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
韓延徽
韓延徽,幽州人也。仕劉守光為幕府參軍,守光與六鎮(zhèn)搆怨,自稱燕帝,延徽諫之不從,守光置斧質(zhì)於庭,曰:「敢諫者斬?!箤O鶴力諫,守光殺之。延徽以幕府之舊,且素重之,得全。
守光末年衰困,盧龍巡屬皆入于晉,遣延徽求援於契丹。太祖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馬於野。延徽有智略,頗知屬文,述律太后言於太祖,曰:「延徽能守節(jié)不屈,此今之賢者,奈何辱以牧圉,宜禮用之」。太祖召延徽語,悅之,遂以為謀主,舉動訪焉。
延徽始教太祖建牙開府,築城郭,立市里,以處漢人,使各有配偶,墾蓻荒田。由是漢人各安生業(yè),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諸國,延徽有助焉。
頃之,延徽逃奔晉王[一],晉王欲置之幕府,掌書記王緘疾之,延徽不自安,求東歸省母。過真定,止於鄉(xiāng)人王德明家。德明問所之,延徽曰:「今河北皆為晉有,當(dāng)復(fù)詣契丹耳」。德明曰:「叛而復(fù)往,得無取死乎?」延徽曰:「彼自吾歸,如喪手目。今往詣之,彼手目復(fù)完,安肯害我?」既省母,遂復(fù)入契丹。太祖聞其至,大喜,如自天而下,拊其背曰:「曏者何往?」延徽曰:「思母,欲告歸,恐不聽,故私歸耳?!固娲婧瘛<胺Q帝,以延徽為相,累遷至中書令。
晉王遣使至契丹,延徽寓書於晉王,敍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戀英主,非不思故鄉(xiāng),所以不留,正懼王緘之讒耳。因以老母為託?!骨以唬骸秆踊赵诖?,契丹必不南牧?!构式K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南牧,延徽之力也。
後,太宗援石晉,得幽、燕,會同稱制,以延徽兼樞密使、同平章事。後數(shù)年,延徽卒於契丹。
張礪
張礪,磁州滏陽人也。唐魏王繼岌征蜀,時為掌書記。繼岌死,礪詣王府慟哭久之。潞王時,為翰林學(xué)士。
石敬瑭叛,潞王以趙德鈞為行營招討,礪以翰林學(xué)士為行營判官。礪隨德鈞入契丹,太宗復(fù)以為翰林學(xué)士。礪事太宗甚忠直,遇事輒言,無所隱避,太宗甚重之。後自契丹逃歸中國,為追騎所獲,太宗責(zé)之曰:「何故捨我去?」對曰:「臣華人,飲食衣服皆不與此同,生不如死,願早就戮?!固陬櫷ㄊ赂邚┯二]曰:「吾嘗戒汝善遇此人,何故使之失所而亡,若失之,安可再得耶?」遂笞彥英而謝礪。
是年,太宗會同改元,參用中國人為公卿百官,以礪為翰林承旨,兼吏部尚書。
太宗既入大梁,一時番將恣橫,肆行殺戮,如蕭翰、麻荅、耶律郎五之類,縱兵殺掠尤甚。礪言於太宗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習(xí)。茍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之,猶將失之?!固诓粡?。後改除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大兵北歸,回居恆州,蕭翰、麻荅以鐵騎圍其第,礪方臥病,出見之。翰數(shù)之曰:「汝何言於先帝,云胡人不可為節(jié)度使[三]?又吾為宣武節(jié)度使,且國舅也,汝在中書,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處宮中,汝以為不可,又譖我及解里於先帝,云解里好掠人財,我好掠人子女。我必殺汝!」命鎖之,礪抗聲曰:「此皆國家大體,吾實言之。欲殺即殺,奚以鎖為?」麻荅以大臣不可專殺,力救止之,翰乃釋之。是夕,礪憤恚而卒。
趙延壽
趙延壽,相州人也。父德鈞,唐為盧龍節(jié)度使。
石敬瑭叛,與契丹會擊張敬達(dá),潞王令德鈞將幽州兵由飛狐出契丹軍後。德鈞密與契丹通,許以厚賂,云:「若立己為帝,即請以見兵南平洛陽,與契丹為兄弟國」。契丹以晉安未下,欲許德鈞之請。晉高祖亟使桑維翰入說太宗,太宗從之,指帳前石謂德鈞使者曰:「我已許石郎,此石爛,方可改也?!箷谥谅褐?,德鈞父子迎謁於高河。太宗問德鈞曰:「汝在幽州所置銀鞍契丹直何在?」德鈞指示之,太宗命盡殺之於西郊,凡三千人。遂鎖德鈞、延壽,送歸其國。德鈞見述律太后,悉以所齎寶貨并籍其田宅獻(xiàn)之,太后問曰:「汝近者何為往太原?」德鈞曰:「奉唐主之命?!固笾柑煸唬骸溉陱奈醿呵鬄樘熳?,何妄語耶?」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褂衷唬骸肝醿簩⑿?,吾戒之云:『趙大王若引兵北向渝關(guān),亟須引兵歸,太原不可救也。』汝欲為天子,何不先擊退吾兒,徐圖亦未晚。汝為人臣,既負(fù)其主,不能擊敵,又欲乘亂邀利,所為如此,何面目復(fù)求生乎?」德鈞俛首不能對。又問:「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鈞曰:「在幽州?!箚枺骸附駥僬l[四]?」德鈞曰:「屬太后。」太后曰:「然則又何獻(xiàn)焉?」德鈞益慙,自是鬱鬱不多食,踰年而死。
