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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一

廿二史札記 作者:清·趙翼


○司馬遷作史年歲 司馬遷《報任安書》謂:“身遭腐刑,而隱忍茍活者,恐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闭撜咚熘^遷遭李陵之禍?zhǔn)及l(fā)憤作《史記》,而不知非也。其《自序》謂:父談臨卒,屬遷論著列代之史。父卒三歲,遷為太史令,即纟由石室金匱之書。為太史令五年,當(dāng)太初元年,改正朔,正值孔子《春秋》后五百年之期,于是論次其文。會草創(chuàng)吸鍛,而遭李陵之禍,惜其不成,是以就刑而無怨。是遷為太史令,即編纂史事,五年為太初元年,則初為太史令時乃元封二年也。元封二年至天漢二年遭李陵之禍,已十年。又《報任安書》內(nèi)謂:“安抱不測之罪,將迫季冬,恐卒然不諱,則仆之意終不得達(dá),故略陳之。”安所抱不測之罪,緣戾太子以巫蠱事斬江充,使安發(fā)兵助戰(zhàn),安受其節(jié)而不發(fā)兵。武帝聞之,以為懷二心,故詔棄市。此書正安坐罪將死之時,則征和二年間事也。自天漢二年至征和二年,又閱八年。統(tǒng)計(jì)遷作《史記》,前后共十八年。況安死后,遷尚未亡,必更有刪訂改削之功,蓋書之成凡二十余年也。其《自序》末謂:“自黃帝以來,至太初而訖?!蹦酥杆鰵v代之事止于太初,非謂作史歲月至太初而訖也。李延壽作《南》、《北史》凡十七年,歐陽修、宋子京修《新唐書》亦十七年,司馬溫公作《資治通鑒》凡十九年,遷作史之歲月更有過之。合班固作史之歲月并觀之,可知編訂史事未可聊爾命筆矣。元末修《宋》、《遼》、《金》三史,不過三年;明初修《元史》,兩次設(shè)局,不過一年,毋怪乎草率荒謬,為史家最劣也。 ○班固作史年歲 《漢書》武帝以前紀(jì)、傳、表多用《史記》文,其所撰述,不過昭、宣、元、成、哀、平、王莽七朝君臣事跡,且有史遷創(chuàng)例于前,宜其成之易易。乃考其始末,凡經(jīng)四人手,閱三四十年,始成完書,然后知其審訂之密也。據(jù)《后漢書 班固傳》,固父彪接遷書太初以后,繼采遺事,傍貫異聞,作《后傳》數(shù)十篇,是彪已有撰述也。固以父書未詳,欲就其業(yè),會有人告其私改國史,明帝閱其書而善之,使固終成之。固乃起高祖,終于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為紀(jì)、表、志、傳凡百篇。自永平始受詔,積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是固成此書已二十余年。共八表及《天文志》尚吸鍛而固已卒,和帝又詔其妹昭就東觀藏書閣踵成之。是固所未成,又有妹為之卒業(yè)也。《漢書》始出,多未能通,馬融伏于閣下,從昭受讀。后又詔融兄續(xù)繼昭成之,是昭之外又有馬續(xù)也。百篇之書,得之于史遷者已居其半,其半又經(jīng)四人之手而成。其后張衡又條上《漢書》與典籍不合者十余事,盧植、馬日、楊彪、蔡邕、韓說等校書東觀,又補(bǔ)續(xù)《漢記》,則是書亦尚有吸丁善者,益信著書之難也。 ○各史例目異同 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言為《尚書》,事為《春秋》。其后沿為編年、記事二種,記事者,以一篇記一事,而不能統(tǒng)貫一代之全。編年者,又不能即一人而各見其敝拴。司馬遷參酌古今,發(fā)凡起例,創(chuàng)為全史。本紀(jì)以序帝王,世家以記侯國,十表以系時事,八書以詳制度,列傳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賢否得失,總匯于一編之中。自此例一定,歷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圍,信史家之極則也。魏禧序《十國春秋》,謂遷僅工于文,班固則密于體,以是為《史》、《漢》優(yōu)劣。不知無所因而特創(chuàng)者難為功,有所本而求精者易為力,此固未可同日語耳。至于篇目之類,固不必泥于一定,或前代所有而后代所無,或前代所無而后代所有,自不妨隨時增損改換。