅰ９每v汝行。”顛遂去，莫知所之。及上彭蠡戰(zhàn)后，宿師江上，命訪之廬山。其地極寂，惟太平宮側(cè)一民居草莽中言：“頃忽，有一人瘠而頎來語曰：“好了，我告太平來了。你為民者，用心耕田?！蛑勾松?，不食半月，乃深入匡廬。今不知所在?！鄙霞榷ㄌ煜拢槲涔锖グ嗽?，有赤腳僧詣闕，自言：“名{文兄}顯，頃于匡廬深壑中見一老人，使我來謁大明天子，有言當(dāng)面啟?！钡钔x禮司問其何說，但云：“言國祚事?！北茸?，上恐惑眾，不令見。赤腳守闕下，四年乃辭去，云將復(fù)往匡廬。上竟不見。御制詩三篇與之，令行。后三年，上因便使令問：“赤腳曾見向老否？”對以“不見?！庇炙哪?，上不豫，外奏赤腳為天眼尊者及周顛仙人遣送藥至。上初不令見，既而引入。赤腳進(jìn)所持藥，一曰濕良藥兩片，一曰溫良石一顆，其方用金盆子盛之，磨藥注金盞子，一服當(dāng)好。上服之，至暮胸次撼制，其夕即安。已而，圣體日康勝，倍見精神，靈睿，乃日服之三，似聞菖蒲香，而盞底凝丹砂，紅彩迥異。赤腳且云：“某所居去巖五里，天池寺中，有徐道人者來見某言，嘗在竹林寺見詩，可往視之。國與偕往。見天眼坐寺中。少頃，一人被草衣入。某扣天眼，天眼曰：“此周顛也。即今上所詢者。”因問：“詩何在？”顛曰：“已書石上。”視之，果有二首，乃天眼與顛各為之。其后竟不得其所終。上自制顛傳，命詹希原書碑，在天池奪中。又有祭天眼、周顛、徐道人、赤腳僧文，及有詠群仙并赤腳僧詩，皆不及錄?；蛟唬廊顺踹M(jìn)藥，上未見。俄而召之，亡矣。上遣行人走江州，令三司索之。三司與行人偕入匡廬。至廬山觀，且漠然無為計。前道士忽至，語行人，周在竹林寺，與天眼道者校棋。就導(dǎo)之去，果見顛在門，與一道流奕。行人致朝命，顛殊不顧。良久，行人屢詣之。顛令入寺，姑游觀。行人入，見殿堂庭廡甚弘麗。漫循廊行，且觀廊左右對列，室中各有主者，或冠袍，或野服，侍從甚都，旌幢供設(shè)，珍具充牣。主者或踞座，啟門治事通，二十八室，獨其一局《缶矞》，中無人焉。一巨虺，據(jù)席地，微有流血。出而問顛，曰：“若既見之矣。二十八室者，經(jīng)天之宿也，□為人世主。汝主方御宇，故虛室。疾，故血。然而行起矣，圣壽無疆。”行人曰：“固爾，然將以何語復(fù)皇命？茍無驗，吾罪且死?！鳖嵞速x詩一章，畀之曰：“上覽此當(dāng)信也?！庇盅煅弁x。行人持去，回顧，寺亡有也。遂以二詩進(jìn)，上覽之，皆淺近語，亦不知何所指。意上必知之。俄而疾愈。此與傳少異。
高皇圣斈超杰，以《尚書》“咨義和”，“惟天陰騭下民”二簡蔡沈注誤，嘗問群臣：“七政左旋，然乎？”答祿與權(quán)仍以朱熹新說對。上曰：“朕自起兵迄今，未嘗少置步覽，焉可徇儒生腐談？”因命禮部試右侍郎張智與學(xué)士劉三吾等改正，為《書傳會選》，札示天下學(xué)子曰：凡前元科舉，《尚書》專以蔡傳為主，考其天文一節(jié)，已自差繆。謂日月隨天而左旋。今仰觀乾象，甚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麗天也，除太陽人目不能見其行于列宿之間，其太陰與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見之？當(dāng)天清氣爽之時，指一宿為主，使太陰居列宿之西一文許，盡一夜，則太陰過而東矣。蓋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動者，太陰過東，則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隨天體也，右旋者，附天體也。必如伍星右旋為順行，左旋為逆行。其順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若如蔡氏之說，則逆行多而順行少。豈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誤方來。今后學(xué)《尚書》者，天文一節(jié)，當(dāng)依朱氏《詩傳》、《十月之交》注文為是。又如《洪范》內(nèi)，“惟天陰騭下民，相協(xié)厥居”一節(jié)，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陰騭下民”乃天之事?！跋鄥f(xié)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陰騭下民者何？風(fēng)雨霜露，拘調(diào)四時，五谷結(jié)實，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陰騭也，君之相協(xié)厥居者何？敷伍教以教民，明五刑而弼教。保護(hù)和洽，使強(qiáng)不得凌弱，眾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說，則相協(xié)厥居事皆付之于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與，又豈天佑下民作之君師之意哉？今后當(dāng)依此說。
高皇凡得封疏，即令左右疏節(jié)其事粘之壁。甲乙治之，裁斷如流。壁帖一日數(shù)易。
高皇與宮人語，不離稼穡組纟舟，后宮垣壁屏障，多繪耕織像焉。
高皇龍潛時過臨淮郭山甫。山甫驚異，急具饌，與交歡。酒酣，跽上，備陳天表之異，它日貴不可言，幸無相忘。上去，山甫語諸子：“吾視若曹皆非田舍郎，往往可封侯。今始知皆以此公，宜謹(jǐn)事之?！睆?fù)以女入侍，從渡江，協(xié)孝慈以肇家。孝慈崩，嘗攝六宮事，號“皇寧妃”，追封山甫營國公。
癸卯歲八月，高皇援南昌，兵駐鄱陽彭蠡湖。友諒以巨艦連鎖為陳，旌旗樓櫓如山。我?guī)熤坌。佑谘龉?。上不悅，?zhí)旗四麾，右?guī)熜s。上遽命斬長而下十余人，猶不止。郭威襄公請以火攻。上命常開平遇春與郭宣武子興，帥眾以輕舠載火縱焚敵船，悉燒溺。友諒敗走鞋山。旬余，復(fù)來戰(zhàn)。開平還用前法燒之。友諒蹙迫，啟窗顧視，宣武遽射之，矢貫其顱及睛而死。 高帝平偽周，先有榜諭曰：皇帝圣旨，吳王令旨，總兵官準(zhǔn)中書省咨，敬奉令旨。予聞伐罪救民，王者之師?？贾牛来讶?。軒轅氏誅蚩尢，殷湯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圣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為救民。近觀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求，罪以情免。臺憲舉親而劾仇，有司差貧而優(yōu)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shù)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籍于道，哀苦聲聞于天。不幸小民，誤中妖術(shù)，不解其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jù)汝穎，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兇謀逆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無端萬狀。元以天下兵馬錢糧大勢而討之，略無功效，愈見猖獗。然事終不能濟(jì)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傍觀熟慮，乘勢而起?；蚣僭蠟槊?，或托義軍為號，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灼見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運難與立功，遂引兵渡江。賴天地祖宗之靈，及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zhàn)而定浙東。陳氏稱號，據(jù)土上游，爰興問罪之師。彭蠡交兵，元惡授首，父子兄弟面縛輿櫬。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將相皆置于朝班。民庶各安于田里。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德化未及，而政令頗修。惟茲姑蘇張士誠，為民則私販鹽貨行劫于江湖，兵興則首聚兇徒負(fù)固于海島，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區(qū)，難抗天下全勢，詐降于元，坑其參政趙璉，囚其侍制孫捴，二也。厥后，掩襲浙西，兵不滿萬數(shù)，地不足千里，僭號改元，三也。初寇我邊，一戰(zhàn)生擒其親弟，再犯浙省，楊苗直搗其近郊。首尾畏縮，又詐降于元，四也。陽受元朝之名，陰行假王之令，狹制達(dá)丞相，謀害楊左丞，五也。占據(jù)江浙錢糧，十年不貢，六也。知元綱已墜，公然害其丞相失帖木兒、南臺大夫普化帖木兒，七也。恃其地險食足，誘我叛將，掠我邊民，八也。凡此八罪，又甚于蚩尤、葛伯、崇侯。雖黃帝、湯、文與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討，以靖天下，以濟(jì)斯民。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dá)，總率馬步舟師，分道并進(jìn)，攻取浙西諸據(jù)城池。已行戒飭軍將，征討所到，殲厥渠魁，脅從網(wǎng)治，備有條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咸宥其罪。其爾張氏察，果能明識天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刃投降，名爵賞賜，予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yè)不動，即我良民。舊有田產(chǎn)房舍，仍前為主，依額納糧，以供軍儲，余無科取，使汝等永保鄉(xiāng)里，以全室家，此興師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旅拒王師者，即當(dāng)移兵剿滅，遷徙宗族于五溪、兩廣，永離鄉(xiāng)土，以御邊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爾臣庶，毋或自疑，欽此。除欽遵外咨請施行。準(zhǔn)此，合行備出榜文曉諭，欽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須議出給者。
張九四之?dāng)?，由其偽司徒李伯升倒戈。今吳人猶呼賣友者為李司徒?；首媸家姴?，命勞以酒，花彩迎賞于京城。三月郤取對九四斬之。
呂珍為張仕誠守紹興，皇祖屢攻之，未克。珍有材略，善戰(zhàn)，嘗以牛革囊兵，霄濟(jì)以襲我?guī)?。每?zhàn)，令戰(zhàn)士及城中人為歌高噪，以詬胡公大海。王冕元章不肯附珍，詣我軍獻(xiàn)策攻之。然亦弗克。即而竟不能支，降深自效。初珍作《保越錄》自詡守城之功。既降，乃泯之。今越人有其書。
皇祖一統(tǒng)后，每高秋嚴(yán)冬，分命諸王，師兵巡邊，遠(yuǎn)涉不毛，校獵而還，謂之“肅靖沙漠”，歲為常。
劉誠意屢白上：“汪廣洋不堪相，胡惟庸必亂政?！鄙衔匆姀摹移驓w，久而得請，且有密旨，令察其卿有利病于民社者，潛入奏。括有淡洋，斥而不鹵。豪奠數(shù)輩，即之為場黿，私煮海販利，聚為大窟，益肆劫掠。劉疏其事，請建巡撿司其地，而籍其酋為鹺丁，令子尚寶璉上之。上納其奏，遣璉歸， 將見施行。惟庸輩聞之怒，謂“中外章賣，悉由中書。劉雖勛舊，既已休閑，不應(yīng)私有陳請。且安得不入政府而徑徹宸覽？”言于上，請究其事，且請以璉付法司。上曰：朕已遣之矣。海首知之，相結(jié)為計，通于惟庸，走闕下言：“劉某善相地，以此土踞山面海，有王氣，構(gòu)圖欲空民居，假以立公署而規(guī)攘為已有，則將居之，以當(dāng)異符。且其地本不可為巡司?！鄙舷轮兴荆┯沟纫蛘埣右灾乇?。上不報，久之，為手書諭劉，歷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禍，及君臣相待之義。詞甚詳。末言：“念卿功，姑奪其祿，而存其爵。”劉得書，即詣闕謝恩，訖，遂居京師，不敢歸。久，姑求賜環(huán)。上已洞釋前疑，從之。復(fù)手書慰之，語極尊隆，方以周公。劉歸未幾而卒。御史中丞徐節(jié)言：“基以遇毒死，廣洋宜知狀?！鄙险賳枏V洋，對：“無之”。上怒。以為欺罔，貶之。則誠意之歿，未得其實也。
汪廣洋先為中書左丞，為楊憲嗾御史劉炳劾貶海南。憲誅，召拜右丞，封忠勤伯。后復(fù)謫，復(fù)相。寵遇殊渥。又以知惟庸之逆而不言，又引進(jìn)夷使不時，繼又為節(jié)言之，遂仍謫海南。甫出國門，又賜敕切責(zé)。廣洋懼，遂自經(jīng)。
劉誠意初仕元。方國珍兵起，劉疏請勿受其朝，當(dāng)舉兵伐之。國珍納賄元主及權(quán)幸，朝命貫其罪，應(yīng)僭竊名號儀物，就令有之，且謫劉于紹興海濱。國珍將甘心焉。劉遽欲自盡，其仆勸止之。無何，遂歸皇祖。
聞功臣廟正殿初有劉誠意，文皇去之，未審果否？今七人徐、常、李、鄧及湯、馮、沐也。
功臣廟祀饅頭，撤之散給衛(wèi)士，以激勸也。
高皇始造鈔，累不就。一夕，夢神告：“當(dāng)用秀才心肝為之。”寤，思之示得。曰：“豈將殺士而為之邪？”高后曰： “不然。士子苦心程業(yè)，其文課即其心肝也?！弊嫦苍唬骸暗弥印！币蛎√珜W(xué)積課薄搗而為之。果成。遂令歲輸上方。今太學(xué)季納課業(yè)薄，云給軍衛(wèi)糊為炮，仿書給光祿為面囊。造鈔事想行于國初耳。
鈔法既行，上命皇太子專塹其事。時偽造甚眾，比有得者，一驗即知真?zhèn)?，蓋其機(jī)識在二印，偽者不知。
太祖筑京城，用石灰秫粥錮其外，時出閱視。監(jiān)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處，擊視皆純白色，或稍雜泥壞，即筑筑者于垣中。斯金湯之固也。
懿文太子以洪武二十五年夏薨，將停效祀。禮部議當(dāng)如宋制，從之。
洪武三年五月，命制四方平定巾式，頒行天下，以士民所服四帶中未盡善，復(fù)制此，令士人吏民服之。皂隸、伶人如初所定以異其式。二十四年五月又諭禮部右侍郎張智等：“恁禮部將士民戴的頭巾樣制再申明整理?！敝亲啵骸跋葹檐浗?，制度已嘗欽定，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爛不堪，紗羅消紙粘{貝衣}，竹絲漆布混同造賣，有乖禮制。請申禁，違者論如法?！眹踔T司官，或不由科薦。茍得其人，便令正席，民服蒞政，故有“平巾”“祭酒”等稱?；蛴羞^，稍輕罰，去冠帶，此法今猶用之。
孝慈嘗幸太學(xué)，遂賜監(jiān)生家人漿粉錢。
太祖命有司造成均士人肄習(xí)案座，以獨木堅厚，曰：“秀才頑，母敗吾案?！?br />
太學(xué)初成，上幸觀，怒某處侈，即命埋督造部官于咎臺下。頃，成化間，有廣士入監(jiān)，潛奠其處，云是厥祖也。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日食。詔孔廟釋奠用十一日丁未。
洪武七年，御史答祿與權(quán)請舉禘祭。下禮部、太常、翰林集議。奏以“古者世系易尋，故有禘，自漢唐宋皆不明言始祖所出，已不可行。今國家既追尊四廟，所自出者未有所考，恐難遽奉事?！蹦藢嫛?br />
嘗禁四六文辭，欲撰表，以柳宗元《代柳公綽謝表》及韓愈《駕雨表》為式，頒示。
洪武三年五月，諭中書詔曰：“今人書札，多稱‘頓首’、‘再拜’、‘百拜’，非禮也。宜定其式。細(xì)民有取古圣賢漢唐國寶等字為名若字者，亦宜禁止?！倍Y部議：“凡致書于尊者，稱‘端肅奉書’，答則稱‘端肅奉復(fù)’。敵己者稱‘奉書’、‘奉復(fù)’。上與下稱‘書寄’、‘書答’卑幼與尊長云‘寡書’、‘敬覆’。尊長其卑幼云‘書付某人’。其名字有夫、國、君、臣、圣、神、堯、舜、禹、湯、文、武、周、漢、晉、唐、等國號，犯者悉更之?！笔侨?，又命定服色所尚，禮部奏：“宜尚赤?！睆闹?。
洪武己未冬，詔：“致仕官居鄉(xiāng)與人敘坐，唯于宗族外祖及妻家敘尊卑，若筵宴，則設(shè)別席，不得坐無官者之下。如致仕官胥會，則敘爵，爵同，則敘齒。其與異性無官者相見，不次答禮。庶民則以官禮謁見。敢有陵侮者，論如律，著為令?！贝酥平袷獠蝗唬恢螘r馳也。又，允明記先公云：“國朝之制，三品致仕，班序與見任同?！苯褚嗖恢鲆?。
洪武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詔：“賜耆老粟帛。京師應(yīng)天府、鳳陽府，民年七十以上，天下民年八十以上，賜爵里士。應(yīng)天、鳳陽民八十以上，天下民九十以上，賜爵鄉(xiāng)士。皆與縣官平禮，并免雜役，冠帶服色別議頒行。正官歲一存問?！贝司舴Q今亦多不知也。又，官民吏胥等除正名表字應(yīng)合公私身名于世。敢有更名易諱，及兩三名字者，為人舉發(fā)，家產(chǎn)給賞告人，誅其身，家徙化外。
洪武壬子，遣中人往蘇杭，選民間婦女通曉書數(shù)者入宮給事，得四十四人。比至試之，可任者才十四人，乃留之，賜金以贍其家。余悉遣歸。至永樂癸卯，又令選天下婺婦無子而守節(jié)者，有司籍送內(nèi)廷，教宮女刺繡縫紉，因以廩之。及有藩王之國，分隸隨行，以教王宮女。其所處曰養(yǎng)贍所。初，獨以無子者。其后，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時吳郡吳江吳家婦陸氏，亦以例入內(nèi)，有子遺于家。至宣德丙午，陸從某王封廣東，又轉(zhuǎn)從封江西。子已長，往來二藩間，屢請求見母，輒不允。迨正統(tǒng)丁卯，復(fù)懇啟于王，王情而許之。命入見于養(yǎng)贍所。陸已病篤，不能言。子刲股食之，陸蘇，王閬益閔。召見，賜金幣，勞遣之。子遂引出，至旅而卒。歸櫬先墓。大夫士多作吳孝子傳，記詩歌。子名璋，生子起進(jìn)士，歷顯仕，即令南京刑部尚書。
國初，司天之官猶候氣測景，測用八尺之表，而郭守敬用四十尺，故號精密。今并廢。
南極入地三十六度，北極出地三十六度，皆以地盡處言。今南京乃入十二度，至蘇殆十五度。北京出十五度。
郭守敬說古日舒長，今日漸促，此義在度數(shù)之外，無傷也。不可以語■者，每百年短一分也。粥熊曰：“運轉(zhuǎn)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
元之《授時歷》，逆之前二載不差，而順之后四十年已爽一度?！洞蠼y(tǒng)歷》法即用《授時》，特改太陰行度耳。
云唯本朝祭，前代不然，以為云即雨也。
國初，議郊禮，分合久不決。太祖曰：“非天子不議禮。朕決為合祭?！辈葜T制一日悉定。上敬天無復(fù)毫末怠，以樂生不娶顓潔，創(chuàng)神樂觀居之，贍給優(yōu)裕，所轄錢谷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與他計較。”常膳外，復(fù)予肉，人若干，曰：“毋使餞寒亂性。”郊壇武舞執(zhí)干盾，后易以豬甲，繪兵其上，曰：“為后世防微。”
國初，群神尚仍舊稱。洪武三年，即詔更之。城隍神亦始有封爵。府為公，州為侯，縣為伯，皆號顯佑。其制詞曰：“帝王受天命，明行政教于天下，必有生圣之瑞，受命之符。此天示不言之教，而人見聞所及者也。神司淑慝，為天降祥，亦必受天之命。所謂明有禮樂，幽有鬼神，天理人心，其致一也。朕君四方，雖明智弗類，代天理道之物，實□于衷，思應(yīng)天命，此神所鑒，而簡在帝心者。君道之大，唯天與神，有其舉之，承事唯謹(jǐn)。某府城隍，聰明正直，圣不可知，固有超于高城深池之表者。世之崇于神者則然，神受于天者蓋不可知也。以臨御之初，與天下更始。凡城隍之神，皆新其命。卷此府郡，靈祗所司，宜封曰“鑒察司民城隍顯佑公”，顯則威靈丕著，佑則福澤溥施。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司于我民，鑒于群政，享祀典，悠久無疆，生者施行。洪武二年正月某日。
國初，官名有更制，后人鮮知者，漫記二二，曰尚寶大使，曰都諫官，曰知驍騎衛(wèi)指揮使司事，曰詹事府贊讀，曰儒學(xué)提舉司校理，曰侍禮郎，曰引進(jìn)使，曰翰林院使學(xué)士，曰翰林院應(yīng)奉，曰起居注，曰左右正言、天門侍詔、閤門使、觀察使、侍儀司通贊舍人。如罷中書、四輔、諫院、儀禮司及改御史中丞、大夫之屬。
洪武初，嘗命翰林院編修、檢討、典籍、左春坊左司直郎、正字、誦讀考駁諸司奏啟，如平允，則署其銜曰翰林院兼平駁諸司文章事某官某，列名書之。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諭禮部左侍郎張衡、左都御史詹徽等：“有司公宴擾民，今后支與官鈔，布政司一千貫，以下另詳。”十月，衡等奏行遵守。凡遇正旦、圣節(jié)、冬至，公宴錢于本處官錢內(nèi)支給。無府、州、縣、都司、衛(wèi)所，移附近有司關(guān)用。每節(jié)，布政司一千貫。府。州?？h無有司衙門。十九，年又賜有司官，朝覲每員給盤纏鈔一百貫，在任歲支柴炭鈔五十貫。又定引錢為堂食費。
太祖命圖大辟囚造罪被刑之狀于錦衣衛(wèi)外垣，俾人得見為懲戒。亦象刑縣魏之義。
太祖平亂國用重典，當(dāng)時政刑具有成書，及輯古事勸懲諸王、百官，往往今人少見之，如《彰善癉惡錄》也?！都槌间洝?、《清教錄》、《永鑒錄》、《省躬錄》、《志戒錄》、《世臣扌忽錄》等，甚多。
國初犯大辟者，其家屬多請代刑。上并宥之。如《伍倫書》所載是也。其后繼請，乃一切許之為多。既，以杜奸譎，且因成其孝弟，此非細(xì)者所知。吾蘇戴用代其父，王敬代其兄，余未殫紀(jì)。至有弱媳代其阿翁。
高皇惡頑民竄逃緇流，聚犯者數(shù)十人，掘泥埋其頭，十五并列，將露其頂，用大斧削之，一削去數(shù)顆頭，謂之“鏟頭會”。時有神僧在列，因示神變元既喪，隨復(fù)出，一凡三五不止，乃釋之，并罷斯會。
國初重辟，凌遲、處死外，有刷洗，裸置鐵床，沃以沸湯，以鐵刷刷去皮肉。有梟，令以鉤鉤脊懸之。有稱竿，縛置竿杪，彼未懸石稱之。有抽腸，亦掛架上，以鉤入谷道，鉤腸出，郤放彼端石，尸起腸出。有剝皮，剝贓酷吏皮置公座，令代者坐警，以懲有數(shù)重者。有桃膝蓋，有錫蛇游等，凡以上大憝之辟也。迨作《祖訓(xùn)》，即嚴(yán)其禁。
洪武中，征高僧復(fù)見心，其師?笑隱止之曰：“上苑亦無頻婆果，且留殘命吃酸梨。”復(fù)不聽，后竟被誅。瀕死而悔， 因道?語。上聞，逮?至，將殺之。?曰：“此故偈臣偶舉之，非有它也?！鄙蠁枺骸昂纬?？”?曰：“出《大藏》某錄，在某函、某卷、某葉”。命檢視，果然，乃釋之。
秦從龍，字元之，洛陽人，為元江南行□侍御史，避亂居鎮(zhèn)江。王師下金陵，命徐太傅，湯信公徇鎮(zhèn)江上謂徐曰：“入城為吾訪參元之，言予欲見意?！奔榷?，得之。馳報上。上令某王以金幣聘之，從龍與妻偕來。上至龍灣迎候。時上居富民陳家，因與陳同處。且夕共謀畫，深見采納。既而，上居元御史臺，徙從龍居西門外，謨議益密，稱為先生而不名，每以漆版書訊問答，人不得知也。乙巳歲，求還鎮(zhèn)江，上餞之郊外，握手為別。既卒，上適督軍江上，遂幸其家，哭之慟。命營葬，厚賻其家。
洪武中，郭德成為驍騎指揮，嘗入禁內(nèi)，上以黃金二錠置其袖曰：“弟歸，勿宣出。”德成敬諾。比出宮門，納靴中佯醉，脫靴露金，閽人以聞。上曰：“吾賜也?！被蛴戎鲁稍唬骸熬抨P(guān)嚴(yán)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竊邪？且吾妹侍宮闈，吾出入亡間，安知上不以相試？”眾乃服。
洪武中造徐中山坊，表初成，江陰侯吳良、靖海侯吳貞兄弟薄暮過之，問左右曰：“何以稱大功坊”？對曰：“此魏國公賜第也。”良乘醉逕擊壞額署。有司以聞。明日，二吳入朝，上怒問：“何以壞吾坊？”良對曰：“臣等徐達(dá)同功，今獨達(dá)賜第表里，且稱大功。陛下安乎？”上笑曰：“毋急性”。未幾，令有司即所封地建宅二區(qū)賜之，今在江陰。良居前，稱前府，貞居后，稱后府，甚弘麗。
宋祭酒訥，剛嚴(yán)當(dāng)其職，高皇殊眷之，君臣之契莫倫。上燕居常思見之，不欲數(shù)召勞煩，令畫工陰寫其神以來。工往，潛處廉幙，訥方公服，危坐不語。工函圖以造。上覽之，妝迄。明日，訥朝罷，上謂曰：“昨日某時，卿嘗公服坐堂上乎？”對曰：“然?！鄙显唬骸昂我杂信?？”訥惶恐，對曰：“適一生獻(xiàn)茶踣而碎茶甌，臣不覺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負(fù)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訟，未責(zé)此生耳。”因問何以知之。上出像，語其故，笑而慰之，更賜以茶。
危學(xué)士素，以勝國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學(xué)，禮待之。一日，上燕坐屏后，素不知也。步屐屏外，甚為舒徐。上隔屏問：“為誰？”素對曰：“老臣危素。”語復(fù)雍緩。上低聲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來?！?br />
太祖召楊維楨，將用之。維楨八十余矣，作《老客婦謠》以見意。或勸上殺之。上曰：“老蠻子，止欲吾成其名耳?！辈粌J而遣之。一時頗高其事。宋學(xué)士送以詩，詹同文為作傳，皆假借之。所謂非義之義也。
宋濂被謫，居茂州，卒于夔葬蓮花。成化末，蜀府承奉宋昌葬母，鑿獨石屋為槨。垣隧悉擬邸園之制，又大筑享堂。有司將以上聞。昌懼請毀去，眾曰：“盍以藏宋先生乎？”昌欣然應(yīng)命。因稍削僭飾，啟學(xué)士之茸。學(xué)士骸肉消盡，骨猶完整，浴加襲衣而瘞焉。享室即以為祠堂。昌以同姓且敬祀守護(hù)焉。
太祖平吳后，慮猶有余孽，城守難其人。與孝慈議，因言：“唯魏觀可守，已致仕。及同起事有蔡本，忠勇可武衛(wèi)，今在散地。”后勸贊用之。上即命召二臣，既至，引入后宮，便殿賜坐。二臣扣頭謝，且請睿旨所在。上曰：“朕新得蘇州，恐余枿包毒，朝夕在心。今思其人，唯卿觀公忠疆余，可為朕一守?！鳖櫛狙裕骸盃柋疚液玫苄郑械脿?，屈爾作指揮。其皆毋辭。”二臣又拜領(lǐng)一宸旨，將辭出。上曰：“且住，皇后要見你?！鄙夙?，一后出，宮人攜酒果以從。上手酌以賜，二臣受飲拜謝而出。
魏守欲復(fù)府治，兼疏溶城中河。御史張度劾公，有“典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之語。蓋以舊治先為偽周所處，而臥龍街西淤川，即舊所謂錦帆涇故也。上大怒，置公極典。高太使啟，以作《新府上梁文》與王彝皆與其難。高被截為八段云。
洪武中，朝命開燕支河。先曾祖煥文往，役者多死。先獨生全。工滿，將歸，失去路引，分必死，無為謀。某督工百戶者謂曰：“主上神圣，吾當(dāng)引汝面奏，脫有生理?！毕葟闹?。百戶為口奏，上曰：“既失，去罷?！毕瘸伎垲^辭訖，方退。上忽呼回顧之曰：“看爾模樣也似個本分人，可賞鈔二十貫?！毕仁苜n謝恩而歸。鄉(xiāng)里莫不驚夷。
吳中自昔繁雄，迨錢氏奢靡，征 欠困弊，及俶納土，宋人沉其賦藉于水，王方贄更定稅法，悉令畝出一斗，民獲其惠，蒙古禮隳政龐，民富而僭，汰潰不經(jīng)，其后兼并益甚。一太祖憤其城久不下，惡民之附寇，且受困于富室，而更為死守。因令取諸豪族租佃薄歷付有司，俾如其數(shù)為定稅，故蘇賦特重，蓋征一時之弊，后且將平之地。
洪武三年二月庚午，上問戶部天下民孰富，產(chǎn)孰優(yōu)，對曰：“以田賦校之，惟浙西多富，至若蘇州一郡，民歲輸糧百石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戶。五百至一千石者，伍十六戶。千石至二千者六戶。二千石至三千八百石者，二戶。計五百四十四戶。而歲輸至十五萬有奇?！鄙显唬骸案幻穸嗪缽?qiáng)，故元時此輩欺陵小民，武斷鄉(xiāng)曲，人受其害，宜召之來，朕將曉諭之?！庇谑?，諸郡富民入見，諭之云云，皆頓首謝。復(fù)賜酒食遣之。上顧謂宋濂、詹同、王祎、起居注陳敬曰：“朕諭此輩，秪欲勉之為善耳?！钡t曰：“此最得君師教養(yǎng)之道?！笔悄晡逶拢瑧舨孔啵骸疤K州逋稅三十萬余，請論守罪。”上曰：“蘇州歸附之初，軍府之用多賴其力。今積二年不償，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責(zé)之于民，民畏刑罰必傾貲以輸官。如是而欲其生，遂不可得矣。其并所逋免之。”至十三年二月朔，遂命戶部減蘇松嘉湖四府重租糧額。其后復(fù)命戶部核實天下土田，而兩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產(chǎn)詭托親鄰佃仆，謂之鐵腳詭寄。久之，相習(xí)成風(fēng)，鄉(xiāng)里欺州縣，州縣欺府，奸弊百出，謂之通天詭寄。而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矣。上聞之。遣國子生武淳等往各處，隨其稅糧多寡，定為幾區(qū)，區(qū)設(shè)糧長四人，使集里甲耆民，躬履田畝，以量度之，圖其田之方圓，次其字號，悉書主名及田之丈尺、四至，編類為冊。其法甚備，謂之“魚鱗圖冊”。二十年二月，浙江布政司及蘇州等府、縣圖成上進(jìn)，自是以為定賦，然視它邦終為偏重。周文襄恂如、況侯伯律撫守于茲，皆嘗請免，得除求稅數(shù)十萬，而猶未大均。其后朝無特命，掌邦計者不敢一議，以迄于今。
太祖征行至三山街，一媼門有木榻，假坐移時，問媼：“何許人？”對曰：“蘇人。”又問：“張士誠在蘇州何如？”媼曰：“方大明皇帝起手時，張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歸附，蘇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又問其姓而去。翌日語朝曰：“張士誠于蘇人，初無深仁厚德。昨見一老婦，深感其恩。蓋蘇民忠厚，恐京師百姓千萬無此一婦也?！卞屎槲涠哪暌院?，取富戶實京師，多用蘇人，蓋亦以此。
太祖初渡江，御舟瀕危，得一檣以免，令樹此檣于一舟而祭之，遂為常制。今在京城清涼門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歲修祀，給一兵世守之，居舟傍，免其余役?；蛟疲串?dāng)時操舟兵之后也。
今南京兵部門無署榜，太祖一夕遣人偵諸司，皆有衛(wèi)宿者，獨兵部無之，乃取其榜去。俄有一吏來追奪，不能得。偵者以聞，上召部官，問：“誰當(dāng)直？”對：“聀方司某官、某吏卒?！庇謫枺骸皧Z榜吏為誰？”乃聀方吏某也。”遂誅官與卒，即以此吏補(bǔ)其官，不復(fù)補(bǔ)榜，以迄于今。其后太宗遷都，命諸司各以官一員扈從，兵曹素恥此吏并列，因遣。后部亦恒虛此席。
