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木槲葉集
李雪木名柏，武功人?！瓣P(guān)中三李”，中南山人李子德因篤，二曲山人李中孚?，與雪木也。雪木所著《槲葉集》，冷艷峭刻，如其為人。閱《耕者》云：“農(nóng)無谷，不農(nóng)則肉。農(nóng)無服，不農(nóng)則?。農(nóng)蔽惡木，不農(nóng)則渠渠夏屋?！庇泄胖{遺響?！堆阕帧方^句云：“紙有長空硯有山，毫端蘸雨拂云間。年年絕筆衡峰下，剩得南天萬里閑?！痹佈阕侄嘁?，無似其落想空妙者?！而P泉別墅》云：“斗室無塵小徑幽，柴扉晝夜掩寒流。日沉澗底魚窺鏡，月上松梢鶴踏鉤。才弱羞陳三禮賦，家貧難買五湖舟。唯將碧眼酬黃巷，莫待青山嘆白頭?！币嗥ぁ㈥懠哑?。
○傅青主醫(yī)畫
山右傅青主征君山，以書畫著名一時，而不肯輕為人作。嘗有摯友某求畫，請之諄諄，意不可卻，征君謂：“畫雖末藝，然必須筆補造化。我每作畫，先擇其時，非遇良辰不肯下筆。今重違君意，約以中秋夕為期，如是日天氣晴爽，風(fēng)定月明，當準備紙筆，惟命是聽。”其友第諾。待至其日，果晴爽，如所言。友大喜，知征君善飲，乃備肴酒，迎與痛飲，自晡至?失始罷席。征君命侍者為研濃墨，駢兩幾，鋪丈長玉版紙其上，又取鐵界尺鎮(zhèn)紙四角，謂俟月上東向，秉燭為之作畫。少焉月出東山，光鑒毫發(fā)，征君樂甚，命侍者取所研濃墨一巨缽置旁幾，屏退諸人，獨自命筆。友遙遙竊窺，但見征君手舞足蹈，或踴或躍，其狀若狂。友大驚，徑趨至背后，以手力抱其腰，征君狂叫嘆曰：“孺子敗吾清興，奈何！”遂擲筆搓紙，竟作罷論。友見征君發(fā)鬢須眉滿頭皆墨，竟體汗如雨下，以征君酒醉，不能強事丹青，急取水為之浣濯，遣人送歸。所畫廢紙上，惟濃墨一團，大如釜口。以征君手筆，不忍捐棄，姑折疊庋之架上。一夜天陰月黑，室內(nèi)隱約放光，急往察之，見光出自廢紙，始悟征君畫果通神，可惜敗興中輟，未竟厥事也。京師打鐘庵募修落成，僧慕征君名，丐書庵額。以僧無行，辭不許。僧稔某甲與征君善，啖以重金，求為轉(zhuǎn)乞。甲知征君為人，不敢遽達，又慮無以報僧，既思得一法，乃沽佳醞招征君飲，又預(yù)作五絕詩一首，將“打鐘庵”三字嵌于詩中，乘征君微醺，自握筆書此詩，屢書屢自拉棄之。征君睨之而笑，甲曰：“家有屏，欲書此詩刻其上。顧不善涂鴉，致貽君笑?！睍r征君已醉矣，曰：“我為汝代筆何如？”甲喜曰：“本不敢相煩，果爾幸甚?！闭骶崴骷垼v筆為之一揮，較常尤勝。甲請曰：“既蒙賜書，即求署款，以為蓬舍光，尤深欣感?！闭骶ΧS之。后甲元刂此三字授僧，榜于門。征君偶過庵前，訝額署己款，筆意確是，注視沉思良久，忽憶前為甲書屏中有此三字，始悟為甲所賣，遂與絕交。
征君精醫(yī)，今所傳世者僅婦科書，顧不徒精婦科也。有同鄉(xiāng)某客都中，忽然患頭痛，經(jīng)多醫(yī)不效，聞太醫(yī)院某公為國手，斷人生死不爽，特造請診視。公按脈畢，命之曰：“此一月癥也，可速歸家料理后事，遲無及矣。”某聞怏怏歸寓，急治任兼程旋里。會征君入都，遇諸途，問某歸意，以疾告，曰：“太醫(yī)院某君，今國手也，盍請治之?！蹦硣@曰：“仆此歸，正遵某公命也?！蹦司吒嫠?。征君駭曰：“果爾奈何！試為汝脈之?！卑疵}良久，嘆曰：“某公真國手也，其言不謬?！蹦彻讨骶疾辉谀彻拢黄唬骸罢\如君言，某真無生望矣。然君久著和緩名，竟不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乎？”征君又沉思久之，謂曰：“汝疾萬無生理。今思得一法，愈則不任功，不愈亦不任過，汝如法試之何如？”某大喜，求方。征君命歸家，遍覓健少所著舊氈笠十余枚，煎濃湯漉成膏，旦夕服之，當有效，萬一幸愈，可速至都中謁某公，當云何也。某謝諾而別，歸家如法治之，疾果愈。尋至都中，見征君喜慰異常。趨往謁某公，公見某至，瞿然曰：“君猶無恙耶？”某具以征君所治之法告之，某嘆曰：“傅君神醫(yī)，吾不及也。吾初診汝疾，系腦髓虧耗，按古方唯生人腦可活，顧萬不能致，則疾亦別無法治。今傅君以健少舊氈笠多枚代之，真神手，吾不及也。若非傅君，汝白骨寒矣，謂非為鄙人所誤耶。然則醫(yī)雖小道，攻之不精，是直以人命為兒戲也，吾尚敢業(yè)此哉！”公送某出，即乞休閉門謝客，絕口不談醫(yī)矣。
○蔣山庸
顧亭林先生炎武，行奇學(xué)博，負海內(nèi)重名，玉峰三徐先生皆其宅相也。有《答監(jiān)修徐學(xué)士書》，以龍門雄健之筆，間作麗詞；以商山沉隱之年，深言時事。覽其遺編，別為一格，豈誼切渭陽，不覺語之工而思之迫歟。書曰：“幼時侍先祖，自十三四歲讀完《資治通鑒》后，即示之以邸報。泰昌以來，頗窺崖略，然憂患之余，重以老髦，不談此事已二十年，都不記憶。而所藏史錄奏狀一二千本，悉為亡友借觀。中郎被收，琴書俱盡。承吾甥來札??，勉以一代文獻，豈非生平至愿，恐衰朽未足副此。然既遇周情，兼叨下問，觀書柱史，不為無緣，正未知絳人甲子，郯子云師，可備趙孟叔孫之對否耳。夫史書之作，鑒往所以訓(xùn)今。憶昔庚辰、辛巳之間，國步阽危，方州瓦解，而老臣碩彥品節(jié)?喬然，下多折檻之陳，上有轉(zhuǎn)圜之聽。思賈誼之言，每聞于諭旨；烹弘羊之論，屢見于封章。遺風(fēng)善政，迄今可想。而昊天不吊，大命忽焉，山岳崩頹，江河日下，三風(fēng)不察，六逆彌臻。以今所睹，國維人表，視崇禎之代，十不得其二三，而民窮財盡，又倍蓰而無算矣。身當史局，因事納規(guī)，造膝之謀，沃心之告，有急于編摩，固不待汗簡奏功，然后為千秋金鑒之獻也。關(guān)輔荒涼，非復(fù)十年以前風(fēng)景，而雞肋蠶叢，尚煩武略；飛萏挽粟，豈顧民生？至有六旬老婦，七歲孤兒，挈米八斗，赴營千里。于是強者鹿鋌，弱者雉經(jīng)，闔門而聚哭投河，并村則張旗抗令，此一方之隱憂，而廟堂之上或未之深悉也。吾以望七之齡，客居斯土，飲瀣餐霞，足怡貞性，登巖俯澗，將卜幽棲，恐鶴唳之重驚，即魚潛之非樂。是以忘其出位，貢此狂言，請賦祈招之詩，以代麥秋之祝。不忘百姓，敢自托于魯儒；維此哲人，庶興哀于周雅。當事君子，倘亦有聞而太息者乎？東土饑荒，頗傳行旅；江南水旱，亦察輿謠。涉青云以遠游，駕四牡而靡騁，所望隨示以音問，不悉?！毕壬谀蠒r，號蔣山亻庸，中年以后，跡絕故鄉(xiāng)，遍游燕、齊、秦、晉間以終，常言生平最憎者舟輿，而炊粱跨衛(wèi)，乃此身安處也。
○毛西河獺祭 西河納妾曼殊，矜寵特至，夫人陳頗不平之，嘗詆之于客座曰：“爾輩以毛大可為博學(xué)耶？渠作七言八句，亦須獺祭乃成。”近人有論詩絕句云：“曼殊不擅專房寵，誰識君詩獺祭成。”可稱雅謔。
○賦梅釋 ?