今列二十二史篇目異同于左: 本紀(jì)古有《禹本紀(jì)》、《尚書》、《世紀(jì)》等書,遷用其體以敘述帝王。惟項(xiàng)羽作紀(jì)頗失當(dāng),故漢書改為列傳。《三國志》亦但有《魏紀(jì)》,而吳蜀二主皆不立紀(jì),以魏為正統(tǒng)故也?!逗鬂h書》又立《皇后紀(jì)》,蓋仿《史》、《漢》、《呂后紀(jì)》之例,不知史遷以政由后出,故《高紀(jì)》后即立后紀(jì)。至班固則先立《孝惠紀(jì)》,孝惠崩,始立后紀(jì),其體例已截然,以少帝既廢,所立者非劉氏子,故不得以偽主紀(jì)年而歸之于后也。若東漢則各有帝紀(jì),即女后臨朝,而用人行政已皆編在帝紀(jì)內(nèi),何必又立后紀(jì)?《新唐書》武后已改唐為周,故朝政則編入后紀(jì),宮闈瑣屑事仍立后傳,較有斟酌?!端问?度宗本紀(jì)》后附瀛國公及二王。不曰帝而曰瀛國公,曰二王,固以著其不成為君,而猶附于紀(jì)后,則以其正統(tǒng)緒余,已登極建號,不得而沒其實(shí)也。至馬令、陸游《南唐書》作李氏本紀(jì),吳任臣《十國春秋》為僭大號者皆作紀(jì),殊太濫矣。其時已有梁、唐、晉、漢、周稱紀(jì),諸國皆偏隅,何得亦稱紀(jì)耶?《金史》于《太祖本紀(jì)》之前,先立《世紀(jì)》,以敘其先世,此又仿《尚書》、《世紀(jì)》之名,最為典切。 世家《史記 衛(wèi)世家贊》:“余讀《世家》言”云云。是古來本有世家一體,遷用之以記王侯諸國,《漢書》乃盡改為列傳。(按《班固傳》,改世家為列傳系其父彪變例。)傳者,傳一人之生平也。王侯開國,子孫世襲,故稱世家,今改作傳,而其子孫嗣爵者又不能不附其后,究非體矣。然自漢書定例后,歷代因之。《晉書》于僭偽諸國數(shù)代相傳者,不曰世家而曰載記,蓋以劉、石、苻、姚諸君有稱大號者,不得以侯國例之也。歐陽修《五代史》,則于吳、南唐、前蜀、后蜀、南漢、北漢、楚、吳、越、閩、南平皆稱世家。《宋史》因之,亦作十國世家?!哆|史》于高麗、西夏,則又變其名曰外記。 表《史記》作十表,于周之譜牒,與紀(jì)、傳相為出入。凡列侯、將相、三公、九卿功名表著者,既為立傳,此外大臣無功無過者,傳之不勝傳,而又不容盡沒,則于表載之。作史體裁,莫大于是。故《漢書》因之,亦作七表。以《史記》中《三代世表》、《十二諸侯年表》、《六國表》皆無與于漢也,其余諸侯皆本《史記》舊表,而增武帝以后沿革以續(xù)之。惟《外戚恩澤侯表》,《史記》所無。又增《百官公卿表》,最為明晰。另有《古今人表》,既非漢人,何煩臚列?且所分高下亦非定評,殊屬贅設(shè)也?!逗鬂h》、《三國》、《宋》、《齊》、《梁》、《陳》、《魏》、《齊》、《周》、《隋》及《南》、《北史》皆無表?!缎绿茣贰ⅰ对紫唷?、《方鎮(zhèn)》、《宗室世系》三表。薛《五代史》無表,歐《五代史》亦無表,但有《十國世家年譜》?!端问贰酚小对紫唷?、《宗室》二表?!哆|史》立表最多,有《世表》、《皇子表》、《公主表》、《皇族表》、《外戚表》、《游幸表》、《部屬表》、《屬國表》,表多則傳可省,此作史良法也?!督鹗贰贰蹲谑摇?、《交聘》二表?!对贰贰逗箦?、《宗室世系》、《諸王》、《公主》、《三公》、《宰相》六有?!睹魇贰贰吨T王》、《功臣》、《外戚》、《宰輔》、《七卿》共五表。(后人有因各史無表而補(bǔ)之者,伏無忌、黃景作《諸王》、《王子》、《功臣》、《恩澤侯表》,邊韶、崔、延篤作《百官表》,皆不傳。袁希之又有《漢表》,熊方有《后漢表》,李燾作《歷代宰相年表》,皆所以補(bǔ)前人之缺。近時萬斯同又取歷代正史之未著表者,一一補(bǔ)之,凡六十篇,益以《明史》表十三篇,最為詳贍。) 書志八書乃史遷所創(chuàng),以紀(jì)朝章國典。《漢書》因之作十志,《律歷志》則本于《律書》、《歷書》也,《禮樂志》則本于《禮書》、《樂書》也,《食貨志》則本于《平準(zhǔn)書》也,《郊祀志》則本于《封禪書》也,《天文志》則本于《天官書》也,《溝洫志》則本于《河渠書》也,此外又增《刑法》、《五行》、《地理》、《藝文》四志。其后《律歷》、《禮樂》、《天文》、《地理》、《刑法》歷代史皆不能無。《后漢書》改《地理》為《郡國》,又增《禮儀》、《祭祀》、《百官》、《輿服》四志。三國無志?!稌x》、《宋》、《齊書》大概與前書同,惟《宋書》增《符瑞志》,《齊書》亦有《祥瑞志》,《梁》、《陳書》及《南史》無志。《魏書》改《天文》為《天象》,《地理》為《地形》,《祥瑞》為《炅征》,余皆相同,而增《官氏》、《釋老》二志。