初監(jiān)生歷事諸司，皆且往夜歸，號舍往返殆十余里。太祖一日命察諸司官吏等，獨戶部歷事監(jiān)生一人不至。逮問，對曰：“苦道遠(yuǎn)，行不前耳?！鄙鲜贾Ｒ蚪o歷事監(jiān)生驢錢，令賃驢而行。然獨戶部有之，今亦無矣。
聞之故老言，洪武紀(jì)年庚辰前后，人間道不拾遺，有見遺鈔于涂，拾起一視，恐污踐，更置階圮高潔地，直不取也。建文國破時，削發(fā)披緇，騎而逸。其后，在湖湘間某寺中。至正統(tǒng)時，八十余矣。一日，聞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陳牒。門者不知誰何，亦不敢沮。既入，從中道行，至堂下坐于地。御史問：“爾何人？訟何事？”不對。命與紙筆，即書云：“告狀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長孫，懿文太子長子?！币愿?，左右持上。御史謂曰：“老和尚，事真?zhèn)尾豢芍?。即真也。吾與爾無君臣分，不得行此禮。雖然，爾老如此，復(fù)欲出，何為乎？”曰：“吾老也，無能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當(dāng)付之何地邪？不過欲歸體父母側(cè)爾。幸為達(dá)之?！庇吩S諸，命有司守護(hù)，飛章以聞，上令送京師。至，遣內(nèi)豎往視，咸不識。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為問吳誠在無？”眾以白上，上命誠往，誠見庶人，亦遲疑。庶人曰：“不相見殆四十年，亦應(yīng)難辦矣。吾語若一事，昔在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著挾一臠肉賜汝，汝兩手皆有執(zhí)持，不可接，吾擲之地，汝伏地以口還取食之。汝寧忘之耶？”誠聞大慟，返命言信也。上命邇?nèi)氪髢?nèi)，某佛堂中養(yǎng)之。久而殂云?；蛟?，在沐黔公府，后乃沐為奏還。非也?；蛟?，其出由地道。
文皇兵薄京城。內(nèi)以槍支門，門內(nèi)搶蒲無隙焉。靖難兵先鋒死者甚眾，兵始入，遂克之。
建文數(shù)以文皇靖難之謀問中山王仲子增壽，對以“保無它?！奔氨?，建召徐誥責(zé)，腰斬之，橫尸路傍。文皇入城，問為誰。左右以告，文皇哭之，即時追封武陽候，進(jìn)定國公，召見其子，年甫十五，即賜名命襲爵焉。
文皇兵入城，駙馬都尉梅公死于笪橋下。某國長公主曳文皇裾不釋，問：“駙馬何在？”文皇遽命左右速取二帶來，比至，一玉一金。文皇予公主言：“子二甥為世官?！币晕恐餍?。靖難兵未起時，長公主有書遺文皇，勸沮大計。上不答。逮兵興，以手書寄之，言興師大意，且令遷居太平門外，恐誤罹鋒刀。及上紹統(tǒng)后，二甥猶幼，主保護(hù)甚到，恒與同寢，置于榻內(nèi)，如是數(shù)年。比長乃已。上亦恒賜手詔，有曰：“若不念爾母親，不至今日。爾畜生宜知之?！?br />
建文親屬初居中都廣安宮，正統(tǒng)時有司奏人眾不能容，應(yīng)稍展大其居，或徒他地。上命悉放出，聽雜居民間，遂皆出。壯強(qiáng)者不能名六畜。時命既下，或言人宜稍拘制之。上曰：“本吾一家。”又舉宋藝祖言：“有天命者，任自為之。”群臣不敢復(fù)言。
高帝令宋學(xué)士作《靈芝甘露頌》，賜酒大醉歸，為孝孺言之。須臾酣寢。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當(dāng)誤事，即為制文書完。比曉，宋起趨朝，愕然謂方曰：“我今日死矣?！狈较颍骸昂喂?？”宋曰：“昨上命作頌，醉甚，誤不為，今何及矣？上怒，必賜死。”方曰：“正恐先生覺遲，已具一草，或裁定以進(jìn)，可乎？”即以文呈，宋閱之，曰：“何改為？”亟懷之入朝。上迎謂：“濂頌安在？”宋出，進(jìn)之。上讀之，曰：“此非學(xué)士筆也?！彼斡帚等?，上曰：“此當(dāng)勝先生?！彼慰凼字x：“臣實以賜酒過醉，不能成章。門生方某代為之?！?上曰：“此生良勝汝?！绷⒄僖姡丛囈砸徽撐宀?。方立成。上覽訖，復(fù)顧宋曰：“渠實過汝?！奔疵尜n緋袍，腰帶，猶平巾。令往禮部宴，命宗伯陪之，復(fù)遣覘焉。方據(jù)上席岸然。上曰：“欺人何傲？”因不留，俾為蜀王府教授。語懿文曰：“有一佳士赍汝，今寄在蜀。其人剛傲，吾抑之，汝用之，當(dāng)?shù)闷浯髿饬?。?br />
文皇龍潛時劉觀為王府良醫(yī)，一旦以事怒之，與數(shù)人謫云南。始至，入鐵佛寺。寺僧此宗顧劉等曰：“方談盛德?！卑簧唬骸柏S干饒舌?！眲⒅水悾Y拜請言。皆固拒。懇之，劉又問，答曰：“姚和尚知之。”蓋二僧方談燕邸事。時劉等未知也。無幾，果召還。劉歸，以答上，時姚公未見親密。劉等言其能卜，上召問：“爾能卜乎？”姚以吳語對曰：“會?！痹唬骸昂涡g(shù)邪？”曰：“觀音課。”曰：“用課錢乎？”曰：“我自有?！奔撮_襟，有太平錢五文，系于內(nèi)衣服，解奉于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錢擲之，徐復(fù)一擲，匕訖，視上曰：“殿下要作皇帝乎？”上曰：“莫胡說?！币υ唬骸坝兄！庇衷唬骸坝幸蝗松葡啵钕驴蓪硪豢??！眴枮檎l，曰：“寧波袁珙。”既而，上乃命人致之來。至燕，使者與飲于酒肆，一人馳入報，上命與天顏相類者九，人并服衛(wèi)士衣，同入肆沽。使者因謂袁：“試看此十人?！壁叞萆锨?，曰：“殿下何如此輕行。”上曰：“胡說。我等十人皆后護(hù)衛(wèi)長官也?！辩畈淮?。上還宮，命召至，扣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龍須及腰，即登寶位?！鄙吓?，命數(shù)士縶送有司，言：“有游客來府中為妖言?！绷罱膺€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命以一大桶盛袁而鐍之，舁入王府。上遂與言事。上日夕視其須，既一年有半及臍矣。召袁示之，袁方至，上昂首謂：“吾須如何？”珙曰：“已及臍矣。殿下何忽仰頭乎？仰之猶少不及。然時已至，特稍費力耳?！?br />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見上，遽言曰：“殿下安坐此乎？何不速起去？”上問：“何人？”曰：“殿下將應(yīng)天順人，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來覓殿下矣。尚不省耶？臣為柰亨，布政司吏。臣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背鲋T懷中以進(jìn)。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出門亦死，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將靖內(nèi)難，年余不視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日，召三司府縣官入，出西瓜數(shù)柈，曰：“有進(jìn)瓜，與卿等嘗之?！鄙献試б黄?。既而，訶責(zé)曰：“吾奉藩守土，未嘗擾有司，爾等何為離間？”以瓜皮高擲起，杖亦棄去。伏甲皆起。執(zhí)群官盡殺之。兵遂出。
文皇屢問姚公起義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曰：“伺有天樂來助乃可?！鄙衔粗^。一日，啟上：“明日午時，天兵應(yīng)至?！奔捌冢弦寻l(fā)兵，見空中兵甲蔽天，其師即玄帝也。上忽搖首，發(fā)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應(yīng)云。
時都指揮平保兒聞變南奔，建文命提兵守徐州。文皇兵至金川門，平時守御，遂拒戰(zhàn)。平善槍，槍及御衣，當(dāng)脅洞數(shù)重而過。俄而，平騎忽蹶。平嘆曰：“真命天子也?！彼炀颓?。上命縶于軍。其夕，上駐蹕于鼓樓。翌日，克城，上即位，又明日，召平問之，曰：“汝前日馬不蹶，將若何？”對曰：“若槍及膚，則無今日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鄙显唬骸案富署B(yǎng)如許人，止得此小廝！”乃令守北平。后六年，平以事入見，上顧曰：“保光而尚在乎？”蓋喜之也。明日，更召，則夕已自經(jīng)矣。誤以上言為憾之也。上嗟惜。
文皇兵駐金川門，命人請皇嫂來軍中。既至，上陳建文罪狀與興師之故。比皇嫂還宮，宮已焚矣。皇嫂汪氏后，文皇追謚懿文曰“孝康皇帝，”廟號“吳宗”，汪曰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揚文敏公迎見馬首。上問：“何人？”對曰：“翰林編修臣楊榮?！痹唬骸昂稳?？”曰：“請問殿下，今始入城，當(dāng)先謁陵乎？先入朝乎？”上啞然。曰：“當(dāng)先謁陵?！卞釓闹＜榷傥拿?，謂：“非若言，幾誤乃事?！庇墒菍櫽鏊旖?。
文皇即位詔，傳為王達(dá)善所草。聞之先輩言，實景彰學(xué)士筆也。 姚廣孝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繚厚垣，以瓴《商瓦》瓶缶密甕之，口向內(nèi)，其上以鑄，下畜鵝鴨，日夕鳴噪，迄不聞鍛聲。
風(fēng)李秀，不知何許人。太宗在藩時，秀邸寄赤籍中。陽狂奇譎，眾因呼之云。然無他異。惟上知其人，數(shù)召與語，語多不倫。嘗啟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護(hù)衛(wèi)飲，乞為臣召之?！鄙嫌中Γ钪T校往。及往，秀已出。茆廬蕭蕭，略無營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請客未歸，幸少伺?！敝T校坐門外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錢來謝，言：“勞諸公枉臨，伺燒紙后奉款?！敝描诘?，不散之便煨之，煙起沖人竅，諸人涕橫流。紙已燼，秀運箕揚之，灰被眾衣。秀乃大言曰：“如此時候，若輩猶不起邪？”眾咸憤，詬其狂顛，去復(fù)于上。上笑而已。張英公時未極臣位，坐堂上偶梁塵落其背，秀疾趨自后，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塵猶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嘗啟上：“某地貴不可言。上寧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無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誰與？”上曰：“死矣。槁葬于某?！毙阏埜?，上從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 平壤間即圣夫人墓，人呼“你母墳”是已。及上登極，秀猶在，后不知所終。
永樂元年正月，李至剛言：“宜以北平為北京。”從之。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書五經(jīng)》、《性理大全》書，供賜甚渥，《禮記》先修，書成，最號精當(dāng)。既而，亦頗有餐錢之嘖，遂急成余帙?；蛑^未協(xié)與議。其后復(fù)開局，修《永樂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詞，綱羅無遺。每摘一字為標(biāo)，揭系事其下。小大精粗，無所不有。以太穰溢，竟未完凈而罷。聞其目錄且?guī)装倬碓啤?br />
太宗征善書者，試而官之。最喜云間二沈。龍重度書。稱為“我朝王羲之?！泵袝崛肆?xí)其體，凡王言悉為二家書。迄今百余年，傳習(xí)不改。
永樂三年，進(jìn)士放榜后，詔選二十八人入文淵閣緝學(xué)，以比二十八宿，號“庶吉士?！逼淙嗽辉鴹ぁ⒅苁?、周孟簡、楊相、劉子欽、彭汝器、王英、王直、余晢、章敝、王鏊、時廣敬、王道、熊直、陳敬宗、沈升、洪順、章樸、余學(xué)夔、羅汝敬、廬翰、彭時、李時勉、段民、倪維哲、袁添祥、吾紳、楊勉也。周文襄不與，乃自請于上，詔從之。時謂之“挨宿”。此稱遂遍于人間。凡未至其地而強(qiáng)攀附者，以此稱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淵閣，覘庶吉士講習(xí)否，令一一記其動靜。比報，各有所事，唯劉子欽坦腹席地酣睡。蓋時初飯罷，子欽被酒，徑入夢爾。上命召至，謂曰：“吾書堂為汝臥榻邪？罰去其官，可就往工部為辨事吏?！弊託J略不分疏，遽謝恩趨而出，至外邸，即買吏巾絳服之。步入工部，跽于庭。尚書見之，驚曰：“劉進(jìn)士，何為爾？”時起迎之。子欽曰：“奉于圣旨，命子欽為本衙門吏。”尚書不敢答，子欽俉登侍立于旁，與群胥偶。少頃，上又命一豎入部覘之，還報云云。上嘆曰：“劉子欽好沒廉恥?！备钫賮?。子欽至，猶吏服，上曰：“汝好沒廉恥！”顧左右還與冠帶，歸內(nèi)閣著讀書。子欽又無言遽起，謝恩出，具冠袍返閣，中即一日間也。
永樂三年取進(jìn)士六百人，分為六甲，狀元曰李馬，上改馬為騏。既而，騏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進(jìn)士年二十以下者遣歸，仍附本學(xué)肆業(yè)，皆豫注擬某官，待缺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擬之，就書登科錄下。
是歲，進(jìn)士有林廷美者，閩人，儀貌頗偉。上欲俾近侍，問其貫籍。林以鄉(xiāng)音對，上嫌之，乃擬為某京官。林退數(shù)步，復(fù)召回，曰：“蠻子也沒福?！奔锤臑樯綎|某州知州，凡二任，會有朝旨，有司繁劇地升一級。林時在京師，三司以下皆保奏，林知州系繁劇，林當(dāng)準(zhǔn)敕。時程襄毅公信謂林曰：“公必與駿典，然亦應(yīng)稍通人事?！绷衷唬骸拔液螢闋枺俊背淘唬骸肮俨豁殸?，當(dāng)承胥輩一語，無傷?！绷忠嗖粡?。一日，倚部門，吏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崩粼唬骸肮谏?，可賀矣?！绷衷唬骸叭弧！崩粼唬骸澳钞?dāng)承效殷勤，公少顧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銀五錢，為日費，姑以饋爾?！崩粲畠?，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書白所司言：“某州保結(jié)，恐三司失實，異時連坐?！惫僭唬骸澳魏危俊崩粼唬骸爱?dāng)更行下軍衛(wèi)具保結(jié)?！睆闹?。林知之窘矣。問之吏，吏曰：“公亦問我乎？今欲集事及手耳。第予我金，然當(dāng)倍之?！绷钟柚褰?，吏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候有帖于召公當(dāng)來?！痹欢?，果然。蓋吏又白官，移文往返，應(yīng)得半歲期，恐違朝廷一時恩典。官曰：“奈何？”曰：“今當(dāng)州有操兵數(shù)百在京，或令具一結(jié)狀，則事可速辦，兼獲其實?！惫僭唬骸叭??！崩艏葱须阂栖?，具狀如式。林逐得如格。舞文輩入賂市權(quán)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徹矣。
永樂中，征安南，黎季犁降，有三子皆隨入朝。其孟曰澄，賜姓陳，官為戶部尚書。澄善制槍，為朝廷創(chuàng)造神槍，后貶某官，而命其子襲錦衣指揮。澄愿從文，乃許令世以一人為國子生。今凡祭兵器，并祭澄也。其仲曰某，賜姓鄧，亦官尚書，后貶江陰縣佐。有三子，亦令一人襲錦衣指揮，并賜江陰田甚厚，永蠲其徭，今猶守世云。其季曰某，官為指揮，久之，乞歸祭墓。既往即自立為王。季犁死葬京師，其子后遷葬于鐘山之傍。 本朝賜臣下姓不多見，惟國初有之。子友邳州車揮使車言，本姓信。洪武中，信祿有軍功，賜姓車。天順中，進(jìn)士{公且}茂，賜姓陜，{公且}讀如陜也。
大宗置供用庫，在內(nèi)宮墻外，密邇御在所。云典守者出納作鑿，令納戶高叫，皇帝則自聞之。其初旨如此，后有呼者，有司謂之驚駕，輒問徒杖，竟不得申。今納者有以五十石人，而止得作四石者。
文皇嘗召盛御醫(yī)夤夜至便殿，令切脈，盛稍診候便止，奏云：“圣情方怒后，脈理不可察?！鄙显唬骸耙粫r之怒亦形于脈乎？汝誠妙手?！庇衷疲骸笆⒑?，我訴汝，前時沐昕進(jìn)兩小丫頭，頗能唱，我每飯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見，久之，始知為他以銅椎打殺了。適來小公主見我投懷中，我因撫抱。少頃既去，遽聞其哭，問之，又是渠擊以銅推。個小女兒能勝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覺揮幾肘。至今氣不能平也。”盛扣頭陳勸再三乃已。上語謂仁孝也。
永樂中，山東民婦唐賽兒，夫死，唐祭墓回，經(jīng)山麓，石罅露出石匣角。唐發(fā)視之。中藏寶劍妖書。唐取書究習(xí)，遂通曉諸術(shù)。劍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發(fā)為尼，以其教施于村里，悉驗。細(xì)民翕然從之，欲衣食財貨百物，隨須以術(shù)運致。初亦無大志，事浸浩闊，妖徒轉(zhuǎn)盛，至數(shù)萬。官捕之，唐遂稱反。官軍不能支。朝命集數(shù)路兵擊之，屢戰(zhàn)殺傷甚眾。逾久不獲。三司皆以不覺察系獄。既而，捕得之，將伏法，怡然不懼，裸而縛之詣市，臨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復(fù)下獄，三木被體，鐵紐系足。俄皆自解，脫，竟遁去，不知所終。三司、郡、縣、將校等官皆以失冠誅。
太宗崩于榆木川，仁廟在南京，帳內(nèi)左右良窘擾。金文靖公速集諸內(nèi)侍，令秘不發(fā)喪，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軍中錫器悉收入內(nèi)幄，召攻金者入，銷錫制為捭，捭成，權(quán)斂而錮之，即殺工以滅口，命光祿日進(jìn)膳如常儀，隨作二詔，一為遺詔入朝，一召東宮于留都，俾星馳即位。比喪達(dá)京師，寂無知者。皇太子至，遂發(fā)喪，易梓宮成禮。文靖一時鎮(zhèn)定之功，迥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記萬言，太宗稱之為“昭帝圣學(xué)?！本冦呶酰~翰并精，尤喜舉業(yè)。在青宮每得試錄，輒指摘瑕病，手標(biāo)疏之，以示官，往往審當(dāng)。語之曰：“使我應(yīng)舉，豈不堪作狀無天子耶？”
仁廟圣體肥碩，腰腹數(shù)圍，上常令太子諸王習(xí)騎射，仁廟苦不能，上見輒恚，令有司減削王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殽，仁廟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廟登極，乃官其后。
仁廟失意于文皇，每含慍，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勸之。一日，內(nèi)苑曲宴，又對后罵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婦見好，他日我家虧他撐持。”又曰：“吾不以媳婦故，廢之久矣?！敝^誠孝也。時先在侍，忽不見。上令覓之，乃在爨室，手制湯餅以薦。比薦，上大喜，復(fù)至感泣，命痛飲而罷。
太宗既久不見皇儲，亦頗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具，未命何人。某進(jìn)曰：“請令夏原吉往?！鄙蠁枺骸昂喂剩俊睂υ唬骸盎侍泳貌幻烧?，一旦忽有命，恐過疑或致他虞。”上嘆服從之。比原吉至，仁廟初聞之，良驚怖，謂：“或有后命?！鳖H欲自裁。問：“誰銜命？”左右對：“原吉?！比首谠唬骸霸獊恚啬芪艺{(diào)護(hù)，當(dāng)且見之?！奔耙姡獋涞郎现?，仁宗乃安，即典就道。
仁廟一日謂三楊公曰：“見夜來玄象否？”對曰：“不見。高皇帝有私習(xí)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曉?！鄙显唬骸按蟪寂c國同休戚，豈可論此？朕夜中觀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背了季弥?，長嘆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駕。
仁宗郭妃，以中宮誕辰，邀過其宮上壽，上亦往。妃進(jìn)卮于后。后不即飲。上曰：“爾又為疑乎？”遽取飲之，妃失色，無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紀(jì)死。時適雷。
宣廟嘗秉怒殺二奄尹，心但念其非辜。晚年每游畢，時指曰：“此廝又在此?！奔疵鼜椡枳陨渲?。左右問：“何如？”上曰：“即某某，見朕行輒伏于前，如侯伺者。”以后益頻，以逮晏駕。
文帝初，仁宗為皇太子。帝命監(jiān)國，居留都。又以其柔仁，令漢庶人輔之。庶人于諸王中特雄杰，勇力絕人，極精弧矢。每從上搜 文，射生特多。有鳥并柯而棲，庶人連發(fā)二矢，前矢以貫禽，偶棲者未覺，而后矢已及，遂朕翩而墮焉。其妙如此。上嘗稱之，謂：“昔人有一箭落雙鵬之譽，我漢王豈不匹休之？”及輔監(jiān)國既久，屢欲歸朝，無計。然帝雖假為監(jiān)國重，自又不可少之，每思欲在左右，后某公以事如南都，庶人因托陳委曲。某歸言于上，上即命召至，繼令之國。于時反謀未嘗一日志。暨仁宗踐祥，庶人益輕之，姑伺機(jī)而發(fā)。無何，仁宗晏駕，庶人謂：“我向在兄未正位時，猶欲君之。兄在亦應(yīng)竟取。況侄乎？”逆謀遂決。
漢庶人既獲，系于禁省，以鐵鐐縶其足，而維以長木曳地。及見上，庶人以足運曳木，迥拉上足。上踣，庶人將遂為弒逆。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銅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升遐之后，群臣兆民若喪考妣，以為神德圣政不可殫窺，四事尤卓絕：終世未嘗殺一非罪，未嘗差遣內(nèi)官出干郡縣，復(fù)中宮位號，不用宮人殉葬。此皆向昔君人甚難，而出于帝之剛明獨斷，所謂度越百王者也。
王統(tǒng)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賀，大陳禮樂，百辟濟(jì)濟(jì)，一時偉觀甚盛，而容臺替拜者誤多唱一拜，覺之，無及矣。廷中惕息，謂大失瞻望，譴戾必重。禮畢，糾儀官舉劾，天顏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子拜，既誤多了，罷?！表曋a宴甚豐洽也。
皇后大漸，召三楊榻前，問朝廷尚有何大事未辦者。文貞首對有三事：其一建庶人雖已滅，曾臨御四年，當(dāng)命史官修其一朝實錄，仍用建文之號。后曰：“歷目已革除之，豈可復(fù)用？”對曰：“歷目行于一時，萬世信史，豈可蒙洪武之年，以亂實錄？”后頷之。其二云云，后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已誅，太宗皇帝詔“收其片言一字者論死，”乞弛其禁，文辭不系國事者聽令存而傳之。后默然未答。三公即趨下扣頭，言臣等謹(jǐn)受顧命，遂出。
英廟一日獨與楊文敏公語，語及公家事甚詳，又問：“公有何事難自處者，朕為卿處之?！惫x無有。上固詢之，公曰：“臣惟有一妾，與臣同貧賤，頗善事。第妾有父，以臣貴久依臣。臣固厚待之，今被侵家政，規(guī)權(quán)賂，頗橈臣事。臣未能去之也?！惫馍w欲上為屬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顧左右，呼校尉來，面封杖，俾至公第，杖弒之。公扣首謝，然而以雙箠往，公請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頓首言：“此女頗無過，居亦自疾其父。殆且留之。上曰：“父以女死，女寧自安？要之勢自不可。倘或噬臍，無如初忍情也。”公又申懇再三，竟不從。校去，頃刻報已兩斃。公猶未出朝也。
正統(tǒng)時，王振雖跋扈，大臣猶持體分。某尚書遇振，未曾少降詞色。同坐時，振欲擄尊席，尚書曰：“公職太監(jiān)四品官，吾二品也?！卑度荒Ｕ駸o如之何。
李祭酒時勉，始為侍講，直諫，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擊其肋。肋折，曳出舁下獄。楊文貞公遇于外朝，以燒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見，亦盛怒，將斃之，先生對云云，乃少霽。已而，釋之。及為大司成，在正統(tǒng)中，諸生稱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時王振勢傾朝野，每進(jìn)香文廟，司成設(shè)茗延款，至先生獨否。振久銜之，令人密廉其事，無所得。樊倫堂前有大樹，是許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陰翳，妨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聲罪，以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傳圣旨，以一百斤枷枷之成均前。時為三械，與司業(yè)趙琬、掌饌金鑒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數(shù)斤，而竅極隘，不可飲食。鑒前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蘇李繼為浮薄，厭之。至是，繼力自效。繼家富，素結(jié)諸權(quán)貴，與某伯李者為兄弟。因李識會昌伯孫公。至是，李為求救于孫。孫適生辰，家啟宴，太后令家自饋禮。孫因附奏：“臣今歲生辰殊不樂。比年每得諸公卿為賀，國子李先生不過一幅綃帕，然辱此大人君子臨賁為榮。今諸公皆集，獨李先生為朝廷衍楊之禁。臣席無此君子為重，故不樂爾。”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上遣問之，乃知振所為也。即飛詔放李先生，令就去賀孫舅，公乃得釋。繼又已備儀物，公因就詣孫其宅，初筵猶未散也。
李先生在翰林時，一歲上元夜，朝廷結(jié)鰲山，一騶控先生馬而行，中道拾一墮釵，以呈先生，視之，金也，懷之歸。少酬騶以錢，大書揭于門。既而失釵婦往尋不獲，倉皇間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婦遂往先生叩之，婦言：“夫為錦衣千戶，勾當(dāng)海外，妾昨出看鰲山，失去一金釵，尚存其一，可驗也?！毕壬鲵炛际?，即以歸之，亦不問其姓氏。既久，千戶還，妻述失釵事。夫言：“非李公，汝當(dāng)憂思為疾，或且致絕。不聊生，是二命所關(guān)也。亟往扣謝之。”因具儀物酬先生，先生悉卻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強(qiáng)。此一片藥，乃海域所產(chǎn)，初非傷財所得，而甚罕貴。公幸受之?！毕壬鷨枺骸昂挝铮俊痹唬骸把咭??！蹦耸埽斗蛉?，言：“此為血竭，當(dāng)識之?！奔榷?，先生被擊肋折，舁至錦衣，適此千戶宰獄，驚曰：“此李翰林先生也，圣旨固未嘗令死?！币蛎苷倭坚t(yī)師入視。醫(yī)云：“可為，弟須貞血竭?！鼻粼唬骸拔彡俟虈L貺公?！绷⒚鼏柶浞蛉?，夫人取舁之，醫(yī)治藥以板夾肋傳之，越一日，夜遂蘇焉。
正統(tǒng)末，王振謂三楊：“朝廷事虧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齡倦瘁矣。其后當(dāng)如何？文貞曰：“老臣當(dāng)盡瘁報國，死而后已?！蔽拿粼唬骸安蝗唬瑮钕壬萑绱苏Z。吾輩衰殘，無以效力，當(dāng)薦幾個后生，報圣恩耳。”振喜，令具名來。翌日，即同薦陳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貞或讓文敏，敏曰：“彼厭吾輩矣，吾輩縱自力，彼豈自己乎？一旦內(nèi)中出片紙，上幾個名字，某入閣、某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數(shù)士竟是我輩人，當(dāng)一心力也?！蔽呢憞@服。
己巳之變，郭忠武登守大同，極力效勞。自是年秋至明年夏，與寇相拒大小數(shù)十百戰(zhàn)，未嘗挫衄，斬捕無算。初，西寧侯宋瑛、武進(jìn)伯宋冕全軍覆沒。上班師，將旋駕，郭欲有陳論，不能自達(dá)，乃告學(xué)士鼐、張益：“宜從紫荊關(guān)返?！必疽嬖唬骸叭?。即當(dāng)入奏?！奔榷袪I，果入紫荊，郭以為得請矣。俄復(fù)折而東，才四十余里耳，蓋竟從居庸也。未入，而蒙塵矣。
北狩時，袁錦衣彬勞勛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貍，亦衛(wèi)士在恃，嘗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曉何等語，問譯者，譯者曰：“中國惟皇帝飲食稱為御膳?！币蚕葒е阜Q善，以我中華君臣，雖在蒙塵，其禮猶如此耳，乃與之六羊，令自致行在，蓋又以測沙之強(qiáng)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聯(lián)革帶為長條二，各縶三羊，擔(dān)著兩肩而行。也先已異之，復(fù)令人覘。沙行數(shù)里，始至上前，扣頭復(fù)命，置羊，復(fù)出數(shù)里外取水，返，又出數(shù)里取薪槁。每往返，皆復(fù)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問其姓名及有無事任。沙告之。又問：“汝解后至此邪？亦故隨駕者邪？”沙曰：“偶隨來耳?！庇謫枺骸爸袊鐮柋日邘祝俊鄙吃唬骸笆f。勝我者，若更勝而至精者，復(fù)若干。”也先曰：“然則向何不以爾等輩來迎駕邪？”沙曰：“先是往征東南某國未旋耳。回即來此矣?！币蚕嚷勓灶H心動。及駕旋，沙不及從，留虜中。虜授以士卒，為頭目，浸用事。權(quán)力已雄，納婦生子，為富貴大族，亦時奉虜命，帥部曲至朵顏三衛(wèi)市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來訪，得其子。因密語之。令輸情于朝，期以明年復(fù)至，當(dāng)遂歸明。幸朝廷多益兵衛(wèi)之歸。其子以聞，上允且深閔之。如期果至。見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徑揮其屬，幡然南趨。其胡婦胡兒一家悉至，所攜輜重且甚富。至京師，入見上，上恐其詐，命所司詳驗。時諸司上下莫有識之，不敢決。沙曰：“是固有證，先帝頃賞賜我一繡囊，且曰：‘此周娘匕手制也?！衲夜试?，乞進(jìn)娘匕驗之?！彼救∫赃M(jìn)，太皇太后覽之， 曰：“此真老爺爺物也。”上乃授以某衛(wèi)千戶，賜宅一區(qū)。