海內(nèi)三髯，一為慈溪姜西溟，一為?陽康孟謀，其一則陽羨生陳其年也。其年未遇時，游于廣陵，冒巢民愛其才，延致梅花別墅。有童名紫云者，儇麗喜歌，令其執(zhí)役書堂，生一見神移，贈以佳句，并圖其像，裝為卷帙，題曰“云郎小照”。適墅梅盛開，生偕紫云徘徊于暗香疏影間。巢民偶登內(nèi)閣，遙望見之，忽佯怒，呼二健仆縛紫云去，將加以杖。生營救無策，意極?徨，計唯得冒母片言，方解此厄。時已薄暮，乃趨赴老宅前，長跪門外，啟門者曰：“陳某有急，求太夫人發(fā)一玉音，非蒙許諾，某不起也?！币騻溲宰显剖?。頃之，青衣媼出曰：“先生休矣。巢民遵奉母命，已不罪云郎，然必得先生詠梅絕句百首，成于今夕，仍送云郎侍左右也?！鄙笙?，攝衣而回，篝燈濡墨，苦吟達曙，百詠既就，亟書送巢民。巢民讀之擊節(jié)，笑遣云郎。其后紫云配婦，合巹有期矣，生惘惘若失，賦《賀新郎》贈之云：“小酌荼蘼釀，喜今朝、釵光鈿影，燈前?漾。隔著屏風(fēng)喧笑語，報道雀翹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撲朔雉雄混不辨，但臨風(fēng)私取春弓量。送爾去，揭鴛帳。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zhuǎn)婦隨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樣。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為我，再惆悵?！贝嗽~競傳人口，聞?wù)邽橹^倒。
○辨姓詩
潮州太守黃霽青先生安濤，嘉善人，工詩，善滑稽。有同年某投札，誤書黃為王，先生作詩答之云：“江夏瑯琊未結(jié)盟，草頭三畫最分明。他家自接周吳鄭，敝姓曾連顧孟平。須向九秋尋鞠有，莫從四月問瓜生。右軍若把涪翁換，辜負籠鵝道士情?！惫ふ儋N，風(fēng)趣獨絕。
○胡稚威詠葡萄 山陰胡天游，以才學(xué)受知于任香谷尚書啟運，薦試博學(xué)宏詞。既入都，邀館其家，情禮優(yōu)篤，猶令狐楚之于義山也。會仲秋，葡萄新熟，紫珠翠葉，翳綴庭前，尚書顧天游曰：“彼實垂垂矣，若能以儕淮險韻，刻劃其狀，當令某伶進酒。”天游刻燭二寸，成詩四十韻，曰：“葡萄生北地，甘果未容儕。漫以衤登留尉，徒言荔走?。中原驕織錦，大夏本如秸。來日隨天馬，珍時博郡纟咼。那應(yīng)伴?竹，曾詫旅昆?。栽苑先丹若，夸奇比曲槐。漸繁看滿縣，爭植半籠街。一樹微藏曉，添幽得小齋。童閑新數(shù)顆，客冷舊分ぼ。歲月才成把，支離兀抱骸。發(fā)春呼汲井，置落不煩柴。倩圃條蟠屈，隨龍上蟄埋。拿藤高屋起，縛架碧霄緋。翻水層篩網(wǎng)，行天爪擲釵。祝星稀?跌，怕霧苦吹霾。刷影耽眈旆，回清葉葉＜皆風(fēng)＞。酸齊經(jīng)夏穰，味熟報秋佳。錯落珠銜鵠，鮮員卵毓［C231］。團將球綴幕，插訝箭駢?叉。戛戛梢檐舉，玲玲晝戶＜門為＞。驚枚千釘錯，結(jié)古百繩皆。部擁螺黏族，堆猜繭絡(luò)纟皆。拇攣莊慣說，ㄕ擠戲成排。見擬通身膽，環(huán)雕出目蛙。巧懸漚泡住，危累彈丸亻瓜。多覺欺鄰棗，貪猶敵庾鮭。囊疑空露積，鈴怪靜風(fēng)哇。待摘心仍惜，巡觀手獨叉。涅勻明注｛艸?｝，煉細紫拋媧。未吮芳凝髓，先矜色斗鞋。粉沾云母膩，光逼水晶揩。軟謝金刀切，津宜貝齒氵皆。重縋斤許料，密檢?相差。內(nèi)熱休頻論，中饞定可諧。偷防羞鳥雀，晴少蠹蜂蝸。酒藏淪難值，詩痹渴抵?。人窺雨余館，涼破日斜階。淖蜜新輸翦，如?差足笑娃。癡憑須捋頷，碎拾穗翻＜差車＞。市貴形驕乳，霜甘候祭豺。數(shù)錢俱及飽，收實并堪懷。寒別關(guān)門遠，肥憐攘性乖。豈知根入塞，不比橘逾淮。物理何須測，前威信莫涯。當年饒鑿空，使者近誰偕?？ぶ负游魍?，虛聞產(chǎn)渥洼。”一時傳誦。
○吳梅村絕命詩 吳梅村祭酒病革時，有《絕命詩》云：“忍死偷生廿載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債須填補，縱比鴻毛亦不如?！辈≈匈x《賀新郎》一闋云：“萬事催華發(fā)。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y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fēng)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陀、解我腸千結(jié)。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節(jié)。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炙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屣妻拿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敝疗湓娂腥纭兜鹾畛凇贰ⅰ都姆繋熤苘枪分T作，凄酸激楚，自悔偷生，隱痛沉悲，殆難言喻。蓋甲申而后，堂上健存，柴車屢征，忍恥一出，自與虞山合肥輩貪戀富貴者，心事略有不同。后人追考生平，慕其才，悲其遇可也。
○鄭板橋筆榜
字畫索潤，古人所有。板橋筆榜小卷，蓋自書書畫潤筆例也，見之友人處，其文云：“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lián)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xiàn)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帳。年老神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畫竹多于買竹錢，只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fēng)過耳邊。乾隆己卯，拙公和上屬書謝客，板橋鄭燮?！贝死巷L(fēng)趣可掬，視彼賣技假名士，偶逢舊友，貌為口不言錢，而實故靳以要厚酬者，其雅俗真?zhèn)魏稳绾酰考埼灿袇巧阶饘W(xué)士跋云：“乙亥、丙子間，與淵如同校唐文于邗上，皆有心遽意違，情怠手闌之困，適同游西□庵，見板橋此紙，戲?qū)俟と松鲜O同人工書畫者，?記?！?br />
○鄭橋橋道情
乾隆時，興化鄭燮工書畫，書增減真、隸，別為一格，如秋花倚石，野鶴戛煙，自然成趣，時稱“板橋體”。多效之者，然勿能似也。有道情十首，頗足醒世。
序云：“楓葉蘆花并客舟，煙波江上使人愁。勸君更盡一杯酒，昨日少年今白頭。自家板橋道人是也，我先世元和公公流落人間，教歌度曲。我如今也譜得道情十首，無非喚醒癡聾，銷除煩惱。每到山青水綠之處，聊以自遣自歌，若遇爭名奪利之場，正好覺人覺世，這也是風(fēng)流事業(yè)，措大生涯。不免將來請教諸公，以當一笑?！?br />
詞曰：“老漁翁，一釣竿。靠山涯，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沙鷗點點輕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一霎時波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倍唬骸袄祥苑?，自砍柴。捆青松，夾綠槐。茫茫野草秋山外。豐碑是處成荒冢，華表千尋臥碧苔，墳前石馬磨刀壞。倒不如閑錢沽酒，醉醺醺山徑歸來?！比唬骸袄项^陀，古廟中。自燒香，自打鐘。兔葵燕麥閑齋供。山門破落無關(guān)鎖，斜日蒼黃有亂松，秋星閃爍頹垣縫。黑寂寂蒲團打坐，夜燒茶爐火通紅?！彼脑唬骸八镆?，老道人。背葫蘆，戴袱巾。棕鞋布襪相廝稱。修琴賣藥般般會，捉鬼拿妖件件能，白云紅葉歸山徑。聞?wù)f道懸?guī)r結(jié)屋，卻教人何處相尋?！蔽逶唬骸袄蠒孜葜?。說唐虞，道古風(fēng)。許多后輩高科中。門前仆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倒不如蓬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绷唬骸氨M風(fēng)流，小乞兒。數(shù)蓮花，唱竹枝。千門打鼓沿街市。橋邊日出猶酣睡，山外斜陽已早歸，殘杯冷炙饒滋味。醉倒在回廊古廟，一憑他雨打風(fēng)吹。”七曰：“掩柴扉，怕出頭。剪西風(fēng)，菊徑秋?？纯从质侵仃柡蟆仔兴ゲ菝陨焦?，一片殘陽下酒樓，棲鴉點上蕭蕭柳。撮幾句盲辭瞎話，卻還供鐵板歌喉?！卑嗽唬骸板闾朴?，遠夏殷。卷宗周，入暴秦。爭雄七國相兼并。文章兩漢空陳跡，金粉南朝總廢塵，李唐趙宋慌忙盡。最可嘆龍盤虎踞，盡銷磨燕子舂燈。”九曰：“吊龍逢，哭比干。羨莊周，行老聃。未央宮里王孫慘。南來薏苡徒興謗，七尺珊瑚只自殘，孔明枉作英雄漢。早知道茅廬高臥，省多少六出祁山。”十曰：“撥琵琶，續(xù)續(xù)彈。喚庸愚，警懦頑。四條弦上多哀怨。黃沙白草無人跡，古戍寒云亂鳥還，虞羅慣打孤飛雁。收拾起漁樵事業(yè)，任從他風(fēng)雪關(guān)山?！蔽猜曉疲骸帮L(fēng)流家世元和老，舊曲翻新調(diào)，扯碎狀元袍，脫卻烏紗帽。俺唱這道情兒，歸山去了?！?br />