《齊》、《周》及《北史》皆無志,《隋書》本亦無志,今種慫合《梁》、《陳》、《齊》、《周》、《隋》并撰者,其《藝文》則改為《經(jīng)籍》?!缎绿茣吩鰞x衛(wèi)、選舉、兵制三志。薛《五代史》志類有減無增。歐《五代史》另立《司天》、《職方》二考,亦即《天文》、《地理》而變其名也?!端问贰分T志與前史名目多同。惟《遼史》增《營衛(wèi)》、《捺缽》、《部族》、《兵衛(wèi)》諸志,其國俗然也?!督稹贰对范贩N絲與《宋史》同,惟少《藝文》耳。《明史》種絲與《宋史》同,其《藝文志》內(nèi)專載明人著述,而前代流傳于世者不載。 列傳古書凡記事立論及解經(jīng)者,皆謂之傳,非專記一人事跡也。(說見《陔余叢考》。)其專記一人為一傳者,則自遷始。又于傳之中分公卿將相為列傳,其《儒林》、《循吏》、《酷吏》、《刺客》、《游俠》、《佞幸》、《滑稽》、《日者》、《龜策》、《貨殖》等又別立名目,以類相從。自后作史者,各就一朝所有人物傳之,固不必盡拘遷《史》舊名也。如《漢書》少《刺客》、《滑稽》、《日者》、《龜策》四傳,而增《西域傳》,蓋無其人不妨缺,有其事不妨增。至《外夷傳》則又隨各朝之交兵、通貢者而載之,更不能盡同也。惟《貨殖》一款本可不立傳,而《漢書》所載貨殖又多周、秦時人,與漢無涉,殊亦贅設(shè)?!逗鬂h書》于列傳,《儒林》、《循吏》、《酷吏》外,又增《宦者》、《文苑》、《獨(dú)行》、《方術(shù)》、《逸民》、《列女》等傳。《三國志》名目有減無增。《晉書》改《循吏》為《良吏》,《方術(shù)》為《藝術(shù)》,不過稍易其名,又增《孝友》、《忠義》二傳,其逆臣則附于卷末,不另立逆臣名目?!端螘返摹敦摇窞椤抖餍摇?,其二兇亦附卷末?!洱R書》改《文苑》為《文學(xué)》,《良吏》為《良政》,《隱逸》為《高逸》,《孝友》、《忠義》為《孝義》,《恩幸》為《幸臣》,亦稍變其名,其降敵國者亦附卷末。《梁書》改《孝義》為《孝行》,又增止足一款,其逆臣亦附卷末?!蛾悤芳啊赌鲜贰芬嗤?,惟侯景等另立《賊臣》名目。《后魏書》改《孝行》為《孝感》,《忠義》為《節(jié)義》,《隱逸》為《逸士》,《宦者》為《閹宦》,亦稍變其名,其劉聰、石勒、《晉》、《宋》、《齊》、《梁》俱入外國傳。《北齊》各傳名目無所增改?!吨軙吩觥陡接埂芬豢睢!端鍟犯摹吨伊x》為《誠節(jié)》,《孝行》又為《孝義》,余皆與前史同,而以李密、楊玄感次列傳后,宇文化及、王世充附于卷末。《北史》各傳名目大概與前史同,增《僭偽》一款?!杜f唐書》諸傳名目亦與前史同,其安祿山等亦附卷末,不另立逆臣名目?!缎绿茣吩觥豆鳌贰ⅰ斗?zhèn)》、《奸臣》三款,《逆臣》中又分《叛臣》、《逆臣》為二,亦附卷末。薛《五代史》增《世襲》一款。歐《五代史》另立《家人》、《義兒》、《伶官》等傳。其歷仕各朝者,謂之《雜傳》,又分《忠義》為《死節(jié)》、《死事》二款,又立《唐六臣傳》,蓋五代時事多變局,故傳名亦另創(chuàng)也?!端问贰吩觥兜缹W(xué)》一款及《周三臣傳》,余與前史同?!哆|史》改《良吏》為《能吏》,余與前史同,另有《國語解》。金史無《儒學(xué)》,但改《外戚》為《世戚》,《文苑》為《文藝》,余與前史同,亦另有《國語解》?!对贰吩觥夺尷稀?,余亦與前史同?!睹魇贰犯鱾髅恳喽嗯c前史同,增《閹黨》、《流賊》及《土司傳》。 ○史記編次 《史記》列傳次序,蓋成一篇即編入一篇,不待撰成全書后,重為排比。故《李廣傳》后忽列《匈奴傳》,下又列《衛(wèi)青、霍去病傳》。朝臣與外夷相次,已屬不倫,然此猶曰諸臣事皆與匈奴相涉也?!豆珜O宏傳》后忽列《南越》、《東越》、《朝鮮》、《西南夷》等傳,下又列《司馬相如傳》,相如之下又列《淮南衡山王傳》?!堆簟泛蠛隽小都橱鲟嵁?dāng)時傳》,《儒林》、《酷吏》后又忽入《大宛傳》,其次第皆無意義,可知其隨得隨編也。 ○褚少孫補(bǔ)史記不止十篇 《漢書 司馬遷傳》謂:《史記》內(nèi)十篇有錄無書,顏師古《注》引張晏曰:“遷沒后,亡《景紀(jì)》、《武紀(jì)》、《禮書》、《樂書》、《兵書》、《漢興以來將相年表》、《日者列傳》、《三王世家》、《龜策列傳》、《傅勒蒯成列傳》,凡十篇。元、成間褚少孫補(bǔ)之,文詞鄙陋,非遷原本也?!笔巧賹O所補(bǔ)。只此十篇。然細(xì)按之,十篇之外尚有少孫增入者。如《外戚世家》增尹、邢二夫人相避不相見,及鉤弋夫人生子,武帝將立為太子,而先賜鉤弋死。