景泰五年春，積雪恒陰，詔求直言。御史鐘公同，手疏請朝兩宮，復(fù)太子。未上，以示都御史劉廣衡，廣衡沮之，鐘不聽，稍易疏語，竟上之。詔廷臣集議，章恭毅公時為儀制郎中，方具封事欲發(fā)，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與鐘類，五月己未也。脯時奏入，帝讀畢，大怒。日已暝，宮門扃，乃傳旨自某隙中出，命錦衣衛(wèi)即時逮捕入獄。明日加訊，無所指。又明日，大施拷掠，已無完膚。辭連鐘公，即逮置對。復(fù)下苛考，迫令服通南內(nèi)，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窮下殘酷，欲必致死。會大風(fēng)雨沙，乃令禁錮獄中終身。大理少卿廖公莊，在憂中亦上疏言復(fù)儲事。帝怒，命伺服闋治之。既而升見，即命于朝堂以大挾匕之八十，瀕死而止。貶為定羌城驛丞。因是命錦衣衛(wèi)封巨挺六，擇六壯卒就獄中痛杖鐘、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鐘公尤瘠，至三十已僵不動。杖畢，頃之，乃蘇。眾以手舁入獄，又禁不與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景泰末，在廷多擇君之志，二張都督 見、軏，石武清亨、楊鴻臚善、曹太臨吉祥，則主復(fù)辟。諏于許學(xué)士彬，許薦徐公有貞，諸人就徐議。徐覽步乾文言：“時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錫苑土，擢寵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閣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復(fù)請歸閣，宦入浸失權(quán)，嫌徐。迨曹、石私謁徐以事，輒不從。去，自陳請于上。徐復(fù)諫止，每節(jié)縮恩異。益銜之。會御史楊瑄劾曹、石，中批令銓曹記瑄，曹、石愈憾。上與徐多屏人語，曹、石乃令小豎竊伏得之，以聞上，上果驚，疑徐賣直。久之，上意既動，曹、石因造奏誹毀朝政，多危語，假給事中李秉彝與上之。李時已丁艱去，曹石以貌類一人持奏入。 妾本小豎視其牘甚長，言：“大人說何事？有許多文字。”其人不語，豎觀懸牌，吏科級給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則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要持一人，入示小豎，叱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無須。”乃復(fù)大搜，常熟張廷端以寫行游都下，捕者視其貌惟肖，且吳語也，取以入，加掠亡狀，后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馬士權(quán)及某官、某官，吏楊某共為之，而無其跡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屬，下詔獄，加之酷烈益甚。瀕死數(shù)四，竟亡狀。馬尤毒虐。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刑官曰：“徐有貞欲作逆，與汝三人同謀，先為此以惑朝廷。士權(quán)顓建計，某匕執(zhí)筆作狀，楊某書謄之。”士權(quán)大呼曰：“徐有貞欲使今皇帝為堯舜之君，今百姓為堯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毙坦俨荒苷?，獄竟不成。會承天門災(zāi)，徐遂得釋，謫金齒。
景帝汪妃甚賢，帝欲立懷愍，時妃執(zhí)不可，語帝曰：“恐礙監(jiān)國之稱?！钡鄄粡?，汪殊不悅。及英廟復(fù)辟，汪猶在宮中，時憲宗在青宮，意極感之，曰：“當(dāng)時事，我固詳知。嬸娘信圣哲，禮之甚恭，奉養(yǎng)極隆。汪與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憲宗言嬸就養(yǎng)于此，甚好。但居處不相宜。嬸當(dāng)不安，乃言于英考，遷之外王府?！蓖糁梁胫沃歇q存。本丁未生，與景帝齊年。太皇太后歲節(jié)亦時邀入，敘家人禮。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宮中。至憲宗朝，命選駙馬，主堅不肯行，言：“當(dāng)一生不嫁?！鄙显唬骸懊貌豢霞蓿倦m好，然終不了，后去恐無結(jié)果處。”乃強(qiáng)下嫁王氏。
汪出宮未久，英廟一日入內(nèi)帑，問太監(jiān)劉桓曰：“記得有一玉玲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當(dāng)在汪所?！鄙锨矄柾?，汪曰：“無之。”又問，對如初，俄有間于上，言汪之出，所攜甚多。上命往檢取，得銀二十萬以入。蓋汪出時，宮中物憲廟為獲持，令罄一宮所有，悉取自隨。故所畜甚厚。從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后，汪稍稍言于人：“帶實有之，當(dāng)時索太急，吾謂景雖廢，亦嘗為天子七年，一系腰何不可勝，必欲追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遜而歸之，何有于數(shù)片玉？其第二番索時，實怒而擊碎，悉沉之井中也?！?br />
丁丑，承天門災(zāi)，岳編修正草詔罪已甚至。曹、石相謂： “言奸邪蒙蔽，不謂我曹。抑亦謂有貞乎？”譖于上，上命杖岳百，謫戍肅州，室廬財產(chǎn)盡賜指揮季鐸。匕得旨，自往據(jù)岳門檢括凈盡，家人出門一一搜驗，苛辱特甚。無幾，上宥岳還，適鐸得罪。上曰：“季鐸家產(chǎn)，盡是岳正物，可悉取還之?！痹滥艘嗤鶕?jù)鐸門，搜括如鐸，以復(fù)昔怨。初，岳為儒臣，貲無幾何，鐸索積不訾，皆歸于岳，岳復(fù)加富。凡鐸婦女出門，亦加摸索，尤極丑辱。
武功方被殊眷，錢原博溥謂曰：“公氣甚不佳，適與天氣合。公將不免?！蔽涔υ唬骸澳魏危俊卞X曰：“天上金氣甚診，應(yīng)當(dāng)在公?！奔榷?，果罹其咎。
武功奮志疾惡，湯都閫徹續(xù)謂曰：“省齋誤矣。”公曰：“東谷亦為是言耶？”湯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階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欽逆謀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時出師征麓川，期以其時為亂。先日，以語都督吳瑾。瑾，其妻侄也，令以兵從。瑾陽許之，曰：“斯事非有內(nèi)應(yīng)，殆難為措手。”欽即以屬之，令與守門者通謀。瑾誥之，曰：“翌旦必伺吾報，始可舉兵?！睔J亦諾之。瑾遂去，匿他所作奏，請翌日勿遣兵，第不開朝門，以伺其變。奏成，不敢命人書。瑾書素不善，勉自寫之，大字?jǐn)?shù)行而已。薄暮，詣端門，呼守兵，自門隙投奏入。語門者：“奏有急情，須即上之?！北葰J伺至雞唱，猶不見瑾來，欽往問，其家家人曰：“瑾自昨日早朝竟未嘗歸。”欽色動，知為所賣。即往索諸門旁，得之，投之以兵。瑾墮溝中，遂被謝死。朝廷得奏，不啟關(guān)。欽已擁眾馳長安東街。天大明，城猶未辟。欽知事露，無以為計，第索一二大臣將殺之。軍卒無紀(jì)律，騎馳縱橫市中。欽入朝房，朝士奔迸?？芏加贩礁┦字ィ瑲J以大刀斫其肩，身破而兩。既而，孫懷寧鏜提兵來襲，欽戰(zhàn)敗， 伏誅。須臾，事定。方戰(zhàn)時，孫令士以街大呼居民，令勿開門，故無誤嬰鋒鏑者。已而，朝門開，即傳宣街市，覓吳瑾，不得。內(nèi)中接次遣人傳呼，有藏得瑾賞若干，無應(yīng)者。午后方得其尸于溝，遂收葬之，與寇深皆蒙恤典。瑾贈恭順侯，后追封涼國公，謚忠壯。欽既敗，捕其家人，訊同謀者，終不得。族已赤，獨一妾賀氏在。官問：“汝夫誰同謀？”答：“不知?！庇謫枺骸俺颊l為汝夫門下人？”賀曰：“汝等無一人非吾夫門下人，尚孰問邪？”官愕然無言。屢易訊者，賀對皆如前，竟不得。而賀受楚酷已甚，后乃曰：“有馮先生特厚。”馮先生者，山陰馮益損之也。捕之來，馮佯不識賀。丑詬之，賀曰：“馮先生胡詬為？向事吾夫，獨與君密議，不記一夕吾夫問：‘古有宦官家為天子乎？’先生言：‘曹操乃曹節(jié)家，竟成帝業(yè)?！岱虼笙?，觴先生，尚命妾侑飲。庸何諱乎？”益無語與賀對，斬于市?；蛟唬簩O始佯與欽連謀，欽留孫帥兵，孫言馬須素乘熟者，欽令十勇士隨孫往取馬。孫入門輒煉之重?zé)挘肼臼诩?，從后門出，洽軍襲欽。欽殺孫之子，孫遂迄戊殲渠之勛。時欽遍覓大臣，惟寇遇害。及執(zhí)李相賢，頻擬以刃而釋之。索王尚書翱甚急，王在一室，窘迫無計。一主事長大有力，遽負(fù)王奔去而免。王后擢此人要津，時呼為馱官人。
丁丑易儲，召襄王議首謀，迄今紛紛，大抵易儲事，一時君臣不得無譏。召襄則無之。于、王不得無罪，弟死不蔽法耳。既赴京市，于弟言：“前日內(nèi)外軍馬悉在吾掌中，天下八十萬精兵任吾用，吾不反，今日一尫秀才乃反邪？”王語尤傲倔，然王之功非于匹也。
楊昌平俊、范都督廣，為石亨所構(gòu)誅，皆非其罪。二人赴市，英氣不挫。楊尤挺勁，至市，但云：“陷駕者誰？今何在？吾提軍救駕，今殺之固宜。”俄有一婦人縞而來，乃一娼也，楊故狎之，顧謂曰：“若來何為？”娼曰：“來事公死?！币虼蠛粼唬骸疤旌?，忠良死矣?！庇^者駭然。楊止之，曰：“已矣，無益于我，更累若耳?！辨皆唬骸拔乙驯嬉印９韧?，妾隨至?！睏钔θ缓簦骸靶行陶?，何不快動手？”既喪元，娼慟哭，吮其頭血，以針線紉接著于項，顧楊氏家人曰：“收去葬之?！奔醋匀【毥?jīng)于旁。
憲廟仁愛無縱，每按覆死刑奏，雖燕歡輒慘然，或當(dāng)食，便廢食，或以手據(jù)牘，謂左右典刑官說：“少緩之，何妨？”
河?xùn)|驛丞王儜奏知州徐孚事，法司問妖言罪斬，其妻李氏，上疏言：“國家公法，臣復(fù)何云？獨念死者，不可更生，斷者，不可復(fù)續(xù)。夫死固直，弟其父母老病，不久人世，而所生惟夫。今妾欲守事翁姑。則夫在獄，衣食斷絕失所。是妾能孝不能義，而夫婦之道乖。欲舍翁姑而供夫，則翁姑貧病而死。是妾能婦不能孝，而子婦之義缺。此于孝義不能兩全，故與茍完一時之命，不若代夫死以全孝義也。且夫既死則其父母必痛傷以死。夫父母死，妾為未亡人，亦當(dāng)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系焉。使妾而死，則不過一人，而夫得生養(yǎng)父母，享有天年。是妾一人之死，有以全二人之生。此妾死所以不足惜也。伏幸圣恩，宥夫一死，俾得歸全父子之恩，卻將妾斬首抵罪，用章國家大義?！背苫耆率辗钍ブ迹骸岸拣埶懒T。”
孝廟在青宮，仁孝恭儉，令聞浹四海。比諒暗，管麻未嘗去體，久絕酒肉，每朝退，苫坐于靈幄側(cè)。哀擗之余，不釋卷籍，所覽者四種書，分作日課，務(wù)在記臆，研覆旨義，有未得即召問儒臣、法吏。四籍即《孝經(jīng)》、《尚書》、朱熹《家禮》、《大明律》也。
陜西都指揮使楊敬等奏：“據(jù)西安府鄠縣道安里軍人毛志學(xué)等狀，弘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午時，在本里趙倫村沉河水邊澡浴，得一玉璽。臣等辨得篆文，系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皆有螭紐。其色洗白，光彩異常，厚一寸，連紐高二寸，方圓一尺四寸，四角完全，篆文明朗，刻畫奇古，絕無瑕玷。巡撫右都御史熊翀會驗，此即歷代傳國璽也。除璽該熊翀差官齊進(jìn)處，謹(jǐn)具奏聞。”
國朝太廟，至英宗九廟已備。及憲宗山陵禮畢，神主當(dāng)升祔而祧一代。詔禮部集廷臣議，議者多以自德祖而下，四廟以次當(dāng)祧。至太祖乃為百世不遷之祖。倪文毅公岳曰：“此固所以尊太祖，然豈太祖崇本尊親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杞先公以天子之禮。其意蓋出于此。國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則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懿、僖、仁三祖，以次當(dāng)祧。至太祖、太宗，為周之文、武，百世不遷。今憲宗升祔，當(dāng)祧懿祖一廟。宜于太廟寢殿后，別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夾室之制，每歲暮則奉祧主合享，亦應(yīng)古袷祭之制?！痹t從之。
國初，天下府僚，咸屬衛(wèi)官節(jié)制。朔望郡官至衛(wèi)作揖，生徒、里老等亦先詣聽處分。吾郡自況公鐘至，遂革其制。況鐘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為郎，郡由前政狼籍，公私憊矣。宣廟方軫皇里，內(nèi)相三楊公特薦君，遂分左符，又賜璽書，假便宜從事。君初視銀黃猶無為，稱群刻木為提控，持文書上，不問當(dāng)否，便判可，吏《貝少》且押焉。凡牘中竄塞囊冗，君退輒密疏之，弊害了然，且不暴之。通判趙忱百方誘漫，兼肆凌侮，君亦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燭案并呼禮生來。既至，僚屬以下亦集，君言：“某有朝廷敕，未嘗宣，今日宣敕?！奔靶校小傲艑俨环◤阶阅脝栔Z”，于是諸吏皆驚。禮畢，君坐堂上，喚里老言：“吾聞郡人多狡武，每傾誣善人，吾有彰癉之術(shù)，然不能如《門民》羅老不自為剖別。今以屬若等， 速以善戶、惡戶來報。善者吾優(yōu)視之，甚則賓致鄉(xiāng)飲，晉者且為百姓殺之。吾列善惡二簿，伺若曹矣。”又召府中胥悉前，大聲言：“某日、某事，爾某作如此，擬爾應(yīng)竊賄若千。然乎？某日某如之，然乎？”群胥駭服，不敢辯。君命引出，曰：“吾不能多耐煩。”命裸之，俾皂隸有膂力者四人舁一胥，擲空中攧死之。皂姑少投去，君大怒：“吾為百姓殺賊，狗鼠輩為吾樹虐威邪？高投之立死，不死殺爾狗曹矣。”皇懼如命，立斃六人。君命呼屠人持鉤來，鉤其發(fā)曳出郡衙，肆諸衢，上下戰(zhàn)栗革面焉。初，前守王觀亦嘗箠死奸吏錢英，高帝喜遣使賜敕獎諭，勞以上尊，制詞甚重之也。
況君于庠校師徒加禮，至講誦校試多不親事，朔望謁先圣，后亦不命講，曰：“某本刀筆吏，未嘗事墳籍，不能妄教習(xí)。所能者，旌別勤惰消長耳。諸君幸自勉?！蓖袆窬匀缈己?，勿廢進(jìn)退權(quán)者，君報之如前語，且曰：“公以科目各以屬公矣?！焙竺客喪款愓n卷，唯聽同寅酧酢，君袖手敬陪，事無少不足意焉。師徒每入郡白事，必延之內(nèi)堂，坐而啜茗，談笑愉然不衰。如以私事至，則頓慢之。
陳祭酒敬宗，持己方嚴(yán)，師矩振肅，飲量甚洪，而未嘗失色于人。豐城侯李公貞居守留都，禮公甚恭。公過豐城，豐城夫人公主也，即屬豐城留款治饋甚豐，而廣為筵座，崇堂從廡，幽軒曲館以達(dá)于內(nèi)。凡經(jīng)行處，輒陳席駐飲。逮夜，觴酹已無算，而公亦醉矣，始入正席。公主坐屏后潛窺之，且命家妓奏樂。公目不遷視，猶恐失儀，默屈指掐掌中持杯，行輒罄，殆不可勝，乃散。公翌日醒起視之，掌血凝矣。其律檢如是。曾內(nèi)翰
棨亦能飲，有虜使至，稱善飲，有司推能伴者，才得一武弁，猶恐不勝。上令廷臣自薦，曾請往。上問：“卿量幾何？” 對曰：“無論臣量，且當(dāng)陪過此虜?！鄙舷?，令往。二人默飲終日，初不可計，虜使巳酣，武人亦潦倒，內(nèi)翰爽然復(fù)命。上嘆曰：“無論文學(xué)，此酒量豈不為大明狀元乎？”錫以內(nèi)醢甚厚。
國初不禁官妓，唯挾娼飲宿者有律。永樂末，都御史顧公佐始奏革之。國初于京師建官妓館六，委于聚寶門外，以安遠(yuǎn)人，故名曰“來賓”、曰“重譯”、曰“輕煙”、曰“淡粉”、曰“梅研”、曰“柳翠”。其下四名，主女侍言也。其時雖憲法嚴(yán)肅，諸司每朝退，相帥飲于妓樓。群婢歌侑，暢飲喻時，以朝無禁令故也。后乃浸淫放恣，解帶盤礴，喧呶竟日，樓窗懸系牙牌，累累相比。日昈歸署，半已沾醉，曹多廢務(wù)，朝廷知之，遂從顧公之言。顧公太康人，剛嚴(yán)為朝紳冠，時謂明之包公。每待漏朝房，諸僚無一人與同坐。比連壁，三五室內(nèi)皆寂然畏其聞?；蜻^門見有雙藤外立，知是公也，趨而辟之。
夏忠靖公以忠純事文帝，眷遇極隆。為尚書三十年，不解戶曹。中間恒兼二部，或吏或禮，又嘗兼戶禮刑三部，至總掌六部，并長都察院大理，凡假入印焉。
先朝掌邦賦者，夏公及周文襄皆善理財。文襄蓋劉晏、韓滉、陳恕之流。如桑、孔、王鉷輩，何敢望哉！二公近者并祠于吳。然其功豈獨吳哉？
陳元（崇）使高麗，大振風(fēng)采，方物、侍妓一無所納，國人無以狎之，因請造其殿記。公不允，君臣懇禮數(shù)四，乃為握管。夷王燕謝，獻(xiàn)紫金瓶一枚，公怫去，王強(qiáng)之。公使索文欲毀裂玉，乃收瓶謹(jǐn)謝焉。歸朝，或謂公既已為文，受瓶可已。公言：“造文潤筆，固亦有名。吾以天朝儒（臣），為彼記殿，體勢重矣。受瓶則吾行為賣文也。忽諸！”
李布政昌祺，才學(xué)贍雅，少時曾作《剪燈余話》，雖寓言小說之靡，其間多譏失節(jié)，有為作也。同時諸老，多面交而心惡之。李不屑意，其《彈琴記》有“江南舊事休重省，桃葉桃根盡可傷”之句，亦別有所指。葉文莊公《水東日記》亦紀(jì)其行概。及韓公（雍）按江西，亦以公有此書不入鄉(xiāng)賢祠。蓋時獨以為文人，且病其怪亂乃爾。未知公也，縱未知也，公大節(jié)高明，安得以筆墨疵戲累之？
韓中丞兵入大藤，忽青袍方巾數(shù)十人出林中，執(zhí)香拜伏軍前。問之，曰：“我等悉良民，向執(zhí)公役，為賊掠至。官軍累征，未嘗深入，無緣殄滅。今公至此，我等必得脫阱。”韓厲聲曰：“爾等皆賊，敢欺我邪？”命悉裸而斬之，果皆有短兵里于衣。乃盡支解之。隨兵入路，散懸身首于樹，夾道不絕。峽中酋聞之，驚呼曰：“天神至矣?！睒O力巨敵，不支，遂平之。韓公膽勇絕人，初得賊斬之，即取其頭傾腦飲之。卻命將校飲之，多不能也。又兩司官方集議兵，適引數(shù)賊入，公握刀付一布政曰：“公可手?jǐn)卮速\?！辈颊?zhàn)縮，公笑曰：“公談兵何美？殺一系囚，猶爾，臨陣當(dāng)如何？”即自持刀連斷數(shù)人頭。眾懼，有眩絕者。其他類此甚多。故軍中與賊皆畏之如虎。比聞其死，祠之為神。
孫侍郎平生以忠信自厲。事英、憲、孝三朝，皆處外，所至聲續(xù)哀然。言信行達(dá)，真謂蠻貊行之。知某州日，峒僚倉卒犯城，公禮上才三日，郡兵先已調(diào)發(fā)。眾議閉門守，公曰：“孤城中虛能支幾日乎？只應(yīng)諭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苯噪y之，謂：“孔太守書生迂談耳。”公曰：“然則束手伺盡乎？”眾曰：“即爾誰當(dāng)往？”公曰：“此吾職也，吾當(dāng)獨行?！北姫q諫沮，公即命騎，令開門去。眾請從以少士兵，公笑卻之。眾乃乘城向賊啟門。賊以為出戰(zhàn)，門啟，一馬乘官入出，二夫控絡(luò)而已。門隨復(fù)閉。賊遮馬問故，公曰：“我新太守也，當(dāng)至爾峒寨，有所言，爾當(dāng)導(dǎo)我。”賊叵測，姑導(dǎo)以行。遠(yuǎn)入林箐。行間，顧從夫已逸其一。既達(dá)賊地，一亦逸矣。賊控馬入深林，夾路昌裸人于樹者彌望。見公叫呼求救。公問：“何人？”乃庠序士也，前期赴郡，為賊邀去，不從，賊將殺之耳。公不顧，徑入峒。賊露刃出迎，旁刃夾權(quán)如林。至巢穴，公下馬立其廬中，顧賊曰：“我乃爾父母官，可以座，來，爾等來參見。”賊取榻置于中，公坐，呼眾前，眾不覺相顧而進(jìn)，渠酋問：“公為誰？”公曰：“孔太守也?！辟\曰：“豈圣人兒孫邪？”公曰：“然?！辟\皆羅拜。公曰：“我固知若曹本良民，迫于凍餓，聚此茍圖救死耳。前官不知此，動以兵相加，欲剿絕汝。我今奉朝廷命，來作汝父母官，視汝猶子孫，不忍便殺害汝，若信能從我，當(dāng)宥汝前罪?？伤臀覛w府，我以谷帛赍汝，爾后勿復(fù)為劫掠事。若不從，可殺我，后有官軍來問罪，汝自當(dāng)之。”眾錯訛爭曰：“誠如公言，公誠能相恤，請終公任不復(fù)擾犯?！惫唬骸叭?。我一語已定，何必多疑？”眾復(fù)拜，公曰：“我餒矣，可以食來?！北姎⑴ｑR，為麥飯以進(jìn)。公飽啖之，賊皆驚伏。日暮，公曰：“晚矣，我不及入城，可即出宿?！辟\除治中廬，設(shè)床褥，公徐寢。賊羅寢侍衛(wèi)。明日，賊復(fù)進(jìn)食，公曰：“我尚倦行，更止此?！庇炙蕖Ｖ撩魅赵唬骸拔峤駳w矣。爾等能從往取粟帛乎？”賊曰：“然?！笨伛R送出林間，公顧曰：“此秀才皆好人。汝既效順，可釋之，與吾同返。”賊即解縛，還其巾裾。諸生競奔去。公按轡出峒，數(shù)十賊騎而隨。薄暮，及城。公命呼城中，城中吏登城，見之，驚曰：“必太守畏死叛而降之，導(dǎo)來陷城矣?！睜巻柟?，公言：“第開門，吾有處分?！北娨嬉蓱郑φZ賊，爾等勿入城，吾當(dāng)自入。乃出犒汝。賊少卻，城開，公入復(fù)閉。公命取谷帛，從城上投與之。賊取謝公而去。迄終任不復(fù)出。
洪武中，山西都指揮郭敬，性解鐘律，以水置食器中，斟酌損益，以箸擊之，即合音調(diào)。嘗聞教坊，奏登降之樂，愀然不樂。或問之，曰：“非爾所知?！?br />
驍騎指揮郭德成，嘗侍太祖宴內(nèi)苑，既醉，免冠謝，其頂蕩然。上笑曰：“酒風(fēng)漢頭毛如此非酒過邪？”德成曰：“（臣）厭其多，欲盡髡之?！鄙夏?，既醒悔悟觸犯。遂盡削其發(fā)，被緇誦佛乃免。
太祖建都金陵，將遷寶志冢，祝之，不服，乃曰：“假地之半，遷瘞微偏，當(dāng)一日享爾一供?！蹦说貌?。發(fā)其坎，金棺銀槨，因函其骨移瘞。建靈谷寺衛(wèi)之，立淳屠于函上，覆以無梁磚殿。工費巨萬，仍賜莊田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歲而周焉，以為永業(yè)。御制文樹碑紀(jì)績。霹靂震其碑，再樹，再擊，上曰：“志不欲謂吾績耳。”乃寢不樹。
太宗偶問宋指揮（晟）：“有子無？”宋對：“有二子?！鄙狭顜砦铱?，晟引入見。上喜，曰：“都好?！奔疵?、四公主同下降，兄弟并為都尉。一日，晟從外歸，二子迎侍，晟醉大喜。撫二子曰：“吾家受恩深矣。父腰金，子腰玉?！睍r二主在屏后聞之。后見上，偶語及之。上曰：“渠要玉帶耳?！睙o幾，命守寧夏，以功擢都督，薦至封侯西寧。
太祖時整容匠杜某，專事上梳拂修甲。一日，上見其以手足甲用佳紙裹而懷之。上問：“將何處去？”杜對曰：“圣體之遺，豈敢狼籍？將歸謨藏之?！鄙显唬骸叭旰卧p邪？前后吾指甲安在？”杜曰：“見藏奉于家。”上留杜，命人往取甲。其家人從佛問上取之，以朱匣盛頓，香燭供其前。比奏，上大喜，謂其誠謹(jǐn)知禮，即命為太常卿。后卒葬某山，及宋西寧之喪，卜地其旁，欲并購其壤，以啟于朝，不可。今西寧瑩側(cè)一路山即是。猶有表題曰：“太常卿杜公之墓。”
太祖進(jìn)膳有發(fā)，召問光祿官，對曰：“非發(fā)，龍須也?！币蚣磳㈨毜靡欢o，遂叱去，不復(fù)問。
洪武間，憲典火烈，期以止辟。刑部郎袁凱，上久欲除之。一日，忽語凱：“有某犯法，朕將誅之，而太子輒欲宥之，何也？”凱對曰：“陛下欲殺之者，法之正。太子欲生之者，心之慈?！鄙虾?，口誦“法之正，心之慈”一語再四不止。已而，叱凱退。凱知不免矣。即日佯狂，顛繆百端，或搏面煎炙如大扌歲狀，家人潛布諸涂，輒自拾啖之。即久，人以為真狂。上聞乃置之。又某御史，松人也，偽為瞽，雖家人不之知。其婦遂典同居校尉通。一旦，尉自其室出，復(fù)錯然有聲，御史了委了，偽問婦：“何聲？”婦曰：“貓?zhí)聵??！庇吩唬骸爸Z?！币嘟K免。及后朝，時已老。歸鄉(xiāng)，目疾稱愈。或日與婦競，婦喧辨，御史曰：“記得貓兒跳否？”婦悟，即自經(jīng)。
國初，疏牘奏御，上一覽即送東宮，令參決以觀才識鑒。稍后，遂定制，凡章奏，必以副封啟東朝，上實封同進(jìn)。
洪武中，御中與校尉同居官舍重屋，御史在上，校尉在下，欲其互察糾也。
洪武中，京師有校尉與鄰婦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門登床。夫復(fù)歸，校伏床下。婦問夫曰：“何故復(fù)回？”夫曰：“見天寒，思爾熟寢，足露衾外，恐傷冷，來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愛妻至此，乃忍負(fù)之，即取佩入殺婦而去。有賣菜翁常供蔬婦家，至是入門，無人即出。鄰人執(zhí)以聞官。翁不能明，誣伏，獄成。將棄市，校出，呼曰：“某人妻是我殺之。奈何要他人償命？”遂白監(jiān)決者，欲面奏。監(jiān)者引見，校奏曰：“此婦實與臣通。其日臣聞其夫語云云，因念此婦忍負(fù)其夫，臣在床下，一時義氣發(fā)作就殺之。臣不敢欺，顧賜臣死。”上嘆曰：“殺一不義，生一無辜，可嘉也。”即釋之。
洪武中，歐陽都尉挾四妓飲，事覺，逮妓急。妓分必死，大毀其貌以往。一老胥謂曰：“予我千金，能免爾死?！奔擞柚?，胥曰：“上位神圣，寧不知若曹之侈肆？慎不可欺。當(dāng)如常兒，更加飾耳?！奔嗽唬骸昂稳纾俊痹唬骸绊氥逶∮^潔，以脂粉香澤治面典身，令香遠(yuǎn)徹，而肌理媚艷之極。首飾衣服悉以金寶錦繡，雖相服褻裾，不可以寸素間之。務(wù)窮盡妖麗，能奪目蕩心，則可。弟如此，無用它術(shù)?！眴柶湓~，曰：“一味哀呼而已?！奔藦闹?。比見上，上令自陳，妓無一言。上顧左右曰：“搒起殺了?！奔私庖戮涂`，自外及內(nèi)，備極華爛，繒彩珍具，堆積滿地，照耀左右，至裸體，睿肉如玉，香聞遠(yuǎn)近。上曰：“個小妮子使我見也當(dāng)惑了，那廝何知里？”即叱放之。 太宗皇帝一夕夢服緋七人上竭。翼日，銓曹引進(jìn)士七人，奏擬某官，皆如格七八品。上以符斯夢，謂太宰曰：“五品以上服緋，方面官闕幾人？速省撿以來?！鄙袝掀鋽?shù)，上即命注授。七人中有布政一，吾鄉(xiāng)陳公祚得河南參議。
陳僉憲祚，疏勸宣廟讀《大學(xué)衍義》上怒，自批其奏曰：“你道我不讀書，我是怎么來作皇帝？”遂下獄，父母、兄弟、妻子娣侄，凡男子悉同禁，婦女下浣衣局，凡七年。英廟踐祚，釋之。幼女出時才七歲，不能名六畜。公剛勁，后復(fù)屢諫瀕死。
宣宗召吾鄉(xiāng)欽院判言：“欽謙，汝江南人惺，朕欲用某藥，可制典我。謙對不解。上曰：“與酒飯吃?！蹦顺?。如是凡三。上曰：“何其吝乎？”謙曰：“臣以醫(yī)受陛下官祿，先圣賢傳巫道者無此等術(shù)，亦無此等書。臣實不解?！鄙吓?，命數(shù)力士以旃席囊其頭持去。及出朝，無一人知者。家中失謙，問之太醫(yī)院，不知。訪諸朝市，皆不知所在。諸省部大臣潛為訪之。一獄卒言知狀，扣之，曰：“今在錦衣獄。以四鐵繩系之，加以三木，與陳祚同處極幽冷一室中?！奔胰瞬桓野?，亦不敢通問。久之，釋出。
有李校尉者口奏：“宣廟爺爺詔求直言，臣不解文字，只口奏二事。其一云云。其二，陳符乃奄人，爺爺賜與二宮人，何所用？直言只此二事為大?！鄙洗笈钇渖?。行刑者即它校尉也。少削其尖不大去之。上令持去，餓七日來說。既入獄，諸校更以肉餌啖之，七日奏，李不死。上令再餓七日。校啖之如初。又七日，奏不死。上曰：“豈神仙乎？放之?！奔瘸?，人遂呼為李神仙。
宣皇幸某官第，就宴，家人供事有女甚美，行酒左右。上悅之，然稚齒，未可進(jìn)環(huán)。上謂曰：“甭要東西與我說?！庇衷唬骸跋扰c爾頭面?！本鞈倬弥?。明日，賜金玉珠寶首飾各一稱。又?jǐn)?shù)日，語近珰曰：“向見某家食器皆銅，何其貧邪？”又賜金銀飲食器具甚伙，費數(shù)千緡。明年，上崩，此女竟不入宮。
正統(tǒng)末，京師街巷小兒為土龍儔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兩若再來，還我土地?！背扇涸牒?，不知所起。未幾，有監(jiān)國即位之事。繼又有復(fù)辟之舉。記者謂，兩帝者，與弟；城隍者，郕王；再來還土地，復(fù)辟也。
成化中，進(jìn)士放榜，有南昌龍騰霄。上曰：“龍而騰霄，是飛龍在天地。”命更名。
成化末，上病舌澀。朝臣讀奏，答旨多以“是”字，而尤弗便。鴻臚卿施純，請以“照例”二字代之。上喜，擢為大宗伯。時號“兩字尚書”。施，京師人，體貌豐偉，音吐洪亮，詞語莊整，班行中可觀。其內(nèi)子亦京師人，貌甚端麗。一日，同諸命婦朝兩宮，內(nèi)廷嬪御色亦鮮麗，咸屬目焉。太后命之前，問：“夫人誰氏？”曰：“妾禮部尚書施純妻也?！碧筚n鈔， 謗視久之。顧左右寺人曰：“向者東朝選妃，何不及此人？”又顧謂曰：“夫人向后不必更入朝?！?br />
尚書楊公翥，厚德冠一時，鄉(xiāng)邦傳誦其事甚多，如鄰家構(gòu)舍侵其桷，潘墜其庭，公不問曰：“晴日多，雨日少也?！被蚯制渲?，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更過些些也不妨?！敝洹Ｓ忠脏徫躺鷥?，恐乘驢驚之，賣驢徒行等，紀(jì)載已多。又聞其先墓前碑，數(shù)為田兒戲推仆，墓人奔告，公曰：“傷兒乎？”曰：“否”。曰：“幸矣。語諸兒家善護(hù)兒，毋驚之?！?br />
尤參議惇厚莊介，鄉(xiāng)國模范，游學(xué)時，行委巷，一姝遙迎之，將獻(xiàn)笑。先生趨避之，更不由是涂。蔣君，應(yīng)試經(jīng)行教坊，群妓來擁，蔣不一顧。妓揶揄引其裾，蔣絕裾，亦不怒。吳文定公在吏部時，以喪歸，過其第西偏一曲巷。諸媱嫗奔避。公語騶從：“彼亦貧迫不得已耳。吾既未能濟(jì)而革之，亦沮彼糊口計?！泵剀囉匦卸鴸|，戒勿由此。
盛寅先生嘗夜夢有寄椒于家者久矣，急欲椒，遂私發(fā)用之。寤而深自訟曰：“豈義心不明以致此邪？”迄不能寐，坐以達(dá)旦。
陳檢討繼幼孤，母節(jié)婦，守義甚堅，教公嚴(yán)篤?？ひ厣掀涫拢舶从妨酥?。御史既得狀，復(fù)微行至其鄰家樓上，潛窺之。節(jié)婦方率子灌園，節(jié)婦前行，檢討抱盎從之，步趨整肅，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頃，節(jié)婦入內(nèi)。久之，手持茶二甌來，檢討遙望見，據(jù)擲盎，趨迎至前，跪，兩手捧一甌而起飲之。御史不覺動容稱嘆，即以上奏，旌表門閭。