○鄭板橋詠餅
鄭板橋大令，通率詭誕，書畫多奇氣，世咸以才人目之。讀其集中家書數(shù)篇，語語直摯，肝肺槎牙，躍然紙上，非騷人墨客比也。板橋少孤寒，賴乳母費撫養(yǎng)得活。值歲饑，費晨負入市，以一錢易餅置其手，始治他事。板橋既入官，有詩云：“食祿千萬鐘，不如餅在手。平生所負恩，豈獨一乳母?！绷钊瞬豢白渥x。
○鄭板橋自嘲詩 興化鄭板橋明府燮，少貧，嘗為蒙師。既達，作詩自嘲云：“教館原來是下流，傍人門戶過春秋。半饑半飽清閑客，無鎖無枷自在囚。課少父兄嫌懶惰，功多弟子結(jié)冤仇。而今幸作青山客，遮卻當年一半羞。”
○魏永叔文集
魏永叔禧文集，首一條云：“人多事后論人、局外論人。事后論人，每將知人說得極愚；局外論人，每將難事說得極易。此二者皆由不忠不孝的生出，記之可以自箴?！?br />
○朱竹?醉題酒樓 康熙庚子，竹?偕粵東詩人屈翁山，會飲杭州酒樓，拍浮屢日，大醉，題壁云：“毋輕視此樓。秀水朱十，南海屈五，止留此信宿。后有登者，作仙人黃鶴樓觀可也。庚子九月晦日?！笔桥e出自竹?，自是雅事，若末生晚學(xué)，妄擬前輩風(fēng)流，便狂放不可向邇矣。李太白著宮錦袍，醉眠長安市上，純是爛漫天真，千古豈容第二人裝點此番舉動。
○竹?詞
竹?朱十中年以后，出其詩古文之余力，專攻于詞。故指事肖物，有從容之工，無雕繪之跡。即其裘馬清狂，昵昵兒女，亦偶然遙情所托，非若淺斟低唱，滴粉搓酥，?引紅妝為知己者也。其自題《江湖載酒集》云：“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鳖}竹?壁云：“賦新詞竹山竹屋?！毖运谝?。己未，奉詔入都，與友相約和宋人樂府補題，有《桂枝香》、《齊天樂》等調(diào)，其《詠蟹》一闋云：“緯蕭截水，見半漾湖波、半撐湖嘴。此際菱歌漸少，滿塍香穗。魚師菰飯新炊后，任欹斜撅頭船艤。爬沙響，連江露白，一燈紅細。便八跪雙螫都利。被筠筐掩就，仄行無計。試放閑塘蓼岸，描成秋意。須愁解甲隨潮去。添瘦葦一枝扶起。履霜聽遍聲聲，宛似玉琴絲里?！痹佟对佅s》云：“蛻余不作游仙夢，炎天愛浮吹。涼抱柳眠，慵棲槐影，合隨分小園堪寄。綠陰滿地，慣獨自悠揚，一絲風(fēng)里。咽住殘聲，哀吟又聽別枝起。柴門亂喧，雨后濕云斜照，落霞斷魚尾。南陌離亭，西風(fēng)故國，多少愁人盈耳，兒童此際。?蛛網(wǎng)檐牙，筠竿樹底。為恁驚飛，弦桐移素指。”玩兩詞意，豈縈懷簪紱者。迨其入蕓局，典棘闈，珥筆禁近，受眷最隆，非常之遇，不且過于扶醉尋鈿，一朝釋褐哉。
○桐城派古文
桐城派古文，望溪開之，海峰繼之，至惜抱而其傳始大，此天下之公言也。惜抱出于劉門，世幾有“青藍冰水”之喻。然惜抱之學(xué)，師法家法，殆兼有之。惜抱之世父姜塢編修范，博聞強識，誦法先儒，與海峰友善，諸子中尤愛惜抱，每談文，必令侍側(cè)。惜抱幼時，即喜親海峰，客退，輒肖其衣冠，談笑為戲，故編修授以經(jīng)學(xué)，而復(fù)使受古文法于海峰。惜抱先生纂修秘書時，于文襄雅重之，欲一出其門，竟不往。書竣，當議遷官，劉文正公以御史薦，已記名矣，未授而公薨，先生遂決計去。既退歸，梁階平相國屬所親傳語曰：“姚君若出，吾當特薦，可得殊擢?！毕壬裰x之，集中所謂《復(fù)張君書》也。南康謝方伯啟昆，見先生，退而嘆曰：“姚先生如醴泉、芝草，使人塵俗都盡?！鼻嗥滞跏汤杉?nèi)詩至先生，曰：“姬傳藹然孝弟，踐履醇篤，有儒者氣象。”見石甫所作家狀。按先生每以義理、考訂、文章并稱。設(shè)非邃于義理，安能出處光明，萬流仰鏡若斯乎？
○尤西堂十空曲
尤悔庵先生《駐云飛十空曲》：“一國三公，車馬長安殿閣中，鼎爵分班奉，金印輪流弄。?茶，白首戀鳴鐘，青山木拱，華表銘旌，斷送黃粱夢，君看蓋世功名總是空。萬貫千鐘，篋蠹青蚨倉朽紅，合藥燒丹汞，掘土埋銀甕。?茶，金穴與陵銅，化成泥冢，雖有錢神，難買南柯夢，君看敵國資財總是空。北苑南宮，萬戶千門擬九重，金屋阿房╉，金谷天臺洞。?茶，臺榭土花封，牛羊丘垅，綺閣迷樓，也等華胥夢，君看甲第田園總是空。翠翠紅紅，十二金釵列小童，綺席云鬟擁，錦帳花心動。?茶，脂粉髑髏工，狐精賣弄，雨散云收，想斷巫山夢，君看絕世紅顏總是空。弦索叮咚，絳蠟燒殘曲未終，鼓壘江南弄，簫吹秦樓風(fēng)。?茶，轉(zhuǎn)盼白楊風(fēng)，挽歌相送，子弟梨園，同入鈞天夢，君看大地音聲總是空。熊掌駝峰，下箸千錢未足供，美酒金樽送，肥肉臺盤捧。?茶，殺氣滿喉嚨，請公入甕，逐鹿烹羔，變作芭蕉夢，君看飲食因緣總是空。青母黃公，嫁女婚男風(fēng)俗通，交頸鴛衾共，繞膝烏衣從。?茶，分手各西東，主人翁仲，打散鴛鴦，驚破熊羆夢，君看眷屬團＜門奕＞總是空。繡虎雕龍，彩筆吟成萬卷工，獻賦長楊重，問字玄亭眾。?茶，何處哭秋風(fēng)，凄涼文冢，一部南華，不過莊周夢，君看錦繡文章總是空。豎子英雄，觸哄蠻爭蝸角中，一飯丘山重，睚眥刀兵痛。?茶，世路石尤風(fēng)，移山何用，飄瓦虛舟，不礙松風(fēng)夢，君看爾我恩仇總是空。擾擾匆匆，遮莫晨雞與暮鐘，梵唄無須唪，公案何勞頌。?茶，早覓主人公，風(fēng)幡不動，放下機關(guān)，圓破蒲團夢，君看萬法無?？偸强??！?br />
○王漁洋寄宋商邱詩
漁洋晚年，寄宋商邱云：“尚書北闕霜侵鬢，開府江南雪滿頭。誰識朱顏兩年少，王揚州與宋黃州。”讀者多未測其旨，后始知為趙秋谷發(fā)也。蓋秋谷罷館職后，益修憾漁洋，薄游吳中，屢語人曰：“邇?nèi)照撛?，惟位尊而年高者，斯稱巨手耳?！睍r商邱方巡撫吳門，聞是語，遂述于漁洋，故答詩云爾。阮吾山《茶余客話》，謂此特漫堂假阮翁以自夸耳，其實漫堂固不在秋谷指議中也。按商邱風(fēng)雅，不減漁洋，吾山斯言，未免鍥薄。
○張南垣父子 華亭張漣，字南垣，擅寫人物，兼通山水。能以意壘石為假山，悉仿營邱北苑大癡書法為之，巒嶼澗瀨，曲洞遠峰，巧奪化工，其為園則李工部之橫云、盧觀察之預(yù)園、王奉常之樂郊、哀史部之竹亭，為最有名。漣既死，子然繼之，游京師，如瀛臺、玉泉、暢春苑，皆其所布置。先是米太仆友石，有勺園在西海淀，與貳清侯清華園相望，亦曰風(fēng)煙里，今暢春苑即兩園舊址，玉苑、平怡園亦然所作。吳梅村為南垣作傳，而世遂謂假山創(chuàng)自南垣，非也。唐人詩中詠假山者最多。晉會稽王道子開東第，筑山于府城內(nèi)，武帝嫌其修飾太過，道子甚懼，晉武陵王貧有怨心，名其后堂曰首陽山，其由來久矣，不獨宋之花石綱也。梅村傳中述漣語云：吾以此術(shù)游江南，數(shù)十年中，名園別墅屢易其主，名花奇石，經(jīng)吾架構(gòu)，未幾而他人輦?cè)?，?fù)為位置者亦多矣。昔人詩云：“終年累石如愚叟，倏忽移山是化人?！庇衷啤昂烧扔袃悍霰∽怼保{(diào)南垣父子也。
○長生殿傳奇 趙秋谷執(zhí)信，以丁卯國喪，赴洪?思寓，觀《長生殿》劇，被黃給事大鴻劾罷。時徐勝力編修嘉炎亦與宴，對簿時賂聚和班優(yōu)人，詭稱未與，得免。都人有口號云：“國服雖除未滿喪，何如便入戲文場。自家原有三分錯，莫把彈章怨老黃。秋谷才華迥絕儔，少年科第盡風(fēng)流。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周王廟祝本輕浮，也向長生殿里游。抖擻香金求脫網(wǎng)，聚和班里制行頭。”徐豐頤修髯，有周道士之稱，后官學(xué)士，聞黃給事由知縣行取入京，以土物并詩稿遍贈諸名士，至秋谷答以柬云：“土物拜登，大稿璧謝”，黃銜之刺骨，故有是劾。
○南田老人
南田老人惲壽平，以丹青傳。食于郡縣，偶至泗州，州牧留住城隍廟，幕友紳耆或以絹素求畫，勾留月余。每夕聞殿上折獄聲，嗣又聞議事聲，紛紜雜沓，雖聽不甚真，若有重大情事者，疑此州必將有變，思他適，而州牧因公赴省，乃與司事者謀舟資，買棹艤城下，擬次日行。忽三鼓聞殿上傳呼曰：“時至否？”似有人答曰：“畫師惲某未出城，和尚某未進城，須稍待。”出視殿上，闃寂無人，大懼，立索輿乘月登舟。甫至城門，見一僧迎面來，益懼，促輿夫速行。及登舟，忽聲如巨炮，從地中起，回視城郭，已成巨浸矣。