德鈞既卒,太宗釋延壽而用之。其後會同改元,參用番漢,以延壽為樞密使,尋兼政事令。
太宗遣使如洛陽,取延壽妻唐國長公主以歸。
會同六年,以延壽為盧龍節(jié)度使。
是時,晉少帝初立,搆怨契丹。延壽欲代晉帝中國,屢說太宗擊晉,太宗頗然之,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使將之,委之經(jīng)略中國,曰:「得之,當(dāng)立汝為帝?!褂謬L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寡訅坌胖?,由是為契丹盡力。
會同八年,延壽與其弟延照將兵五萬南征[五],逼貝州,陷之,吳巒死,所殺且萬人。太宗逼澶州,屯元城,延壽屯南樂。以延壽為魏博節(jié)度使,封燕王[六]。
會同十一年,延壽進(jìn)言於太宗,陳橋降卒得免死者二三十萬人。
先是,晉軍降契丹,太宗悉收其鎧仗數(shù)百萬,貯恆州,驅(qū)馬數(shù)萬歸其國,遣杜重威將其衆(zhòng)從,已而南,及河,太宗以晉兵之衆(zhòng),恐其為變,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或諫曰:「晉兵在他所者尚多,彼聞降者盡死,必皆拒命為患,不若且撫之,徐思其策?!固谀耸怪赝云湫\(zhòng)屯陳橋。會久雪,官無所給[七],士卒凍餒,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駡之。太宗猶欲誅晉兵,延壽言於太宗曰:「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欲自有之乎,將為它人取乎?」太宗變色曰:「朕舉國南征,五年不解甲,僅能得之,豈為它人乎?」延壽曰:「晉國南有唐,西有蜀,常為仇敵,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寡訅墼唬骸笗x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shù)千里,邊於吳、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濕,上國之人不能居也。它日車駕北歸,以晉國如此之大,無兵守之,吳、蜀必相與乘虛入寇,如此,豈非為它人取之乎?」太宗曰:「朕不知也,然則奈何?」延壽曰:「陳橋降卒可分以戍南邊,則吳、蜀不能為患矣!」太宗曰:「朕昔在上黨,失於斷割,悉以唐兵授晉,既而返為仇讎,北向與吾戰(zhàn),辛勤累年,僅能勝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時悉除之,豈可復(fù)留以為後患乎?」延壽曰:「曏留晉兵於河南,不質(zhì)其妻子,故有此憂;今若悉徙其家於恆、定、雲(yún)、朔之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何憂其為變哉?此上策也。」太宗悅曰:「善,惟大王所以處之?!褂墒顷悩虮嫉妹?,分遣還營。
天祿元年,太宗初許延壽代晉,後負(fù)約,恨之,謂人曰:「我不復(fù)入龍沙矣?!?br />
太宗崩,延壽偽稱受太宗遺詔,權(quán)知南朝軍國事,永康王兀欲鎖之。後二年,延壽卒於契丹。
論曰:契丹之興,當(dāng)朝柄國,率其種人,名曰番漢雜用,然漢人無幾矣,而名之彰彰尤著者,莫如延徽諸人。方延徽屈身牧圉,微述律后一言,終其身夕陽牛背間耳。城郭宮室,誰其畫之?威服諸番,誰其翼之?太祖之興,延徽有力焉。礪與延壽自南歸北,委質(zhì)太宗朝,痛番臣之橫肆,救陳橋之降卒,謂非忠誠天性不可;而一困於麻荅之強(qiáng),一失於睥睨之誤[八],豈不重可嗟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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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延徽逃奔晉王「晉王」,通鑑卷二百六十九作「晉陽」。
[二]太宗顧通事高彥英通鑑卷二百八十一書此事作「契丹主顧通事高彥英」。高彥英,同上引通鑑卷二百八十六、二百八十七、舊五代史高祖紀(jì)、張礪傳、新五代史四夷附錄契丹傳均作高唐英,而遼史張礪傳同作高彥英。國志卷十九「番將除授職名」之「彰德節(jié)度使高唐英」,疑即其人焉。
[三]云胡人不可為節(jié)度使通鑑卷二百八十七此句作「胡人不可以為節(jié)度使」,元本脫「可」字,席本刪「以」字,今從後者。
[四]問今屬誰「問」字原脫,據(jù)席本補(bǔ)。
[五]延壽與其弟延照將兵五萬南征通鑑卷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三均見延照之名,又皆以為思溫之子。遼史趙延壽傳稱延壽「本姓劉,恆山人」。國志言延壽弟延照,恐誤。
[六]封燕王通鑑卷二百八十三作「封魏王」。
[七]官無所給「所」字據(jù)通鑑卷二百八十六補(bǔ)。
[八]一失於睥睨之誤「睨」原作「睍」,據(jù)席本及文義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