永新劉某，行業(yè)端茂。永樂戊子，領(lǐng)鄉(xiāng)薦，會試下第，道遇洚水一女子號救，劉命援之，登舟，附載以歸。道中皎然不涅。抵家，婦迎問曰：“買妾乎？”劉告之故。婦扣女，女言本富族，舉室葬魚復(fù)，感君子再生恩，請執(zhí)婢役以報。劉曰： “惡有是？吾力猶能返汝?！绷⒚怂椭€，至則茫茫大川耳。親識皆絕形跡，復(fù)載來。劉命婦善視，伺為覓婿歸之。婦曰：“渠已無家，吾亦無后，君非構(gòu)意室之，即使從人，未必勝君。殆亦天作之合。其留侍巾櫛。”劉固不可。知者諭勸數(shù)四，久之乃處貳室。既而，生二子，長即大宗伯文安公，次布政參議也。
孫御史，吉安人。天順初，提學(xué)南畿，生徒誠服，所歷戒毋候迓。舟行到學(xué)舍傍，數(shù)夫肩小輿倅入，無知者。師弟子既集，便令闔門試之，試文不以完篇，破題數(shù)首，隨閱隨差次之。比畢，諸生猶在堂，而已發(fā)文案，私請自無所入。有過者，未始輕罰，惟自訟袼其心。一日，庭中橘熟，命摘與諸士同啖，人一枚。一士輒取二枚，問之曰：“將遺母?！睂O大稱賞，令摘益予之。其后乃是天臺陳選及福建陳琳，大略相似。二君江南士人人能誦之。
太祖留神學(xué)校監(jiān)，教術(shù)尤為嚴(yán)密，司成亦多得人，今多稱李公以耳目相及，又其忠節(jié)震灼爾。
景泰中，劉學(xué)士儼典比畿秋試，取江陰徐泰為解首。泰本富室，或以為有私。高閣老乃請覆試。上不可。比泰等赴禮闈，中旨特召比畿五經(jīng)魁士入禁中覆試。陳閣老徐步，觀五士文章，至泰，微言曰：“仍應(yīng)以此卷為首?！币嗖恢渥R泰否也。比拆封，其次一與原第符合。仍賜泰為解元。劉公初大不平，欲扣閽力辦。迨覆試，乃已。后劉沒，有司議謚，亦以此事謚曰：“文介?！背醺咧垼杂谏袝?、王都御史二子不第，此為之地耳。既而，朝廷徇其意，特命以二子登科。時目為欽賜舉人。
舊制，生員以貢舉入監(jiān)，巾欄無所變，直至殿試選授后，方易命服。洪武中，嘗許監(jiān)生載遮陰帽，遂因私戴之。洪熙中，貢士入朝，上問：“此著藍(lán)衣者何人？”左右對：“監(jiān)生?！鄙显唬骸敖讨嘁潞每础！蹦艘浊嗯燮瘛Ｍ跎袝≡诶舨?，有欲請歷事附選監(jiān)生服冠帶者，以咨于王，王曰：“秀才在諸司，惟此衣巾易辨，稍可禮待。若冠帶，則與承差辨事官何異？任其趨走于前，面禮貌無少別，所損大矣！”乃止。近南京有司，亦草疏謂：“吏胥在選，即已冠帶，況儒生乎？”欲行，亦有沮而寢之。
倪文毅公岳，頎躬廣頤，美如冠玉，腹大十圍，體有四乳，儀冠百僚。為宗伯，定廟祀。為家宰，公正剛方，權(quán)幸不敢干。未久而卒，譽充朝野。初，厥考文僖公在翰林，御命祀北岳，其妃姚夫人夢緋袍神人入室，語之曰：“吾知汝無子，鑒汝夫齋祝之誠，今以此子乞汝?！币蛑概跸愫贤邮局隋?，果得文毅。文僖因以岳名之。
徐文靖公少時性甚沉質(zhì)，言動不茍，嘗效古人，以二瓶貯黃、黑豆，每學(xué)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黃豆，不善者以黑。始黑多黃甚少。漸積參半。久之，黃者乃多云。平生如是，雖貴不輟。
吳文定公，忠信弘毅，天性學(xué)力，天成全德，不可勝紀(jì)。未達(dá)時，家應(yīng)織人役，微擾百狀。公見重于有司，其父亦長者，不以有公怠事?；虍?dāng)苛責(zé)甚時，稍謂公：“盍一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币嘁岩印Ｄ藵撊虢瘃阃捷叄詫捚涫?，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伺夫人出，隨詈公于車旁。從人欲較，公召戒勿應(yīng)而已。又剜去公所為郡學(xué)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誠不足存。幸無，校官重刻而已?！笨h官矯激，束縛公家人，固無所可罪，至事公禮儀，亦矯而簡慢，公殊不介意?？h官述戢，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問公，公曰：“謂之最，固非公，以黜，則亦未至爾?！壁Ｔ准磸闹?遷佐別郡。
祥符民袁海，景泰初從募戍邊。母病于家，婦徐氏刲股餌之，即愈后，復(fù)病。婦禱于空，祈玄帝佑之，愿進(jìn)香武當(dāng)以謝。姑即夢神予丹藥一粒，吞之。既寤復(fù)愈。及夫還，語之故。夫與母、妻偕往至南巖宮。徐始言：“向姑危時，妾實請損軀代姑。今當(dāng)如約?！惫门c夫愕然，方止之，宛轉(zhuǎn)已不見。徐乃潛至飛升臺傍，投身萬仞之崖，留鞋崖畔，以示覓者。不獲，見鞋，始悟，大慟而已。俄而，母與夫持香上金殿，遙見一人，在殿下拜禮，即徐也。駭問之，徐言：“方捐軀，而下忽若眾擁持之，不覺已在此也?！彼焱瑲w。
洪武、永樂間，蘇人有為嘉定縣吏者，郡中一人以事詿誤，至縣潛白吏，求助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守，下至縣首領(lǐng)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謹(jǐn)，豈敢私出入文牘邪？然若事既直，第公聽之，決無枉理。”鄉(xiāng)人如教，果獲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饋之。吏固卻，久之，此人竟不肯已。吏曰：“我以鄉(xiāng)曲，故為君受一斛?！编l(xiāng)人別去，后半載，吏假歸，以原米奉鄉(xiāng)人之母，曰：“此若兒向寄我處，今以還母。”
舊傳，東夷諸國，多乞賜書，及賜，竟不能達(dá)。凡數(shù)四，每有之，舟輒溺?；蛟唬骸傲钊苏b記去?！比艘嗖贿_(dá)，未察信否。
正德辛未歲，巴喇西國遺使臣沙地白入貢，言其國在南海甚遠(yuǎn)，始領(lǐng)其王命，在洋舶行凡四年半，被風(fēng)飄至西瀾海面，舶壞，唯存一腳艇。又在洋飄風(fēng)八日，至得吉零國，住十二個月，又往地名秘得住八個月，乃遵陸行二十六日，至暹羅國。以情白王，王賜日給，又與婦女四人，住彼又四年。至今年五月，才附番人柰林船入廣。其所貢木匣六枚，內(nèi)金葉表文、祖母綠一塊，珊瑚樹四株、琉璃瓶四把，玻璃醆四個，及瑪瑙珠、胡黑丹。
辰州楊君說，上供朱砂，舟中以竹筒貯砂，筒外以狗皮裹之，又頻涂狗血，以其精英焰發(fā)，經(jīng)行江湖，龍欲戲取之也。楊又說砂產(chǎn)處奇秘與采取之法，甚巧。
嶺南友人說，大蚺蛇食人，鹿牛皆通體吞之，不咀嚼。既下咽，塞于膈臆，即入水浸，兩三日，則肉糜于腹腸矣。或遇大角，雙格吻傍不能入，則鹿死而蛇困。如遇蛇嚙，急拔去己頂心上發(fā)，掐破頂皮，毒水出，即愈。
嘗得公牒，列海味名，漫筆之，曰鰳魚、每魚、鯗魚、黃鮕、鯔魚、鱆猴、馬鮫、鰣魚、鱭魚、魦魚、赤魚、魬魚、鰷魚、■魚、魹 每、虎頭蛇、燕節(jié)、寇子沙、鲉斷沙、鰻魚、摩頭魚、 孚魚、帶鯗、 夭頭魚、鱸魚、海鯽魯、鮐洋、箭頭魚、師子魚、波{敝毛}、朱乎砂、錦裙礻闌、黎頭沙、秦魚、蠻子魚、 閏魚、鮮魚、紅娘子、隹沙魚、草鞋底、魬鮕子、蝤蛑、 戲蟹、蝗蟹、蟛蚏、鬼面蟹、竹□、毛□、沙筍、 昌 吾、蛤蜊、土 央、強(qiáng)蝦鷹瓜蝦、水精蝦、罷白蝦、紅芒蝦、蝶肚蝦、 每蝦子、烏賊、氣 孤子、蚪寇子沙、蛘 面魚、水母、 先 敲、■魚、鲇魚、愁羅香、系羅蝦、 條蟹、鳊蛭子、白海鰱花、蠾蠟、淡菜、鰍鬼。安南鄧上舍說，其祖初入朝時，貢象簟、金碗。象簟者，凡象齒之中，悉是逐條縱攢于內(nèi)，用法煮軟牙，逐條抽出之，柔韌如線，以織為席。今橫截牙心，有花紋即是也。
先公說，正統(tǒng)中在朝，每燕享，廷中陳百獸。近升之東西二獸，東稱麒麟，身似鹿，灰色，微有文，頸特長，殆將二丈，望之如植竿，其首亦大概如羊，頗丑怪，絕非所謂麕身牛尾，有許多文彩也，乃永樂中外國所獻(xiàn)。古者稱騶虞，亦與傳記所稱不同。又公以已未登第，時有貢麟禮門以命賦，又非此類。又成化申辰，泗州民家牛生麟，黃毛中肉麟隱起如半錢，以為怪，殺之。弘治初，蒙陰苗滋秀才家驢生駒，馬首、牛尾，圓蹄，遍體花紋，閃爍如電，時或以為麟。滋家亦謂之怪，杖殺之。
河南府龍門南，有婦人曰司牡丹，為夫就死。越三年，同鄉(xiāng)有袁馬頭死而復(fù)蘇，自言我司牡丹也。召其家人驗之，語音良是，云死后其魂徑至薄姬廟中為婢侍，得袁死，乃惜其尸還魂。所言甚詳。時懿文太子自陜西還，河南府官因啟茲事。太子回言于上，上遣中人召至面問確實，賜鈔帛遣還。詔令兩家同給養(yǎng)之。事在洪武二十四年八月。
吾鄉(xiāng)王賓仲光，隱操□絕，藥身為創(chuàng)，不婚不宦，事母篤孝。既死，魂依其母，家庭日聞曳履行游聲。母固知為賓也，少慰戒之。賓遂作語，呼母曰：“娘娘，兒舍娘娘不得。”久之始隱。
方希直先墓，初有妖，后治墓，乃見大蟒窟冢中，生聚極繁，殆至數(shù)千，洞穴蔓廣，腥穢逼人。眾議盡殲之，姑掩穴。歸治挺镢火攻之具。其夕，方公父夢黑衣嫗拜，懇言：“吾輩無損于公，公將滅吾族，幸舍之，當(dāng)報德。不然，亦能報怨。”父曰：“奚報怨為？”嫗曰：“公能族我，我亦能族公?！庇衷唬骸拔崤e族來懇矣?！狈筋檵灪?，男女無限，然竟不許。明日，語家人，且謂妖蟒乃爾，正當(dāng)除之。因極力搜摘，焚殺罄絕。其夜，聞山中哭聲。后方公不幸嬰烈禍，蛇孽亦足征也。
冷謙字啟敬，號龍陽子，武陵人也。元中統(tǒng)初，與劉秉忠從沙門海云游。博學(xué)，精于易，百家方術(shù)靡不洞習(xí)。至元間，秉忠為相，謙乃棄釋從游霅川，交趙孟頫。嘗同在四明，故史相彌遠(yuǎn)家，觀李思訓(xùn)盡，遂效之，深得其趣，因以善繪稱。后隸淮陽，遇異人，授中黃大丹，傳張氏悟真之旨。迨至正間， 年百余歲矣。顏如童孩，值朱發(fā)之亂，避地金陵，日賣藥市中，神效駭人。國初，仕于朝，為太常博士。逆旅人貧，謙數(shù)給之。一日，就館壁盡，為公門狀，語館人曰：“吾且與爾同入，慎無將帶片物遺落?！别^人如戒，謙引手推門，門開，挽館人入。見是大帑屋，金寶百貨充牣，謙令恣取之，同出。其后，館人入持一紙路引，身畔忘去之。比出，驚視亡之。謙已知，曰：“爾遺物矣。爾則不終，吾亦從此逝矣。”遂入壁，不復(fù)再見。初，帑屢失物，守藏吏數(shù)被誅，于是得引，捕官人至，吐實，乃正其辜。而謙迄漏網(wǎng)焉。謙嘗于至元六年五月五日作“仙弈圖”，以遺三手遁老。三手遁老者，即所謂張喇闥也。迨永樂二年四月，手題此圖，以歸于太師洪國丘公。近歲流落一友家，倩予敘詠，其圖作奇巒、異沼、林木，室宇，種軒，特屋內(nèi)為仙奕。沼中荷花正艷發(fā)，群仙姝游采其傍。張題及謙終事，第云：“天朝維新，君有盡鶴之誣，隱壁仙逝，云方將訪君于十洲三島，恐后人不識奇仙異筆，混之凡流，故識此?！鄙w秘且諱之也。本朝仙跡，稱周顛及張為最者。奇遁之事，稱謙及山西金箔張。太宗未登極時，喇闥異跡甚多，比即位，不復(fù)見。乃命胡忠安濙馳傳遍索于天下，不限時月。數(shù)年竟無所見。凡二張之事，人喜譚之，然往往傳聞異辭，此故不紀(jì)。
李至剛嘗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館供戢。閽人誰何之，李既不敢舉其御，又非役徒，乃自稱“修史人李至剛”，且操鄉(xiāng)音。于是館中皆稱之曰：“羞死人李至剛?！?br />
正統(tǒng)時，有鴻臚少卿王某，音詞清亮，傳制贊拜，超邁聳聽，而每當(dāng)讀奏，必至蹇吃失儀。其頂寡發(fā)，而美髯。有戲為詩嘲之曰：“傳制聲無敵，宣章字有訛。后邊頭發(fā)少，前面口須多?！被蚴雇鈿w，問京師新事，人誦此詩，問為誰，遂答曰：“此王少卿也。”
兩閣老三試首榜、及乙未讀卷，有應(yīng)首選者，商嫌埒己，遂下之。
國初，內(nèi)中嘗失金瓶，蓋謂執(zhí)事內(nèi)豎竊之，命斬于市，臨刑追免之，蓋己得也。豎言：“入市時，猶懼懾，既而，覺身坐屋檐上，下臨市中，見反縛一人，將就刑。頃之，聞報至，我乃下屋驅(qū)還耳?！鄙w死者大率魂爽先逝如此。又異教謂人魂非一，可以分為死生去來者，亦可參審之。
前輩說某縣令之能，縣有民將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見其單孑，地復(fù)僻寂，忽發(fā)惡念，急起擠之水，攜其貲歸，更詣商家擊門問：“商何不行？”商妻遣視，舟無有也。問奴，奴言說：“至舟不見主人，莫知所之也?！蹦耸家月勚h。遠(yuǎn)舟人鄰比，诇詢反復(fù)卒無狀。由是歷年莫決。至此，令因屏人，獨詢商妻，始舟人來問時，言語情狀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來擊門。門未啟，據(jù)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來下船？”言止此耳。’令卻屏婦，召舟人詢狀，其語同。令笑曰：“是矣。殺人者汝，汝已自服，無須他證?！敝廴藝W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門稱娘子，豈有見人不來而即知其不存，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駭伏，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逸姓字。
成化中，南郊事后，撤器亡一金瓶。有庖人侍其處，咸謂：“其竊之何疑？”告捕系獄，拷掠不堪，竟誣伏。索其贓，無以為對，迫之，漫云在壇前某地。如其言覓之不獲，猶系之，將斃焉。俄盜以瓶系金絲粥于市，市人疑之，執(zhí)于官，乃衛(wèi)士也。云既竊之，據(jù)無以藏，遂瘞之壇前，只捩取系耳?！惫倥c俱去發(fā)地得之，乃密北庖所指處相去數(shù)寸而已?；蚯鞍l(fā)土微廣，則庖人齏粉矣。訊獄亦誠難哉！
舊傳一事，有巨室主婦，歲當(dāng)農(nóng)時，獨騎往畎畝督視，朝出暮返為常。一日晚，臨城不及入矣，又不可返田舍，因就城下巨室，假宿其家，館之樓寢。詰旦，日高不啟戶，主婦久伺，訝惑，排闥，則殺死于榻矣。居鄰聞之官，莫之能明，竟歸辜于主翁。后御史監(jiān)決，翁瀕刑固號冤，御史乃止。即往某家究察，周視樓居，見傍垣有補(bǔ)甃痕，因問：“此補(bǔ)垣外何鄰？”乃一縫人也。召之來，錄其家口，縫曰：“某某在，一女久居母族。”審初去時，正婦死一日前也。御史曰：“得之矣。”立命呼女，謂之曰：“汝奸事吾知之矣，可吐實，毋嘗吾刑?！迸搓惻c東鄰少年郎私。召郎至，亦具狀本末，為奸已久，每奸佩刀自衛(wèi)。是夕，穴墻入，便登床，女拒之，因忿即手刃焉。蓋所郎者婦，婦以為居停主人拒之耳。獄具，斬郎，論女如法。此事盛傳而多異辭?；蛞杂窞槲峥な㈥?，或謂事后白于法可發(fā)之者，乃嘉禾項尚書。
近歲，陜西丁四官人事亦相類。某氏有婦與小姑春月在圃中作秋千戲，圃前矮垣外臨官道，有美少年走馬墻外，駐而寓目，二女瞥見之，皆興感慕。因問侍婢，識此郎否？婢令人物色之，報云：“丁四官人也?！贝死晒什恢?。少之，自去。明日，鄰嫗來與二女周旋，久之，頗言：“小娘昨見丁四官人乎？”女以為得其情，頰發(fā)赪，嫗曰：“無庸諱我，此來正為丁郎耳。郎昨睹芳儀，固濼傾注。”二女稍問郎蹤跡，嫗盛稱其美。嫗見小姑有動意，入其寢，識其戶徑去。入夜，女滅燭不寐，若有所伺，霄深，忽一郎逾墉而入，暗中即闖女房。女誰何之，小語曰：“我丁四官人也。”女默然，執(zhí)手入，就寢，未明而逝，初不睹其面也。是夕復(fù)至，亦在暗中。相處荏苒數(shù)月。一日，女以事適外氏，且久未返。兄嫂遷寢其室，亦滅燭而寐，郎來見扃戶，毀窗而入，據(jù)登床捫女，得駢首枕上，即取所佩也，斷雙頭而去。詰旦，家人入視見之，不審何故，直以為盜。聞于官，緝捕無狀。后至一上官，錄之，因沉思良久，謂翁媼曰：“若子婦故居此室邪？”翁媼言：“故為女室，斯夕偶蹔宿耳?！鄙瞎倜倥粒嵵闯信c丁通。逮丁至，诇之愕然無答。女言前事，丁亦惘然，曰：“是日從墻外偶駐，雖見秋千事，初無謀念，小玩而過。其后事略不知也。顧安得慘妄若此？”官猶以為詐，問：“識之乎？”女言：“每來，陬在暗中，終不及旦，固不識也。”官吏沉慮，因逮媼掠之，嫗?zāi)瞬荒苤M。初，二女偶語，蔣媼伏鄰壁聞之，因宛轉(zhuǎn)以屬其子耳。捕子至，即具服，言久與女私甚密。是夜，見其閉戶，疑有它也。入襲之，果與男子并寢，遂《片戈》之耳。不知其非女也。于是各正其 辛。此與前事甚似，傳者亦以為審確。
京師有盜劫一家，遺一冊子，旦視之，盡富室子弟名，書云集曰，某日會飲某地，議事或聚博、狎娼某地云云。大都如此，凡二十余，以白于官。按冊捕至，皆斥弛少年也，良以為是。各父母亦頗自疑，諸兒皆不逞事，豈信邪？及究群少飲博諸事悉實。蓋盜每偵而籍之也。少年不勝拷毒，誣服，訊臟所在，浪言埋郊遺外東南角頭。發(fā)之悉獲，諸少相顧駭絕。本妄語，何為爾？遂結(jié)案伺決。一指揮疑之，數(shù)呼鞠諸少，言：“天亡我，第感公恩耳。亦復(fù)何辭！”指揮沈思久，曰：“吾左右中一髯戢豢馬，何得每訊斯獄輒侍側(cè)？”因復(fù)引囚鞠數(shù)四，察髯必至，他則否。彳卒呼而問之，曰：“爾欲僨膚邪！呼取炮烙具，髯扣頭曰：“公毋張皇，恐外漏逸賊。愿屏左右。”乃曰：“初不知事本未，惟盜賂，祝令每治斯獄，必記公與囚言馳報耳。先予若千金，約事訖足之。前后獄情，賊罔不知。今聚以伺我，幸昇我眾，請悉擒以自牘。”指揮令數(shù)兵易雜衣與往，至僻境，盜蟻集以門，兵悉執(zhí)之，一人不遺。向發(fā)贓，乃得報霄瘞之耳。遂伏法。
嘉定有少年曰徐達(dá)，巧黠而亡賴，聞一家將嫁女，借持櫛具去為女開面，即復(fù)謀為婚筵茶酒。嘉會日，達(dá)相事未終，竟不辭而去，約二惡少共竊女?；钑r，二少避后墉外，達(dá)復(fù)入供事。至入更，女獨在室，突入急負(fù)之，奔至后垣，開門授二少，復(fù)閉門入，乃出門前而去。乃趨往同扶女去如飛，女羞怕，遂不能呼喚。俄而，其家失婦訝惑。一黠奴謂家長：“茶酒素亡賴，數(shù)睥睨新人，殊似有奸態(tài)，兩度不辭而去，可疑也?！迸改敢嘌蚤_面事。二家奴仆咸曰：“渠非本技業(yè)人，直造奸耳?！币蚓闳牒笙镒分?。巷甚永，而無旁岐。二少見勢逼，棄女而逸。達(dá)獨持之行，無計脫去。適道旁有井。遂擠女其中。眾既追及，達(dá)就執(zhí)，訊之，不伏，待旦，上于縣，始吐實。與往檢覓，果得尸，然而男子也。達(dá)亦自怪。逮二少，對同達(dá)。舅姑或謂事由父母，又逮之，及媒人、兩家鄰，交訊皆無可言。官不能決。榜召尸屬，亦終無認(rèn)者。乃獨系達(dá)、少，數(shù)拷掠，竟無狀。居歲余，官方引問達(dá)，適開封某縣解至二囚，一男一女。達(dá)回首見之，大駭號叫：“久昧婦所在，此真是也。鬼邪？”官召前問之，始得其實。方女入井背不死，大呼求救，而追人得達(dá)，喧嘩擁回，不聞井中聲也。將曙，才有二男子井傍進(jìn)，即開封人同賈于松而歸。聞聲趨視，因以甲下井，肩女，乙以布接出之。既出，乙視女，忽念甲貲厚，因而《片戈》之，有誰知者？顧獨得美婦，兼其貨，非計邪？遂下之石甲斃焉，即所出疑尸也。乙問女，得故，曰：“若當(dāng)從我逝矣，我開封富家，若幸為我妾，而勿道實于我家人，不然，若為人女婦而外逸，尚可返復(fù)女婦乎？”女誤從之，至乙家。甲家來問乙甲耗，乙言：“分手于蘇州?！迸缫医洹６移迾O悍，毒女百端，女絕不能當(dāng)。一日，乙出，女謀詣鄰媼，媼言：“若故無罪，特從誘脅來。何苦忍如是？”因?qū)е荚V于官。于是逮乙，與女解來審驗耳。令聞之大嘆息?；卣櫿艺D，而論達(dá)、少如法，還婦于先夫焉。
秦中有僧，約眾期焚身，錢鏹坌積，到時果就火，士民摧仰。巡按御史聞之來視，令止炬，扣所頭，三四不應(yīng)。御史訝，令人升柴棚察之。僧但攢眉墮淚，凝手足坐，不動不言。御史命之下，亦不能，乃諸髡縛著薪上，加以緇衲，而麻藥噤其口耳，伺其蘇，訊得之，乃知歲如此。先邀厚施，比期，取一愚髡當(dāng)之也。遂抵于辟。
諸民惟緇徒不可盡察，大奸賊多橐其中。頃一賊尤惡，南京城外僻地，有婦人探親獨行。一髡遙尾之，至迥寂處，迫而調(diào)之。始以好語，不從。繼以財賄，又不從。繼以威脅，拔刀撼之，懼而從焉。既復(fù)謂婦：“我欲觀爾雙乳?！奔赐破腕蜍庵校嶙潴w，取囊間利刀，割取兩乳頭，裹藏而去。婦痛纟危而蘇，適兵馬巡邏過之，見婦仰臥道側(cè)，口不能言，但指胸臆間，又指賊去路。官知其故，亟令追之，不遠(yuǎn)獲焉。乃以抵罪。扣其割乳，乃將為煉指之用。蓋剝?nèi)轭^之皮，包于指上，復(fù)以藥粘牢，燒之，內(nèi)肉了無與也。凡燃指煉頂刺血之類，蓋皆有術(shù)。而此事亦可備訊鞠之一知。
先公說宣德中一日未申間，天裂于西南，視之若千余丈。時晴碧無翳，內(nèi)外際畔了可察，其中蒼芒，藻時不可窮極，良久乃合。
鳳陽宿州民張真妻王氏孕當(dāng)產(chǎn)，臍下之右痛不可言，凡歷三月憊苦委劇。成化十八年三月一日亥時，復(fù)右畔開裂一處，產(chǎn)出一男，鼻準(zhǔn)中有黑痣一，巡按御史周蕃具開于朝。
弘治庚戊三月，陜西慶陽府雨石無數(shù)，大者如鵝鴨卵，小者如雞甌實，皆作人言，說長道短，奏疏云爾。
己酉歲，關(guān)里孔廟災(zāi)。初，火發(fā)于樹稍，俄及殿廡，室宇不甚毀，焚蕩石木甚多。先代碑刻咸付煨燼。
甲寅，六月六日，蘇州衛(wèi)銅印大熱不可特，以布裹而用，久之始復(fù)。
成化初，上元民女張妙清與兄張二、嫂陳之室連壁，兄晨與嫂傌面出，女不勝嫍想。呼嫂來同臥，問狀，且與戲效為之，遂感胎。事聞法司，擬以不應(yīng)為從重律，后竟生子，猶處女也。官令兄育其子。又鄞縣民出賈，妻與姒婦同處，慕夫兄成疾，家愍其將殆而不敢為淫通，乃令伯氏從帷外引手入衾，少拊腹，逸去，以釋婦想。婦亦遂感胎，產(chǎn)一掌焉。前事與掘多比丘凡阿盤國仙人事相類。后事與零陵太守女飲小吏殘水事意亦相似。宇宙之間，何所不有？
國初有尤六十者，南京人，父以六十歲生之，因名六十。絕有力，途人或不識與競，六十不怒，更好謂：“哥且來?！彼斐制浣笮渲晾乳芟?，以一手拔起柱，引裾壓其下，知而懇之，乃舉柱出衣。它如此甚多。當(dāng)時以勇名遠(yuǎn)近。近成化中，義興人王昌，四力尤絕眾。治田不以牛，身犁而耕，妻駕之。昌一奮上去數(shù)尺，或抵塍，塍為之動。嘗饋運，有舟桅而擔(dān)焉。前后十鐘，達(dá)數(shù)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眾懾我邪？雖百人胡能為？”眾恚，集百許人爭擊昌，昌持墻拂左右，乃拂者無弗溺。山行見蠅螨起叢薄，視之有巨虺，長十尋，昌立不避，蛇將尾而填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擲空中，迨地死矣。行遇搏虎者，持搶又來。昌弱其具，都折而委之。拔巨竹削其端廉甚，治以水火。治未就，虎突至后，昌不及運竹，便以兩手扌者虎兩膊，又交執(zhí)于一掌，抽腰間竹刺入虎喉，信手?jǐn)S起，逾背后樹秒而墜斃焉?；蚓锰撈淞?，輒手是撼掉不休，速奔山中，擢林木數(shù)株，運弄之?；虺诸B石行百匝。雨，無為于室，則索窐如杵，數(shù)十丈寸寸相斷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陸有修艦，眾莫致之水。造昌廬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獨蕩舟，手及舟，舟在水矣。今朝制選將軍，身力相應(yīng)，以長八尺。擔(dān)五百斤磚行殿庭二匝為合格。吳邑朱生，宣德中商湖湘，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云集，娼舩蟻附焉。一日，傳有名娼新王二者至，眾競出觀，果艷姬也。一優(yōu)偕來，其舩密比生舟。既數(shù)日，凡生言笑動靜罔不密察，有眷眷意，數(shù)以言挑生，生漫應(yīng)之?；蛉?，生登岸，獨留一仆在，娼移船就仆，密問生之年里、性行，及其家族生計以及妻之怒悍，子之多寡極悉。仆一一語之，乃去。生還，仆以告生，亦不為意。明日晚，娼視生在舟，使優(yōu)往邀之飲，又潛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則可，我欲有言于君耳?！鄙鷱闹?，娼入生舟。飲間，戚戚無歡容。生數(shù)殷勤之，亦莫不領(lǐng)。倩其歌，亦不肯。俄去，眠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臨近，何不開意為歡乎？”娼曰：“我自不耐煩，君勿纏滯也?！鄙行律涝陂?，娼取碎裂之，生亦無慍容，惟心念風(fēng)塵驕賤，不足介意。酒罷，就寢，中夜問之，娼顧旁舟無覺者，乃低語生曰：“我有冤，欲圖之人，久不獲。日者，察君久，似見君有心人，故輒自求。近凡君身家事，我固悉知矣。獨不見君性度，適裂衫乃試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擔(dān)負(fù)，則我事乃濟(jì)，而君亦不為無益也?！鄙唬骸拔犷H負(fù)義略，豈不能庇一婦女乎？”娼潸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揮女也。吾父以公錯調(diào)湖廣之襄陽衛(wèi)，挈家以行。舟人王賊，乘父醉擠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盡，以我色獨留犯之，呼為妻。吾父貲素豐，賊厚載欲商于他，不幾日，復(fù)為盜劫，吾與賊僅免，吾家貲仍罄焉。賊欲歸，以有我不可，進(jìn)退維谷，遂以余貲買小舟，使我學(xué)歌舞，為京娼而來此。君能復(fù)吾仇于官，我終身事君為妾侍耳?！币虺龈肝臓┦旧犊S誥。翌日， 優(yōu)來曰：“二姐未起乎？”生大罵曰：“賊不知死所！尚覓二姐乎？”優(yōu)知事泄，隨生語投于水。生遂持娼歸家，娼卒老焉。
蔣霆，余杭人，素佻浪，與二客同賈江南，返經(jīng)諸暨村中。行漸暮，不逢居人，迤邐微雨作，三人疾步而前。俄，林間有一莊宅，三人大幸，立門下，雙扉一闔一半扃。霆遂推門，二人止之，霆曰：“何傷乎？此吾婦翁家?！倍擞种怪?。既久，雨甚，門啟，主人出，乃寵眉翁也。揖客人，且曰：“聞有云云者，誰邪？”霆面發(fā)赤，二客不敢對。翁曰：“二君請入，少周旋，此郎既云爾。乃吾子行，非賓友之禮，可伺于外。”語既，徑肅二人入，戶復(fù)闔。二客登堂，暄涼后，翁又曰：“途道們無狀如此，豈周身之道乎？”一客敬謝，翁不知顧。少頃，進(jìn)酒食，竟不要霆。二客又不敢請。霆棲棲獨倚雨檐，良不堪也，然又不可獨去。迫夜，雨止，月出籠明。霆聞內(nèi)稍寂，似已寢，去住未決。忽聞門內(nèi)附檻小語云：“姑勿去。”霆以為客語，漫應(yīng)之。少遲，又來語云：“有少物將出，可取之?！宾治ㄎ?，念必二君耳。既安享 舀釂，又攘其賄乎？然而姑伺之。須臾，墻上投物出，視之二補(bǔ)也，中實以女飾、飲器、黃白錢布。霆急負(fù)而趨，少遠(yuǎn)其門。又久之，聞墻上逾出二人。霆謂客耳，不復(fù)近，先行去數(shù)十步，逾者遙尾之。霆又念二士及，當(dāng)均賄焉，乃止。啟檢黃金重貸，別裹之，援補(bǔ)以行，尾者亦不敢近，宜行半夜，不相覿，將黎明，二人乃疾逐之及霆。視之，二女子也，睨霆亦皆驚。欲退。霆劫持之曰：“何去乎！急從吾行，不然鳴于爾家?！迸桓已?，即從之。霆挽與偕逝。天明，入一館，密扣之。女曰：“我主人翁女也。幼許嫁某，今其人瞽矣。我不愿歸，嘗屬意于一姻家郎，期今夕竊負(fù)而逃。我伺之不至，忽聞父入內(nèi)喧言，門前客妄語云爾。我料為私郎的矣。急妝并小貲貨，引此青衣為伴，擲補(bǔ)逾垣以從。即慮為人覺，故不近。今業(yè)如此，則且奈何哉？然而，既兩失之，即應(yīng)終附君耳。余固不容計矣。”霆欣然不待二友，徑攜之還家，給家人以娶之途。婦入門，甚賢能，為霆生一子。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謂霆曰：“始吾不欲從瞽夫，故冒禮顛沛至此。今則思親不能一刻忘，殆病矣，奈何？然父母愛我甚，脫使之知，當(dāng)亦不多譴。君決圖之?！宾蛑\于一友，其人報當(dāng)為君效委曲，乃至翁所為商人貿(mào)易者。事竟，翁款客，縱譚客邑中事?？脱裕骸岸昵坝嗪加幸簧潭鴼w，道理問以片言得一婦，仙邑人也。翁寧知之乎？”翁曰：“知其姓邪！”曰：“聞之陶氏也?！蔽疼侨辉唬骸暗梅俏崤酰 笨蛷?fù)說其名歲容貌了悉。翁曰：“真吾女矣?！笨驮唬骸坝娭c？”翁曰：“固也。”翁妻王媼屏后奔出，哭告客：“吾夫婦生只此女。自失之，殆無以為生，客誠能見吾女，傾半產(chǎn)謝客耳。”客曰：“翁媼固欲見乃女，得無難若婿乎？”翁曰：“茍見之，慶幸不遑，尚何忤情為？”客曰：“然則請丈人偕行矣?！蔽膛c俱去，既相見，相持大慟，載之以歸。母女哭絕。分此生無復(fù)聞形跡，誰復(fù)知有今日哉？婿扣頭謝罪，共述往語。翁曰：“天使子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會成禮，厚貲遣歸之，復(fù)禮客為媒，遺貺甚多云。事在成化間。
【全文完】
陳某，不知何許人，精織緯。候元季，見王氣在東南，遍游閩廣江黃間，久亡所遇。乃先涉淮泗入涂山之境，得之矣，遂止不行。假五行命祿，求諸陶漁中。大姓某，令觀其家人，數(shù)輩悉貴人命也。后及一女，陳曰：“公家之貴，悉由此女矣?！敝魅嗽唬骸笆悄穗p瞽復(fù)無問聘者，奚以貴為哉？”陳曰：“非若所知，今吾未娶，誠能歸之邪？”主人幸甚，就館焉。生四男，一即滁陽王也。亡幾，天下大亂。王糾旅已眾，皇祖亦歸之。王配以女，即孝慈也。王分兵授皇祖，往守某地。時與王同起有甲乙兩軍。王從甲軍飲，甲將除王。因徙席漸遠(yuǎn)。王從兵已隔，即執(zhí)之?；首媛勛?，馳援。王得脫，而皇祖被執(zhí)。王速遣中山王達(dá)往質(zhì)易上歸。久之，兩軍復(fù)連和，中山亦全。已而，上悉有滁陽之眾，王后伏劍死。
高皇龍潛時，漁于川。一日，獲鯉三十五，置之一笭箵。有陳四者，來共語，又戲以罩罩圣躬。既而，上持魚還舍，啟笭箵，已失其五，知陳竊矣。往問之，陳諱匿。上欲毆之，陳笑出以還。及上即位，一日，問劉誠意：“吾享位幾何年？”劉曰：“圣壽亡疆。然以數(shù)言當(dāng)三十五，又其間五歲□者。”上忽思竊魚事，以其數(shù)符也。立召陳至，將殺之。上問：“若頗憶與吾周旋無？”陳對曰：“臣何敢忘？”因述漁事。上曰：“吾忘之。為何地？”對曰：“烏龍?zhí)兑?，”上曰：“吾鄉(xiāng)烏有此？”陳曰：“臣嘗于此烏龍，故云爾?！鄙弦娖鋵Γ詾槲窇?，頗謂稱旨。因曰：“汝欲為官乎？”陳扣頭謝。上曰：“可為戶部江西司郎中?！睍r錢谷山積此司。陳居三四年，竟以墨誅。迨后洪武之紀(jì)，果符其數(shù)。