○陳學(xué)士單條
清初，陳學(xué)士大?侖草書單條一幅云：“嚴君平、司馬相如、楊子云，皆不復(fù)出?！狈彩淖郑撑R右軍，而勁裝古服，似從柳公權(quán)出。學(xué)士不以書名，而筆力卓絕如是，必傳之作也。相傳學(xué)士初入學(xué)時，年十九，偶病劇，夢紫衣僧，自稱元圭大師，握其手曰：“汝背我到人間，盍歸來乎？”陳未及答，僧笑曰：“且住且住，汝尚有瓊林一杯酒、瀛臺一碗羹，吃了再來未遲?！鼻渲冈唬骸按藙e又需十七年也。”言畢而去。陳驚醒，病遂瘥。己未成進士，入翰林，官至侍讀學(xué)士。年三十六歲，病痢不休，因憶前夢，笑謂家人曰：“大師未來，或又改期未可知?！币蝗粘狡?，焚香沐浴，索朝衣冠著之，曰：“大師已來，吾去矣?！滨术枚洹?br />
○成親王書法
成親王諱永?星，為純皇十—子，善書法，幼時握筆，即波磔成文。少時工趙文敏，又嘗見康熙中某內(nèi)監(jiān)，言其師少時猶及見董文敏，握筆惟以前三指握管，懸腕書之。故王推廣其語，作撥燈法，談?wù)摃ň邆洌匾粫r，士大夫得片紙只字，重若珍寶。上特命刊其帖，序行諸海內(nèi)以為榮云。
○袁子才江賦 袁子才先生，性聰慧，滑稽一時，黃文襄公督兩江時，袁為屬員。黃本惡儒者，謂先生曰：“子號子才，以才子自命歟？”先生曰：“然?！秉S曰：“然則命汝頃刻為文可乎？”先生曰：“能。請公命題。”黃厲聲曰：“江賦?！睆?fù)請限字，曰：“一萬。”復(fù)請限時，曰：“三時?！毕壬履?，筆不加點，凡奇誕字，盡加水旁，須臾而就。公故武夫，因傾倒曰：“汝果名不過實也！”
○袁子才游揚州
袁簡齋乾隆甲戌游揚州，過宏濟寺，見題壁云：“隨著鐘聲入梵宮，憑誰一喝耳雙聾。粱羅不解無言旨，辜負拈花一笑中。山水爭留文字緣，腳跟猶帶九州煙?，F(xiàn)身莫問三生事，代到人間廿四年?！蹦┦稹败嫔倍?。袁愛其詩，錄而訪之，年余不得，久之乃知為蔣士銓。蔣聞，感其相知，寄詩云：“鴻爪春泥跡偶存，三生文字系精魂。神交豈但同傾蓋，知己從來勝感恩?！彼煊喗谎?。又嘗過良鄉(xiāng)，見逆旅題壁云：“滿地榆錢莫療貧，垂楊難系轉(zhuǎn)篷身。離情未飲嘗如醉，客邸無花不算春。欲語性情思骨肉，偶談山水悔風(fēng)塵。謀生消盡輪蹄鐵，輸與成都賣卜人?！蹦绑虼濉倍帧Ｔ推湓?，有“好疊花箋鈔槁去，天涯沿路訪斯人”之句。后十余年，有勞觀察者，言宰良鄉(xiāng)時，因館欽差潔舍，曾見此詩，愛其詞妙，戒館人勿圬，然亦不知篁村何人。又數(shù)年，于某方伯署中，晤會稽陶生元藻，乃知即篁村也。述前事，感慨久之，陶復(fù)賦詩云：“匹馬曾從燕薊趨，橋霜店月已模糊。人如曠世星難聚，詩有同聲德未孤。自笑長吟忘歲月，翻勞相訪遍江湖。秦淮河上敦?會，應(yīng)識今吾即故吾。三間老屋夕陽村，底事高軒過此門。飛蓋翠搖新蘸墨，華燈紅照舊題痕。不教畫墁傭奴易，便勝紗籠佛殿尊。惆悵憐才青眼客，幾翻剪紙為招魂?！?br />
○袁子才作書為妓女關(guān)說
蘇州太守孔南溪，風(fēng)骨冷峭，權(quán)貴不敢以情干。青樓金蕊仙，以事掛法，一時交好無能為之道地，乃遣人至白下求袁簡齋關(guān)說。袁寄札云：“仆老矣，三生杜牧，萬念俱空，只花月因緣，猶有狂奴故態(tài)。今春到治下欲為尋春之舉，而吳宮花草，半屬虛名，接席銜杯，了無當意。惟女校書金某，含睇宜笑，固是矯矯于庸中者，遂同探梅鄧尉而別。刻下接蕭娘一紙，道為他事牽引，就鞫黃堂，將有月缺花殘之恨，其一切顛末，自有令甲，憑公以惠文冠彈治之，非仆所敢與聞。只念此小妮子，蕉葉有心，雖知卷雨；而楊枝無力，只好隨風(fēng)。偶茵溷之誤投，遂窮民而無告。似乎君家宣圣復(fù)生，亦當在少者懷之之例，而必不以杖叩其脛也。且此輩南迎北送，何路不通，何不吁請于有力之家，而必遠求數(shù)千里外之空山一叟？可想見夫子之門墻壁立萬仞，而非仆不足以替花請命耶。元微之詩云：‘寄語東風(fēng)好抬舉，夜來曾有鳳凰棲’，敬為明公誦之?！笨椎迷?，復(fù)云：“鳳鳥曾棲之樹，托抬舉于東風(fēng)，惟有當作召公之甘棠，勿翦勿伐而已。”袁又嘗游蘇州，過京口，已解纜矣，適有妓與太守閽狎，守覺，逐閽而置妓。妓感之，為謁廟祝厘。守怒其張，更逮妓，將荷以杖?？陀懈嬖撸睾檬?，且與守善，因寄詩曰：“東風(fēng)吹散野鴛鴦，私?神前一瓣香。為祝長官千萬福，緣何翻惱長官腸。樊川行矣一帆斜，那有情留子夜家。只問千秋賢太守，可曾幾個斫桃花。”越旬日，守書復(fù)袁，啟視只七字，曰：“桃花依舊笑東風(fēng)?！?br />
○趙甌北戲控袁子才
趙云松觀察，戲控袁簡齋太史于巴拙堂太守，太守因以一詞為袁、趙兩家息訟，并設(shè)宴郡齋以解之，想見前輩風(fēng)趣。其控詞云：“為妖法太狂，誅殛難緩事。竊有原任上元縣袁枚者，前身是怪，括蒼山忽漫脫逃，年老成精。閻羅殿失于查點，早入清華之選，遂膺民社之司。既滿腰纏，即辭手版，園偷宛委，占來好水好山；鄉(xiāng)覓溫柔，不論是男是女。盛名所至，軼事斯傳，借風(fēng)雅以售其貪婪，假觴詠以恣其饕餮。有百金之贈，輒登詩話揄揚；嘗一臠之甘，必購食單仿造?；榧一T，使劉郎直入坐筵；妓宴笙歌，約杭守?zé)o端闖席。占人間之艷福，游海內(nèi)之名山。人盡稱奇，到處總逢迎恐后；賊無空過，山門必滿載而歸。結(jié)交要路公卿，虎將亦稱詩伯；引誘良家子女，蛾眉都拜門生。凡在臚陳，概無虛假，雖曰風(fēng)流班首，實乃名教罪人。為此列款具呈，伏乞按律定罪。照妖鏡定無逃影，斬邪劍切勿留情。重則付之輪回，化蜂蝶以償夙孽；輕則遞回巢穴，逐獼猴仍復(fù)原身?！逼淞_織之詞，雖云游戲，亦實事也。
○袁趙蔣
簡齋大令、云松觀察、苕生太史，一時齊名。桐鄉(xiāng)程春廬同文心儀三公，而蔣以未見而沒，因繪拜袁、揖趙、哭蔣圖，以志景仰。昭文孫子瀟太史原湘，則專推袁、蔣二公，其詩云：“平生服膺止有兩，江左袁公江右蔣。廬山瀑布鐘山云，一日胸中百來往?！卞X塘張仲雅太令云?敖，又瓣香袁、趙二公，顏所居曰“簡松草堂”，后即以名其詩集，蓋性情之地，各有沆瀣也。陽湖洪稚存太史亮吉，評三公之詩云：“袁詩如通天老狐，醉則見尾；趙詩如東方正諫，時雜詼諧；蔣詩如劍俠入道，猶余殺機?！变Q確論。稚存先生詩才奇險，好作驚人之句，有人仿其體調(diào)之，云：“黃狗隨風(fēng)飛上天，白狗一去三千年?！甭?wù)呓^倒。洪聚生平所識詩人，作為詩評，凡數(shù)十家?；騿栔唬骸肮娙绾危俊焙樽耘疲骸捌驮娙缂蓖木X，殊少回旋?！?br />
○錢竹汀兄子之篆學(xué)
竹汀詹事之家學(xué)，其兄子坫實為嫡傳。坫字獻之，邃經(jīng)學(xué)、小學(xué)、金石之學(xué)，篆書尤空絕前后，然在家未嘗學(xué)篆也。初入都省詹事，詹事授以李陽冰城隍廟碑，晝夜習(xí)之，三月不能成字。忽患癰，醫(yī)者診之，脈無病，而手足厥冷，目瞠視，鼻微有息而已。如是者七日，忽中夜躍起，濡墨作篆，書乾卦象畢，不勝餓而寢。翼早，詹事來視病，君尚未寤，見案上篆大驚，呼問病狀，君答曰：“兒故無病，夢至石室，見唐巾老者指授篆法七日夜，作成，輒批抹，最后書乾卦象。老者曰：‘可矣’，兒遂覺，追憶筆勢，中夜作此幅?！闭彩录氃儔糁兴?，蓋即小溫云。時都中能作篆者唯翁學(xué)士方綱，聞是事，索君書，嘆絕，以為神授，君篆書遂名天下。殆所謂“思之思之，神明通之”歟？
○蔣士銓夢中說夢
鉛山蔣編修士銓，工詩詞，與袁枚、趙翼齊名，高宗純皇帝嘗稱為江西才子。以不附和┞，屢為所抑，乃乞假歸，教授終身。晚著傳奇九種，古直悲涼，遠勝玉茗臨川，《夢中說夢》一篇，尤為警切，今節(jié)錄之。
《北仙呂·點絳唇》海市樓臺，楸枰疆界，都無礙，各種安排，夢覺今誰在。不見一物，不生一想，無我無人，不消不長。
“俺覺華宮自在天王是也，善觀二十種睡眠，掌管大千場色相，今欲將四夢中人，棒喝一番，想已宣到?！薄皢⑻焱?，奉宣四人，齊集殿下。”“引他上來?！北R生、淳于棼、霍小玉、俞二姑：“參禮天王，伏祈慈訓(xùn)?！薄盃柕弱米鴥膳?，聽吾指示?！薄案孀??！薄盃柕纫陨鸀閴簦M知死亦非覺；以鬼為覺，豈知仙亦是夢，俺把個中消息，說與你們聽者。阿彌陀佛?！?br />