又衛(wèi)青本平陽公主騎奴,后貴為大將軍,而平陽公主寡居,遂以青為夫等事?!短锶蕚鳌泛笤鋈逝c任安皆由衛(wèi)青舍人選入見帝,二人互相舉薦,帝遂拔用之等事。又《張蒼》、《申屠嘉傳》后增記征和以后為相者,車千秋之外,有韋賢、魏相、丙吉、黃霸,皆宣帝時也;韋元成、匡衡,則元帝時也。此皆少孫別有傳聞,綴于各傳之后,今《史記》內(nèi)各有“褚先生曰”以別之。其無“褚先生曰”者,則于正文之下另空一字,以為識別。此少孫所補(bǔ)顯然可見者也。又有就史遷原文而增改者,《楚元王世家》后敘其子孫有至地節(jié)二年者,則宣帝年號也?!洱R悼惠王世家》后敘朱虛侯子孫有至建始三年者,則成帝年號也。此亦皆在遷后,而遷書內(nèi)見之,則亦少孫所增入也。又《史記 匈奴傳》:太初四年,且侯單于立。其明年,浞野侯亡歸。又明年,漢使李廣利擊右賢王于天山,又使李陵出居延,陵敗降匈奴。則天漢二年也。又二年,漢使廣利出朔方,與匈奴連戰(zhàn)十余日,廣利聞家已族滅,遂降匈奴,則應(yīng)是天漢四年事。然《漢書 武帝紀(jì)》,天漢二年,李陵降匈奴,與此傳同。而廣利之降,則在征和三年,距天漢四年尚隔七年,殊屬歧互。不知者必以史遷為及身親見,與班固事后追書者不同,自應(yīng)以史記為準(zhǔn)。然征和元年巫蠱事起,二年太子斬江充,戰(zhàn)敗自殺,而廣利之降,則以太子既死之明年。廣利出擊匈奴,丞相劉屈餞于郊外,廣利以太子既死,屬屈勸上立昌邑王為太子。昌邑王者,廣利妹李夫人所生子,廣利甥也。此語為人所告發(fā),帝遂誅其家,廣利聞之,乃降匈奴。是廣利之降在衛(wèi)太子死后,而太子之死實(shí)在征和二年。此等大事,《漢書》本紀(jì)編年記載,斷無差誤,則廣利之降必不在天漢四年明矣。再以《漢書 匈奴傳》核對,則李陵降匈奴以前皆與《史記 匈奴傳》同。陵降后二年,廣利出兵,與單于連戰(zhàn)十余日,無所得,乃引還,并未降匈奴也。又明年,匈奴且侯單于死,狐鹿姑單于立,是為漢太始元年。狐鹿姑立六年,遣兵入寇上谷、五原、酒泉,漢乃又遣廣利出塞,戰(zhàn)勝追北,至范夫人城,聞妻子坐巫蠱事被收,乃降匈奴。計(jì)其歲年,正是征和三年之事,與武帝紀(jì)相合。則知《史記 匈奴傳》末所云天漢四年廣利降匈奴者,非遷原本也。遷是時目擊其事,豈有錯誤年歲至此!蓋遷所作傳,僅至李陵降后二年,廣利出塞不利引還便止。(遷《自敘》謂訖于太初,則并在陵降匈奴之前。)而褚少孫于數(shù)十年后,但知廣利降匈奴之事,不復(fù)細(xì)考年代,即以系于天漢四年出兵之下,故年代錯誤也。可知史記十篇之外,多有少孫所竄入者。 按史公《自敘》十二本紀(jì)、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共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是史公已訂成全書,其十篇之缺乃后人所遺失,非史公未及成,而有待于后人補(bǔ)之也。班固作《遷傳》,但云十篇有錄無書,而不言少孫所補(bǔ)。然班書內(nèi)燕王旦等封策及平陽公主以衛(wèi)青為夫等事,皆采少孫語入列傳,則知少孫所補(bǔ)久附《史記》并傳矣。 又案史公自序作《武帝紀(jì)》,謂:“漢興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內(nèi)修法度,舉封禪,改正朔,易服色,故作《今上本紀(jì)》?!笔沁w所作《武紀(jì)》,凡征匈奴,平兩越,收朝鮮,開西南夷,以及修儒術(shù),改夏正等事、必按年編入,非僅侈陳封禪一事也。今少孫所補(bǔ),則系全取《封禪書》下半篇所敘武帝事,遂以作《武帝本紀(jì)》。凡封禪書中所云今上,皆改曰武帝。(中尚有一“今上”字未改。)其文字稍異者,惟亳人謬忌,《武紀(jì)》改云“薄誘忌”;少翁以書置牛腹中,天子識其手書,《武紀(jì)》改云“天子疑之,有識其手書者”而已?!段浼o(jì)贊》亦全用史公《封禪書》后文,無一字改易。因思少孫所補(bǔ),大概多鈔錄舊文,不必自作。如《龜策傳》內(nèi),宋元王與衛(wèi)平論龜之文,皆是韻語,此必掌故中本有此文字。其后所云“首仰、首亻免,足開、今開”之類,亦是當(dāng)時龜卜成法,特少孫鈔入以補(bǔ)缺耳。至《扁鵲、倉公傳》,雖非少孫所補(bǔ),然于意答文帝詔問之語,所治何人,所療何癥,自成一篇,亦必當(dāng)時有此現(xiàn)成文字而鈔入者,使史遷為之,必不如此瑣屑。