周顛，建昌人，年十四得顛疾，行乞于南昌。比長，舉措譎詭，人莫能識。常趨官府白：“愿有言?！眴枺骸昂窝?？”曰：“告太平。”皇祖征陳友諒，下南昌還。顛謁于東門。上至京師，三月，顛復(fù)謁。上問：“來何為？”曰：“告太平?！鄙厦砍觯嵄厍罢诎?，時有所言，必以“告太平”為首詞。上厭之，命沃以燒酒，觀其如何。顛飲極多，終不醉。提遂除之。顛曰：“公寧能死我乎？木火金挺直亡乃爾?！泵鼜?fù)以臣缶，積薪煅之?；鹣ǎ瑔Ⅲ?，正坐晏然，乃令出。既復(fù)煅之，顛猶故也。后益加薪，久焚之，迨啟，煙凝正底。顛若暝，微撼其首，即醒然起。乃令居蔣山寺，轉(zhuǎn)益往肆，日撓競，諸髡良不堪。月余，僧白上，言其異，嘗與沙彌爭飯，遂不食，已半月。上便命駕幸視之。顛迎謁，上飯于翠微亭，命盛饌召之侍食。既而，上令僧且餓之，諭之以為“清齋”。僧因閉之空室，水米不入口，日遣問如故。旬有三日，上又自往，令諭之“吾來為若開齋”，令諸將校一饋之。眾爭進(jìn)酒饌，顛一一食之甚多，既悉吐去。伺上命至，侍食安舒。久之，酒太多，亦似有酣態(tài)，乃趨出，先行伺上還，伏于道右。上至，顛以手畫地為圈，顧謂上曰：“你打破個桶，作個桶。”已而，王師徇九江，上問顛：“此行何如？”應(yīng)聲曰：“好”。上曰：“彼已稱帝，今欲取之，豈不難乎？”顛仰視屋久之，端首正容，搖手曰：“上面無他底。”上曰：“汝從行可乎？”曰：“可”。即以所扶杖高舉趨前，作壯士揮擊狀，以示必勝意。行至皖城，苦無風(fēng)，遣問顛，曰：“只管行，只管有風(fēng)，無膽不行，便無風(fēng)?！?乃令眾挽舟行。不三里，風(fēng)起，既而迅飚猛作，倏忽達(dá)小孤。上諭眾：“聞顛言，輒來白。”至馬當(dāng)，江豚戲波中。顛曰：“水怪見，前行損人多?！鄙下勚?，令持顛去，投之江。久之，眾與偕來。上曰：“何不死之？”眾白：“頻擲不能死?！鄙夏烁c同食。食罷，顛整容飾衣，若遠(yuǎn)行狀，趨近上前，曲腰伸頸，謂上曰：“你殺之?！鄙显唬骸扒椅茨軞ⅰ９每v汝行。”顛遂去，莫知所之。及上彭蠡戰(zhàn)后，宿師江上，命訪之廬山。其地極寂，惟太平宮側(cè)一民居草莽中言：“頃忽，有一人瘠而頎來語曰：“好了，我告太平來了。你為民者，用心耕田?！蛑勾松?，不食半月，乃深入匡廬。今不知所在?！鄙霞榷ㄌ煜拢槲涔锖グ嗽?，有赤腳僧詣闕，自言：“名{文兄}顯，頃于匡廬深壑中見一老人，使我來謁大明天子，有言當(dāng)面啟?！钡钔x禮司問其何說，但云：“言國祚事?！北茸?，上恐惑眾，不令見。赤腳守闕下，四年乃辭去，云將復(fù)往匡廬。上竟不見。御制詩三篇與之，令行。后三年，上因便使令問：“赤腳曾見向老否？”對以“不見?！庇炙哪?，上不豫，外奏赤腳為天眼尊者及周顛仙人遣送藥至。上初不令見，既而引入。赤腳進(jìn)所持藥，一曰濕良藥兩片，一曰溫良石一顆，其方用金盆子盛之，磨藥注金盞子，一服當(dāng)好。上服之，至暮胸次撼制，其夕即安。已而，圣體日康勝，倍見精神，靈睿，乃日服之三，似聞菖蒲香，而盞底凝丹砂，紅彩迥異。赤腳且云：“某所居去巖五里，天池寺中，有徐道人者來見某言，嘗在竹林寺見詩，可往視之。國與偕往。見天眼坐寺中。少頃，一人被草衣入。某扣天眼，天眼曰：“此周顛也。即今上所詢者。”因問：“詩何在？”顛曰：“已書石上。”視之，果有二首，乃天眼與顛各為之。其后竟不得其所終。上自制顛傳，命詹希原書碑，在天池奪中。又有祭天眼、周顛、徐道人、赤腳僧文，及有詠群仙并赤腳僧詩，皆不及錄?；蛟唬廊顺踹M(jìn)藥，上未見。俄而召之，亡矣。上遣行人走江州，令三司索之。三司與行人偕入匡廬。至廬山觀，且漠然無為計。前道士忽至，語行人，周在竹林寺，與天眼道者校棋。就導(dǎo)之去，果見顛在門，與一道流奕。行人致朝命，顛殊不顧。良久，行人屢詣之。顛令入寺，姑游觀。行人入，見殿堂庭廡甚弘麗。漫循廊行，且觀廊左右對列，室中各有主者，或冠袍，或野服，侍從甚都，旌幢供設(shè)，珍具充牣。主者或踞座，啟門治事通，二十八室，獨其一局《缶矞》，中無人焉。一巨虺，據(jù)席地，微有流血。出而問顛，曰：“若既見之矣。二十八室者，經(jīng)天之宿也，□為人世主。汝主方御宇，故虛室。疾，故血。然而行起矣，圣壽無疆。”行人曰：“固爾，然將以何語復(fù)皇命？茍無驗，吾罪且死?！鳖嵞速x詩一章，畀之曰：“上覽此當(dāng)信也?！庇盅煅弁x。行人持去，回顧，寺亡有也。遂以二詩進(jìn)，上覽之，皆淺近語，亦不知何所指。意上必知之。俄而疾愈。此與傳少異。
高皇圣斈超杰，以《尚書》“咨義和”，“惟天陰騭下民”二簡蔡沈注誤，嘗問群臣：“七政左旋，然乎？”答祿與權(quán)仍以朱熹新說對。上曰：“朕自起兵迄今，未嘗少置步覽，焉可徇儒生腐談？”因命禮部試右侍郎張智與學(xué)士劉三吾等改正，為《書傳會選》，札示天下學(xué)子曰：凡前元科舉，《尚書》專以蔡傳為主，考其天文一節(jié)，已自差繆。謂日月隨天而左旋。今仰觀乾象，甚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麗天也，除太陽人目不能見其行于列宿之間，其太陰與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見之？當(dāng)天清氣爽之時，指一宿為主，使太陰居列宿之西一文許，盡一夜，則太陰過而東矣。蓋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動者，太陰過東，則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隨天體也，右旋者，附天體也。必如伍星右旋為順行，左旋為逆行。其順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若如蔡氏之說，則逆行多而順行少。豈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誤方來。今后學(xué)《尚書》者，天文一節(jié)，當(dāng)依朱氏《詩傳》、《十月之交》注文為是。又如《洪范》內(nèi)，“惟天陰騭下民，相協(xié)厥居”一節(jié)，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陰騭下民”乃天之事?！跋鄥f(xié)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陰騭下民者何？風(fēng)雨霜露，拘調(diào)四時，五谷結(jié)實，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陰騭也，君之相協(xié)厥居者何？敷伍教以教民，明五刑而弼教。保護(hù)和洽，使強(qiáng)不得凌弱，眾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說，則相協(xié)厥居事皆付之于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與，又豈天佑下民作之君師之意哉？今后當(dāng)依此說。
高皇凡得封疏，即令左右疏節(jié)其事粘之壁。甲乙治之，裁斷如流。壁帖一日數(shù)易。
高皇與宮人語，不離稼穡組纟舟，后宮垣壁屏障，多繪耕織像焉。
高皇龍潛時過臨淮郭山甫。山甫驚異，急具饌，與交歡。酒酣，跽上，備陳天表之異，它日貴不可言，幸無相忘。上去，山甫語諸子：“吾視若曹皆非田舍郎，往往可封侯。今始知皆以此公，宜謹(jǐn)事之?！睆?fù)以女入侍，從渡江，協(xié)孝慈以肇家。孝慈崩，嘗攝六宮事，號“皇寧妃”，追封山甫營國公。
癸卯歲八月，高皇援南昌，兵駐鄱陽彭蠡湖。友諒以巨艦連鎖為陳，旌旗樓櫓如山。我?guī)熤坌。佑谘龉?。上不悅，?zhí)旗四麾，右?guī)熜s。上遽命斬長而下十余人，猶不止。郭威襄公請以火攻。上命常開平遇春與郭宣武子興，帥眾以輕舠載火縱焚敵船，悉燒溺。友諒敗走鞋山。旬余，復(fù)來戰(zhàn)。開平還用前法燒之。友諒蹙迫，啟窗顧視，宣武遽射之，矢貫其顱及睛而死。 高帝平偽周，先有榜諭曰：皇帝圣旨，吳王令旨，總兵官準(zhǔn)中書省咨，敬奉令旨。予聞伐罪救民，王者之師?？贾牛来讶?。軒轅氏誅蚩尢，殷湯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圣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為救民。近觀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求，罪以情免。臺憲舉親而劾仇，有司差貧而優(yōu)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shù)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籍于道，哀苦聲聞于天。不幸小民，誤中妖術(shù)，不解其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jù)汝穎，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兇謀逆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無端萬狀。元以天下兵馬錢糧大勢而討之，略無功效，愈見猖獗。然事終不能濟(jì)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傍觀熟慮，乘勢而起?；蚣僭蠟槊?，或托義軍為號，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灼見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運難與立功，遂引兵渡江。賴天地祖宗之靈，及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zhàn)而定浙東。陳氏稱號，據(jù)土上游，爰興問罪之師。彭蠡交兵，元惡授首，父子兄弟面縛輿櫬。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將相皆置于朝班。民庶各安于田里。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德化未及，而政令頗修。惟茲姑蘇張士誠，為民則私販鹽貨行劫于江湖，兵興則首聚兇徒負(fù)固于海島，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區(qū)，難抗天下全勢，詐降于元，坑其參政趙璉，囚其侍制孫捴，二也。厥后，掩襲浙西，兵不滿萬數(shù)，地不足千里，僭號改元，三也。初寇我邊，一戰(zhàn)生擒其親弟，再犯浙省，楊苗直搗其近郊。首尾畏縮，又詐降于元，四也。陽受元朝之名，陰行假王之令，狹制達(dá)丞相，謀害楊左丞，五也。占據(jù)江浙錢糧，十年不貢，六也。知元綱已墜，公然害其丞相失帖木兒、南臺大夫普化帖木兒，七也。恃其地險食足，誘我叛將，掠我邊民，八也。凡此八罪，又甚于蚩尤、葛伯、崇侯。雖黃帝、湯、文與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討，以靖天下，以濟(jì)斯民。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dá)，總率馬步舟師，分道并進(jìn)，攻取浙西諸據(jù)城池。已行戒飭軍將，征討所到，殲厥渠魁，脅從網(wǎng)治，備有條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咸宥其罪。其爾張氏察，果能明識天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刃投降，名爵賞賜，予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yè)不動，即我良民。舊有田產(chǎn)房舍，仍前為主，依額納糧，以供軍儲，余無科取，使汝等永保鄉(xiāng)里，以全室家，此興師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旅拒王師者，即當(dāng)移兵剿滅，遷徙宗族于五溪、兩廣，永離鄉(xiāng)土，以御邊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爾臣庶，毋或自疑，欽此。除欽遵外咨請施行。準(zhǔn)此，合行備出榜文曉諭，欽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須議出給者。
張九四之?dāng)?，由其偽司徒李伯升倒戈。今吳人猶呼賣友者為李司徒?；首媸家姴?，命勞以酒，花彩迎賞于京城。三月郤取對九四斬之。
呂珍為張仕誠守紹興，皇祖屢攻之，未克。珍有材略，善戰(zhàn)，嘗以牛革囊兵，霄濟(jì)以襲我?guī)?。每?zhàn)，令戰(zhàn)士及城中人為歌高噪，以詬胡公大海。王冕元章不肯附珍，詣我軍獻(xiàn)策攻之。然亦弗克。即而竟不能支，降深自效。初珍作《保越錄》自詡守城之功。既降，乃泯之。今越人有其書。
皇祖一統(tǒng)后，每高秋嚴(yán)冬，分命諸王，師兵巡邊，遠(yuǎn)涉不毛，校獵而還，謂之“肅靖沙漠”，歲為常。
劉誠意屢白上：“汪廣洋不堪相，胡惟庸必亂政?！鄙衔匆姀摹移驓w，久而得請，且有密旨，令察其卿有利病于民社者，潛入奏。括有淡洋，斥而不鹵。豪奠數(shù)輩，即之為場黿，私煮海販利，聚為大窟，益肆劫掠。劉疏其事，請建巡撿司其地，而籍其酋為鹺丁，令子尚寶璉上之。上納其奏，遣璉歸， 將見施行。惟庸輩聞之怒，謂“中外章賣，悉由中書。劉雖勛舊，既已休閑，不應(yīng)私有陳請。且安得不入政府而徑徹宸覽？”言于上，請究其事，且請以璉付法司。上曰：朕已遣之矣。海首知之，相結(jié)為計，通于惟庸，走闕下言：“劉某善相地，以此土踞山面海，有王氣，構(gòu)圖欲空民居，假以立公署而規(guī)攘為已有，則將居之，以當(dāng)異符。且其地本不可為巡司?！鄙舷轮兴荆┯沟纫蛘埣右灾乇?。上不報，久之，為手書諭劉，歷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禍，及君臣相待之義。詞甚詳。末言：“念卿功，姑奪其祿，而存其爵。”劉得書，即詣闕謝恩，訖，遂居京師，不敢歸。久，姑求賜環(huán)。上已洞釋前疑，從之。復(fù)手書慰之，語極尊隆，方以周公。劉歸未幾而卒。御史中丞徐節(jié)言：“基以遇毒死，廣洋宜知狀?！鄙险賳枏V洋，對：“無之”。上怒。以為欺罔，貶之。則誠意之歿，未得其實也。
汪廣洋先為中書左丞，為楊憲嗾御史劉炳劾貶海南。憲誅，召拜右丞，封忠勤伯。后復(fù)謫，復(fù)相。寵遇殊渥。又以知惟庸之逆而不言，又引進(jìn)夷使不時，繼又為節(jié)言之，遂仍謫海南。甫出國門，又賜敕切責(zé)。廣洋懼，遂自經(jīng)。
劉誠意初仕元。方國珍兵起，劉疏請勿受其朝，當(dāng)舉兵伐之。國珍納賄元主及權(quán)幸，朝命貫其罪，應(yīng)僭竊名號儀物，就令有之，且謫劉于紹興海濱。國珍將甘心焉。劉遽欲自盡，其仆勸止之。無何，遂歸皇祖。
聞功臣廟正殿初有劉誠意，文皇去之，未審果否？今七人徐、常、李、鄧及湯、馮、沐也。
功臣廟祀饅頭，撤之散給衛(wèi)士，以激勸也。
高皇始造鈔，累不就。一夕，夢神告：“當(dāng)用秀才心肝為之。”寤，思之示得。曰：“豈將殺士而為之邪？”高后曰： “不然。士子苦心程業(yè)，其文課即其心肝也?！弊嫦苍唬骸暗弥印！币蛎√珜W(xué)積課薄搗而為之。果成。遂令歲輸上方。今太學(xué)季納課業(yè)薄，云給軍衛(wèi)糊為炮，仿書給光祿為面囊。造鈔事想行于國初耳。
鈔法既行，上命皇太子專塹其事。時偽造甚眾，比有得者，一驗即知真?zhèn)?，蓋其機(jī)識在二印，偽者不知。
太祖筑京城，用石灰秫粥錮其外，時出閱視。監(jiān)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處，擊視皆純白色，或稍雜泥壞，即筑筑者于垣中。斯金湯之固也。
懿文太子以洪武二十五年夏薨，將停效祀。禮部議當(dāng)如宋制，從之。
洪武三年五月，命制四方平定巾式，頒行天下，以士民所服四帶中未盡善，復(fù)制此，令士人吏民服之。皂隸、伶人如初所定以異其式。二十四年五月又諭禮部右侍郎張智等：“恁禮部將士民戴的頭巾樣制再申明整理?！敝亲啵骸跋葹檐浗?，制度已嘗欽定，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爛不堪，紗羅消紙粘{貝衣}，竹絲漆布混同造賣，有乖禮制。請申禁，違者論如法?！眹踔T司官，或不由科薦。茍得其人，便令正席，民服蒞政，故有“平巾”“祭酒”等稱?；蛴羞^，稍輕罰，去冠帶，此法今猶用之。
孝慈嘗幸太學(xué)，遂賜監(jiān)生家人漿粉錢。
太祖命有司造成均士人肄習(xí)案座，以獨木堅厚，曰：“秀才頑，母敗吾案?！?br />
太學(xué)初成，上幸觀，怒某處侈，即命埋督造部官于咎臺下。頃，成化間，有廣士入監(jiān)，潛奠其處，云是厥祖也。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日食。詔孔廟釋奠用十一日丁未。
洪武七年，御史答祿與權(quán)請舉禘祭。下禮部、太常、翰林集議。奏以“古者世系易尋，故有禘，自漢唐宋皆不明言始祖所出，已不可行。今國家既追尊四廟，所自出者未有所考，恐難遽奉事?！蹦藢嫛?br />
嘗禁四六文辭，欲撰表，以柳宗元《代柳公綽謝表》及韓愈《駕雨表》為式，頒示。
洪武三年五月，諭中書詔曰：“今人書札，多稱‘頓首’、‘再拜’、‘百拜’，非禮也。宜定其式。細(xì)民有取古圣賢漢唐國寶等字為名若字者，亦宜禁止?！倍Y部議：“凡致書于尊者，稱‘端肅奉書’，答則稱‘端肅奉復(fù)’。敵己者稱‘奉書’、‘奉復(fù)’。上與下稱‘書寄’、‘書答’卑幼與尊長云‘寡書’、‘敬覆’。尊長其卑幼云‘書付某人’。其名字有夫、國、君、臣、圣、神、堯、舜、禹、湯、文、武、周、漢、晉、唐、等國號，犯者悉更之?！笔侨?，又命定服色所尚，禮部奏：“宜尚赤?！睆闹?。
洪武己未冬，詔：“致仕官居鄉(xiāng)與人敘坐，唯于宗族外祖及妻家敘尊卑，若筵宴，則設(shè)別席，不得坐無官者之下。如致仕官胥會，則敘爵，爵同，則敘齒。其與異性無官者相見，不次答禮。庶民則以官禮謁見。敢有陵侮者，論如律，著為令?！贝酥平袷獠蝗唬恢螘r馳也。又，允明記先公云：“國朝之制，三品致仕，班序與見任同?！苯褚嗖恢鲆?。
洪武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詔：“賜耆老粟帛。京師應(yīng)天府、鳳陽府，民年七十以上，天下民年八十以上，賜爵里士。應(yīng)天、鳳陽民八十以上，天下民九十以上，賜爵鄉(xiāng)士。皆與縣官平禮，并免雜役，冠帶服色別議頒行。正官歲一存問?！贝司舴Q今亦多不知也。又，官民吏胥等除正名表字應(yīng)合公私身名于世。敢有更名易諱，及兩三名字者，為人舉發(fā)，家產(chǎn)給賞告人，誅其身，家徙化外。
洪武壬子，遣中人往蘇杭，選民間婦女通曉書數(shù)者入宮給事，得四十四人。比至試之，可任者才十四人，乃留之，賜金以贍其家。余悉遣歸。至永樂癸卯，又令選天下婺婦無子而守節(jié)者，有司籍送內(nèi)廷，教宮女刺繡縫紉，因以廩之。及有藩王之國，分隸隨行，以教王宮女。其所處曰養(yǎng)贍所。初，獨以無子者。其后，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時吳郡吳江吳家婦陸氏，亦以例入內(nèi)，有子遺于家。至宣德丙午，陸從某王封廣東，又轉(zhuǎn)從封江西。子已長，往來二藩間，屢請求見母，輒不允。迨正統(tǒng)丁卯，復(fù)懇啟于王，王情而許之。命入見于養(yǎng)贍所。陸已病篤，不能言。子刲股食之，陸蘇，王閬益閔。召見，賜金幣，勞遣之。子遂引出，至旅而卒。歸櫬先墓。大夫士多作吳孝子傳，記詩歌。子名璋，生子起進(jìn)士，歷顯仕，即令南京刑部尚書。
國初，司天之官猶候氣測景，測用八尺之表，而郭守敬用四十尺，故號精密。今并廢。
南極入地三十六度，北極出地三十六度，皆以地盡處言。今南京乃入十二度，至蘇殆十五度。北京出十五度。
郭守敬說古日舒長，今日漸促，此義在度數(shù)之外，無傷也。不可以語■者，每百年短一分也。粥熊曰：“運轉(zhuǎn)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
元之《授時歷》，逆之前二載不差，而順之后四十年已爽一度?！洞蠼y(tǒng)歷》法即用《授時》，特改太陰行度耳。
云唯本朝祭，前代不然，以為云即雨也。
國初，議郊禮，分合久不決。太祖曰：“非天子不議禮。朕決為合祭?！辈葜T制一日悉定。上敬天無復(fù)毫末怠，以樂生不娶顓潔，創(chuàng)神樂觀居之，贍給優(yōu)裕，所轄錢谷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與他計較。”常膳外，復(fù)予肉，人若干，曰：“毋使餞寒亂性。”郊壇武舞執(zhí)干盾，后易以豬甲，繪兵其上，曰：“為后世防微。”
國初，群神尚仍舊稱。洪武三年，即詔更之。城隍神亦始有封爵。府為公，州為侯，縣為伯，皆號顯佑。其制詞曰：“帝王受天命，明行政教于天下，必有生圣之瑞，受命之符。此天示不言之教，而人見聞所及者也。神司淑慝，為天降祥，亦必受天之命。所謂明有禮樂，幽有鬼神，天理人心，其致一也。朕君四方，雖明智弗類，代天理道之物，實□于衷，思應(yīng)天命，此神所鑒，而簡在帝心者。君道之大，唯天與神，有其舉之，承事唯謹(jǐn)。某府城隍，聰明正直，圣不可知，固有超于高城深池之表者。世之崇于神者則然，神受于天者蓋不可知也。以臨御之初，與天下更始。凡城隍之神，皆新其命。卷此府郡，靈祗所司，宜封曰“鑒察司民城隍顯佑公”，顯則威靈丕著，佑則福澤溥施。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司于我民，鑒于群政，享祀典，悠久無疆，生者施行。洪武二年正月某日。
國初，官名有更制，后人鮮知者，漫記二二，曰尚寶大使，曰都諫官，曰知驍騎衛(wèi)指揮使司事，曰詹事府贊讀，曰儒學(xué)提舉司校理，曰侍禮郎，曰引進(jìn)使，曰翰林院使學(xué)士，曰翰林院應(yīng)奉，曰起居注，曰左右正言、天門侍詔、閤門使、觀察使、侍儀司通贊舍人。如罷中書、四輔、諫院、儀禮司及改御史中丞、大夫之屬。
洪武初，嘗命翰林院編修、檢討、典籍、左春坊左司直郎、正字、誦讀考駁諸司奏啟，如平允，則署其銜曰翰林院兼平駁諸司文章事某官某，列名書之。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諭禮部左侍郎張衡、左都御史詹徽等：“有司公宴擾民，今后支與官鈔，布政司一千貫，以下另詳。”十月，衡等奏行遵守。凡遇正旦、圣節(jié)、冬至，公宴錢于本處官錢內(nèi)支給。無府、州、縣、都司、衛(wèi)所，移附近有司關(guān)用。每節(jié)，布政司一千貫。府。州?？h無有司衙門。十九，年又賜有司官，朝覲每員給盤纏鈔一百貫，在任歲支柴炭鈔五十貫。又定引錢為堂食費。
太祖命圖大辟囚造罪被刑之狀于錦衣衛(wèi)外垣，俾人得見為懲戒。亦象刑縣魏之義。
太祖平亂國用重典，當(dāng)時政刑具有成書，及輯古事勸懲諸王、百官，往往今人少見之，如《彰善癉惡錄》也?！都槌间洝?、《清教錄》、《永鑒錄》、《省躬錄》、《志戒錄》、《世臣扌忽錄》等，甚多。
國初犯大辟者，其家屬多請代刑。上并宥之。如《伍倫書》所載是也。其后繼請，乃一切許之為多。既，以杜奸譎，且因成其孝弟，此非細(xì)者所知。吾蘇戴用代其父，王敬代其兄，余未殫紀(jì)。至有弱媳代其阿翁。
高皇惡頑民竄逃緇流，聚犯者數(shù)十人，掘泥埋其頭，十五并列，將露其頂，用大斧削之，一削去數(shù)顆頭，謂之“鏟頭會”。時有神僧在列，因示神變元既喪，隨復(fù)出，一凡三五不止，乃釋之，并罷斯會。
國初重辟，凌遲、處死外，有刷洗，裸置鐵床，沃以沸湯，以鐵刷刷去皮肉。有梟，令以鉤鉤脊懸之。有稱竿，縛置竿杪，彼未懸石稱之。有抽腸，亦掛架上，以鉤入谷道，鉤腸出，郤放彼端石，尸起腸出。有剝皮，剝贓酷吏皮置公座，令代者坐警，以懲有數(shù)重者。有桃膝蓋，有錫蛇游等，凡以上大憝之辟也。迨作《祖訓(xùn)》，即嚴(yán)其禁。
洪武中，征高僧復(fù)見心，其師?笑隱止之曰：“上苑亦無頻婆果，且留殘命吃酸梨。”復(fù)不聽，后竟被誅。瀕死而悔， 因道?語。上聞，逮?至，將殺之。?曰：“此故偈臣偶舉之，非有它也?！鄙蠁枺骸昂纬?？”?曰：“出《大藏》某錄，在某函、某卷、某葉”。命檢視，果然，乃釋之。
秦從龍，字元之，洛陽人，為元江南行□侍御史，避亂居鎮(zhèn)江。王師下金陵，命徐太傅，湯信公徇鎮(zhèn)江上謂徐曰：“入城為吾訪參元之，言予欲見意?！奔榷?，得之。馳報上。上令某王以金幣聘之，從龍與妻偕來。上至龍灣迎候。時上居富民陳家，因與陳同處。且夕共謀畫，深見采納。既而，上居元御史臺，徙從龍居西門外，謨議益密，稱為先生而不名，每以漆版書訊問答，人不得知也。乙巳歲，求還鎮(zhèn)江，上餞之郊外，握手為別。既卒，上適督軍江上，遂幸其家，哭之慟。命營葬，厚賻其家。
洪武中，郭德成為驍騎指揮，嘗入禁內(nèi)，上以黃金二錠置其袖曰：“弟歸，勿宣出。”德成敬諾。比出宮門，納靴中佯醉，脫靴露金，閽人以聞。上曰：“吾賜也?！被蛴戎鲁稍唬骸熬抨P(guān)嚴(yán)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竊邪？且吾妹侍宮闈，吾出入亡間，安知上不以相試？”眾乃服。
洪武中造徐中山坊，表初成，江陰侯吳良、靖海侯吳貞兄弟薄暮過之，問左右曰：“何以稱大功坊”？對曰：“此魏國公賜第也。”良乘醉逕擊壞額署。有司以聞。明日，二吳入朝，上怒問：“何以壞吾坊？”良對曰：“臣等徐達(dá)同功，今獨達(dá)賜第表里，且稱大功。陛下安乎？”上笑曰：“毋急性”。未幾，令有司即所封地建宅二區(qū)賜之，今在江陰。良居前，稱前府，貞居后，稱后府，甚弘麗。
宋祭酒訥，剛嚴(yán)當(dāng)其職，高皇殊眷之，君臣之契莫倫。上燕居常思見之，不欲數(shù)召勞煩，令畫工陰寫其神以來。工往，潛處廉幙，訥方公服，危坐不語。工函圖以造。上覽之，妝迄。明日，訥朝罷，上謂曰：“昨日某時，卿嘗公服坐堂上乎？”對曰：“然?！鄙显唬骸昂我杂信?？”訥惶恐，對曰：“適一生獻(xiàn)茶踣而碎茶甌，臣不覺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負(fù)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訟，未責(zé)此生耳。”因問何以知之。上出像，語其故，笑而慰之，更賜以茶。
危學(xué)士素，以勝國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學(xué)，禮待之。一日，上燕坐屏后，素不知也。步屐屏外，甚為舒徐。上隔屏問：“為誰？”素對曰：“老臣危素。”語復(fù)雍緩。上低聲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來?！?br />
太祖召楊維楨，將用之。維楨八十余矣，作《老客婦謠》以見意。或勸上殺之。上曰：“老蠻子，止欲吾成其名耳?！辈粌J而遣之。一時頗高其事。宋學(xué)士送以詩，詹同文為作傳，皆假借之。所謂非義之義也。
宋濂被謫，居茂州，卒于夔葬蓮花。成化末，蜀府承奉宋昌葬母，鑿獨石屋為槨。垣隧悉擬邸園之制，又大筑享堂。有司將以上聞。昌懼請毀去，眾曰：“盍以藏宋先生乎？”昌欣然應(yīng)命。因稍削僭飾，啟學(xué)士之茸。學(xué)士骸肉消盡，骨猶完整，浴加襲衣而瘞焉。享室即以為祠堂。昌以同姓且敬祀守護(hù)焉。
太祖平吳后，慮猶有余孽，城守難其人。與孝慈議，因言：“唯魏觀可守，已致仕。及同起事有蔡本，忠勇可武衛(wèi)，今在散地。”后勸贊用之。上即命召二臣，既至，引入后宮，便殿賜坐。二臣扣頭謝，且請睿旨所在。上曰：“朕新得蘇州，恐余枿包毒，朝夕在心。今思其人，唯卿觀公忠疆余，可為朕一守?！鳖櫛狙裕骸盃柋疚液玫苄郑械脿?，屈爾作指揮。其皆毋辭。”二臣又拜領(lǐng)一宸旨，將辭出。上曰：“且住，皇后要見你?！鄙夙?，一后出，宮人攜酒果以從。上手酌以賜，二臣受飲拜謝而出。
魏守欲復(fù)府治，兼疏溶城中河。御史張度劾公，有“典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之語。蓋以舊治先為偽周所處，而臥龍街西淤川，即舊所謂錦帆涇故也。上大怒，置公極典。高太使啟，以作《新府上梁文》與王彝皆與其難。高被截為八段云。
洪武中，朝命開燕支河。先曾祖煥文往，役者多死。先獨生全。工滿，將歸，失去路引，分必死，無為謀。某督工百戶者謂曰：“主上神圣，吾當(dāng)引汝面奏，脫有生理?！毕葟闹?。百戶為口奏，上曰：“既失，去罷?！毕瘸伎垲^辭訖，方退。上忽呼回顧之曰：“看爾模樣也似個本分人，可賞鈔二十貫?！毕仁苜n謝恩而歸。鄉(xiāng)里莫不驚夷。
吳中自昔繁雄，迨錢氏奢靡，征 欠困弊，及俶納土，宋人沉其賦藉于水，王方贄更定稅法，悉令畝出一斗，民獲其惠，蒙古禮隳政龐，民富而僭，汰潰不經(jīng)，其后兼并益甚。一太祖憤其城久不下，惡民之附寇，且受困于富室，而更為死守。因令取諸豪族租佃薄歷付有司，俾如其數(shù)為定稅，故蘇賦特重，蓋征一時之弊，后且將平之地。
洪武三年二月庚午，上問戶部天下民孰富，產(chǎn)孰優(yōu)，對曰：“以田賦校之，惟浙西多富，至若蘇州一郡，民歲輸糧百石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戶。五百至一千石者，伍十六戶。千石至二千者六戶。二千石至三千八百石者，二戶。計五百四十四戶。而歲輸至十五萬有奇?！鄙显唬骸案幻穸嗪缽?qiáng)，故元時此輩欺陵小民，武斷鄉(xiāng)曲，人受其害，宜召之來，朕將曉諭之?！庇谑?，諸郡富民入見，諭之云云，皆頓首謝。復(fù)賜酒食遣之。上顧謂宋濂、詹同、王祎、起居注陳敬曰：“朕諭此輩，秪欲勉之為善耳?！钡t曰：“此最得君師教養(yǎng)之道?！笔悄晡逶拢瑧舨孔啵骸疤K州逋稅三十萬余，請論守罪。”上曰：“蘇州歸附之初，軍府之用多賴其力。今積二年不償，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責(zé)之于民，民畏刑罰必傾貲以輸官。如是而欲其生，遂不可得矣。其并所逋免之。”至十三年二月朔，遂命戶部減蘇松嘉湖四府重租糧額。其后復(fù)命戶部核實天下土田，而兩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產(chǎn)詭托親鄰佃仆，謂之鐵腳詭寄。久之，相習(xí)成風(fēng)，鄉(xiāng)里欺州縣，州縣欺府，奸弊百出，謂之通天詭寄。而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矣。上聞之。遣國子生武淳等往各處，隨其稅糧多寡，定為幾區(qū)，區(qū)設(shè)糧長四人，使集里甲耆民，躬履田畝，以量度之，圖其田之方圓，次其字號，悉書主名及田之丈尺、四至，編類為冊。其法甚備，謂之“魚鱗圖冊”。二十年二月，浙江布政司及蘇州等府、縣圖成上進(jìn)，自是以為定賦，然視它邦終為偏重。周文襄恂如、況侯伯律撫守于茲，皆嘗請免，得除求稅數(shù)十萬，而猶未大均。其后朝無特命，掌邦計者不敢一議，以迄于今。