《混江龍》把不定陰陽機械，將一個虛空架子立將來，神與氣生結(jié)下幾家宗派，精和血巧制就各樣形骸。無生有，有生無，便叫那鄒衍談天難考究；治復(fù)亂，亂復(fù)治，假饒他屈原呵壁，也費疑猜。有男女乃有夫婦，有境界乃有苦樂。生產(chǎn)下一窩兒啞債主，有威權(quán)暗使的親嬤嬤，忍著痛輪班服役，供養(yǎng)著幾張嘴；肉衙門無盡藏，明捉住老爺爺，掙著命，逐日當差。苦煞了懦兒郎，聽憑恁掂斤播兩；愁煞了窮夫婿，忍耐他數(shù)米量柴。這一個積趲家私，醉死夢生錢眼坐；那一個填還孽帳，穿衣吃飯肉身挨。捧定這臭皮囊，較勝爭強，成佛生天都要死；戴了那粉骷髏，追歡取樂，嫁雞隨犬各當災(zāi)。羞答答喪門神，一把兒冰肌玉骨；笑嘻嘻勾死鬼，兩行兒紅粉金釵。百年間名韁利鎖，苦牽連一家兒，男婚女嫁難交代。蓋棺時，博得個夫妻恩愛一聲天；散伙時，償不了兒孫衣食三生債。墳頭上幾點淚，當不得返魂香；醉鄉(xiāng)中一杯茶，沖破了鏖糟塊。敢問功名富貴，以何為覺？甚來由，兩朵宮花，十年間嘗遍了那些兒酸甜苦辣；沒出息，一枝班管，半生來弄不清這幾個者也乎哉。不過是小聰明，刻鵠雕蟲，被幾個活窮鬼，弄得你喪氣垂頭。休怨命，果然有大本領(lǐng)，安邦定國，這一位丑魁星，雖然是張牙舞爪，也肯憐才。主考試，少什么蘇玉局，領(lǐng)著那名士衡文。且無三只眼，坐衙門，縱有那包鐵面，難保他窮人告狀，不破一分財。沒相干，填墨卷，考得上，便算他文星透露；有憑據(jù)，定例本，捐得出，也就是官鬼詼諧。光閃閃雪砌冰山，炙手后終會逐天消；硬幫幫紙糊紗帽，下場時未可連頭賣。假慈悲，越勾踐、漢劉邦，用人時，妝出些豁達真誠；善逢迎，韓退之、杜子美，應(yīng)制日，藏過了悲歌慷慨。武將勛勞、文官著作，可是實在的。拚性命，干功名，活累煞故將軍，北討南征，枉射斷兩壺弓箭；嘔心肝，做文字，可憐見腐太史，東奔西跑，也踏破了幾對靴鞋。這都靠著運氣呢！江心里掛了帆，廟門前斷了碑，沒情面的風(fēng)雷多勢利；銅爐內(nèi)熄了香，石鼎中滅了火，有威靈的神鬼也癡呆。放不下長樓梯，井底蝦蟆難求千佛救；捉得穩(wěn)巧線索，棚中傀儡也有八人抬。如此敢要尚義氣么，謊也！花開了白玉堂、黃金窟，熱鬧里結(jié)拜個弟弟兄兄；風(fēng)吹到鬼門關(guān)、奈何橋，急切中失脫了爺爺奶奶。權(quán)術(shù)如何？蠢曹瞞，哄自家，造疑冢，末了兒，藏不過腐骨幾根；呆嬴政，替后世，筑長城，預(yù)先的落下了臭名千載。怕甚么猙獰鬼、邋遢鬼、刁趲鬼、俊俏鬼，在陽世上枉自會掉舌搖頭稱爾汝；看這班狠毒人、良善人、伶俐人、古怪人，到陰司里卻仍要打恭作揖喚臺臺。守本分的可好苦。守定幾所田園，生不多，死不少，真?zhèn)€是?中蟣虱；緊藏著一包敕印，降便愁，升便喜，也不過櫪下駑駘。聽著他打就行，喝就止，黑洞洞驢兒推磨；看見人喜就笑，怒就哭，明顯顯花子排街。可有報應(yīng)？猛霹靂，捉不去瞌睡蟲，任他們，打了爺、罵了娘，須索要吃緊的連夜驅(qū)車尋閃電；善閻羅，苦用著榔衤戴鬼，盡他們欺了君、賣了國，為甚不早些兒預(yù)先把筆判拘牌。青史如何？青史也是夢。訂幾本大帳簿，記載些好本紀、窮世家、混列傳，輪流著邪正君臣填注腳；打一回長算盤，扣除了壞心腸、劣皮毛、丑嘴臉，準折出圣賢忠孝。細分腮，請問天地這樣辦法，難道不嫌煩瑣么？咳，天地也是無可奈何，所以造出這些圈套，盡世上的人跳去。設(shè)下這千鐘粟、九品官，牢籠定十萬八千才智愚蒙，一堆兒同掙扎；劈開了九層天、十重地，捉弄的東西南北榮枯壽夭，都聽著大安排。五瘟神，肩挑上百般病，沿門硬派；九子母，手牽定各樣兒，隨意投胎。打一面喬鼓兒，休要怨老神明差了果報；使一會天性子，也須知大氣運關(guān)著興衰。小團圓、鳳凰冠、麒麟服、好封蔭，合得上厚祿高官，都只為積祖承恩相挈帶；大劫數(shù)、離亂年、饑荒歲、劣殘生，逃不出天羅地網(wǎng)，那里是排家造惡盡應(yīng)該。沒對證的鬼變?nèi)恕⑷俗冃?，鬧轟轟轉(zhuǎn)不了雜碎輪回；喜更張的水成田、田成海，急攘攘算不盡的糊涂世界。天王以何修為，成此解脫？俺的參悟，好不苦也。哭一聲，豁刺刺驚得個揭諦神，落了鋼叉；笑一聲，谷都都嚇得個彌勒佛，躲入布袋。嘆口氣，走進了蟻兒般的戲場中；發(fā)個狠，跳出了雞蛋似的乾坤外。翻斤斗，撞破了女媧氏補的天；轉(zhuǎn)喉嚨，吸干了精衛(wèi)兒填的海。硬掙著大眼孔，生怕老天瞞；肯鉆入悶葫蘆，浪被時人紿。真豪杰，腔子內(nèi)都忘了生死窮通；大英雄，夢兒中肯露出輸贏成敗。這便是俺覺華王，領(lǐng)受了天封拜，俺與你和盤托出，你可也撤底丟開。
○張南華吟詩 張南華詹事，近代謫仙也。天才敏捷，詩具宿慧，興到成篇，脫口而出，妥帖停勻。嘗試保和殿，未停午，眾方執(zhí)筆著想，聞有投卷者，眾曰：“必南華也?！迸c涇南司寇同奏事乾清宮門下，涇南攜一漢制玉羊，南華曰：“詠此可也?！奔纯谝魉氖?，語未畢，殿角氵砉然聲震，眾驚顧，乃四閹舉一大冰，繩斷冰墮地，碎且迸。南華曰：“詠此可乎？”即復(fù)吟四十字，眾驚嘆叫絕。一日，午門送駕，館閣諸公各喝一韻，應(yīng)聲立就，頃刻成數(shù)十首。喝韻詩，古人所未有也。南郊視壇，于齋宮補棕處候駕，因指棕字為韻，南華沖口吟數(shù)十韻，至“鳳邸凝云物，霓幬屬苑虹。山河扶棟宇，日月倚簾籠。天闕常依北，招搖漸指東”尤警絕，如河懸瀾翻，不能自休。羽林期門之士，環(huán)繞聳聽，詫為異人，會駕將至，始悚惕輟吟。噫！伎至此乎。南華少時，作回文賦八首，自然清麗，亦前人所無也。
○高念東作詩
高念東少牢珩，愛嚴瀨山水，忽得句云：“愿作杭嚴道?！鄙接鲅顼嬞x詩，必擇坐客一人代書，歌行近體，沖口而出，如宿構(gòu)，執(zhí)筆者幾腕脫。閱一過，輒棄之，稿不存，漁洋所謂“咳唾珠玉，而用如泥沙”也。
○馬世俊時藝
馬章民世俊，下第留京，落拓殊甚。以行卷謁芝麓司寇，司寇讀至“而謂賢者為之乎題后后比，數(shù)亡主于馬齒之前，遇興王于?？谥?，河山方以賄終，而功名復(fù)以賄始，七十年以前之歲月已淪，七十年以后之星霜復(fù)變，少壯未聞諫書，而衰齡反同販豎”云云。司寇淚涔涔墮曰：“季嶠真才子也?！睔q暮，贈炭金，章民得白金八百兩。明年遂狀元及第。賢哉司寇，非褊心者所能及也。
○蔣山堂印側(cè)刻詩
杭州蔣山堂，乾隆中高士也，初名泰，后更名仁（有太平之人小印）。隱居艮山門郭外，署所居曰：“吉羅庵”，破屋數(shù)椽，不蔽風(fēng)雨。性迂僻，寡言笑。生平書最精，由米南宮上窺二王，參以孫過庭、顏平原、楊少師，遇興到時，若以墨沈傾紙，不能辨字，人益重之。有某中丞乞書，堅不應(yīng)，后某以賄敗，咸服其高識。間作小詩，旁及篆刻，皆古雅。嘗見其自制小印，朱文四，曰：“蔣山堂印”，印身高今尺一寸五分，正方七分，四側(cè)鐫細字皆滿，而波磔剝漫，頗難識別，窮一日之目力始辨，所刻為七古兩篇，后款云：“右《自鳴鐘》、《苗刀》二詩，歲久遺忘，庚子冬月得之敗簏，因刻于此，山堂蔣仁記?！鄙教媚∮。P力直追秦、漢，惜未可多見，詩亦不聞有傳本。《自鳴鐘》詩二十韻，有累句，且多脫字，故不錄，亟存其《苗刀》一篇云：“吾聞群苗喜兒以鐵賀，鑄為長刀百煉過。君之所佩毋乃是，當軒拔鞘寒生座。氣于虹霓利削鐵，柔可繞身剛不折。旁行??結(jié)人頭名（人頭應(yīng)是頭人誤倒，苗人稱酋長曰頭人），迎刃殷紅繡膏血。憶昔古州犯順年，太平宰相輕開邊。侵凌詎識嗟無告，焚掠寧關(guān)性本然。此刀斬馬稱難敵，苗平乃被吾人得。請論改土與歸流，始惡兇頑終惻惜。五尺?鋒久不礱，光芒中夜猶驚夢。蒯緱豈有珠玉裝，夫君寶此知何用。君不聞，昨朝庫車捷音至，西方萬里銷兵氣。不逢不若無所試，君盍賣之買犢從農(nóng)事。”此詩詞意激昂，筆力遒勁，直可摩唐宋作者之壘。宰相開邊，應(yīng)指鄂文端公平苗事；末云庫車捷音，則作于乾隆十九年以后。戡定西域時，山堂尚在中年，故未盡忘世事也。
○童二樹畫梅
童二樹畫梅，少粉本，時于月下濡翰，縱橫欹側(cè)，皆成妙畫，故所繪無一復(fù)者。鉛山蔣心余太史士銓，見童畫梅，寄以詩云：“我不識君見君畫，每對梅花身下拜。”幼時友人劉鳳岡，夢童化為梅二樹，因以為號。生平題畫詩，往往奇驗。嘗元旦為周進士世績題畫，有“第一朝開第一花”之句，是年周發(fā)解。湯容?胃有仆僮乞畫藕，因題詩曰：“具此清凈姿，何為乎泥中?！辟讛?shù)日殤。
○竇東皋為和┞書扇
秦少司寇瀛《小峴山人文集》中，《諸城竇公墓銘》后有少寇自記云：“公自浙江學(xué)政，以左都御史召還。一日，富陽董公手執(zhí)公所書金字扇，大學(xué)士和┞見而語董公曰：‘寫金字善用金，無如竇東皋者?！烊∫簧龋瑢俣蚬珪?。余適趨過，董公曰：‘秦君固善東皋先生者，盍屬之?！蛞詫儆?。請于公，公書就，授余還之。書款稱致齋相國，自稱晚生某，蓋遵舊例。致齋，┞號也。一日，和┞召見，出語余曰：‘子見東皋，告以有御制文，命其制序，散直后即來領(lǐng)。’是日，公隨詣┞宅領(lǐng)歸，撰序呈進。公沒后，編修洪亮吉上書言事，以前在尚書房，嘗被公指斥，附劾公交結(jié)和┞，書扇稱師生，自稱門生，其誣公實甚。此事關(guān)公大節(jié)，不可不辨?！痹圃啤?br />
○紀文達生平不著書