竊意《扁鵲傳》史遷原文也,《倉公傳》亦少孫鈔入者也。 褚少孫,沛人,嘗受詩于王式,后應(yīng)博士弟子選,由是魯詩有張、唐、褚氏之學(xué)。(張長宏、唐長賓與少孫同受業(yè)王式,《漢書 儒林傳》。) ○史記有后人竄入處 《史記 田儋傳贊》,忽言蒯通辨士,著書八十一篇,項(xiàng)羽欲封之而不受,此事與儋何涉而贊及之?《司馬相如傳贊》謂:“相如雖多虛詞濫說,然其要?dú)w,引之節(jié)儉。揚(yáng)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諷一,猶馳騁鄭衛(wèi)之音,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余采其語可論者著于篇”云云。按雄乃哀、平、王莽時人,史遷何由預(yù)引其語?此并非少孫所補(bǔ),而后人竄入者也。《漢書相如傳贊》正同,豈本是班固引雄言作贊,而后人反移作《史記》傳贊耶?《外戚世家》敘衛(wèi)子夫得幸之處,不曰今上而曰武帝,此或是少孫所改耳。 ○史記律書即兵書 《史記》所缺十篇,張晏謂《禮書》、《樂書》、《兵書》,顏師古據(jù)《史記》目錄但有《律書》而無《兵書》,以駁張晏之誤,不知《律書》即《兵書》也。遷自序云:“非兵不強(qiáng),非德不昌?!端抉R法》所從來尚矣,太公、孫、吳、王子(徐廣曰:王子成甫。)能紹而明之,故作《律書》”云云。是遷所作《律書》即兵書也。今褚少孫所補(bǔ)序亦云:“六律為萬事根本,其于兵械尤重”。遂極論秦時黷武,漢定天下,偃兵息戰(zhàn)等事。是亦尚見兵律相關(guān)之意,而其傳則又專序律呂上生下生之法,與兵事亳不相涉。此篇最無頭緒,蓋少孫補(bǔ)作時,見遷序目有《司馬法》太公、孫、吳字樣,故其序以兵律相關(guān)為言。至其正文,則以律書為名,遂專取律呂以實(shí)之,而與兵事不相涉也。張晏謂《兵書》者,專指史遷序目而言。顏師古駁之者,專據(jù)少孫所補(bǔ)律呂而言。度史遷原文必有兵與律相應(yīng)之故,惜不可考矣。 ○史記變體 《史記 曹參世家》敘功處,絕似有司所造冊籍。自后《樊噲》、《酈商》、《夏侯嬰》、《灌嬰》、《傅寬》、《靳歙》、《周纟》等傳,記功俱用此法,并細(xì)敘斬級若干,生擒若干,降若干人,又分書身自擒斬若干,所將卒擒斬若干,又總敘攻得郡若干,縣若干,擒斬大將若干,裨將若干,二千石以下若干,纖悉不遺,另在一格。蓋本分封時所據(jù)功冊,而遷料簡存之者也。(《張良傳》:以諸將未定封,上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是必先有功冊。)然亦可見漢初起兵,即令諸將各立簡牘,以紀(jì)勞績,無枉無濫,所以能得人死力,以定大業(yè)也。又張蒼、任敖、周昌合為一體,竇嬰、灌夫、田亦合為一傳,似斷不斷,似連不連,此又是一體。《漢書》皆全用之?!稘h書 韓安國傳》下半篇全載王恢與安國辯論擊匈奴事,一難一答,至十余番,不下斷語,亦一奇格。 ○漢王父母妻子 《高祖記》稱漢王之二年,定三秦,將五諸侯兵破彭城,尋為項(xiàng)羽所敗,西奔過沛,使人求家室,家室已亡去。道遇孝惠、魯元公主,載以行,而家屬反遇楚軍,為羽所得,常置軍中為質(zhì)。據(jù)《史記》謂是時羽取漢王父、母、妻、子置軍中,《漢書》則但謂取太公、呂后,而不言父母妻子。其后羽與漢王約:中分天下,以鴻溝為界。遂歸漢王家屬。據(jù)《史記》謂歸漢王父母妻子,而班書亦但言歸太公、呂后,而不言父母妻子。蓋以高祖之母久已前死,(高祖起兵時,母死于小黃。)羽所得者,但有太公、呂后,而以《史記》所云父母妻子者不過家屬之通稱,非真有母與子在項(xiàng)羽軍中,故改言太公、呂后也。不知高祖母雖已前死,而楚元王為高祖異母弟,則高祖尚有庶母也。(《史記》謂同母少弟,《漢書》則謂同父少弟。顏師古注:“言同父則知其異母也?!卑础秴峭蹂▊鳌罚宏隋e曰:“高帝大封同姓,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眲t元王乃異母弟無疑。陸機(jī)《漢高功臣頌》:“侯公伏軾,皇媼來歸?!闭负罟f項(xiàng)羽,羽歸漢王家屬之事,曰皇媼來歸,明言漢高之母也。)孝惠帝尚有庶兄肥,后封齊,為悼惠王。當(dāng)高祖道遇孝惠時,與孝惠偕行者但有魯元公主,則悼惠未偕行可知也。