太祖征行至三山街，一媼門有木榻，假坐移時，問媼：“何許人？”對曰：“蘇人。”又問：“張士誠在蘇州何如？”媼曰：“方大明皇帝起手時，張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歸附，蘇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又問其姓而去。翌日語朝曰：“張士誠于蘇人，初無深仁厚德。昨見一老婦，深感其恩。蓋蘇民忠厚，恐京師百姓千萬無此一婦也?！卞屎槲涠哪暌院?，取富戶實京師，多用蘇人，蓋亦以此。
太祖初渡江，御舟瀕危，得一檣以免，令樹此檣于一舟而祭之，遂為常制。今在京城清涼門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歲修祀，給一兵世守之，居舟傍，免其余役?；蛟疲串?dāng)時操舟兵之后也。
今南京兵部門無署榜，太祖一夕遣人偵諸司，皆有衛(wèi)宿者，獨兵部無之，乃取其榜去。俄有一吏來追奪，不能得。偵者以聞，上召部官，問：“誰當(dāng)直？”對：“聀方司某官、某吏卒?！庇謫枺骸皧Z榜吏為誰？”乃聀方吏某也。”遂誅官與卒，即以此吏補(bǔ)其官，不復(fù)補(bǔ)榜，以迄于今。其后太宗遷都，命諸司各以官一員扈從，兵曹素恥此吏并列，因遣。后部亦恒虛此席。
初監(jiān)生歷事諸司，皆且往夜歸，號舍往返殆十余里。太祖一日命察諸司官吏等，獨戶部歷事監(jiān)生一人不至。逮問，對曰：“苦道遠(yuǎn)，行不前耳?！鄙鲜贾Ｒ蚪o歷事監(jiān)生驢錢，令賃驢而行。然獨戶部有之，今亦無矣。
聞之故老言，洪武紀(jì)年庚辰前后，人間道不拾遺，有見遺鈔于涂，拾起一視，恐污踐，更置階圮高潔地，直不取也。建文國破時，削發(fā)披緇，騎而逸。其后，在湖湘間某寺中。至正統(tǒng)時，八十余矣。一日，聞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陳牒。門者不知誰何，亦不敢沮。既入，從中道行，至堂下坐于地。御史問：“爾何人？訟何事？”不對。命與紙筆，即書云：“告狀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長孫，懿文太子長子?！币愿?，左右持上。御史謂曰：“老和尚，事真?zhèn)尾豢芍?。即真也。吾與爾無君臣分，不得行此禮。雖然，爾老如此，復(fù)欲出，何為乎？”曰：“吾老也，無能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當(dāng)付之何地邪？不過欲歸體父母側(cè)爾。幸為達(dá)之?！庇吩S諸，命有司守護(hù)，飛章以聞，上令送京師。至，遣內(nèi)豎往視，咸不識。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為問吳誠在無？”眾以白上，上命誠往，誠見庶人，亦遲疑。庶人曰：“不相見殆四十年，亦應(yīng)難辦矣。吾語若一事，昔在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著挾一臠肉賜汝，汝兩手皆有執(zhí)持，不可接，吾擲之地，汝伏地以口還取食之。汝寧忘之耶？”誠聞大慟，返命言信也。上命邇?nèi)氪髢?nèi)，某佛堂中養(yǎng)之。久而殂云?；蛟?，在沐黔公府，后乃沐為奏還。非也?；蛟?，其出由地道。
文皇兵薄京城。內(nèi)以槍支門，門內(nèi)搶蒲無隙焉。靖難兵先鋒死者甚眾，兵始入，遂克之。
建文數(shù)以文皇靖難之謀問中山王仲子增壽，對以“保無它?！奔氨?，建召徐誥責(zé)，腰斬之，橫尸路傍。文皇入城，問為誰。左右以告，文皇哭之，即時追封武陽候，進(jìn)定國公，召見其子，年甫十五，即賜名命襲爵焉。
文皇兵入城，駙馬都尉梅公死于笪橋下。某國長公主曳文皇裾不釋，問：“駙馬何在？”文皇遽命左右速取二帶來，比至，一玉一金。文皇予公主言：“子二甥為世官?！币晕恐餍?。靖難兵未起時，長公主有書遺文皇，勸沮大計。上不答。逮兵興，以手書寄之，言興師大意，且令遷居太平門外，恐誤罹鋒刀。及上紹統(tǒng)后，二甥猶幼，主保護(hù)甚到，恒與同寢，置于榻內(nèi)，如是數(shù)年。比長乃已。上亦恒賜手詔，有曰：“若不念爾母親，不至今日。爾畜生宜知之?！?br />
建文親屬初居中都廣安宮，正統(tǒng)時有司奏人眾不能容，應(yīng)稍展大其居，或徒他地。上命悉放出，聽雜居民間，遂皆出。壯強(qiáng)者不能名六畜。時命既下，或言人宜稍拘制之。上曰：“本吾一家。”又舉宋藝祖言：“有天命者，任自為之。”群臣不敢復(fù)言。
高帝令宋學(xué)士作《靈芝甘露頌》，賜酒大醉歸，為孝孺言之。須臾酣寢。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當(dāng)誤事，即為制文書完。比曉，宋起趨朝，愕然謂方曰：“我今日死矣?！狈较颍骸昂喂?？”宋曰：“昨上命作頌，醉甚，誤不為，今何及矣？上怒，必賜死。”方曰：“正恐先生覺遲，已具一草，或裁定以進(jìn)，可乎？”即以文呈，宋閱之，曰：“何改為？”亟懷之入朝。上迎謂：“濂頌安在？”宋出，進(jìn)之。上讀之，曰：“此非學(xué)士筆也?！彼斡帚等?，上曰：“此當(dāng)勝先生?！彼慰凼字x：“臣實以賜酒過醉，不能成章。門生方某代為之?！?上曰：“此生良勝汝?！绷⒄僖姡丛囈砸徽撐宀?。方立成。上覽訖，復(fù)顧宋曰：“渠實過汝?！奔疵尜n緋袍，腰帶，猶平巾。令往禮部宴，命宗伯陪之，復(fù)遣覘焉。方據(jù)上席岸然。上曰：“欺人何傲？”因不留，俾為蜀王府教授。語懿文曰：“有一佳士赍汝，今寄在蜀。其人剛傲，吾抑之，汝用之，當(dāng)?shù)闷浯髿饬?。?br />
文皇龍潛時劉觀為王府良醫(yī)，一旦以事怒之，與數(shù)人謫云南。始至，入鐵佛寺。寺僧此宗顧劉等曰：“方談盛德?！卑簧唬骸柏S干饒舌?！眲⒅水悾Y拜請言。皆固拒。懇之，劉又問，答曰：“姚和尚知之。”蓋二僧方談燕邸事。時劉等未知也。無幾，果召還。劉歸，以答上，時姚公未見親密。劉等言其能卜，上召問：“爾能卜乎？”姚以吳語對曰：“會?！痹唬骸昂涡g(shù)邪？”曰：“觀音課。”曰：“用課錢乎？”曰：“我自有?！奔撮_襟，有太平錢五文，系于內(nèi)衣服，解奉于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錢擲之，徐復(fù)一擲，匕訖，視上曰：“殿下要作皇帝乎？”上曰：“莫胡說?！币υ唬骸坝兄！庇衷唬骸坝幸蝗松葡啵钕驴蓪硪豢??！眴枮檎l，曰：“寧波袁珙。”既而，上乃命人致之來。至燕，使者與飲于酒肆，一人馳入報，上命與天顏相類者九，人并服衛(wèi)士衣，同入肆沽。使者因謂袁：“試看此十人?！壁叞萆锨?，曰：“殿下何如此輕行。”上曰：“胡說。我等十人皆后護(hù)衛(wèi)長官也?！辩畈淮?。上還宮，命召至，扣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龍須及腰，即登寶位?！鄙吓?，命數(shù)士縶送有司，言：“有游客來府中為妖言?！绷罱膺€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命以一大桶盛袁而鐍之，舁入王府。上遂與言事。上日夕視其須，既一年有半及臍矣。召袁示之，袁方至，上昂首謂：“吾須如何？”珙曰：“已及臍矣。殿下何忽仰頭乎？仰之猶少不及。然時已至，特稍費力耳?！?br />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見上，遽言曰：“殿下安坐此乎？何不速起去？”上問：“何人？”曰：“殿下將應(yīng)天順人，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來覓殿下矣。尚不省耶？臣為柰亨，布政司吏。臣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背鲋T懷中以進(jìn)。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出門亦死，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將靖內(nèi)難，年余不視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日，召三司府縣官入，出西瓜數(shù)柈，曰：“有進(jìn)瓜，與卿等嘗之?！鄙献試б黄?。既而，訶責(zé)曰：“吾奉藩守土，未嘗擾有司，爾等何為離間？”以瓜皮高擲起，杖亦棄去。伏甲皆起。執(zhí)群官盡殺之。兵遂出。
文皇屢問姚公起義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曰：“伺有天樂來助乃可?！鄙衔粗^。一日，啟上：“明日午時，天兵應(yīng)至?！奔捌冢弦寻l(fā)兵，見空中兵甲蔽天，其師即玄帝也。上忽搖首，發(fā)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應(yīng)云。
時都指揮平保兒聞變南奔，建文命提兵守徐州。文皇兵至金川門，平時守御，遂拒戰(zhàn)。平善槍，槍及御衣，當(dāng)脅洞數(shù)重而過。俄而，平騎忽蹶。平嘆曰：“真命天子也?！彼炀颓?。上命縶于軍。其夕，上駐蹕于鼓樓。翌日，克城，上即位，又明日，召平問之，曰：“汝前日馬不蹶，將若何？”對曰：“若槍及膚，則無今日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鄙显唬骸案富署B(yǎng)如許人，止得此小廝！”乃令守北平。后六年，平以事入見，上顧曰：“保光而尚在乎？”蓋喜之也。明日，更召，則夕已自經(jīng)矣。誤以上言為憾之也。上嗟惜。
文皇兵駐金川門，命人請皇嫂來軍中。既至，上陳建文罪狀與興師之故。比皇嫂還宮，宮已焚矣。皇嫂汪氏后，文皇追謚懿文曰“孝康皇帝，”廟號“吳宗”，汪曰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揚文敏公迎見馬首。上問：“何人？”對曰：“翰林編修臣楊榮?！痹唬骸昂稳?？”曰：“請問殿下，今始入城，當(dāng)先謁陵乎？先入朝乎？”上啞然。曰：“當(dāng)先謁陵?！卞釓闹＜榷傥拿?，謂：“非若言，幾誤乃事?！庇墒菍櫽鏊旖?。
文皇即位詔，傳為王達(dá)善所草。聞之先輩言，實景彰學(xué)士筆也。 姚廣孝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繚厚垣，以瓴《商瓦》瓶缶密甕之，口向內(nèi)，其上以鑄，下畜鵝鴨，日夕鳴噪，迄不聞鍛聲。
風(fēng)李秀，不知何許人。太宗在藩時，秀邸寄赤籍中。陽狂奇譎，眾因呼之云。然無他異。惟上知其人，數(shù)召與語，語多不倫。嘗啟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護(hù)衛(wèi)飲，乞為臣召之?！鄙嫌中Γ钪T校往。及往，秀已出。茆廬蕭蕭，略無營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請客未歸，幸少伺?！敝T校坐門外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錢來謝，言：“勞諸公枉臨，伺燒紙后奉款?！敝描诘?，不散之便煨之，煙起沖人竅，諸人涕橫流。紙已燼，秀運箕揚之，灰被眾衣。秀乃大言曰：“如此時候，若輩猶不起邪？”眾咸憤，詬其狂顛，去復(fù)于上。上笑而已。張英公時未極臣位，坐堂上偶梁塵落其背，秀疾趨自后，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塵猶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嘗啟上：“某地貴不可言。上寧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無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誰與？”上曰：“死矣。槁葬于某?！毙阏埜?，上從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 平壤間即圣夫人墓，人呼“你母墳”是已。及上登極，秀猶在，后不知所終。
永樂元年正月，李至剛言：“宜以北平為北京。”從之。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書五經(jīng)》、《性理大全》書，供賜甚渥，《禮記》先修，書成，最號精當(dāng)。既而，亦頗有餐錢之嘖，遂急成余帙?；蛑^未協(xié)與議。其后復(fù)開局，修《永樂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詞，綱羅無遺。每摘一字為標(biāo)，揭系事其下。小大精粗，無所不有。以太穰溢，竟未完凈而罷。聞其目錄且?guī)装倬碓啤?br />
太宗征善書者，試而官之。最喜云間二沈。龍重度書。稱為“我朝王羲之?！泵袝崛肆?xí)其體，凡王言悉為二家書。迄今百余年，傳習(xí)不改。
永樂三年，進(jìn)士放榜后，詔選二十八人入文淵閣緝學(xué)，以比二十八宿，號“庶吉士?！逼淙嗽辉鴹ぁ⒅苁?、周孟簡、楊相、劉子欽、彭汝器、王英、王直、余晢、章敝、王鏊、時廣敬、王道、熊直、陳敬宗、沈升、洪順、章樸、余學(xué)夔、羅汝敬、廬翰、彭時、李時勉、段民、倪維哲、袁添祥、吾紳、楊勉也。周文襄不與，乃自請于上，詔從之。時謂之“挨宿”。此稱遂遍于人間。凡未至其地而強(qiáng)攀附者，以此稱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淵閣，覘庶吉士講習(xí)否，令一一記其動靜。比報，各有所事，唯劉子欽坦腹席地酣睡。蓋時初飯罷，子欽被酒，徑入夢爾。上命召至，謂曰：“吾書堂為汝臥榻邪？罰去其官，可就往工部為辨事吏?！弊託J略不分疏，遽謝恩趨而出，至外邸，即買吏巾絳服之。步入工部，跽于庭。尚書見之，驚曰：“劉進(jìn)士，何為爾？”時起迎之。子欽曰：“奉于圣旨，命子欽為本衙門吏。”尚書不敢答，子欽俉登侍立于旁，與群胥偶。少頃，上又命一豎入部覘之，還報云云。上嘆曰：“劉子欽好沒廉恥?！备钫賮?。子欽至，猶吏服，上曰：“汝好沒廉恥！”顧左右還與冠帶，歸內(nèi)閣著讀書。子欽又無言遽起，謝恩出，具冠袍返閣，中即一日間也。
永樂三年取進(jìn)士六百人，分為六甲，狀元曰李馬，上改馬為騏。既而，騏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進(jìn)士年二十以下者遣歸，仍附本學(xué)肆業(yè)，皆豫注擬某官，待缺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擬之，就書登科錄下。
是歲，進(jìn)士有林廷美者，閩人，儀貌頗偉。上欲俾近侍，問其貫籍。林以鄉(xiāng)音對，上嫌之，乃擬為某京官。林退數(shù)步，復(fù)召回，曰：“蠻子也沒福?！奔锤臑樯綎|某州知州，凡二任，會有朝旨，有司繁劇地升一級。林時在京師，三司以下皆保奏，林知州系繁劇，林當(dāng)準(zhǔn)敕。時程襄毅公信謂林曰：“公必與駿典，然亦應(yīng)稍通人事?！绷衷唬骸拔液螢闋枺俊背淘唬骸肮俨豁殸?，當(dāng)承胥輩一語，無傷?！绷忠嗖粡?。一日，倚部門，吏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崩粼唬骸肮谏?，可賀矣?！绷衷唬骸叭弧！崩粼唬骸澳钞?dāng)承效殷勤，公少顧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銀五錢，為日費，姑以饋爾?！崩粲畠?，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書白所司言：“某州保結(jié)，恐三司失實，異時連坐?！惫僭唬骸澳魏危俊崩粼唬骸爱?dāng)更行下軍衛(wèi)具保結(jié)?！睆闹?。林知之窘矣。問之吏，吏曰：“公亦問我乎？今欲集事及手耳。第予我金，然當(dāng)倍之?！绷钟柚褰?，吏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候有帖于召公當(dāng)來?！痹欢?，果然。蓋吏又白官，移文往返，應(yīng)得半歲期，恐違朝廷一時恩典。官曰：“奈何？”曰：“今當(dāng)州有操兵數(shù)百在京，或令具一結(jié)狀，則事可速辦，兼獲其實?！惫僭唬骸叭??！崩艏葱须阂栖?，具狀如式。林逐得如格。舞文輩入賂市權(quán)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徹矣。
永樂中，征安南，黎季犁降，有三子皆隨入朝。其孟曰澄，賜姓陳，官為戶部尚書。澄善制槍，為朝廷創(chuàng)造神槍，后貶某官，而命其子襲錦衣指揮。澄愿從文，乃許令世以一人為國子生。今凡祭兵器，并祭澄也。其仲曰某，賜姓鄧，亦官尚書，后貶江陰縣佐。有三子，亦令一人襲錦衣指揮，并賜江陰田甚厚，永蠲其徭，今猶守世云。其季曰某，官為指揮，久之，乞歸祭墓。既往即自立為王。季犁死葬京師，其子后遷葬于鐘山之傍。 本朝賜臣下姓不多見，惟國初有之。子友邳州車揮使車言，本姓信。洪武中，信祿有軍功，賜姓車。天順中，進(jìn)士{公且}茂，賜姓陜，{公且}讀如陜也。
大宗置供用庫，在內(nèi)宮墻外，密邇御在所。云典守者出納作鑿，令納戶高叫，皇帝則自聞之。其初旨如此，后有呼者，有司謂之驚駕，輒問徒杖，竟不得申。今納者有以五十石人，而止得作四石者。
文皇嘗召盛御醫(yī)夤夜至便殿，令切脈，盛稍診候便止，奏云：“圣情方怒后，脈理不可察?！鄙显唬骸耙粫r之怒亦形于脈乎？汝誠妙手?！庇衷疲骸笆⒑?，我訴汝，前時沐昕進(jìn)兩小丫頭，頗能唱，我每飯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見，久之，始知為他以銅椎打殺了。適來小公主見我投懷中，我因撫抱。少頃既去，遽聞其哭，問之，又是渠擊以銅推。個小女兒能勝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覺揮幾肘。至今氣不能平也。”盛扣頭陳勸再三乃已。上語謂仁孝也。
永樂中，山東民婦唐賽兒，夫死，唐祭墓回，經(jīng)山麓，石罅露出石匣角。唐發(fā)視之。中藏寶劍妖書。唐取書究習(xí)，遂通曉諸術(shù)。劍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發(fā)為尼，以其教施于村里，悉驗。細(xì)民翕然從之，欲衣食財貨百物，隨須以術(shù)運致。初亦無大志，事浸浩闊，妖徒轉(zhuǎn)盛，至數(shù)萬。官捕之，唐遂稱反。官軍不能支。朝命集數(shù)路兵擊之，屢戰(zhàn)殺傷甚眾。逾久不獲。三司皆以不覺察系獄。既而，捕得之，將伏法，怡然不懼，裸而縛之詣市，臨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復(fù)下獄，三木被體，鐵紐系足。俄皆自解，脫，竟遁去，不知所終。三司、郡、縣、將校等官皆以失冠誅。
太宗崩于榆木川，仁廟在南京，帳內(nèi)左右良窘擾。金文靖公速集諸內(nèi)侍，令秘不發(fā)喪，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軍中錫器悉收入內(nèi)幄，召攻金者入，銷錫制為捭，捭成，權(quán)斂而錮之，即殺工以滅口，命光祿日進(jìn)膳如常儀，隨作二詔，一為遺詔入朝，一召東宮于留都，俾星馳即位。比喪達(dá)京師，寂無知者。皇太子至，遂發(fā)喪，易梓宮成禮。文靖一時鎮(zhèn)定之功，迥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記萬言，太宗稱之為“昭帝圣學(xué)?！本冦呶酰~翰并精，尤喜舉業(yè)。在青宮每得試錄，輒指摘瑕病，手標(biāo)疏之，以示官，往往審當(dāng)。語之曰：“使我應(yīng)舉，豈不堪作狀無天子耶？”
仁廟圣體肥碩，腰腹數(shù)圍，上常令太子諸王習(xí)騎射，仁廟苦不能，上見輒恚，令有司減削王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殽，仁廟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廟登極，乃官其后。
仁廟失意于文皇，每含慍，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勸之。一日，內(nèi)苑曲宴，又對后罵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婦見好，他日我家虧他撐持。”又曰：“吾不以媳婦故，廢之久矣?！敝^誠孝也。時先在侍，忽不見。上令覓之，乃在爨室，手制湯餅以薦。比薦，上大喜，復(fù)至感泣，命痛飲而罷。
太宗既久不見皇儲，亦頗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具，未命何人。某進(jìn)曰：“請令夏原吉往?！鄙蠁枺骸昂喂剩俊睂υ唬骸盎侍泳貌幻烧?，一旦忽有命，恐過疑或致他虞。”上嘆服從之。比原吉至，仁廟初聞之，良驚怖，謂：“或有后命?！鳖H欲自裁。問：“誰銜命？”左右對：“原吉?！比首谠唬骸霸獊恚啬芪艺{(diào)護(hù)，當(dāng)且見之?！奔耙姡獋涞郎现?，仁宗乃安，即典就道。
仁廟一日謂三楊公曰：“見夜來玄象否？”對曰：“不見。高皇帝有私習(xí)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曉?！鄙显唬骸按蟪寂c國同休戚，豈可論此？朕夜中觀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背了季弥?，長嘆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駕。
仁宗郭妃，以中宮誕辰，邀過其宮上壽，上亦往。妃進(jìn)卮于后。后不即飲。上曰：“爾又為疑乎？”遽取飲之，妃失色，無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紀(jì)死。時適雷。
宣廟嘗秉怒殺二奄尹，心但念其非辜。晚年每游畢，時指曰：“此廝又在此?！奔疵鼜椡枳陨渲?。左右問：“何如？”上曰：“即某某，見朕行輒伏于前，如侯伺者。”以后益頻，以逮晏駕。
文帝初，仁宗為皇太子。帝命監(jiān)國，居留都。又以其柔仁，令漢庶人輔之。庶人于諸王中特雄杰，勇力絕人，極精弧矢。每從上搜 文，射生特多。有鳥并柯而棲，庶人連發(fā)二矢，前矢以貫禽，偶棲者未覺，而后矢已及，遂朕翩而墮焉。其妙如此。上嘗稱之，謂：“昔人有一箭落雙鵬之譽，我漢王豈不匹休之？”及輔監(jiān)國既久，屢欲歸朝，無計。然帝雖假為監(jiān)國重，自又不可少之，每思欲在左右，后某公以事如南都，庶人因托陳委曲。某歸言于上，上即命召至，繼令之國。于時反謀未嘗一日志。暨仁宗踐祥，庶人益輕之，姑伺機(jī)而發(fā)。無何，仁宗晏駕，庶人謂：“我向在兄未正位時，猶欲君之。兄在亦應(yīng)竟取。況侄乎？”逆謀遂決。
漢庶人既獲，系于禁省，以鐵鐐縶其足，而維以長木曳地。及見上，庶人以足運曳木，迥拉上足。上踣，庶人將遂為弒逆。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銅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升遐之后，群臣兆民若喪考妣，以為神德圣政不可殫窺，四事尤卓絕：終世未嘗殺一非罪，未嘗差遣內(nèi)官出干郡縣，復(fù)中宮位號，不用宮人殉葬。此皆向昔君人甚難，而出于帝之剛明獨斷，所謂度越百王者也。
王統(tǒng)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賀，大陳禮樂，百辟濟(jì)濟(jì)，一時偉觀甚盛，而容臺替拜者誤多唱一拜，覺之，無及矣。廷中惕息，謂大失瞻望，譴戾必重。禮畢，糾儀官舉劾，天顏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子拜，既誤多了，罷?！表曋a宴甚豐洽也。
皇后大漸，召三楊榻前，問朝廷尚有何大事未辦者。文貞首對有三事：其一建庶人雖已滅，曾臨御四年，當(dāng)命史官修其一朝實錄，仍用建文之號。后曰：“歷目已革除之，豈可復(fù)用？”對曰：“歷目行于一時，萬世信史，豈可蒙洪武之年，以亂實錄？”后頷之。其二云云，后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已誅，太宗皇帝詔“收其片言一字者論死，”乞弛其禁，文辭不系國事者聽令存而傳之。后默然未答。三公即趨下扣頭，言臣等謹(jǐn)受顧命，遂出。
英廟一日獨與楊文敏公語，語及公家事甚詳，又問：“公有何事難自處者，朕為卿處之?！惫x無有。上固詢之，公曰：“臣惟有一妾，與臣同貧賤，頗善事。第妾有父，以臣貴久依臣。臣固厚待之，今被侵家政，規(guī)權(quán)賂，頗橈臣事。臣未能去之也?！惫馍w欲上為屬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顧左右，呼校尉來，面封杖，俾至公第，杖弒之。公扣首謝，然而以雙箠往，公請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頓首言：“此女頗無過，居亦自疾其父。殆且留之。上曰：“父以女死，女寧自安？要之勢自不可。倘或噬臍，無如初忍情也。”公又申懇再三，竟不從。校去，頃刻報已兩斃。公猶未出朝也。
正統(tǒng)時，王振雖跋扈，大臣猶持體分。某尚書遇振，未曾少降詞色。同坐時，振欲擄尊席，尚書曰：“公職太監(jiān)四品官，吾二品也?！卑度荒Ｕ駸o如之何。
李祭酒時勉，始為侍講，直諫，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擊其肋。肋折，曳出舁下獄。楊文貞公遇于外朝，以燒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見，亦盛怒，將斃之，先生對云云，乃少霽。已而，釋之。及為大司成，在正統(tǒng)中，諸生稱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時王振勢傾朝野，每進(jìn)香文廟，司成設(shè)茗延款，至先生獨否。振久銜之，令人密廉其事，無所得。樊倫堂前有大樹，是許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陰翳，妨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聲罪，以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傳圣旨，以一百斤枷枷之成均前。時為三械，與司業(yè)趙琬、掌饌金鑒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數(shù)斤，而竅極隘，不可飲食。鑒前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蘇李繼為浮薄，厭之。至是，繼力自效。繼家富，素結(jié)諸權(quán)貴，與某伯李者為兄弟。因李識會昌伯孫公。至是，李為求救于孫。孫適生辰，家啟宴，太后令家自饋禮。孫因附奏：“臣今歲生辰殊不樂。比年每得諸公卿為賀，國子李先生不過一幅綃帕，然辱此大人君子臨賁為榮。今諸公皆集，獨李先生為朝廷衍楊之禁。臣席無此君子為重，故不樂爾。”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上遣問之，乃知振所為也。即飛詔放李先生，令就去賀孫舅，公乃得釋。繼又已備儀物，公因就詣孫其宅，初筵猶未散也。
李先生在翰林時，一歲上元夜，朝廷結(jié)鰲山，一騶控先生馬而行，中道拾一墮釵，以呈先生，視之，金也，懷之歸。少酬騶以錢，大書揭于門。既而失釵婦往尋不獲，倉皇間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婦遂往先生叩之，婦言：“夫為錦衣千戶，勾當(dāng)海外，妾昨出看鰲山，失去一金釵，尚存其一，可驗也?！毕壬鲵炛际?，即以歸之，亦不問其姓氏。既久，千戶還，妻述失釵事。夫言：“非李公，汝當(dāng)憂思為疾，或且致絕。不聊生，是二命所關(guān)也。亟往扣謝之。”因具儀物酬先生，先生悉卻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強(qiáng)。此一片藥，乃海域所產(chǎn)，初非傷財所得，而甚罕貴。公幸受之?！毕壬鷨枺骸昂挝铮俊痹唬骸把咭??！蹦耸埽斗蛉?，言：“此為血竭，當(dāng)識之?！奔榷?，先生被擊肋折，舁至錦衣，適此千戶宰獄，驚曰：“此李翰林先生也，圣旨固未嘗令死?！币蛎苷倭坚t(yī)師入視。醫(yī)云：“可為，弟須貞血竭?！鼻粼唬骸拔彡俟虈L貺公?！绷⒚鼏柶浞蛉?，夫人取舁之，醫(yī)治藥以板夾肋傳之，越一日，夜遂蘇焉。
正統(tǒng)末，王振謂三楊：“朝廷事虧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齡倦瘁矣。其后當(dāng)如何？文貞曰：“老臣當(dāng)盡瘁報國，死而后已?！蔽拿粼唬骸安蝗唬瑮钕壬萑绱苏Z。吾輩衰殘，無以效力，當(dāng)薦幾個后生，報圣恩耳。”振喜，令具名來。翌日，即同薦陳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貞或讓文敏，敏曰：“彼厭吾輩矣，吾輩縱自力，彼豈自己乎？一旦內(nèi)中出片紙，上幾個名字，某入閣、某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數(shù)士竟是我輩人，當(dāng)一心力也?！蔽呢憞@服。