紀文達平生未嘗著書，間為人作序、記、碑、表之屬，亦隨即棄擲，未嘗存稿?；蛞詾檠裕唬骸拔嶙孕＠砻貢?，縱觀古今著述，知作者固已大備，后之人竭其心思才力，要不出古人之范圍。其自謂過之者，皆不如量之甚者也?！蔽逸叡≈?，偶作一二短篇雜說，輒?句?句姝姝，有亟于表衤暴之心，讀此能不顏厚。
○黃鶴樓三絕
畢秋帆尚書，開府武昌，幕下賓僚，多一時方雅之士。會重修黃鶴樓成，江都汪中為之銘，歙縣程瑤田書石，嘉定錢坫篆額。過客登樓，嘆為三絕。
○顧學(xué)士黃鶯兒詞
卞雅堂光祿寺，常州門下士顧耕石學(xué)士元熙，時為館客，嫌官廚酒肴惡劣，作《黃鶯兒》詞譏之曰：“蹄子小多毛。秤梗鰻，著膩燒。海參崛強蹄筋跳，魚蝦壽夭，雞鵝壽高。冬春米飯黃而糙，最難熬。新萏水酒，故意滿臺澆?！惫獾撘娭笮??！昂ⅰ币韵露?，自后傳餐時，光祿親自臨視，見有不堪適口者，必訶責(zé)庖丁，令易精品焉。
○翁學(xué)士異稟
相傳翁覃豁學(xué)士，垂老康強，目力尤勝，六七十時猶能于燈下作細書，閱蠅頭字，不假??。每歲元旦，必用西瓜子仁，書四楷字。五十后曰：“萬壽無疆?！绷笤唬骸疤熳尤f年?！逼呤螵q能寫“天下太平”云，可謂異稟。按《翁氏家事略記》，載英和按云：“先生每于一粒胡麻上，作‘一片冰心在玉壺’七字?！眲t尤為神技矣。
○吳南村御舟即事詩
吳南村廷楨，博學(xué)多才，嘗法少師趙董。館于巡撫慕公天顏署中。南村故吳人，因冒陜西籍，中式北闈，行查斥革?？滴跞四耆拢Х晔プ婺涎?，廷楨獻詩。四月朔日，上自浙江回鑾，伏謁平望河干，上召見，命作《御舟即事》，韻限三江、一絕。吳援筆立就云：“金波溶漾照旌幢，共慶回鑾自越邦?！闭跇?gòu)思，聞自鳴鐘響，宋中丞犖奏曰：“將到吳江矣?！眳撬斓美m(xù)句云：“御幄裁詩行漏報，計程應(yīng)已到吳江?！鄙系迷娚跸?，稱賞。次日引見，命廷楨寫擘窠大字訖，問廷楨曰：“蘇州民既庶矣，看來是庶而未富?！睂υ唬骸安⒎遣桓唬灰蚧噬弦暶袢鐐奶辛?，覺得如此?！碧祛伾踉?，遂命禮部注冊，復(fù)還舉人。其明年，會試中進士，入翰林，官至宮諭。
○金冬心題畫詩
題畫之詩，全要逸趣橫生，清朝以金冬心先生農(nóng)為最。其《題畫馬詩》云：“芳信傳來第幾番，雙蹄踏遍杏花繁。怪他蹀躞春風(fēng)里，騎過吾家兩狀元。”蓋一謂金公德瑛、一謂金公?也。因馬而思及狀元，奇矣；因狀元而附入作者，更奇。又有《題老馬詩》云：“玉轡金韉錦作鞍，嘶風(fēng)嘯月渡桑干。而今衰草斜陽里，只作牛羊一例看?！毖灾畣柩省Ｓ钟欣铛r者善畫，與冬心先生齊名，畫水仙一幀，題詩云：“絕世風(fēng)姿陳妙常，絕無脂粉杜蘭香。最天然處難描畫，愁煞蘇州陸子綱?！眲e有風(fēng)趣，可想其人韻致。
○冬心征士之風(fēng)趣
冬心征士，以書畫遨嬉名勝四十余年，所攜仆從，亦各擅一藝。甬東朱龍，善琢硯；新安張喜子，界烏絲闌；會稽鄭小邑兒，工鈔書；吳趨莊閏郎，操縵能理琴曲；涇陽蔡春，解歌元白新樂府。自征士僻好畫竹，長幅矮卷，日竟十數(shù)。蘭陵陳彭，亦學(xué)畫竹，竟可亂真。庸保都養(yǎng)，乃有如許雅材，征士之識趣可想。
○吳山尊之敏捷
山尊學(xué)士，天資敏捷，詩文有如宿構(gòu)，視古人之對客揮毫、喝韻成句，當不多讓，而所作或瑰麗鏗鏘，或奇倔排?，無不各得其宜，洵異才也。惟以出之過易，不自愛惜收拾，后人又不能承家學(xué)，身后竟無專集行世，殊可慨然。昔聞全州伍松文司馬家榕談：嘉慶甲子，學(xué)士主試粵西，所得皆一時知名士。撤棘后，門生來謁者立書聯(lián)句贈之，各肖其人，語無泛設(shè)。解元為臨桂唐維釗，其祖某，以乾隆甲子舉于鄉(xiāng)；兄維錫，則甲寅解元也。學(xué)士贈聯(lián)云：“祖德慶余先后甲；元燈分照弟兄明?！比朔渲圃~之妙，可作科名佳話。撫軍百公齡，宴兩主試于七星巖，酒次索廨中楹帖，即書云：“地有七星拱北斗，人如二客侍東坡?！逼浯胝Z雅切類如此。此于學(xué)士為末技不足道，然亦逸事之可傳者。伍君即是科門生，所得聯(lián)語亦工，今不甚記憶矣。
○鄧石如之篆棣
百年來談篆隸漢分之學(xué)者，多首舉完白山人鄧石如（按：以字行）。山人少產(chǎn)僻鄉(xiāng)，眇所聞見，游壽州，晤亳人梁?，始究古法。至江寧，為梅文穆公季子客，獲睹梅氏所棄藏秘府異珍，暨秦漢以來金石善本，篤志臨摹，日嘗昧爽起，研墨盈盤，至夜分盡墨乃就寢，寒暑不輟。如是者八年，學(xué)益大進，顧知者猶罕也。一日訪黃山，至歙，鬻篆于賈肆，張皋文編修方客授修撰金榜家，編修邃篆學(xué)，見山人書，歸語修撰曰：“今日得見上蔡真跡?！毙拮@問，語以故，遂冒雨偕詣山人于荒寺，修撰即備禮延之金氏家。廟甚壯麗，其楹皆貞石而刻楹及懸額，修撰精心寫作，蓋百易而后定，謂莫能加于此也。及見山人書，即鳩匠斫其額，石楹既豎不便磨治，架屋而臥楹，請山人書之，刻成乃重建，其傾服至此。山人既交兩太史，遂輾轉(zhuǎn)與曹文敏、劉文清、上海陸副憲、鎮(zhèn)洋畢尚書相周旋，舉手而絕藝傳矣。物登明堂，??皇皇，士負不世才，豈不賴二三名公，出氣力以提挈之哉！山人雖以一技名，其立品甚高潔。乾隆庚戌，曹文敏以祝厘入都，強山人同往。山人獨戴草笠、ヒ芒鞋、策驢，后文敏三日行。文敏輿從，以山東發(fā)水轉(zhuǎn)后，與山人相值于開山，時巡撫以下，命吏郊迎文敏。山人策驢過轅門，門者呵止之，文敏坐堂上望見山人，趨出延入，讓上座，語諸公曰：“此江南高士鄧先生也，四體書皆國朝第一?！敝T公大驚，為具車從。文敏曰：“吾屈先生甚，乃肯來都，卒不肯同行，愿諸公共成其志?！蹦寺手T公送之轅門外，上驢去。后入畢尚書兩湖幕，吳中名士多在節(jié)署，裘馬都麗，山人獨布衣徒步。居三年辭歸，尚書留之不可，乃為置田宅，為終老計，而觴山人之行曰：“山人吾幕府一服清涼散也。今行矣，甚為減色?！彼淖鶓M沮。當山人初入都，都中作篆分者咸以覃溪學(xué)士為宗師，山人獨不肯一謁，遂蒙詆?其。歸南中，則陽湖錢魯斯、嘉定錢獻之同負世譽，未免以私意相凌，山人不與校。然則書學(xué)雖小道，非有志節(jié)度量者，亦未能坐致千秋也。
○金壽門口占七絕 錢塘金壽門先生農(nóng)，客揚州，諸鹺商慕其名，競相延致。一日，有某商宴客于平山堂，先生首坐，席間以古人詩句飛紅為觴政。次第至其商，苦思未得，眾客將議罰，商曰：“已得之矣，柳絮飛來片片紅?！币蛔鶉W然，笑其杜撰，先生獨曰：“此元人詠平山堂詩也，引用綦切?！北娬埰淙壬b之曰：“廿四橋邊廿四風(fēng)，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北娨韵壬┣?，始各嘆服。其實乃先生口占此詩，為某商解圍耳。商大喜，越日以千金饋之。
○陸白齋傳略
陸紹曾，字貫夫，吳縣人。嘗得神仙白玉蟾像，拜而懸之齋中，因以“白齋”自號，吳中無賢愚，皆稱白齋先生。皙而髯，博物好談?wù)?，廣蓄古書名跡，有好之者輒舉以相贈，越數(shù)年故物復(fù)見他處，又購之，モ者踵至，復(fù)舉以相贈，終無所吝惜。自鐘鼎古文，下及八分行楷，靡不研究，尤工八分。居恒溷跡市廛，不欲自暴其長，默默若無能者。及叩以古文奇字，古隸偏旁之正偽，沿流溯源，應(yīng)之不窮，莫能測其蘊也。家計中落，往往攜所作書入市得貲，可供數(shù)日餐，則楗戶不復(fù)出，貲罄復(fù)入市。市人欲貶其值，妄訾其書為劣，怡然受之，無忤容。或具厚幣乞書，則傲岸略不為意。知交憫其老病，勸以操行勿太峻，周游通顯，不難致中人貲，白齋掀髯笑曰：“夫鼴鼠飲河，止于滿腹。吾旦夕吮筆伸紙，以謀吾饔飧，是亦足矣。受千金之賜無以報，豈吾之志哉！”居則刻意臨書，雖妻孥詬誶，晏如也。尤喜蠅頭細節(jié)，有人泐之盤盂幾研以進御，純皇激賞之，一時聲價大重，學(xué)八分者多師之，八分之為蠅頭，蓋自白齋始。嘗自評曰：“吾書去古遠甚，惟規(guī)矩不欲稍溢，今得精紙良筆而為之，其為工詎可量耶。”凡遇古碑，雖?巖絕壑間，必攜干糇，架木懸綆，手自拓摩，辨其漫漶。集漢魏六朝隸書碑文，依其行款寫為縮本若干卷，?？睒O慎，可補洪婁諸家書及顧氏隸辨之漏。晚年尤好飛白，有《飛白錄》二卷。白齋家既貧，子又不肖，年八十余，＜咸頁＞頷以終。所集隸書數(shù)十冊，在日為畢秋帆尚書購去，未及刊刻而畢氏籍沒，書不知流落何處矣。
○舒鐵云和尚太守謠