悼惠既未偕行,又別無投歸高祖之事,則必與太公、呂后同為羽所得,故高祖有子在項(xiàng)軍也。然則《史記》所謂父、母、妻、子,乃無一字虛設(shè),而《漢書》改云太公、呂后,轉(zhuǎn)疏漏矣。 ○五世相韓 《史記》稱張良以五世相韓,故為韓報仇。然五世指韓王而言,謂韓王五世皆張氏為相,非張氏五世皆相韓也。良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及宣惠王、襄哀王,良父相王及悼惠王,是為五世。顏師古注:從昭侯至悼惠王,凡五君也。 ○過秦論三處引用 賈誼《過秦論》大指謂秦尚法律,不施仁義,以至一夫作難,天下土崩。史遷用之《秦本紀(jì)》后,最為切當(dāng)。乃褚少孫又引之于《陳涉世家》后,則以其中有“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數(shù)語,故牽用之,然已非正旨矣。班固又于《陳涉項(xiàng)羽傳》后引此及史遷所論項(xiàng)羽者,以作二人傳贊,未免數(shù)典而忘其祖也。再《漢書》武帝以前紀(jì)傳多用《史記》文,而即以為己作,未嘗自言“引用史遷”云云。所引《過秦論》及《戰(zhàn)國策》陸賈《新語》之文,亦即以為己作,未嘗自言“引用某人”。蓋古人著述往往如此,不以鈔竊為嫌也。(《漢書 五行志》記秦始皇氵高池君遺璧之事,卻書明引用《史記》之文。) ○史記自相歧互處 《史記田儋傳》,項(xiàng)梁趣齊進(jìn)兵,共擊章邯,儋欲楚殺田假,然后出兵。據(jù)《項(xiàng)羽紀(jì)》,項(xiàng)梁曰:“假與國之王,窮來歸我,殺之不義?!倍短飿s傳》則以此語為楚懷王之言。 《齊悼惠王傳》,悼惠子哀王將發(fā)兵誅諸呂,乃先誘燕王劉澤入齊,使祝午至燕,發(fā)其國兵并將之。澤不得歸,乃愿往長安,議立哀王為帝,哀王遂資其行。而《澤傳》不言被誘入齊事,但云:太后崩,澤即曰:“帝少,諸呂用事,劉氏孤弱?!彼炫c齊合兵,而澤先至長安。(《漢書》亦同。) 《朱建傳》謂:黥布欲反,建諫之不聽。布誅,建得不誅。事在《黥布傳》中云云。今《布傳》無此語。 《佞幸傳序》,高祖有籍孺,孝惠有閎孺。而《朱建傳》又云孝惠有閎籍孺,是并二人為一人?!稘h書》亦云閎籍孺。 《酈食其傳》既敘食其見高祖之事,而《朱建傳》又重?cái)⑨B生見高祖之事,與彼傳小異。 《周仁傳》,仁以不潔清得幸。景帝崩,仁尚為郎中令。終無所言,景帝以此再自幸其家。案既云“景帝崩”,乃又云“景帝再幸其家”,文義不順,《漢書》刪“景帝崩”三字便明。 《田仁傳》戾太子斬江充,發(fā)兵與丞相劉屈戰(zhàn)之事,既云“丞相令司直田仁閉守城門,因縱太子,下吏誅死?!毕掠衷啤叭拾l(fā)兵,長陵令車千秋上變,仁族死陘城”,文既繁復(fù),且不可解。 ○史漢不同處 一代修史,必備眾家記載,兼考互訂,而后筆之于書。觀各史藝文志所載各朝文士著述,有關(guān)史事者何啻數(shù)十百種。當(dāng)修史時,自必盡取之,彼此校核,然后審定去取。其所不取者,必其記事本不確實(shí),故棄之。而其書或間有流傳,好奇之士往往轉(zhuǎn)據(jù)以駁正史,此妄人之見也。即如班固作《漢書》,距司馬遷不過百余年,其時著述家豈無別有記載?倘遷有錯誤,固自當(dāng)據(jù)以改正。乃今以《漢書》比對,武帝以前,如《高祖記》及諸王侯年表、諸臣列傳多與史記同,并有全用《史記》文,一字不改者。然后知正史之未可輕議也。其間有不同者,張泌有《漢書刊誤》,朱子文有《漢書辨正》,劉巨容有《漢書纂誤》,今皆不傳?,F(xiàn)存者惟劉《漢書刊誤》、吳仁杰《兩漢刊誤補(bǔ)遺》,皆不過就本書中穿穴訂正,非于此二書外別有援據(jù),以資辨駁也。劉辰翁有《班馬異同》,蓋亦就《史記》、《漢書》岐互處分別指出。今少有其本,姑以二書比對,摘其不同者列于后。 韓信擊魏豹,《史記》在漢三年,《漢書》在二年。韓信襲殺龍且,《史記》在三年,《漢書》在四年。諸侯會垓下,《史記》在四年,《漢書》在五年。項(xiàng)羽使海春侯曹咎守成皋,為漢王所虜,《史記》在劉、項(xiàng)同軍廣武之后,《漢書》在同軍廣武之前。徙王韓信于楚,《史記》在漢王即帝位后,《漢書》在殺羽未即位前。蕭何造未央宮,《史記》在八年,《漢書》在七年。黥布封九江王后,《史記》謂七年朝陳,八年朝洛陽,《漢書》謂六年朝陳,七年朝洛陽。二書紀(jì)事,每差一年。 