己巳之變，郭忠武登守大同，極力效勞。自是年秋至明年夏，與寇相拒大小數(shù)十百戰(zhàn)，未嘗挫衄，斬捕無算。初，西寧侯宋瑛、武進(jìn)伯宋冕全軍覆沒。上班師，將旋駕，郭欲有陳論，不能自達(dá)，乃告學(xué)士鼐、張益：“宜從紫荊關(guān)返?！必疽嬖唬骸叭?。即當(dāng)入奏?！奔榷袪I，果入紫荊，郭以為得請矣。俄復(fù)折而東，才四十余里耳，蓋竟從居庸也。未入，而蒙塵矣。
北狩時，袁錦衣彬勞勛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貍，亦衛(wèi)士在恃，嘗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曉何等語，問譯者，譯者曰：“中國惟皇帝飲食稱為御膳?！币蚕葒е阜Q善，以我中華君臣，雖在蒙塵，其禮猶如此耳，乃與之六羊，令自致行在，蓋又以測沙之強(qiáng)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聯(lián)革帶為長條二，各縶三羊，擔(dān)著兩肩而行。也先已異之，復(fù)令人覘。沙行數(shù)里，始至上前，扣頭復(fù)命，置羊，復(fù)出數(shù)里外取水，返，又出數(shù)里取薪槁。每往返，皆復(fù)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問其姓名及有無事任。沙告之。又問：“汝解后至此邪？亦故隨駕者邪？”沙曰：“偶隨來耳?！庇謫枺骸爸袊鐮柋日邘祝俊鄙吃唬骸笆f。勝我者，若更勝而至精者，復(fù)若干。”也先曰：“然則向何不以爾等輩來迎駕邪？”沙曰：“先是往征東南某國未旋耳。回即來此矣?！币蚕嚷勓灶H心動。及駕旋，沙不及從，留虜中。虜授以士卒，為頭目，浸用事。權(quán)力已雄，納婦生子，為富貴大族，亦時奉虜命，帥部曲至朵顏三衛(wèi)市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來訪，得其子。因密語之。令輸情于朝，期以明年復(fù)至，當(dāng)遂歸明。幸朝廷多益兵衛(wèi)之歸。其子以聞，上允且深閔之。如期果至。見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徑揮其屬，幡然南趨。其胡婦胡兒一家悉至，所攜輜重且甚富。至京師，入見上，上恐其詐，命所司詳驗。時諸司上下莫有識之，不敢決。沙曰：“是固有證，先帝頃賞賜我一繡囊，且曰：‘此周娘匕手制也?！衲夜试?，乞進(jìn)娘匕驗之?！彼救∫赃M(jìn)，太皇太后覽之， 曰：“此真老爺爺物也。”上乃授以某衛(wèi)千戶，賜宅一區(qū)。
景泰五年春，積雪恒陰，詔求直言。御史鐘公同，手疏請朝兩宮，復(fù)太子。未上，以示都御史劉廣衡，廣衡沮之，鐘不聽，稍易疏語，竟上之。詔廷臣集議，章恭毅公時為儀制郎中，方具封事欲發(fā)，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與鐘類，五月己未也。脯時奏入，帝讀畢，大怒。日已暝，宮門扃，乃傳旨自某隙中出，命錦衣衛(wèi)即時逮捕入獄。明日加訊，無所指。又明日，大施拷掠，已無完膚。辭連鐘公，即逮置對。復(fù)下苛考，迫令服通南內(nèi)，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窮下殘酷，欲必致死。會大風(fēng)雨沙，乃令禁錮獄中終身。大理少卿廖公莊，在憂中亦上疏言復(fù)儲事。帝怒，命伺服闋治之。既而升見，即命于朝堂以大挾匕之八十，瀕死而止。貶為定羌城驛丞。因是命錦衣衛(wèi)封巨挺六，擇六壯卒就獄中痛杖鐘、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鐘公尤瘠，至三十已僵不動。杖畢，頃之，乃蘇。眾以手舁入獄，又禁不與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景泰末，在廷多擇君之志，二張都督 見、軏，石武清亨、楊鴻臚善、曹太臨吉祥，則主復(fù)辟。諏于許學(xué)士彬，許薦徐公有貞，諸人就徐議。徐覽步乾文言：“時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錫苑土，擢寵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閣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復(fù)請歸閣，宦入浸失權(quán)，嫌徐。迨曹、石私謁徐以事，輒不從。去，自陳請于上。徐復(fù)諫止，每節(jié)縮恩異。益銜之。會御史楊瑄劾曹、石，中批令銓曹記瑄，曹、石愈憾。上與徐多屏人語，曹、石乃令小豎竊伏得之，以聞上，上果驚，疑徐賣直。久之，上意既動，曹、石因造奏誹毀朝政，多危語，假給事中李秉彝與上之。李時已丁艱去，曹石以貌類一人持奏入。 妾本小豎視其牘甚長，言：“大人說何事？有許多文字。”其人不語，豎觀懸牌，吏科級給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則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要持一人，入示小豎，叱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無須。”乃復(fù)大搜，常熟張廷端以寫行游都下，捕者視其貌惟肖，且吳語也，取以入，加掠亡狀，后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馬士權(quán)及某官、某官，吏楊某共為之，而無其跡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屬，下詔獄，加之酷烈益甚。瀕死數(shù)四，竟亡狀。馬尤毒虐。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刑官曰：“徐有貞欲作逆，與汝三人同謀，先為此以惑朝廷。士權(quán)顓建計，某匕執(zhí)筆作狀，楊某書謄之。”士權(quán)大呼曰：“徐有貞欲使今皇帝為堯舜之君，今百姓為堯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毙坦俨荒苷?，獄竟不成。會承天門災(zāi)，徐遂得釋，謫金齒。
景帝汪妃甚賢，帝欲立懷愍，時妃執(zhí)不可，語帝曰：“恐礙監(jiān)國之稱?！钡鄄粡?，汪殊不悅。及英廟復(fù)辟，汪猶在宮中，時憲宗在青宮，意極感之，曰：“當(dāng)時事，我固詳知。嬸娘信圣哲，禮之甚恭，奉養(yǎng)極隆。汪與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憲宗言嬸就養(yǎng)于此，甚好。但居處不相宜。嬸當(dāng)不安，乃言于英考，遷之外王府?！蓖糁梁胫沃歇q存。本丁未生，與景帝齊年。太皇太后歲節(jié)亦時邀入，敘家人禮。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宮中。至憲宗朝，命選駙馬，主堅不肯行，言：“當(dāng)一生不嫁?！鄙显唬骸懊貌豢霞蓿倦m好，然終不了，后去恐無結(jié)果處。”乃強(qiáng)下嫁王氏。
汪出宮未久，英廟一日入內(nèi)帑，問太監(jiān)劉桓曰：“記得有一玉玲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當(dāng)在汪所?！鄙锨矄柾?，汪曰：“無之。”又問，對如初，俄有間于上，言汪之出，所攜甚多。上命往檢取，得銀二十萬以入。蓋汪出時，宮中物憲廟為獲持，令罄一宮所有，悉取自隨。故所畜甚厚。從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后，汪稍稍言于人：“帶實有之，當(dāng)時索太急，吾謂景雖廢，亦嘗為天子七年，一系腰何不可勝，必欲追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遜而歸之，何有于數(shù)片玉？其第二番索時，實怒而擊碎，悉沉之井中也?！?br />
丁丑，承天門災(zāi)，岳編修正草詔罪已甚至。曹、石相謂： “言奸邪蒙蔽，不謂我曹。抑亦謂有貞乎？”譖于上，上命杖岳百，謫戍肅州，室廬財產(chǎn)盡賜指揮季鐸。匕得旨，自往據(jù)岳門檢括凈盡，家人出門一一搜驗，苛辱特甚。無幾，上宥岳還，適鐸得罪。上曰：“季鐸家產(chǎn)，盡是岳正物，可悉取還之?！痹滥艘嗤鶕?jù)鐸門，搜括如鐸，以復(fù)昔怨。初，岳為儒臣，貲無幾何，鐸索積不訾，皆歸于岳，岳復(fù)加富。凡鐸婦女出門，亦加摸索，尤極丑辱。
武功方被殊眷，錢原博溥謂曰：“公氣甚不佳，適與天氣合。公將不免?！蔽涔υ唬骸澳魏危俊卞X曰：“天上金氣甚診，應(yīng)當(dāng)在公?！奔榷?，果罹其咎。
武功奮志疾惡，湯都閫徹續(xù)謂曰：“省齋誤矣。”公曰：“東谷亦為是言耶？”湯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階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欽逆謀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時出師征麓川，期以其時為亂。先日，以語都督吳瑾。瑾，其妻侄也，令以兵從。瑾陽許之，曰：“斯事非有內(nèi)應(yīng)，殆難為措手。”欽即以屬之，令與守門者通謀。瑾誥之，曰：“翌旦必伺吾報，始可舉兵?！睔J亦諾之。瑾遂去，匿他所作奏，請翌日勿遣兵，第不開朝門，以伺其變。奏成，不敢命人書。瑾書素不善，勉自寫之，大字?jǐn)?shù)行而已。薄暮，詣端門，呼守兵，自門隙投奏入。語門者：“奏有急情，須即上之?！北葰J伺至雞唱，猶不見瑾來，欽往問，其家家人曰：“瑾自昨日早朝竟未嘗歸。”欽色動，知為所賣。即往索諸門旁，得之，投之以兵。瑾墮溝中，遂被謝死。朝廷得奏，不啟關(guān)。欽已擁眾馳長安東街。天大明，城猶未辟。欽知事露，無以為計，第索一二大臣將殺之。軍卒無紀(jì)律，騎馳縱橫市中。欽入朝房，朝士奔迸?？芏加贩礁┦字ィ瑲J以大刀斫其肩，身破而兩。既而，孫懷寧鏜提兵來襲，欽戰(zhàn)敗， 伏誅。須臾，事定。方戰(zhàn)時，孫令士以街大呼居民，令勿開門，故無誤嬰鋒鏑者。已而，朝門開，即傳宣街市，覓吳瑾，不得。內(nèi)中接次遣人傳呼，有藏得瑾賞若干，無應(yīng)者。午后方得其尸于溝，遂收葬之，與寇深皆蒙恤典。瑾贈恭順侯，后追封涼國公，謚忠壯。欽既敗，捕其家人，訊同謀者，終不得。族已赤，獨一妾賀氏在。官問：“汝夫誰同謀？”答：“不知?！庇謫枺骸俺颊l為汝夫門下人？”賀曰：“汝等無一人非吾夫門下人，尚孰問邪？”官愕然無言。屢易訊者，賀對皆如前，竟不得。而賀受楚酷已甚，后乃曰：“有馮先生特厚。”馮先生者，山陰馮益損之也。捕之來，馮佯不識賀。丑詬之，賀曰：“馮先生胡詬為？向事吾夫，獨與君密議，不記一夕吾夫問：‘古有宦官家為天子乎？’先生言：‘曹操乃曹節(jié)家，竟成帝業(yè)?！岱虼笙?，觴先生，尚命妾侑飲。庸何諱乎？”益無語與賀對，斬于市?；蛟唬簩O始佯與欽連謀，欽留孫帥兵，孫言馬須素乘熟者，欽令十勇士隨孫往取馬。孫入門輒煉之重?zé)挘肼臼诩?，從后門出，洽軍襲欽。欽殺孫之子，孫遂迄戊殲渠之勛。時欽遍覓大臣，惟寇遇害。及執(zhí)李相賢，頻擬以刃而釋之。索王尚書翱甚急，王在一室，窘迫無計。一主事長大有力，遽負(fù)王奔去而免。王后擢此人要津，時呼為馱官人。
丁丑易儲，召襄王議首謀，迄今紛紛，大抵易儲事，一時君臣不得無譏。召襄則無之。于、王不得無罪，弟死不蔽法耳。既赴京市，于弟言：“前日內(nèi)外軍馬悉在吾掌中，天下八十萬精兵任吾用，吾不反，今日一尫秀才乃反邪？”王語尤傲倔，然王之功非于匹也。
楊昌平俊、范都督廣，為石亨所構(gòu)誅，皆非其罪。二人赴市，英氣不挫。楊尤挺勁，至市，但云：“陷駕者誰？今何在？吾提軍救駕，今殺之固宜。”俄有一婦人縞而來，乃一娼也，楊故狎之，顧謂曰：“若來何為？”娼曰：“來事公死?！币虼蠛粼唬骸疤旌?，忠良死矣?！庇^者駭然。楊止之，曰：“已矣，無益于我，更累若耳?！辨皆唬骸拔乙驯嬉印９韧?，妾隨至?！睏钔θ缓簦骸靶行陶?，何不快動手？”既喪元，娼慟哭，吮其頭血，以針線紉接著于項，顧楊氏家人曰：“收去葬之?！奔醋匀【毥?jīng)于旁。
憲廟仁愛無縱，每按覆死刑奏，雖燕歡輒慘然，或當(dāng)食，便廢食，或以手據(jù)牘，謂左右典刑官說：“少緩之，何妨？”
河?xùn)|驛丞王儜奏知州徐孚事，法司問妖言罪斬，其妻李氏，上疏言：“國家公法，臣復(fù)何云？獨念死者，不可更生，斷者，不可復(fù)續(xù)。夫死固直，弟其父母老病，不久人世，而所生惟夫。今妾欲守事翁姑。則夫在獄，衣食斷絕失所。是妾能孝不能義，而夫婦之道乖。欲舍翁姑而供夫，則翁姑貧病而死。是妾能婦不能孝，而子婦之義缺。此于孝義不能兩全，故與茍完一時之命，不若代夫死以全孝義也。且夫既死則其父母必痛傷以死。夫父母死，妾為未亡人，亦當(dāng)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系焉。使妾而死，則不過一人，而夫得生養(yǎng)父母，享有天年。是妾一人之死，有以全二人之生。此妾死所以不足惜也。伏幸圣恩，宥夫一死，俾得歸全父子之恩，卻將妾斬首抵罪，用章國家大義?！背苫耆率辗钍ブ迹骸岸拣埶懒T。”
孝廟在青宮，仁孝恭儉，令聞浹四海。比諒暗，管麻未嘗去體，久絕酒肉，每朝退，苫坐于靈幄側(cè)。哀擗之余，不釋卷籍，所覽者四種書，分作日課，務(wù)在記臆，研覆旨義，有未得即召問儒臣、法吏。四籍即《孝經(jīng)》、《尚書》、朱熹《家禮》、《大明律》也。
陜西都指揮使楊敬等奏：“據(jù)西安府鄠縣道安里軍人毛志學(xué)等狀，弘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午時，在本里趙倫村沉河水邊澡浴，得一玉璽。臣等辨得篆文，系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皆有螭紐。其色洗白，光彩異常，厚一寸，連紐高二寸，方圓一尺四寸，四角完全，篆文明朗，刻畫奇古，絕無瑕玷。巡撫右都御史熊翀會驗，此即歷代傳國璽也。除璽該熊翀差官齊進(jìn)處，謹(jǐn)具奏聞。”
國朝太廟，至英宗九廟已備。及憲宗山陵禮畢，神主當(dāng)升祔而祧一代。詔禮部集廷臣議，議者多以自德祖而下，四廟以次當(dāng)祧。至太祖乃為百世不遷之祖。倪文毅公岳曰：“此固所以尊太祖，然豈太祖崇本尊親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杞先公以天子之禮。其意蓋出于此。國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則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懿、僖、仁三祖，以次當(dāng)祧。至太祖、太宗，為周之文、武，百世不遷。今憲宗升祔，當(dāng)祧懿祖一廟。宜于太廟寢殿后，別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夾室之制，每歲暮則奉祧主合享，亦應(yīng)古袷祭之制?！痹t從之。
國初，天下府僚，咸屬衛(wèi)官節(jié)制。朔望郡官至衛(wèi)作揖，生徒、里老等亦先詣聽處分。吾郡自況公鐘至，遂革其制。況鐘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為郎，郡由前政狼籍，公私憊矣。宣廟方軫皇里，內(nèi)相三楊公特薦君，遂分左符，又賜璽書，假便宜從事。君初視銀黃猶無為，稱群刻木為提控，持文書上，不問當(dāng)否，便判可，吏《貝少》且押焉。凡牘中竄塞囊冗，君退輒密疏之，弊害了然，且不暴之。通判趙忱百方誘漫，兼肆凌侮，君亦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燭案并呼禮生來。既至，僚屬以下亦集，君言：“某有朝廷敕，未嘗宣，今日宣敕?！奔靶校小傲艑俨环◤阶阅脝栔Z”，于是諸吏皆驚。禮畢，君坐堂上，喚里老言：“吾聞郡人多狡武，每傾誣善人，吾有彰癉之術(shù)，然不能如《門民》羅老不自為剖別。今以屬若等， 速以善戶、惡戶來報。善者吾優(yōu)視之，甚則賓致鄉(xiāng)飲，晉者且為百姓殺之。吾列善惡二簿，伺若曹矣。”又召府中胥悉前，大聲言：“某日、某事，爾某作如此，擬爾應(yīng)竊賄若千。然乎？某日某如之，然乎？”群胥駭服，不敢辯。君命引出，曰：“吾不能多耐煩。”命裸之，俾皂隸有膂力者四人舁一胥，擲空中攧死之。皂姑少投去，君大怒：“吾為百姓殺賊，狗鼠輩為吾樹虐威邪？高投之立死，不死殺爾狗曹矣。”皇懼如命，立斃六人。君命呼屠人持鉤來，鉤其發(fā)曳出郡衙，肆諸衢，上下戰(zhàn)栗革面焉。初，前守王觀亦嘗箠死奸吏錢英，高帝喜遣使賜敕獎諭，勞以上尊，制詞甚重之也。
況君于庠校師徒加禮，至講誦校試多不親事，朔望謁先圣，后亦不命講，曰：“某本刀筆吏，未嘗事墳籍，不能妄教習(xí)。所能者，旌別勤惰消長耳。諸君幸自勉?！蓖袆窬匀缈己?，勿廢進(jìn)退權(quán)者，君報之如前語，且曰：“公以科目各以屬公矣?！焙竺客喪款愓n卷，唯聽同寅酧酢，君袖手敬陪，事無少不足意焉。師徒每入郡白事，必延之內(nèi)堂，坐而啜茗，談笑愉然不衰。如以私事至，則頓慢之。
陳祭酒敬宗，持己方嚴(yán)，師矩振肅，飲量甚洪，而未嘗失色于人。豐城侯李公貞居守留都，禮公甚恭。公過豐城，豐城夫人公主也，即屬豐城留款治饋甚豐，而廣為筵座，崇堂從廡，幽軒曲館以達(dá)于內(nèi)。凡經(jīng)行處，輒陳席駐飲。逮夜，觴酹已無算，而公亦醉矣，始入正席。公主坐屏后潛窺之，且命家妓奏樂。公目不遷視，猶恐失儀，默屈指掐掌中持杯，行輒罄，殆不可勝，乃散。公翌日醒起視之，掌血凝矣。其律檢如是。曾內(nèi)翰
棨亦能飲，有虜使至，稱善飲，有司推能伴者，才得一武弁，猶恐不勝。上令廷臣自薦，曾請往。上問：“卿量幾何？” 對曰：“無論臣量，且當(dāng)陪過此虜?！鄙舷?，令往。二人默飲終日，初不可計，虜使巳酣，武人亦潦倒，內(nèi)翰爽然復(fù)命。上嘆曰：“無論文學(xué)，此酒量豈不為大明狀元乎？”錫以內(nèi)醢甚厚。
國初不禁官妓，唯挾娼飲宿者有律。永樂末，都御史顧公佐始奏革之。國初于京師建官妓館六，委于聚寶門外，以安遠(yuǎn)人，故名曰“來賓”、曰“重譯”、曰“輕煙”、曰“淡粉”、曰“梅研”、曰“柳翠”。其下四名，主女侍言也。其時雖憲法嚴(yán)肅，諸司每朝退，相帥飲于妓樓。群婢歌侑，暢飲喻時，以朝無禁令故也。后乃浸淫放恣，解帶盤礴，喧呶竟日，樓窗懸系牙牌，累累相比。日昈歸署，半已沾醉，曹多廢務(wù)，朝廷知之，遂從顧公之言。顧公太康人，剛嚴(yán)為朝紳冠，時謂明之包公。每待漏朝房，諸僚無一人與同坐。比連壁，三五室內(nèi)皆寂然畏其聞?；蜻^門見有雙藤外立，知是公也，趨而辟之。
夏忠靖公以忠純事文帝，眷遇極隆。為尚書三十年，不解戶曹。中間恒兼二部，或吏或禮，又嘗兼戶禮刑三部，至總掌六部，并長都察院大理，凡假入印焉。
先朝掌邦賦者，夏公及周文襄皆善理財。文襄蓋劉晏、韓滉、陳恕之流。如桑、孔、王鉷輩，何敢望哉！二公近者并祠于吳。然其功豈獨吳哉？
陳元（崇）使高麗，大振風(fēng)采，方物、侍妓一無所納，國人無以狎之，因請造其殿記。公不允，君臣懇禮數(shù)四，乃為握管。夷王燕謝，獻(xiàn)紫金瓶一枚，公怫去，王強(qiáng)之。公使索文欲毀裂玉，乃收瓶謹(jǐn)謝焉。歸朝，或謂公既已為文，受瓶可已。公言：“造文潤筆，固亦有名。吾以天朝儒（臣），為彼記殿，體勢重矣。受瓶則吾行為賣文也。忽諸！”
李布政昌祺，才學(xué)贍雅，少時曾作《剪燈余話》，雖寓言小說之靡，其間多譏失節(jié)，有為作也。同時諸老，多面交而心惡之。李不屑意，其《彈琴記》有“江南舊事休重省，桃葉桃根盡可傷”之句，亦別有所指。葉文莊公《水東日記》亦紀(jì)其行概。及韓公（雍）按江西，亦以公有此書不入鄉(xiāng)賢祠。蓋時獨以為文人，且病其怪亂乃爾。未知公也，縱未知也，公大節(jié)高明，安得以筆墨疵戲累之？
韓中丞兵入大藤，忽青袍方巾數(shù)十人出林中，執(zhí)香拜伏軍前。問之，曰：“我等悉良民，向執(zhí)公役，為賊掠至。官軍累征，未嘗深入，無緣殄滅。今公至此，我等必得脫阱。”韓厲聲曰：“爾等皆賊，敢欺我邪？”命悉裸而斬之，果皆有短兵里于衣。乃盡支解之。隨兵入路，散懸身首于樹，夾道不絕。峽中酋聞之，驚呼曰：“天神至矣?！睒O力巨敵，不支，遂平之。韓公膽勇絕人，初得賊斬之，即取其頭傾腦飲之。卻命將校飲之，多不能也。又兩司官方集議兵，適引數(shù)賊入，公握刀付一布政曰：“公可手?jǐn)卮速\?！辈颊?zhàn)縮，公笑曰：“公談兵何美？殺一系囚，猶爾，臨陣當(dāng)如何？”即自持刀連斷數(shù)人頭。眾懼，有眩絕者。其他類此甚多。故軍中與賊皆畏之如虎。比聞其死，祠之為神。
孫侍郎平生以忠信自厲。事英、憲、孝三朝，皆處外，所至聲續(xù)哀然。言信行達(dá)，真謂蠻貊行之。知某州日，峒僚倉卒犯城，公禮上才三日，郡兵先已調(diào)發(fā)。眾議閉門守，公曰：“孤城中虛能支幾日乎？只應(yīng)諭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苯噪y之，謂：“孔太守書生迂談耳。”公曰：“然則束手伺盡乎？”眾曰：“即爾誰當(dāng)往？”公曰：“此吾職也，吾當(dāng)獨行?！北姫q諫沮，公即命騎，令開門去。眾請從以少士兵，公笑卻之。眾乃乘城向賊啟門。賊以為出戰(zhàn)，門啟，一馬乘官入出，二夫控絡(luò)而已。門隨復(fù)閉。賊遮馬問故，公曰：“我新太守也，當(dāng)至爾峒寨，有所言，爾當(dāng)導(dǎo)我。”賊叵測，姑導(dǎo)以行。遠(yuǎn)入林箐。行間，顧從夫已逸其一。既達(dá)賊地，一亦逸矣。賊控馬入深林，夾路昌裸人于樹者彌望。見公叫呼求救。公問：“何人？”乃庠序士也，前期赴郡，為賊邀去，不從，賊將殺之耳。公不顧，徑入峒。賊露刃出迎，旁刃夾權(quán)如林。至巢穴，公下馬立其廬中，顧賊曰：“我乃爾父母官，可以座，來，爾等來參見。”賊取榻置于中，公坐，呼眾前，眾不覺相顧而進(jìn)，渠酋問：“公為誰？”公曰：“孔太守也?！辟\曰：“豈圣人兒孫邪？”公曰：“然?！辟\皆羅拜。公曰：“我固知若曹本良民，迫于凍餓，聚此茍圖救死耳。前官不知此，動以兵相加，欲剿絕汝。我今奉朝廷命，來作汝父母官，視汝猶子孫，不忍便殺害汝，若信能從我，當(dāng)宥汝前罪?？伤臀覛w府，我以谷帛赍汝，爾后勿復(fù)為劫掠事。若不從，可殺我，后有官軍來問罪，汝自當(dāng)之。”眾錯訛爭曰：“誠如公言，公誠能相恤，請終公任不復(fù)擾犯?！惫唬骸叭?。我一語已定，何必多疑？”眾復(fù)拜，公曰：“我餒矣，可以食來?！北姎⑴ｑR，為麥飯以進(jìn)。公飽啖之，賊皆驚伏。日暮，公曰：“晚矣，我不及入城，可即出宿?！辟\除治中廬，設(shè)床褥，公徐寢。賊羅寢侍衛(wèi)。明日，賊復(fù)進(jìn)食，公曰：“我尚倦行，更止此?！庇炙蕖Ｖ撩魅赵唬骸拔峤駳w矣。爾等能從往取粟帛乎？”賊曰：“然?！笨伛R送出林間，公顧曰：“此秀才皆好人。汝既效順，可釋之，與吾同返。”賊即解縛，還其巾裾。諸生競奔去。公按轡出峒，數(shù)十賊騎而隨。薄暮，及城。公命呼城中，城中吏登城，見之，驚曰：“必太守畏死叛而降之，導(dǎo)來陷城矣?！睜巻柟?，公言：“第開門，吾有處分?！北娨嬉蓱郑φZ賊，爾等勿入城，吾當(dāng)自入。乃出犒汝。賊少卻，城開，公入復(fù)閉。公命取谷帛，從城上投與之。賊取謝公而去。迄終任不復(fù)出。
洪武中，山西都指揮郭敬，性解鐘律，以水置食器中，斟酌損益，以箸擊之，即合音調(diào)。嘗聞教坊，奏登降之樂，愀然不樂。或問之，曰：“非爾所知?！?br />
驍騎指揮郭德成，嘗侍太祖宴內(nèi)苑，既醉，免冠謝，其頂蕩然。上笑曰：“酒風(fēng)漢頭毛如此非酒過邪？”德成曰：“（臣）厭其多，欲盡髡之?！鄙夏?，既醒悔悟觸犯。遂盡削其發(fā)，被緇誦佛乃免。
太祖建都金陵，將遷寶志冢，祝之，不服，乃曰：“假地之半，遷瘞微偏，當(dāng)一日享爾一供?！蹦说貌?。發(fā)其坎，金棺銀槨，因函其骨移瘞。建靈谷寺衛(wèi)之，立淳屠于函上，覆以無梁磚殿。工費巨萬，仍賜莊田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歲而周焉，以為永業(yè)。御制文樹碑紀(jì)績。霹靂震其碑，再樹，再擊，上曰：“志不欲謂吾績耳。”乃寢不樹。
太宗偶問宋指揮（晟）：“有子無？”宋對：“有二子?！鄙狭顜砦铱?，晟引入見。上喜，曰：“都好?！奔疵?、四公主同下降，兄弟并為都尉。一日，晟從外歸，二子迎侍，晟醉大喜。撫二子曰：“吾家受恩深矣。父腰金，子腰玉?！睍r二主在屏后聞之。后見上，偶語及之。上曰：“渠要玉帶耳?！睙o幾，命守寧夏，以功擢都督，薦至封侯西寧。
太祖時整容匠杜某，專事上梳拂修甲。一日，上見其以手足甲用佳紙裹而懷之。上問：“將何處去？”杜對曰：“圣體之遺，豈敢狼籍？將歸謨藏之?！鄙显唬骸叭旰卧p邪？前后吾指甲安在？”杜曰：“見藏奉于家。”上留杜，命人往取甲。其家人從佛問上取之，以朱匣盛頓，香燭供其前。比奏，上大喜，謂其誠謹(jǐn)知禮，即命為太常卿。后卒葬某山，及宋西寧之喪，卜地其旁，欲并購其壤，以啟于朝，不可。今西寧瑩側(cè)一路山即是。猶有表題曰：“太常卿杜公之墓。”
太祖進(jìn)膳有發(fā)，召問光祿官，對曰：“非發(fā)，龍須也?！币蚣磳㈨毜靡欢o，遂叱去，不復(fù)問。
洪武間，憲典火烈，期以止辟。刑部郎袁凱，上久欲除之。一日，忽語凱：“有某犯法，朕將誅之，而太子輒欲宥之，何也？”凱對曰：“陛下欲殺之者，法之正。太子欲生之者，心之慈?！鄙虾?，口誦“法之正，心之慈”一語再四不止。已而，叱凱退。凱知不免矣。即日佯狂，顛繆百端，或搏面煎炙如大扌歲狀，家人潛布諸涂，輒自拾啖之。即久，人以為真狂。上聞乃置之。又某御史，松人也，偽為瞽，雖家人不之知。其婦遂典同居校尉通。一旦，尉自其室出，復(fù)錯然有聲，御史了委了，偽問婦：“何聲？”婦曰：“貓?zhí)聵??！庇吩唬骸爸Z?！币嘟K免。及后朝，時已老。歸鄉(xiāng)，目疾稱愈。或日與婦競，婦喧辨，御史曰：“記得貓兒跳否？”婦悟，即自經(jīng)。
國初，疏牘奏御，上一覽即送東宮，令參決以觀才識鑒。稍后，遂定制，凡章奏，必以副封啟東朝，上實封同進(jìn)。
洪武中，御中與校尉同居官舍重屋，御史在上，校尉在下，欲其互察糾也。
洪武中，京師有校尉與鄰婦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門登床。夫復(fù)歸，校伏床下。婦問夫曰：“何故復(fù)回？”夫曰：“見天寒，思爾熟寢，足露衾外，恐傷冷，來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愛妻至此，乃忍負(fù)之，即取佩入殺婦而去。有賣菜翁常供蔬婦家，至是入門，無人即出。鄰人執(zhí)以聞官。翁不能明，誣伏，獄成。將棄市，校出，呼曰：“某人妻是我殺之。奈何要他人償命？”遂白監(jiān)決者，欲面奏。監(jiān)者引見，校奏曰：“此婦實與臣通。其日臣聞其夫語云云，因念此婦忍負(fù)其夫，臣在床下，一時義氣發(fā)作就殺之。臣不敢欺，顧賜臣死。”上嘆曰：“殺一不義，生一無辜，可嘉也。”即釋之。
洪武中，歐陽都尉挾四妓飲，事覺，逮妓急。妓分必死，大毀其貌以往。一老胥謂曰：“予我千金，能免爾死?！奔擞柚?，胥曰：“上位神圣，寧不知若曹之侈肆？慎不可欺。當(dāng)如常兒，更加飾耳?！奔嗽唬骸昂稳纾俊痹唬骸绊氥逶∮^潔，以脂粉香澤治面典身，令香遠(yuǎn)徹，而肌理媚艷之極。首飾衣服悉以金寶錦繡，雖相服褻裾，不可以寸素間之。務(wù)窮盡妖麗，能奪目蕩心，則可。弟如此，無用它術(shù)?！眴柶湓~，曰：“一味哀呼而已?！奔藦闹?。比見上，上令自陳，妓無一言。上顧左右曰：“搒起殺了?！奔私庖戮涂`，自外及內(nèi)，備極華爛，繒彩珍具，堆積滿地，照耀左右，至裸體，睿肉如玉，香聞遠(yuǎn)近。上曰：“個小妮子使我見也當(dāng)惑了，那廝何知里？”即叱放之。 太宗皇帝一夕夢服緋七人上竭。翼日，銓曹引進(jìn)士七人，奏擬某官，皆如格七八品。上以符斯夢，謂太宰曰：“五品以上服緋，方面官闕幾人？速省撿以來?！鄙袝掀鋽?shù)，上即命注授。七人中有布政一，吾鄉(xiāng)陳公祚得河南參議。
陳僉憲祚，疏勸宣廟讀《大學(xué)衍義》上怒，自批其奏曰：“你道我不讀書，我是怎么來作皇帝？”遂下獄，父母、兄弟、妻子娣侄，凡男子悉同禁，婦女下浣衣局，凡七年。英廟踐祚，釋之。幼女出時才七歲，不能名六畜。公剛勁，后復(fù)屢諫瀕死。
宣宗召吾鄉(xiāng)欽院判言：“欽謙，汝江南人惺，朕欲用某藥，可制典我。謙對不解。上曰：“與酒飯吃?！蹦顺?。如是凡三。上曰：“何其吝乎？”謙曰：“臣以醫(yī)受陛下官祿，先圣賢傳巫道者無此等術(shù)，亦無此等書。臣實不解?！鄙吓?，命數(shù)力士以旃席囊其頭持去。及出朝，無一人知者。家中失謙，問之太醫(yī)院，不知。訪諸朝市，皆不知所在。諸省部大臣潛為訪之。一獄卒言知狀，扣之，曰：“今在錦衣獄。以四鐵繩系之，加以三木，與陳祚同處極幽冷一室中?！奔胰瞬桓野?，亦不敢通問。久之，釋出。
有李校尉者口奏：“宣廟爺爺詔求直言，臣不解文字，只口奏二事。其一云云。其二，陳符乃奄人，爺爺賜與二宮人，何所用？直言只此二事為大?！鄙洗笈钇渖?。行刑者即它校尉也。少削其尖不大去之。上令持去，餓七日來說。既入獄，諸校更以肉餌啖之，七日奏，李不死。上令再餓七日。校啖之如初。又七日，奏不死。上曰：“豈神仙乎？放之?！奔瘸?，人遂呼為李神仙。
宣皇幸某官第，就宴，家人供事有女甚美，行酒左右。上悅之，然稚齒，未可進(jìn)環(huán)。上謂曰：“甭要東西與我說?！庇衷唬骸跋扰c爾頭面?！本鞈倬弥?。明日，賜金玉珠寶首飾各一稱。又?jǐn)?shù)日，語近珰曰：“向見某家食器皆銅，何其貧邪？”又賜金銀飲食器具甚伙，費數(shù)千緡。明年，上崩，此女竟不入宮。
正統(tǒng)末，京師街巷小兒為土龍儔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兩若再來，還我土地?！背扇涸牒?，不知所起。未幾，有監(jiān)國即位之事。繼又有復(fù)辟之舉。記者謂，兩帝者，與弟；城隍者，郕王；再來還土地，復(fù)辟也。
成化中，進(jìn)士放榜，有南昌龍騰霄。上曰：“龍而騰霄，是飛龍在天地。”命更名。
成化末，上病舌澀。朝臣讀奏，答旨多以“是”字，而尤弗便。鴻臚卿施純，請以“照例”二字代之。上喜，擢為大宗伯。時號“兩字尚書”。施，京師人，體貌豐偉，音吐洪亮，詞語莊整，班行中可觀。其內(nèi)子亦京師人，貌甚端麗。一日，同諸命婦朝兩宮，內(nèi)廷嬪御色亦鮮麗，咸屬目焉。太后命之前，問：“夫人誰氏？”曰：“妾禮部尚書施純妻也?！碧筚n鈔， 謗視久之。顧左右寺人曰：“向者東朝選妃，何不及此人？”又顧謂曰：“夫人向后不必更入朝?！?br />