嘉慶年間，有和尚太守一案最為奇異。和尚姓王，名樹勛，山西人。揚山鹽賈王引長世仆，汪重光乳母之子，始在木蘭院為道士，后至京師廣惠寺為僧，號明心和尚。有口辯，多技能，兼挾異術(shù)，一時名動公卿，下而士庶商賈，上而達官勛衛(wèi)，皆有皈依者。蓄積饒多，忽言塵劫且至，當留發(fā)蓄妻子。遂出都，依所善者某中丞作幕友，久之復(fù)入都。會開事例，乃捐通判，分發(fā)湖北。諸弟子左右之，補善缺，擢同知，晉知府，調(diào)補襄陽府知府。其幼主王六聞信往投，命為侄，乃留署中，旋以卓異赴部。御史石承藻發(fā)其奸，下刑部，訊得實，諸弟子復(fù)左右之，得從輕。比奏上，仁宗震怒，命發(fā)黑龍江編管，先于刑部前枷號兩月，再行發(fā)遣。然其弟子總以為神奇，不可解也。舒鐵云孝廉有《和尚太守謠》一篇，警煉奇詭，李長吉不可多也，或他日和尚竟藉此獲傳，則和尚之幸也。詩云：“棄民為僧如禿?，棄僧為官如沐猴，宦成黃鶴樓中住，事敗黑龍江上去。南來初寂寞，騎上揚州鶴，北去尤蕭條，凍煞紇干雀。無端忽慕竺法深，有時化為支道林，碧紗籠邊鐘悄悄，青蓮缽底花沉沉。石塔寺，無一縫，金輪會，有萬眾，吳國銅瓶五色堅，趙州布衫七斤重。借得如意影，放下苕帚柄，或現(xiàn)宰官身，或佩國公印。兩眼看天雋不疑，五體投地霍去病。豈知襄陽節(jié)度，乃有敘勛僧正。聚處禪師之斗場，住處終南之捷徑。君不見南州傳法唐慧能，又不見西蜀入貲漢長卿，料得清貧饞太守，依然天竺古先生。恒星不見官星見，不看僧面看佛面。匆匆一曲雉朝飛，啞啞三更烏夜啼。州亦不可添，詩亦不可改，白銅?上春如夢，黃金臺畔人如海。珊珊者骨，種種者發(fā)，不須笑整冠，且與翻著襪。卿在雁門關(guān)來，師言石頭路滑。鈴音云何劬禿當，禪味如是干屎橛，贈君以繞朝之馬撾，李斯之狗枷。峨峨御史府，堂堂司冠衙。五百劫，恒河沙，二千石，優(yōu)曇花，紆青拖紫波斯匿，偎紅倚翠摩登伽。于是乎始墨，于是乎始ヮ，汝受諸苦惱，何不出了家。吁嗟乎！天下雖大，難容其身，地獄之設(shè)，正為此人。今我故我，無臣有臣，束之高閣，問之水濱。初不若劉孝標，典校秘閣上；又不若揚法持，戰(zhàn)勝邊庭壯；爰有薛懷義，行軍總管彼一將；復(fù)逮李罕之，中書門下此一相。韋渠既工古樂府，賈島亦登進士榜。國子祭酒理又玄，合門祗候言非誑。馮延魯去空遁逃，孫景元來曾供養(yǎng)。而況徐羨之愛湯惠休，阮佃夫薦茹法亮。青史十七部，白發(fā)三千丈，既已追度牒，何又進治狀？君不見襄陽太守王和尚。”
○瓶水齋詩 大興舒鐵云孝廉，名位，字立人，寄居于吳。誕之夕，母沈夢一僧，手折桂花，從峨嵋山老，故小字犀禪。十歲，下筆成章。父翼，官廣西河池州知州，南邦入貢，隨父出鎮(zhèn)南關(guān)，迓使者，賦《銅柱詩》相贈答。弱冠登賢書，屢游戎幕，以母老不屑就升斗，九上春官，不得志，遂絕意進取，奉母以居。母歿，以哀毀卒。與昭文孫子瀟太史、秀水王仲瞿孝廉相友善。法時帆祭酒式善，嘗作《三君詠》以贈之。著《瓶水齋詩集》，趙云松先生跋其詩云：“開徑如鑿山破，下語如鐵鑄成，無一語不妥，無一意不奇，無一字無來歷，能于長吉、玉溪之外自成一家?！饼堄觊韵壬掀湓娫疲骸八酥娪辛遥F云則兼有三長；他人之詩有四聲，鐵云則兼有五音；他人之詩有唐宋元明，鐵云則兼有離騷八代。”其為前輩心折如此。諸體中七古為最，如《破被篇》、《張公石》、《任城太白酒樓》等作，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茲錄其七言近體，如《落花》云：“珠玉九天殘咳吐，江湖滿地舊文章。碧憎霍霍雙鷹眼，紅踏荒荒四馬蹄?！薄肚钒菔ト肆窒隆吩疲骸敖倩鸺t燒秦月令，史才青削魯春秋。出家仙佛開生面，入彀英雄到白頭。”《夷門懷古》云：“六國輸贏歸婦女，一關(guān)開閉老英雄?！薄督鸸葓@》云：“名士十年無賴賊，美人雙淚有情儂?！薄躲炅核喂蕦m》云：“湖上春寒天水碧，帳中酒熱帝衣青?！薄杜P龍岡》云：“兩表涕零前后塞，一公安樂老稱藩?！薄秳﹂w》云：“一枝草送姜維去，汪夜氈拖鄧艾來?！薄陡尥ど健吩疲骸耙粯澍P凰收王氣，半堂蟋蟀死秋聲。”《書仲瞿經(jīng)解各說后》云：“壁中絲竹紅羊劫，殿上文章白虎通?！薄稌磯鸦谔梦募怠吩疲骸澳喜繜熁ǜ杓可?，東林姓氏黨人碑?！薄秱}圣祠》云：“從此［1234］央多識字，只留獬豸與驅(qū)邪。”《贈吳谷人祭酒揚州》云：“殘夢已贏樓薄幸，老成猶見殿靈光。”《屠琴鄔大令〈貽是程堂詩集〉》云：“一官百里江淮海，三絕千秋書畫詩?！薄额}蔣秋浦侍御詩》云：“三百里中黃歇浦，一千年后白香山?！薄镀呦Α吩疲骸柏M有牽牛笑妃子，漫云顧兔悔嫦娥?！敝T聯(lián)戛戛獨造，真無一語拾人牙后慧者。
○陳司業(yè)別號舍文 常熟陳司業(yè)祖范，屢困場屋。嘗作《別號舍文》，頗極詭譎，是年竟中式。辭云：“試士之區(qū)，圍之以棘，矮屋鱗次，百間一式，其名曰號。兩廊翼翼，有神尸之，敢告余臆，余入此舍，凡二十四。偏袒徒跣，擔(dān)囊貯Я，聞呼唱諾，受卷就位。方是之時，或喜或戚。其喜惟何？爽塏正直，坐肱可橫，立頸不側(cè)，名曰老號，人失我得，如宦善地，欣動顏色；其戚惟何？厥途孔多。一曰底號，糞溷之窩，過猶唾之，寢處則那，嘔泄昏忄屯，是為大瘥，誰能逐臭，搖筆而哦。一曰小號，廣不容席，檐齊于眉，墻迫于跖，庶為僬僥，不局不脊。一日席號，上雨旁風(fēng)，架構(gòu)綿絡(luò)，藩籬其中，不戒于火，延燒一空。凡此三號，魑魅所守，余在舉場，十遇八九，黑發(fā)為白，韶顏變丑，逝將去汝，湖山左右，抗手告別，毋掣余肘?！?br />
○梁山舟調(diào)陶篁村詩
會稽陶篁村先生元藻，買墅于西湖葛嶺之麓，名曰“泊鷗山莊?！绷?，娶一妾為饣Й老計。梁山舟學(xué)士調(diào)以詩云：“病來久不見陶潛，隔著重城似隔天。昨夜中庭看星象，小星正在少微邊?！薄奥?wù)f蓉江泛櫓枝，已成陰后未涼時。一枝椰栗無人管，付與樵青好護持?！薄安皇浅剖汤掀?，恰如天女伴維摩。對門有個林和靖，冷抱梅花奈爾何。好將斑管畫眉雙，莫染星星鬢上霜。比似詩人張子野，鶯花還有廿年狂?！贝怂氖纂S園老人已采入詩話中。復(fù)有《再調(diào)篁村》二首云：“湖光如鏡復(fù)如奩，中有飛來比翼鶼。惱煞畫船樓外泊，紅闌添上一重簾?！薄耙环路貞驁F，海棠側(cè)畔老梅株。問年三五盈盈月，不見猶憐況老奴?！毕壬鷽]后，如君守志不嫁。后四十余年，梁竹晉與先生令孫春田學(xué)博軒游，詢之，如君尚在，年已六十余，長齋繡佛，足不出戶，每食則設(shè)于先生小像之側(cè)，進酒侑食，如事生禮，亦一段風(fēng)流佳話也。先生工詩古文詞，兼長制義，顧南北十上鄉(xiāng)闈，不得售。在京師有日者，兼精風(fēng)鑒，謂之曰：“君命中金寒水冷，五分功名。雖然，骨格清奇，不名世，當壽世也?！笔瓜嘀T郎，則曰：“皆科第中人也。”先生遂絕意進取。二子廷琛、廷?叔，先后登甲科，出宰劇縣。先生買宅湖山，徜徉詩酒。乾隆甲寅，春田以新補弟子員入場，先生見獵心喜，意欲重攜鉛槧，諸侄輩止之，不可；戚友咸止之，亦不可。于是春田來奔告于山舟學(xué)士，學(xué)士往謂之曰：“篁村，爾求死耶”何其老而無恥也?！毕壬唬骸拔嵛呐d頗勃勃，故偶作是想耳?！睂W(xué)士曰：“是不難，俟首場畢后，君為擬程，吾來同作?！睂闷?，學(xué)士偕先生至青云街陶氏書坊接考，知首題為“夫子之墻”一節(jié)，兩公共硯凝思論題，舉筆成文，皆清微淡遠之音。比榜發(fā)，則是科中式之文，皆捃摭《爾雅》及《廣雅》、《考工》、《三禮》而成者。學(xué)士謂先生曰：“此中須丹壁垣墉，吾與子黃土頹墻，復(fù)從何處討生活耶？”相與干笑而已。
○梁山舟軼事
梁侍講幼時，其父文莊相國猶未達也。居鳳凰山麓，夫人夜織，兒嬉于旁，虎突入戶，夫人驚絕，侍講戲如故。問之曰：“有大獸來，四顧而去?！鄙街凼讨v，書名壓一代，性獨孤僻，作書喜用許虛白紙，夏岐山、潘岳南筆；刻石必陳云杓、陳如岡、馮鳴和。后虛白齋紙盛行，馮、潘、夏、陳因以致富。
○荊軻詩
金匱徐?慶大令，詩才卓犖，有語不驚人死不休之概，有《玉山閣稿》。洪稚存太史評其詩如“神女散發(fā)，時時弄珠”。記其《易水懷古》一篇云：“秦皇按劍吞諸侯，燕丹太子思報仇，荊卿慷慨以身殉，臨行更請將軍頭。將軍斷頭頭不落，背有人頭血漉漉，倒懸雙眼看荊軻，不到咸陽不瞑目。咸陽宮闕郁崔嵬，列戟如山九殿開，一道白虹穿白日，荊軻含笑捧頭來。將軍頭對秦王面，督亢圖窮匕首見，此時秦皇手無劍，十萬貔貅不上殿。殿下負劍頻詔王，王卻擊軻軻八創(chuàng)，匕首不利藥囊利，人術(shù)雖疏亦天意。鳴呼！天意帝秦不可回，君不見漸離之筑張良椎?！逼鏆庥舨?，讀之可下酒一斗。
○山魈僬僥
張船山太守有二仆，一曰劉升，甚長，名之曰山魈；一曰張芳，甚矮，名之曰僬僥。太守作詩合詠之云：“一僮短小如僬僥，一奴長細如山魈。奴能抄書僮識字，一屋高低有奇致?！毕壬蛸x詩，僬僥磨墨，亦若有所思，詩成棄其草，山魈繕寫，偷作《床頭稿》：“先生燕居常閉門，僬僥侍立如無人；先生出游行頗速，山魈一過市人縮。先生醉后山魈扶，僬僥??猶提壺。先生貧極僬僥瘦，山魈搖搖如學(xué)究。僬僥喜，山魈愁，笑啼幻作雙獼猴。山魈立，僬僥坐，俯仰云泥人兩個。山魈一嗷僬僥驚，忽如天半聞雷聲。僬僥一怒山魈伏，左右如葵衛(wèi)其足。吁嗟乎！先生無聊只好奇，僬僥山魈亦頗落落無威儀。無威儀，先生怒。山文僬，僥趣魈。”詩謔而雋。