項(xiàng)羽、陳涉二人,《史記》稱項(xiàng)王、陳王,《漢書》改為列傳,故皆稱名。 《史記》,項(xiàng)羽立田都為齊王,田榮怒,乃殺都,自立為齊王。《漢書》謂榮攻都,都走降楚。 《史記 項(xiàng)紀(jì)》、《高紀(jì)》皆言項(xiàng)羽徙義帝長沙,都郴,使衡山王、臨江王擊殺義帝?!稘h書 高紀(jì)》則云:羽使九江王布擊殺義帝于郴。(顏師古注謂:衡山、臨江、九江三王,羽皆使殺義帝,而擊殺者乃九江王也。) 《史記 項(xiàng)紀(jì)》,楚軍敗于定陶,項(xiàng)梁死,楚懷王恐,乃從盱眙徙彭城,并項(xiàng)羽、呂臣軍自將之?!稘h書》謂羽與沛公等聞項(xiàng)梁死,乃徙懷王。都于彭城。 項(xiàng)羽分王諸將,《史記》先敘諸將分王畢,方敘徙楚懷王于長沙?!稘h書》則先敘徙懷王,然后分王諸將。 《史記》,分王諸將,韓王成都陽翟?!稘h書》無“都陽翟”三字,以成雖有此封,實(shí)未至國也。(案《史記》,成無軍功,羽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殺之。) 《史記》,田榮擊殺濟(jì)北王田安,并王三齊?!稘h書》,彭越擊殺田安,榮遂王三齊。 《史記》,項(xiàng)羽美人名虞,《漢書》謂姓虞氏。 《史記》,漢騎將追項(xiàng)羽,為羽所叱,人馬俱驚者為赤泉侯,而不著姓名。《漢書》則曰楊喜。然《史記》羽死后分其四體者有楊喜,又不言即赤泉侯。 《史記 張耳傳》,外黃富人女嫁庸奴,亡其夫,去抵父客,謂所嫁者乃庸奴,故逃之至父客處也?!稘h書》謂庸奴其夫,亡抵父客,則富人女以夫?yàn)橛古嗜ブ病?《史記》,盧綰、陳分兩傳,《漢書》兩人合為一傳,以綰之反因陳事見疑而起也。 荊王劉賈,《史記》謂不知其何屬,《漢書》謂高祖從父兄。 燕王劉澤,《史記》謂諸劉遠(yuǎn)屬,《漢書》謂高祖從祖兄弟。 《任敖傳》,《史記》謂高后崩,敖不與大臣共誅諸呂,故免官?!稘h書》皆與大臣共誅諸呂,后坐事免官。 《史記》,倪寬在儒林尚書條內(nèi),董仲舒在《儒林春秋》條內(nèi),《漢書》皆改入列傳。 《史記 循吏傳》載周、秦間人孫叔敖、子產(chǎn)、公儀休、石奢、李離?!稘h書》所載則文翁、王成、黃霸、朱邑、龔遂、召信臣,皆漢人也。 《史記》張湯在《酷吏傳》。《漢書》以其子孫多為名公卿,乃以湯另入列傳。其他《酷吏》、《游俠》、《佞幸》內(nèi)較《史記》各有所增,則皆遷以后人也,惟《貨殖傳》多仍《史記》之舊,列入白圭、猗頓、烏氏倮、巴寡婦清等,但去子貢耳。誠思《漢書》也,而敘周、秦間人耶。 《史記 儒林傳》以《詩》為首,次《尚書》,次《禮》,次《易》,次《春秋》。《漢書儒林傳》以《易》為首,次《尚書》,次《詩》,次《禮》,次《春秋》。 《史記》高祖為亭長,以竹皮為冠,命求盜之薛治之。(求盜者,亭長之副也。薛有作冠師,故令其副至薛,使冠師治之。)《漢書》但云:令求盜之薛治。(刪一“之”字便不明。) 《史記》,秦始皇以東南有天子氣,乃東游以厭之。高祖即自疑,隱于芒山澤之間,呂后以其所居處常有云氣,求輒得之。《漢書》刪卻“即自疑”三字。高祖以匹夫而以天子自疑,正見其志氣不凡也,《漢書》刪此三字,便覺無意。 《史記》,沛公破豐,命雍齒守之,齒以豐降魏。沛公攻之不能下,項(xiàng)梁益沛公五千兵攻豐,而不言攻之勝負(fù)?!稘h書》則云:攻豐拔之,雍齒奔魏。 《史記》,漢王敗入關(guān),又東出,袁生說漢王出武關(guān),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漢書》作轅生。 《陳涉?zhèn)鳌?,《漢書》改伍徐曰伍逢,朱房曰朱防。 《史記》,項(xiàng)羽燒秦宮室東歸,說者譏其沐猴而冠?!稘h書》,說者乃韓生也。 《吳王濞傳》,《史記》高祖封兄仲為陽侯,《漢書》作合陽侯。 《韓信傳》,《史記》漢王之?dāng)∨沓?,信收兵與漢王會滎陽?!稘h書》謂信發(fā)兵,與漢王會滎陽。案是時信未有分地,從何發(fā)兵?蓋收集潰卒耳,收字得實(shí)。 《張良傳》,《史記》載其所致四皓姓名:東園公、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漢書》但云四人,不著氏名。 《周勃傳》,《史記》沛公拜勃為虎賁令,《漢書》作襄賁令。 《史記》周文,《漢書》作周仁;張叔,《漢書》作張毆。 《史記 梁平王傳》,有告變者曰:類犴反,《漢書》作犴反。