尚書楊公翥，厚德冠一時，鄉(xiāng)邦傳誦其事甚多，如鄰家構(gòu)舍侵其桷，潘墜其庭，公不問曰：“晴日多，雨日少也?！被蚯制渲?，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更過些些也不妨?！敝洹Ｓ忠脏徫躺鷥?，恐乘驢驚之，賣驢徒行等，紀(jì)載已多。又聞其先墓前碑，數(shù)為田兒戲推仆，墓人奔告，公曰：“傷兒乎？”曰：“否”。曰：“幸矣。語諸兒家善護(hù)兒，毋驚之?！?br />
尤參議惇厚莊介，鄉(xiāng)國模范，游學(xué)時，行委巷，一姝遙迎之，將獻(xiàn)笑。先生趨避之，更不由是涂。蔣君，應(yīng)試經(jīng)行教坊，群妓來擁，蔣不一顧。妓揶揄引其裾，蔣絕裾，亦不怒。吳文定公在吏部時，以喪歸，過其第西偏一曲巷。諸媱嫗奔避。公語騶從：“彼亦貧迫不得已耳。吾既未能濟(jì)而革之，亦沮彼糊口計?！泵剀囉匦卸鴸|，戒勿由此。
盛寅先生嘗夜夢有寄椒于家者久矣，急欲椒，遂私發(fā)用之。寤而深自訟曰：“豈義心不明以致此邪？”迄不能寐，坐以達(dá)旦。
陳檢討繼幼孤，母節(jié)婦，守義甚堅，教公嚴(yán)篤?？ひ厣掀涫拢舶从妨酥?。御史既得狀，復(fù)微行至其鄰家樓上，潛窺之。節(jié)婦方率子灌園，節(jié)婦前行，檢討抱盎從之，步趨整肅，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頃，節(jié)婦入內(nèi)。久之，手持茶二甌來，檢討遙望見，據(jù)擲盎，趨迎至前，跪，兩手捧一甌而起飲之。御史不覺動容稱嘆，即以上奏，旌表門閭。
永新劉某，行業(yè)端茂。永樂戊子，領(lǐng)鄉(xiāng)薦，會試下第，道遇洚水一女子號救，劉命援之，登舟，附載以歸。道中皎然不涅。抵家，婦迎問曰：“買妾乎？”劉告之故。婦扣女，女言本富族，舉室葬魚復(fù)，感君子再生恩，請執(zhí)婢役以報。劉曰： “惡有是？吾力猶能返汝?！绷⒚怂椭€，至則茫茫大川耳。親識皆絕形跡，復(fù)載來。劉命婦善視，伺為覓婿歸之。婦曰：“渠已無家，吾亦無后，君非構(gòu)意室之，即使從人，未必勝君。殆亦天作之合。其留侍巾櫛。”劉固不可。知者諭勸數(shù)四，久之乃處貳室。既而，生二子，長即大宗伯文安公，次布政參議也。
孫御史，吉安人。天順初，提學(xué)南畿，生徒誠服，所歷戒毋候迓。舟行到學(xué)舍傍，數(shù)夫肩小輿倅入，無知者。師弟子既集，便令闔門試之，試文不以完篇，破題數(shù)首，隨閱隨差次之。比畢，諸生猶在堂，而已發(fā)文案，私請自無所入。有過者，未始輕罰，惟自訟袼其心。一日，庭中橘熟，命摘與諸士同啖，人一枚。一士輒取二枚，問之曰：“將遺母?！睂O大稱賞，令摘益予之。其后乃是天臺陳選及福建陳琳，大略相似。二君江南士人人能誦之。
太祖留神學(xué)校監(jiān)，教術(shù)尤為嚴(yán)密，司成亦多得人，今多稱李公以耳目相及，又其忠節(jié)震灼爾。
景泰中，劉學(xué)士儼典比畿秋試，取江陰徐泰為解首。泰本富室，或以為有私。高閣老乃請覆試。上不可。比泰等赴禮闈，中旨特召比畿五經(jīng)魁士入禁中覆試。陳閣老徐步，觀五士文章，至泰，微言曰：“仍應(yīng)以此卷為首?！币嗖恢渥R泰否也。比拆封，其次一與原第符合。仍賜泰為解元。劉公初大不平，欲扣閽力辦。迨覆試，乃已。后劉沒，有司議謚，亦以此事謚曰：“文介?！背醺咧垼杂谏袝?、王都御史二子不第，此為之地耳。既而，朝廷徇其意，特命以二子登科。時目為欽賜舉人。
舊制，生員以貢舉入監(jiān)，巾欄無所變，直至殿試選授后，方易命服。洪武中，嘗許監(jiān)生載遮陰帽，遂因私戴之。洪熙中，貢士入朝，上問：“此著藍(lán)衣者何人？”左右對：“監(jiān)生?！鄙显唬骸敖讨嘁潞每础！蹦艘浊嗯燮瘛Ｍ跎袝≡诶舨?，有欲請歷事附選監(jiān)生服冠帶者，以咨于王，王曰：“秀才在諸司，惟此衣巾易辨，稍可禮待。若冠帶，則與承差辨事官何異？任其趨走于前，面禮貌無少別，所損大矣！”乃止。近南京有司，亦草疏謂：“吏胥在選，即已冠帶，況儒生乎？”欲行，亦有沮而寢之。
倪文毅公岳，頎躬廣頤，美如冠玉，腹大十圍，體有四乳，儀冠百僚。為宗伯，定廟祀。為家宰，公正剛方，權(quán)幸不敢干。未久而卒，譽充朝野。初，厥考文僖公在翰林，御命祀北岳，其妃姚夫人夢緋袍神人入室，語之曰：“吾知汝無子，鑒汝夫齋祝之誠，今以此子乞汝?！币蛑概跸愫贤邮局隋?，果得文毅。文僖因以岳名之。
徐文靖公少時性甚沉質(zhì)，言動不茍，嘗效古人，以二瓶貯黃、黑豆，每學(xué)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黃豆，不善者以黑。始黑多黃甚少。漸積參半。久之，黃者乃多云。平生如是，雖貴不輟。
吳文定公，忠信弘毅，天性學(xué)力，天成全德，不可勝紀(jì)。未達(dá)時，家應(yīng)織人役，微擾百狀。公見重于有司，其父亦長者，不以有公怠事?；虍?dāng)苛責(zé)甚時，稍謂公：“盍一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币嘁岩印Ｄ藵撊虢瘃阃捷叄詫捚涫?，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伺夫人出，隨詈公于車旁。從人欲較，公召戒勿應(yīng)而已。又剜去公所為郡學(xué)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誠不足存。幸無，校官重刻而已?！笨h官矯激，束縛公家人，固無所可罪，至事公禮儀，亦矯而簡慢，公殊不介意?？h官述戢，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問公，公曰：“謂之最，固非公，以黜，則亦未至爾?！壁Ｔ准磸闹?遷佐別郡。
祥符民袁海，景泰初從募戍邊。母病于家，婦徐氏刲股餌之，即愈后，復(fù)病。婦禱于空，祈玄帝佑之，愿進(jìn)香武當(dāng)以謝。姑即夢神予丹藥一粒，吞之。既寤復(fù)愈。及夫還，語之故。夫與母、妻偕往至南巖宮。徐始言：“向姑危時，妾實請損軀代姑。今當(dāng)如約?！惫门c夫愕然，方止之，宛轉(zhuǎn)已不見。徐乃潛至飛升臺傍，投身萬仞之崖，留鞋崖畔，以示覓者。不獲，見鞋，始悟，大慟而已。俄而，母與夫持香上金殿，遙見一人，在殿下拜禮，即徐也。駭問之，徐言：“方捐軀，而下忽若眾擁持之，不覺已在此也?！彼焱瑲w。
洪武、永樂間，蘇人有為嘉定縣吏者，郡中一人以事詿誤，至縣潛白吏，求助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守，下至縣首領(lǐng)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謹(jǐn)，豈敢私出入文牘邪？然若事既直，第公聽之，決無枉理。”鄉(xiāng)人如教，果獲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饋之。吏固卻，久之，此人竟不肯已。吏曰：“我以鄉(xiāng)曲，故為君受一斛?！编l(xiāng)人別去，后半載，吏假歸，以原米奉鄉(xiāng)人之母，曰：“此若兒向寄我處，今以還母。”
舊傳，東夷諸國，多乞賜書，及賜，竟不能達(dá)。凡數(shù)四，每有之，舟輒溺?；蛟唬骸傲钊苏b記去?！比艘嗖贿_(dá)，未察信否。
正德辛未歲，巴喇西國遺使臣沙地白入貢，言其國在南海甚遠(yuǎn)，始領(lǐng)其王命，在洋舶行凡四年半，被風(fēng)飄至西瀾海面，舶壞，唯存一腳艇。又在洋飄風(fēng)八日，至得吉零國，住十二個月，又往地名秘得住八個月，乃遵陸行二十六日，至暹羅國。以情白王，王賜日給，又與婦女四人，住彼又四年。至今年五月，才附番人柰林船入廣。其所貢木匣六枚，內(nèi)金葉表文、祖母綠一塊，珊瑚樹四株、琉璃瓶四把，玻璃醆四個，及瑪瑙珠、胡黑丹。
辰州楊君說，上供朱砂，舟中以竹筒貯砂，筒外以狗皮裹之，又頻涂狗血，以其精英焰發(fā)，經(jīng)行江湖，龍欲戲取之也。楊又說砂產(chǎn)處奇秘與采取之法，甚巧。
嶺南友人說，大蚺蛇食人，鹿牛皆通體吞之，不咀嚼。既下咽，塞于膈臆，即入水浸，兩三日，則肉糜于腹腸矣。或遇大角，雙格吻傍不能入，則鹿死而蛇困。如遇蛇嚙，急拔去己頂心上發(fā)，掐破頂皮，毒水出，即愈。
嘗得公牒，列海味名，漫筆之，曰鰳魚、每魚、鯗魚、黃鮕、鯔魚、鱆猴、馬鮫、鰣魚、鱭魚、魦魚、赤魚、魬魚、鰷魚、■魚、魹 每、虎頭蛇、燕節(jié)、寇子沙、鲉斷沙、鰻魚、摩頭魚、 孚魚、帶鯗、 夭頭魚、鱸魚、海鯽魯、鮐洋、箭頭魚、師子魚、波{敝毛}、朱乎砂、錦裙礻闌、黎頭沙、秦魚、蠻子魚、 閏魚、鮮魚、紅娘子、隹沙魚、草鞋底、魬鮕子、蝤蛑、 戲蟹、蝗蟹、蟛蚏、鬼面蟹、竹□、毛□、沙筍、 昌 吾、蛤蜊、土 央、強(qiáng)蝦鷹瓜蝦、水精蝦、罷白蝦、紅芒蝦、蝶肚蝦、 每蝦子、烏賊、氣 孤子、蚪寇子沙、蛘 面魚、水母、 先 敲、■魚、鲇魚、愁羅香、系羅蝦、 條蟹、鳊蛭子、白海鰱花、蠾蠟、淡菜、鰍鬼。安南鄧上舍說，其祖初入朝時，貢象簟、金碗。象簟者，凡象齒之中，悉是逐條縱攢于內(nèi)，用法煮軟牙，逐條抽出之，柔韌如線，以織為席。今橫截牙心，有花紋即是也。
先公說，正統(tǒng)中在朝，每燕享，廷中陳百獸。近升之東西二獸，東稱麒麟，身似鹿，灰色，微有文，頸特長，殆將二丈，望之如植竿，其首亦大概如羊，頗丑怪，絕非所謂麕身牛尾，有許多文彩也，乃永樂中外國所獻(xiàn)。古者稱騶虞，亦與傳記所稱不同。又公以已未登第，時有貢麟禮門以命賦，又非此類。又成化申辰，泗州民家牛生麟，黃毛中肉麟隱起如半錢，以為怪，殺之。弘治初，蒙陰苗滋秀才家驢生駒，馬首、牛尾，圓蹄，遍體花紋，閃爍如電，時或以為麟。滋家亦謂之怪，杖殺之。
河南府龍門南，有婦人曰司牡丹，為夫就死。越三年，同鄉(xiāng)有袁馬頭死而復(fù)蘇，自言我司牡丹也。召其家人驗之，語音良是，云死后其魂徑至薄姬廟中為婢侍，得袁死，乃惜其尸還魂。所言甚詳。時懿文太子自陜西還，河南府官因啟茲事。太子回言于上，上遣中人召至面問確實，賜鈔帛遣還。詔令兩家同給養(yǎng)之。事在洪武二十四年八月。
吾鄉(xiāng)王賓仲光，隱操□絕，藥身為創(chuàng)，不婚不宦，事母篤孝。既死，魂依其母，家庭日聞曳履行游聲。母固知為賓也，少慰戒之。賓遂作語，呼母曰：“娘娘，兒舍娘娘不得。”久之始隱。
方希直先墓，初有妖，后治墓，乃見大蟒窟冢中，生聚極繁，殆至數(shù)千，洞穴蔓廣，腥穢逼人。眾議盡殲之，姑掩穴。歸治挺镢火攻之具。其夕，方公父夢黑衣嫗拜，懇言：“吾輩無損于公，公將滅吾族，幸舍之，當(dāng)報德。不然，亦能報怨。”父曰：“奚報怨為？”嫗曰：“公能族我，我亦能族公?！庇衷唬骸拔崤e族來懇矣?！狈筋檵灪?，男女無限，然竟不許。明日，語家人，且謂妖蟒乃爾，正當(dāng)除之。因極力搜摘，焚殺罄絕。其夜，聞山中哭聲。后方公不幸嬰烈禍，蛇孽亦足征也。
冷謙字啟敬，號龍陽子，武陵人也。元中統(tǒng)初，與劉秉忠從沙門海云游。博學(xué)，精于易，百家方術(shù)靡不洞習(xí)。至元間，秉忠為相，謙乃棄釋從游霅川，交趙孟頫。嘗同在四明，故史相彌遠(yuǎn)家，觀李思訓(xùn)盡，遂效之，深得其趣，因以善繪稱。后隸淮陽，遇異人，授中黃大丹，傳張氏悟真之旨。迨至正間， 年百余歲矣。顏如童孩，值朱發(fā)之亂，避地金陵，日賣藥市中，神效駭人。國初，仕于朝，為太常博士。逆旅人貧，謙數(shù)給之。一日，就館壁盡，為公門狀，語館人曰：“吾且與爾同入，慎無將帶片物遺落?！别^人如戒，謙引手推門，門開，挽館人入。見是大帑屋，金寶百貨充牣，謙令恣取之，同出。其后，館人入持一紙路引，身畔忘去之。比出，驚視亡之。謙已知，曰：“爾遺物矣。爾則不終，吾亦從此逝矣。”遂入壁，不復(fù)再見。初，帑屢失物，守藏吏數(shù)被誅，于是得引，捕官人至，吐實，乃正其辜。而謙迄漏網(wǎng)焉。謙嘗于至元六年五月五日作“仙弈圖”，以遺三手遁老。三手遁老者，即所謂張喇闥也。迨永樂二年四月，手題此圖，以歸于太師洪國丘公。近歲流落一友家，倩予敘詠，其圖作奇巒、異沼、林木，室宇，種軒，特屋內(nèi)為仙奕。沼中荷花正艷發(fā)，群仙姝游采其傍。張題及謙終事，第云：“天朝維新，君有盡鶴之誣，隱壁仙逝，云方將訪君于十洲三島，恐后人不識奇仙異筆，混之凡流，故識此?！鄙w秘且諱之也。本朝仙跡，稱周顛及張為最者。奇遁之事，稱謙及山西金箔張。太宗未登極時，喇闥異跡甚多，比即位，不復(fù)見。乃命胡忠安濙馳傳遍索于天下，不限時月。數(shù)年竟無所見。凡二張之事，人喜譚之，然往往傳聞異辭，此故不紀(jì)。
李至剛嘗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館供戢。閽人誰何之，李既不敢舉其御，又非役徒，乃自稱“修史人李至剛”，且操鄉(xiāng)音。于是館中皆稱之曰：“羞死人李至剛?！?br />
正統(tǒng)時，有鴻臚少卿王某，音詞清亮，傳制贊拜，超邁聳聽，而每當(dāng)讀奏，必至蹇吃失儀。其頂寡發(fā)，而美髯。有戲為詩嘲之曰：“傳制聲無敵，宣章字有訛。后邊頭發(fā)少，前面口須多?！被蚴雇鈿w，問京師新事，人誦此詩，問為誰，遂答曰：“此王少卿也。”
兩閣老三試首榜、及乙未讀卷，有應(yīng)首選者，商嫌埒己，遂下之。
國初，內(nèi)中嘗失金瓶，蓋謂執(zhí)事內(nèi)豎竊之，命斬于市，臨刑追免之，蓋己得也。豎言：“入市時，猶懼懾，既而，覺身坐屋檐上，下臨市中，見反縛一人，將就刑。頃之，聞報至，我乃下屋驅(qū)還耳?！鄙w死者大率魂爽先逝如此。又異教謂人魂非一，可以分為死生去來者，亦可參審之。
前輩說某縣令之能，縣有民將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見其單孑，地復(fù)僻寂，忽發(fā)惡念，急起擠之水，攜其貲歸，更詣商家擊門問：“商何不行？”商妻遣視，舟無有也。問奴，奴言說：“至舟不見主人，莫知所之也?！蹦耸家月勚h。遠(yuǎn)舟人鄰比，诇詢反復(fù)卒無狀。由是歷年莫決。至此，令因屏人，獨詢商妻，始舟人來問時，言語情狀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來擊門。門未啟，據(jù)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來下船？”言止此耳。’令卻屏婦，召舟人詢狀，其語同。令笑曰：“是矣。殺人者汝，汝已自服，無須他證?！敝廴藝W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門稱娘子，豈有見人不來而即知其不存，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駭伏，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逸姓字。
成化中，南郊事后，撤器亡一金瓶。有庖人侍其處，咸謂：“其竊之何疑？”告捕系獄，拷掠不堪，竟誣伏。索其贓，無以為對，迫之，漫云在壇前某地。如其言覓之不獲，猶系之，將斃焉。俄盜以瓶系金絲粥于市，市人疑之，執(zhí)于官，乃衛(wèi)士也。云既竊之，據(jù)無以藏，遂瘞之壇前，只捩取系耳?！惫倥c俱去發(fā)地得之，乃密北庖所指處相去數(shù)寸而已?；蚯鞍l(fā)土微廣，則庖人齏粉矣。訊獄亦誠難哉！
舊傳一事，有巨室主婦，歲當(dāng)農(nóng)時，獨騎往畎畝督視，朝出暮返為常。一日晚，臨城不及入矣，又不可返田舍，因就城下巨室，假宿其家，館之樓寢。詰旦，日高不啟戶，主婦久伺，訝惑，排闥，則殺死于榻矣。居鄰聞之官，莫之能明，竟歸辜于主翁。后御史監(jiān)決，翁瀕刑固號冤，御史乃止。即往某家究察，周視樓居，見傍垣有補(bǔ)甃痕，因問：“此補(bǔ)垣外何鄰？”乃一縫人也。召之來，錄其家口，縫曰：“某某在，一女久居母族。”審初去時，正婦死一日前也。御史曰：“得之矣。”立命呼女，謂之曰：“汝奸事吾知之矣，可吐實，毋嘗吾刑?！迸搓惻c東鄰少年郎私。召郎至，亦具狀本末，為奸已久，每奸佩刀自衛(wèi)。是夕，穴墻入，便登床，女拒之，因忿即手刃焉。蓋所郎者婦，婦以為居停主人拒之耳。獄具，斬郎，論女如法。此事盛傳而多異辭?；蛞杂窞槲峥な㈥?，或謂事后白于法可發(fā)之者，乃嘉禾項尚書。
近歲，陜西丁四官人事亦相類。某氏有婦與小姑春月在圃中作秋千戲，圃前矮垣外臨官道，有美少年走馬墻外，駐而寓目，二女瞥見之，皆興感慕。因問侍婢，識此郎否？婢令人物色之，報云：“丁四官人也?！贝死晒什恢?。少之，自去。明日，鄰嫗來與二女周旋，久之，頗言：“小娘昨見丁四官人乎？”女以為得其情，頰發(fā)赪，嫗曰：“無庸諱我，此來正為丁郎耳。郎昨睹芳儀，固濼傾注。”二女稍問郎蹤跡，嫗盛稱其美。嫗見小姑有動意，入其寢，識其戶徑去。入夜，女滅燭不寐，若有所伺，霄深，忽一郎逾墉而入，暗中即闖女房。女誰何之，小語曰：“我丁四官人也。”女默然，執(zhí)手入，就寢，未明而逝，初不睹其面也。是夕復(fù)至，亦在暗中。相處荏苒數(shù)月。一日，女以事適外氏，且久未返。兄嫂遷寢其室，亦滅燭而寐，郎來見扃戶，毀窗而入，據(jù)登床捫女，得駢首枕上，即取所佩也，斷雙頭而去。詰旦，家人入視見之，不審何故，直以為盜。聞于官，緝捕無狀。后至一上官，錄之，因沉思良久，謂翁媼曰：“若子婦故居此室邪？”翁媼言：“故為女室，斯夕偶蹔宿耳?！鄙瞎倜倥粒嵵闯信c丁通。逮丁至，诇之愕然無答。女言前事，丁亦惘然，曰：“是日從墻外偶駐，雖見秋千事，初無謀念，小玩而過。其后事略不知也。顧安得慘妄若此？”官猶以為詐，問：“識之乎？”女言：“每來，陬在暗中，終不及旦，固不識也。”官吏沉慮，因逮媼掠之，嫗?zāi)瞬荒苤M。初，二女偶語，蔣媼伏鄰壁聞之，因宛轉(zhuǎn)以屬其子耳。捕子至，即具服，言久與女私甚密。是夜，見其閉戶，疑有它也。入襲之，果與男子并寢，遂《片戈》之耳。不知其非女也。于是各正其 辛。此與前事甚似，傳者亦以為審確。
京師有盜劫一家，遺一冊子，旦視之，盡富室子弟名，書云集曰，某日會飲某地，議事或聚博、狎娼某地云云。大都如此，凡二十余，以白于官。按冊捕至，皆斥弛少年也，良以為是。各父母亦頗自疑，諸兒皆不逞事，豈信邪？及究群少飲博諸事悉實。蓋盜每偵而籍之也。少年不勝拷毒，誣服，訊臟所在，浪言埋郊遺外東南角頭。發(fā)之悉獲，諸少相顧駭絕。本妄語，何為爾？遂結(jié)案伺決。一指揮疑之，數(shù)呼鞠諸少，言：“天亡我，第感公恩耳。亦復(fù)何辭！”指揮沈思久，曰：“吾左右中一髯戢豢馬，何得每訊斯獄輒侍側(cè)？”因復(fù)引囚鞠數(shù)四，察髯必至，他則否。彳卒呼而問之，曰：“爾欲僨膚邪！呼取炮烙具，髯扣頭曰：“公毋張皇，恐外漏逸賊。愿屏左右。”乃曰：“初不知事本未，惟盜賂，祝令每治斯獄，必記公與囚言馳報耳。先予若千金，約事訖足之。前后獄情，賊罔不知。今聚以伺我，幸昇我眾，請悉擒以自牘。”指揮令數(shù)兵易雜衣與往，至僻境，盜蟻集以門，兵悉執(zhí)之，一人不遺。向發(fā)贓，乃得報霄瘞之耳。遂伏法。
嘉定有少年曰徐達(dá)，巧黠而亡賴，聞一家將嫁女，借持櫛具去為女開面，即復(fù)謀為婚筵茶酒。嘉會日，達(dá)相事未終，竟不辭而去，約二惡少共竊女?；钑r，二少避后墉外，達(dá)復(fù)入供事。至入更，女獨在室，突入急負(fù)之，奔至后垣，開門授二少，復(fù)閉門入，乃出門前而去。乃趨往同扶女去如飛，女羞怕，遂不能呼喚。俄而，其家失婦訝惑。一黠奴謂家長：“茶酒素亡賴，數(shù)睥睨新人，殊似有奸態(tài)，兩度不辭而去，可疑也?！迸改敢嘌蚤_面事。二家奴仆咸曰：“渠非本技業(yè)人，直造奸耳?！币蚓闳牒笙镒分?。巷甚永，而無旁岐。二少見勢逼，棄女而逸。達(dá)獨持之行，無計脫去。適道旁有井。遂擠女其中。眾既追及，達(dá)就執(zhí)，訊之，不伏，待旦，上于縣，始吐實。與往檢覓，果得尸，然而男子也。達(dá)亦自怪。逮二少，對同達(dá)。舅姑或謂事由父母，又逮之，及媒人、兩家鄰，交訊皆無可言。官不能決。榜召尸屬，亦終無認(rèn)者。乃獨系達(dá)、少，數(shù)拷掠，竟無狀。居歲余，官方引問達(dá)，適開封某縣解至二囚，一男一女。達(dá)回首見之，大駭號叫：“久昧婦所在，此真是也。鬼邪？”官召前問之，始得其實。方女入井背不死，大呼求救，而追人得達(dá)，喧嘩擁回，不聞井中聲也。將曙，才有二男子井傍進(jìn)，即開封人同賈于松而歸。聞聲趨視，因以甲下井，肩女，乙以布接出之。既出，乙視女，忽念甲貲厚，因而《片戈》之，有誰知者？顧獨得美婦，兼其貨，非計邪？遂下之石甲斃焉，即所出疑尸也。乙問女，得故，曰：“若當(dāng)從我逝矣，我開封富家，若幸為我妾，而勿道實于我家人，不然，若為人女婦而外逸，尚可返復(fù)女婦乎？”女誤從之，至乙家。甲家來問乙甲耗，乙言：“分手于蘇州?！迸缫医洹６移迾O悍，毒女百端，女絕不能當(dāng)。一日，乙出，女謀詣鄰媼，媼言：“若故無罪，特從誘脅來。何苦忍如是？”因?qū)е荚V于官。于是逮乙，與女解來審驗耳。令聞之大嘆息?；卣櫿艺D，而論達(dá)、少如法，還婦于先夫焉。
秦中有僧，約眾期焚身，錢鏹坌積，到時果就火，士民摧仰。巡按御史聞之來視，令止炬，扣所頭，三四不應(yīng)。御史訝，令人升柴棚察之。僧但攢眉墮淚，凝手足坐，不動不言。御史命之下，亦不能，乃諸髡縛著薪上，加以緇衲，而麻藥噤其口耳，伺其蘇，訊得之，乃知歲如此。先邀厚施，比期，取一愚髡當(dāng)之也。遂抵于辟。
諸民惟緇徒不可盡察，大奸賊多橐其中。頃一賊尤惡，南京城外僻地，有婦人探親獨行。一髡遙尾之，至迥寂處，迫而調(diào)之。始以好語，不從。繼以財賄，又不從。繼以威脅，拔刀撼之，懼而從焉。既復(fù)謂婦：“我欲觀爾雙乳?！奔赐破腕蜍庵校嶙潴w，取囊間利刀，割取兩乳頭，裹藏而去。婦痛纟危而蘇，適兵馬巡邏過之，見婦仰臥道側(cè)，口不能言，但指胸臆間，又指賊去路。官知其故，亟令追之，不遠(yuǎn)獲焉。乃以抵罪。扣其割乳，乃將為煉指之用。蓋剝?nèi)轭^之皮，包于指上，復(fù)以藥粘牢，燒之，內(nèi)肉了無與也。凡燃指煉頂刺血之類，蓋皆有術(shù)。而此事亦可備訊鞠之一知。
先公說宣德中一日未申間，天裂于西南，視之若千余丈。時晴碧無翳，內(nèi)外際畔了可察，其中蒼芒，藻時不可窮極，良久乃合。
鳳陽宿州民張真妻王氏孕當(dāng)產(chǎn)，臍下之右痛不可言，凡歷三月憊苦委劇。成化十八年三月一日亥時，復(fù)右畔開裂一處，產(chǎn)出一男，鼻準(zhǔn)中有黑痣一，巡按御史周蕃具開于朝。
弘治庚戊三月，陜西慶陽府雨石無數(shù)，大者如鵝鴨卵，小者如雞甌實，皆作人言，說長道短，奏疏云爾。
己酉歲，關(guān)里孔廟災(zāi)。初，火發(fā)于樹稍，俄及殿廡，室宇不甚毀，焚蕩石木甚多。先代碑刻咸付煨燼。
甲寅，六月六日，蘇州衛(wèi)銅印大熱不可特，以布裹而用，久之始復(fù)。
成化初，上元民女張妙清與兄張二、嫂陳之室連壁，兄晨與嫂傌面出，女不勝嫍想。呼嫂來同臥，問狀，且與戲效為之，遂感胎。事聞法司，擬以不應(yīng)為從重律，后竟生子，猶處女也。官令兄育其子。又鄞縣民出賈，妻與姒婦同處，慕夫兄成疾，家愍其將殆而不敢為淫通，乃令伯氏從帷外引手入衾，少拊腹，逸去，以釋婦想。婦亦遂感胎，產(chǎn)一掌焉。前事與掘多比丘凡阿盤國仙人事相類。后事與零陵太守女飲小吏殘水事意亦相似。宇宙之間，何所不有？
國初有尤六十者，南京人，父以六十歲生之，因名六十。絕有力，途人或不識與競，六十不怒，更好謂：“哥且來?！彼斐制浣笮渲晾乳芟?，以一手拔起柱，引裾壓其下，知而懇之，乃舉柱出衣。它如此甚多。當(dāng)時以勇名遠(yuǎn)近。近成化中，義興人王昌，四力尤絕眾。治田不以牛，身犁而耕，妻駕之。昌一奮上去數(shù)尺，或抵塍，塍為之動。嘗饋運，有舟桅而擔(dān)焉。前后十鐘，達(dá)數(shù)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眾懾我邪？雖百人胡能為？”眾恚，集百許人爭擊昌，昌持墻拂左右，乃拂者無弗溺。山行見蠅螨起叢薄，視之有巨虺，長十尋，昌立不避，蛇將尾而填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擲空中，迨地死矣。行遇搏虎者，持搶又來。昌弱其具，都折而委之。拔巨竹削其端廉甚，治以水火。治未就，虎突至后，昌不及運竹，便以兩手扌者虎兩膊，又交執(zhí)于一掌，抽腰間竹刺入虎喉，信手?jǐn)S起，逾背后樹秒而墜斃焉?；蚓锰撈淞?，輒手是撼掉不休，速奔山中，擢林木數(shù)株，運弄之?；虺诸B石行百匝。雨，無為于室，則索窐如杵，數(shù)十丈寸寸相斷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陸有修艦，眾莫致之水。造昌廬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獨蕩舟，手及舟，舟在水矣。今朝制選將軍，身力相應(yīng)，以長八尺。擔(dān)五百斤磚行殿庭二匝為合格。吳邑朱生，宣德中商湖湘，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云集，娼舩蟻附焉。一日，傳有名娼新王二者至，眾競出觀，果艷姬也。一優(yōu)偕來，其舩密比生舟。既數(shù)日，凡生言笑動靜罔不密察，有眷眷意，數(shù)以言挑生，生漫應(yīng)之?；蛉?，生登岸，獨留一仆在，娼移船就仆，密問生之年里、性行，及其家族生計以及妻之怒悍，子之多寡極悉。仆一一語之，乃去。生還，仆以告生，亦不為意。明日晚，娼視生在舟，使優(yōu)往邀之飲，又潛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則可，我欲有言于君耳?！鄙鷱闹?，娼入生舟。飲間，戚戚無歡容。生數(shù)殷勤之，亦莫不領(lǐng)。倩其歌，亦不肯。俄去，眠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臨近，何不開意為歡乎？”娼曰：“我自不耐煩，君勿纏滯也?！鄙行律涝陂?，娼取碎裂之，生亦無慍容，惟心念風(fēng)塵驕賤，不足介意。酒罷，就寢，中夜問之，娼顧旁舟無覺者，乃低語生曰：“我有冤，欲圖之人，久不獲。日者，察君久，似見君有心人，故輒自求。近凡君身家事，我固悉知矣。獨不見君性度，適裂衫乃試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擔(dān)負(fù)，則我事乃濟(jì)，而君亦不為無益也?！鄙唬骸拔犷H負(fù)義略，豈不能庇一婦女乎？”娼潸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揮女也。吾父以公錯調(diào)湖廣之襄陽衛(wèi)，挈家以行。舟人王賊，乘父醉擠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盡，以我色獨留犯之，呼為妻。吾父貲素豐，賊厚載欲商于他，不幾日，復(fù)為盜劫，吾與賊僅免，吾家貲仍罄焉。賊欲歸，以有我不可，進(jìn)退維谷，遂以余貲買小舟，使我學(xué)歌舞，為京娼而來此。君能復(fù)吾仇于官，我終身事君為妾侍耳?！币虺龈肝臓┦旧犊S誥。翌日， 優(yōu)來曰：“二姐未起乎？”生大罵曰：“賊不知死所！尚覓二姐乎？”優(yōu)知事泄，隨生語投于水。生遂持娼歸家，娼卒老焉。
蔣霆，余杭人，素佻浪，與二客同賈江南，返經(jīng)諸暨村中。行漸暮，不逢居人，迤邐微雨作，三人疾步而前。俄，林間有一莊宅，三人大幸，立門下，雙扉一闔一半扃。霆遂推門，二人止之，霆曰：“何傷乎？此吾婦翁家?！倍擞种怪?。既久，雨甚，門啟，主人出，乃寵眉翁也。揖客人，且曰：“聞有云云者，誰邪？”霆面發(fā)赤，二客不敢對。翁曰：“二君請入，少周旋，此郎既云爾。乃吾子行，非賓友之禮，可伺于外。”語既，徑肅二人入，戶復(fù)闔。二客登堂，暄涼后，翁又曰：“途道們無狀如此，豈周身之道乎？”一客敬謝，翁不知顧。少頃，進(jìn)酒食，竟不要霆。二客又不敢請。霆棲棲獨倚雨檐，良不堪也，然又不可獨去。迫夜，雨止，月出籠明。霆聞內(nèi)稍寂，似已寢，去住未決。忽聞門內(nèi)附檻小語云：“姑勿去。”霆以為客語，漫應(yīng)之。少遲，又來語云：“有少物將出，可取之?！宾治ㄎ?，念必二君耳。既安享 舀釂，又攘其賄乎？然而姑伺之。須臾，墻上投物出，視之二補(bǔ)也，中實以女飾、飲器、黃白錢布。霆急負(fù)而趨，少遠(yuǎn)其門。又久之，聞墻上逾出二人。霆謂客耳，不復(fù)近，先行去數(shù)十步，逾者遙尾之。霆又念二士及，當(dāng)均賄焉，乃止。啟檢黃金重貸，別裹之，援補(bǔ)以行，尾者亦不敢近，宜行半夜，不相覿，將黎明，二人乃疾逐之及霆。視之，二女子也，睨霆亦皆驚。欲退。霆劫持之曰：“何去乎！急從吾行，不然鳴于爾家?！迸桓已?，即從之。霆挽與偕逝。天明，入一館，密扣之。女曰：“我主人翁女也。幼許嫁某，今其人瞽矣。我不愿歸，嘗屬意于一姻家郎，期今夕竊負(fù)而逃。我伺之不至，忽聞父入內(nèi)喧言，門前客妄語云爾。我料為私郎的矣。急妝并小貲貨，引此青衣為伴，擲補(bǔ)逾垣以從。即慮為人覺，故不近。今業(yè)如此，則且奈何哉？然而，既兩失之，即應(yīng)終附君耳。余固不容計矣。”霆欣然不待二友，徑攜之還家，給家人以娶之途。婦入門，甚賢能，為霆生一子。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謂霆曰：“始吾不欲從瞽夫，故冒禮顛沛至此。今則思親不能一刻忘，殆病矣，奈何？然父母愛我甚，脫使之知，當(dāng)亦不多譴。君決圖之?！宾蛑\于一友，其人報當(dāng)為君效委曲，乃至翁所為商人貿(mào)易者。事竟，翁款客，縱譚客邑中事?？脱裕骸岸昵坝嗪加幸簧潭鴼w，道理問以片言得一婦，仙邑人也。翁寧知之乎？”翁曰：“知其姓邪！”曰：“聞之陶氏也?！蔽疼侨辉唬骸暗梅俏崤酰 笨蛷?fù)說其名歲容貌了悉。翁曰：“真吾女矣?！笨驮唬骸坝娭c？”翁曰：“固也。”翁妻王媼屏后奔出，哭告客：“吾夫婦生只此女。自失之，殆無以為生，客誠能見吾女，傾半產(chǎn)謝客耳。”客曰：“翁媼固欲見乃女，得無難若婿乎？”翁曰：“茍見之，慶幸不遑，尚何忤情為？”客曰：“然則請丈人偕行矣?！蔽膛c俱去，既相見，相持大慟，載之以歸。母女哭絕。分此生無復(fù)聞形跡，誰復(fù)知有今日哉？婿扣頭謝罪，共述往語。翁曰：“天使子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會成禮，厚貲遣歸之，復(fù)禮客為媒，遺貺甚多云。事在成化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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