○愿為人婦
船山先生詩才超妙，性格風(fēng)流，四海騷人靡不傾仰。秀水金筠泉孝繼，忽告其所親，愿化作絕代麗姝，為船山執(zhí)箕帚。又無錫馬云題燦贈詩云：“我愿來生作君婦，只愁清不到梅花?！币源椒蛉擞小靶薜饺碎g才子婦，不辭清瘦似梅花”之句也。其傾倒之心，愛才而兼鐘情，可謂至矣。先生戲成二律以謝云：“飛來綺語太纏綿，不獨青娥愛少年。人盡愿為夫子妾，天教多結(jié)再生緣。累他名士皆求死，引我癡情欲放顛。為告山妻須料理，典衣早蓄買花錢?！薄懊鳡幀F(xiàn)女郎身，一笑殘冬四座春。擊壁此時無妒婦，傾城他日盡詩人。只愁隔世紅裙小，未免先生白發(fā)新。宋玉年來傷積毀，登墻何事苦窺臣?！币嘣~壇一則雅謔也。
○戴文節(jié)畫讖 錢塘戴文節(jié)公熙，夙工書畫。道光辛卯，為鄉(xiāng)人沈文忠公兆霖畫雙桂，題南宋詞曰：“占斷花中聲譽，香和韻，兩奇絕?！鄙w文忠方應(yīng)舉，寫此作利市也。是歲榜發(fā)，文忠名在第二，同人以為畫讖，文節(jié)賀詩遂有“桂林聲譽原無比，悔寫蟾宮第二枝”之句。后十年，文忠已疊秉使節(jié)。文節(jié)為人畫月桂圖，述及前事，自謂畫不足藉人以傳。比同治初元，文忠奉命，剿撫叛回，值秦中山水暴漲，沒于王事。而前三年庚申，文節(jié)早殉難杭州。藎臣碩輔，先復(fù)騎箕，譽望馨香，兩相輝映，則真所謂畫讖矣。
○戴文節(jié)畫
戴文節(jié)公熙，以書畫供奉南齋。道光戊戌，被命視廣東學(xué)，陛辭日，宣宗諭之曰：“汝畫筆清絕，然胸中目中，只是吳越間山水，此行獲睹匡廬、羅浮之勢，?巖演迤，雄麗奧曲，別有一種奇致，于畫理當益進。汝品學(xué)朕素知，公余游藝，兼可成全老畫師也。”公謝而出。途次遇名勝，輒研弄丹墨，自江右至嶺南，一壑一丘，咸為寫照。抵粵一載，裝巨帙進呈御覽，上奇賞之。今畫家評公作，謂粵游后筆墨超特，若有神助云。
○恨不見彭公敘
康熙朝彭中丞鵬，號天下清官第一。錢塘馮山公景至撰《恨不見彭公敘》，略曰：“戊寅十月，予客天水方伯幕，古愚彭公來，客皆往觀。予方浴，觀無及，觖望累日，自景愿見公垂二十年。甲寅閩變，賊欲污公，公罵之，賊怒擊齒盡落，吾以公為罵賊斷舌顏杲卿。后宰三河，仁而廉，日餐齏粥，有時絕糧，吾以公為塵甑范萊蕪。御前放鷹者至縣，使來索餼羊，公鞭之，吾以公為強項令董宣。入為給事中，劾考官不公，至請斧劈臣頭，懸太學(xué)以謝士，吾以公為折檻朱云、埋輪張綱。及出監(jiān)河工，秋濤嚙堤，公止宿其上，誓身同去留，吾以公為河溢瓠子，請以身填金堤如王尊。按察貴州，主仆行李裁二肩，吾以公為一琴一鶴趙閱道。凡此六七，公有一于今，必爭先睹快，況忠清正直，全備乎一身者哉！思之二十年，一朝失之，是吾命之不辰，而抱恨無窮期已?！痹圃啤Ｓ枳x是文，覺彭公之直節(jié)清聲，固令人有生不同時之慨，而山公之風(fēng)趣，亦藉可想見矣。
○潘文恭銘硯
潘文恭公初入翰林，以歙硯求銘于紀文達公，公為之銘：“棱棱有骨作作芒，取墨則利穎亦傷，ム包孝肅豈不剛，我思韓范富歐陽?！卑次墓倌?，渾涵端重，文達正當以風(fēng)骨勖之，何反慮其過剛？殊不可解。
○曾文正銘詞結(jié)句
曾文正公嘗謂吳樹敏、郭嵩燾曰：“我身后碑銘，必屬兩君共任捃飾，銘詞結(jié)句吾自有之，曰：不信書，信氣運。公之言，告萬世?！庇种^王?運曰：“中興功業(yè)，吾已幸之；文學(xué)之事，未有所屬，敬以托君?！迸R終，又誡其子曰：“吾學(xué)未成，詩文但存示子孫，慎勿刊刻傳送?！焙澜芏嘀M言數(shù)，勛臣每恥無文，而公言如此，可想見其胸中浩落矣。
○彭侍郎詩
彭侍郎玉麟，豐功偉業(yè)，照耀寰區(qū)，而其吐屬之名雋，有非他人所及者。《宿莫愁湖上》詩曰：“石澗泉聲瀑布流，萬竿修竹擁僧樓。我來睡入云窩里，曉起推窗白滿頭。”又題也園來雨樓聯(lián)云：“把酒謾談三代事，推窗好納六朝山；隔岸鶯啼春樹綠，卷簾魚唼落花紅?！币趾物L(fēng)流旖旎乃爾也。
○江忠愍旅舍題壁
定海藍少府居中，有《旅舍題壁詩錄》數(shù)冊、皆記歷年南北往來所見也。中有七律一章云：“勞生無計了情緣，踏遍紅泥意黯然。萬里關(guān)河魚腹紙，五更風(fēng)雪馬頭鞭。浪游燕市悲前事，小別章臺感隔年。寂寂曉風(fēng)殘月里，選詞誰唱柳屯田。”后署“蒼江懶樵草，丁未二月十八日識?！彼{君原注：“懶樵，新寧人，名忠源，姓江?！庇肿?，書法極為蒼秀。按江公以拔貢舉孝廉，起家教職，作宰浙西，調(diào)起軍營，帶勇剿寇。南昌被圍時，已官廉訪，助守尤力。旋擢安徽巡撫，殉難廬州，賜謚忠愍。跡公生平，英風(fēng)偉節(jié)，遠媲張、許。雕蟲小技固不足言，乃詩筆之工又如此，賢者洵不可測也。藍君所錄緣字韻七律凡數(shù)章，首唱者書貫城縣谷疃集劉姓旅店，次河津吏韻，忠愍殆因計偕過此和題歟？又公在江西守城時，有感事一首云：“東望三城久未改，又聞鼙鼓入中州。孤城保障吾何敢，大局艱難劇可憂。前席每思廉李將，中興誰是岳韓儔。時危多病寧天意，差幸甘霖兆有秋?！痹ⅲ骸皶r方望雨?！贝嗽娭覑壑?，溢于言表，氣格自勝題壁作。張雎陽圍城聞笛之詠，盧建斗軍中七夕之篇，遙遙千古，堪以鼎峙。名臣遺著，不可多得，謹錄以資詠嘆焉。
○王?運思歸引
湘潭王?運，少負異才，為文章甚似司馬遷。能以己意貫串，開合變化不蹈痕蹊，自然成法，侯魏弗如也。往來公卿間，多欲羅之者。?運超逸，不樂仕進，嘗游燕趙，將赴春闈，至清苑矣，意忽不樂，遂改轅歸，作《思歸引》，其序曰：“同治三年冬，余從淮沂，將游于燕趙，過桃園之鎮(zhèn)，重訪石崇舊河。朔風(fēng)飛雪，ㄊ焉而嘆，停車徘徊，感念伊人，詠其思歸之篇，悲所志之不遂，重尋自敘，喟然而悟。夫以五十之年，居九列之尊，據(jù)河陽之園，有綠珠之麗，加以邁俗之志，身在亂朝，有一于此猶不可免，況其驕侈陵轢，多藏以厚亡乎！余少小鈍弱，既冠始學(xué)，初覽經(jīng)史，未及該貫，而長沙有山寇之圍，自此兵連，奄逾一紀，弛遁軍間，稍習(xí)時事。當世名公卿，謬以文詞相許，姓名達于六州，頗妄自矜伐，喜談遠略，視今封疆大臣，竊謂過之。值圣朝辟門求賢，開薦舉之路，白衣而登大僚蓋數(shù)十人。余周旋其間，年望相等，雖不必至督撫，其次亦差得之矣。游半天下，未嘗困厄，然皆無一歲之留，望望而輒去，慮一牽纟圭為智者笑也。夫賢才有益于天下，天下誠有賴于賢者。非惟大名之不終，亦思慮之傷神也。是以孔子晚年，不夢周公；莊生論人，謂之不祥。且以七尺之身，乘百年之運，自奮于天地之內(nèi)，董京所以顰蹙而去之者也。猥以孤煢之軀，無侍奉之祜，昊天隆格，慈德無報。然今年始過壯，未敢降志，稍聞古訓(xùn)，得其微義，凡有文章，一見通解。室有賢婦，高萊妻之節(jié)；女喜篆文，能寫六經(jīng)；大兒九齡，以《爾雅》解詁，往往合誼；小者六歲，識字形偏旁；有妾頗彈琵琶，能和簫笛；得屋三椽，弦誦其中，誠足以無悶矣。夫巢由不買山而隱，伯夷不樹粟而食，吾生也有涯，而所待者難期。余嘗游朱門，窺要津，親見禍福之來、貴賤之情多矣，亦何取車登其階，然后悔悟乎？昔人有言‘貧賤常思富貴’，尚子又云：‘貴不如賤，富不如貧。’若以物論之，齊化成虧之心，猶為蔽也。凡名皆假設(shè)，實亦終化，倘非善安其生，則出處之道殊矣。歸歟！歸歟！將居于山水之間，理未達之業(yè)，出則以林樹風(fēng)月為事，入則有文史之娛，夫讀婦織，以率諸子。何必金谷為別業(yè)，乃后肥遁哉！既息驂于清苑，閑居無營，因作詩一篇，以明所懷，悼石生之空言，故仍題曰《思歸引》云爾?！逼湓娫唬骸八細w引，悲朔方，長風(fēng)驅(qū)霜雁南翔。眷倫匹，懷江湘，假余翼，誰謂河無梁。天地橫，萬鱗驤，群魚煦沫勞相望。人生年，樂無方，何為多患自憂戕。盛名來，先受慶，歡娛未畢生旁皇。游天衢，歸故鄉(xiāng)，思古賢人心泰康。洞房云閣臨朝陽，左圖書，右姬姜，鳴琴音，金石鏘，挹芬華，味元莊。”
○王?運挽張文襄聯(lián)
南皮晚年極疲｛艸爾｝，論者謂其有意避事，或亦有之。蓋其閱歷既深，覺無一人可靠，無一事可辦，遂憤憤流于消極，亦理勢然也。沒后，南北士林多悼惜，挽章極多，惟湘潭王湘綺先生一聯(lián)云：“老臣白發(fā)，痛矣騎箕，整頓乾坤事粗了；滿眼蒼生，凄然流涕，徘徊門館我如何。”言之凄然，有余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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