又《史記》告變后驗(yàn)實(shí),削梁八城,梁尚有十城?!稘h書》則云削五縣,尚有十城。 《史記 田傳》,景帝后三年,封為武安侯。《漢書》則云:武帝初即位,以舅封武安侯。案景帝后三年正是武帝即位之歲,乃武帝所封,特是時尚未改元故耳。 《李廣傳》,《史記》廣為匈奴所得,絡(luò)而盛兩馬間,廣佯死,睨其旁一胡兒騎善馬,乃忽騰而上,推墮兒,乘其馬歸?!稘h書》謂抱胡兒,鞭馬南馳。 《李陵傳》,《史記》陵降匈奴,漢聞單于以女妻陵,遂族其母妻子?!稘h書》謂漢聞李陵教匈奴為兵,遂族其母妻子,后乃知教兵者李緒,非李陵也。 ○史漢互有得失 垓下之戰(zhàn),《史記 高祖紀(jì)》敘韓信、孔將軍、費(fèi)將軍等戰(zhàn)頗詳,《漢書 高紀(jì)》但撮敘數(shù)語。然殺項(xiàng)羽是漢王一大事,《漢書》略之,殊失輕重。 《高祖紀(jì)》末,《史記》但記其諸子?!稘h書》獨(dú)總敘高祖之明達(dá)好謀,雖日不暇給,而規(guī)模宏遠(yuǎn),《史記》少此議論。又《史記 高紀(jì)》既敘高祖八男,而《呂后紀(jì)》內(nèi)又?jǐn)⒅?,殊?fù)?!稘h書》兩紀(jì)俱不敘,另立《高五王傳》。 《孝文紀(jì)》,《史記》于后六年忽總敘帝之節(jié)儉寬厚,下方敘后七年六月帝崩,殊屬非法,總敘自應(yīng)在帝崩后也?!稘h書》取此語作贊。 《吳王濞傳》,《史記》晁錯議削諸王地,楚王戊以在薄太后服中有奸,削東???,因削吳之豫章、會稽二郡。及前二年削趙王河間郡、膠西王六縣。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zé)o已,因此發(fā)謀。案是時廷臣所議削者,即豫章、會稽也,故下文云:及削豫章、會稽書至,吳王遂反。今先云削吳之豫章、會稽,下又云方議削吳,是又于二郡外再議削矣,則下文所謂及削豫章、會稽書至者,又何說耶?《漢書》先刪去削豫章、會稽字,但云削楚及趙膠西地,廷臣方議削吳,及削豫章、會稽書至,吳王遂反,較為明析。 七國反時,《史記》謂膠西王聽吳王計(jì),約同反,遂發(fā)使約齊、川、膠東、濟(jì)南、濟(jì)北,皆許諾?!稘h書》獨(dú)無濟(jì)北。按《齊孝王傳》,是時孝王狐疑不同反,尋被川等三國圍急,陰與三國通謀,會路中大夫來告漢兵且至,遂堅(jiān)守。及漢將欒布等解三國圍后,聞齊亦通謀,將伐之。孝王懼,自殺。而濟(jì)北王以城壞未完,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發(fā)兵,故亦不同反。后聞齊王自殺,濟(jì)北王亦欲自殺,梁孝王為之辨雪,乃得不坐。(《鄒陽傳》據(jù)此則齊與濟(jì)北二王亦非必能堅(jiān)守之人,《史記》謂膠西來約同反時,齊、濟(jì)北皆許諾,從其實(shí)也。《漢書》獨(dú)無濟(jì)北,則以其未成反也。然以其未成反而遂不列于約反之內(nèi),則齊王不惟不反,且有堅(jiān)守之功,何以轉(zhuǎn)列于從反之內(nèi)乎?豈以齊王自殺,遂坐以反謀;濟(jì)北免罪,則并其先欲從而不得反之處,概為隱諱耶? 四國攻臨時,《史記》謂膠西為渠率,與膠東、川、濟(jì)南共攻臨?!稘h書》則云膠西、膠東為渠率,與川、濟(jì)南共攻臨。案膠西聽吳王之謀,使人約諸王反,則主兵者膠西也,《漢書》增膠東為主謀,亦非。 《淮南厲王傳》,《史記》高帝過趙,趙王獻(xiàn)美人,帝幸之,有身。會貫高等謀反,帝令盡捕趙王家屬系之。美人亦在系中,告吏曰:“得幸上,有身?!崩粢月劊戏脚蠢?。及美人生厲王,即自殺。吏奉厲王詣上,上令呂后母之?!稘h書》敘事亦同,而改美人告吏曰:“得幸上,有子。”案是時厲王尚未生也,何得先言有子?《史記》以為有身,較穩(wěn)。 厲王以罪廢徙蜀,《史記》謂一路傳送者皆不聽發(fā)車封。王為侍者曰:“吾以驕故,不聞過至此。人生一世間安能邑邑如此!”乃不食死。至雍,雍令發(fā)封,以死聞。案既不發(fā)封,則王在車中與誰語?若有人共語,則餓死后豈不聲言,直待雍令發(fā)封始知耶?《漢書》先敘王語,方敘傳送者不敢發(fā)封,以致餓死,文義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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