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王、李、陳列傳（李元胤劉克安附）
金聲桓，字虎符，陜西榆林人。起群盜，號“一斗粟”。擁眾萬余，降于左良玉，良玉部四十八營，聲桓為之長。弘光中，授總兵官都督。尋隨良玉東下，與左夢庚俱降清。同劉良佐、高進庫攻陷南昌。隆武二年，陷吉安、贛州，良佐還師，清授聲桓提督江西右都督，與王得仁守南昌，別令高進庫守贛州。
聲桓部卒約三萬人，王得仁眾將五、六萬，馬數(shù)萬匹，甲械精好。聲桓居恒邑邑思本朝，間與得仁言，輒欷?不自禁。得仁故父事聲桓，聞言亦泣下。永歷元年夏，得仁遂舉兵，殺清總督、巡按、鎮(zhèn)守、□□，兵皆殲。聲桓望西南拜表反正。先是，思文皇帝遇難于亂軍中，存亡未著，民間猶傳脫走入粵。得仁與姜曰廣所假敕，猶稱隆武三年，封聲桓豫國公、拜征虜大將軍。已而收吉安義軍，乃知上即位于粵，遂遣幕客雷德復(fù)入奏。聲桓故隨良玉駐武昌，何騰蛟嘗題敘之，至是，命德復(fù)便自楚報騰蛟。時上在南寧，楚、粵道梗，德復(fù)以章奏藏佛經(jīng)梵夾中，自為僧裝，間行達桂林，見騰蛟。騰蛟驚喜，即填空頭敕，鑄銀印，間道遣使，仍封聲桓豫國公?？偠侥稀⒄?、江、閩，便宜行事。使先達，聲桓拜命。已，德復(fù)至南寧，詔封聲桓昌國公。聲桓曰：“吾以豫國舉義。人但知有豫國而不知有昌國?！鞭o后敕，請如騰蛟敕。上許之，為加敕行。
聲桓既反正，乃遣使諭高進庫，以屬禮下符檄。進庫怒，守贛州不下。聲桓復(fù)遣客至武昌，勸清總督羅錦繡降。時孔有德還師，去楚未遠，錦繡以為疑，然已密遣優(yōu)人具冠帶袍笏矣。聲桓兵勢強盛，江右人士習(xí)夸大，四出呼召，閩、楚、南畿皆震動。王得仁欲出屯九江，脅降楚帥，固守江面。聲桓曰：“進庫未順，行且躡我后，當(dāng)收贛而后北出師，為萬全?！彼炷蠂M州。進庫已間道走、蠟書請援于清，得報命，益嬰城守，彌月不下。十一月，清談泰率八固山之兵抵安慶，九江守備單弱，遂得渡江。廣信、饒州復(fù)陷，遂進攻南昌。聲桓大驚，遽撤贛州圍，留劉一鵬守吉安，蓋遇時守袁州，扼贛州兵；而己與得仁馳歸南昌。
部署未定，虜已傅城下，聲桓與曰廣謀，赍發(fā)吳宗周詣行在、朱謀型詣何騰蛟所求援。清筑長圍，掠舟據(jù)章江下流。聲桓出兵與戰(zhàn)，互勝負(fù)。城中糧少，曰廣欲出百姓保鄉(xiāng)村就食，而盡城中積貯以贍兵。議未定，忽一僧負(fù)蒲團，跌坐得仁門外，求見得仁。召與語，曰：“公等所為，上應(yīng)天心，敵固不能久困我，臘月初當(dāng)有內(nèi)亂，敵且潰走，公尾其后，蹴之于江，敵且殲。吾已出世外，無所求于公，但聞公等且遣百姓四出，當(dāng)為敵掠殺，大士遣我就公求活此大眾，公無憂虜也?！钡萌室娐暬?，踟躊未信。僧登堞望氣曰：“某日，敵當(dāng)有若干騎犯某門，當(dāng)以某旗出某門應(yīng)之，則勝?！敝疗?，敵果至，如其言。僧從城上舉佛號幡麾之，敵即走，追及，頗有斬獲。他日，又如其言，五戰(zhàn)五捷；不如其言，以他色旗自別門出，僧亦不舉幡于堞，則敵盡死斗，城中兵即敗。江西人好鬼，喜言機祥，翕然尊信之。聲桓、得仁皆膜拜，奉為師，遂聽其言，盡發(fā)倉粟，沿門貸貧民，糧遽盡。十二月，圍益堅，聲桓部將王天雷疑而驗之，知其為諜也，搏僧殺之，而城中已大餒，無從得食矣。乃馳檄趨袁、吉糧，一鵬、遇時各遣舟運米赴之。敵舟滿江岸，糧舟屯市汊不敢進，因密約期，舉布帆沿岸行，城中出鐵騎護之。敵又已諜得其實，遣勁卒扼糧舟于豐城，而自以土壓舟，舉布帆循岸行，城中發(fā)騎兵往迎，稍泊間，舟中兵猝起，攻迎糧者，皆殲之，乃徐撤扼糧兵，放糧舟進。城中見布帆不敢出迎，盡為虜獲。由是閉門坐餒，不敢以一騎出矣。一鵬、遇時率兵進援，皆屯豐城不進。上聞江西圍急，詔李成棟援之。成棟遣閻可義以騎兵五千先往，至南安，為高進庫所扼，不得達；成棟自帥師繼進，次于信豐；何騰蛟亦以圍永州未下，兵不得發(fā)。永歷三年正月，騰蛟至湘潭，乃赍發(fā)堵胤錫率忠貞營往援，至茶陵，不進。二月，城中糧盡，殺人而食，聲桓恚，開東門縱百姓走，因道掠之。談泰知之，解一面圍縱走者，城中兵見走者得免，遂潰。聲桓不能禁，殺妻子，焚廨舍，自刎死。南昌復(fù)陷，劉一鵬奔撫州，收余卒，依揭重熙。蓋遇時奔酃縣，已而復(fù)降于清。朝廷聞聲桓死，輟朝致祭，贈榆林王，謚忠武。
王得仁，陜西米脂人。頭早白，號“王雜毛”。起群盜，為李自成驍將，所部兵皆精銳。自成渡江死于寧州，得仁已先馳至南、瑞間，因不得與高、李同降。金聲桓降清，守南昌，得仁孤窘，遂舉兵附聲桓，事聲桓為父。聲桓為請于清，授副總兵，協(xié)守江西。得仁與聲桓益收諸潰軍，凡左營降兵遣發(fā)歸農(nóng)者，皆投聲桓；自成余兵潰入江西境者，則投得仁。合兵逾十萬。
聲桓居邑邑，恒與得仁言本朝舊事，則欷?泣下。得仁感動，思反正。乃密遣客求姜曰廣所在，道意，并收寧藩諸宗及人士有志意者入其幕，從容喻意。吳宗周、朱謀{例土}、錢匡日慫恿之。得仁數(shù)勸聲桓即起，聲桓鄭重，未遽應(yīng)，會清遣董御史者按江西，得仁橐?庭參，不為起，又索其歌妓，得仁未即遣。董御史怒罵曰：“不聞□□有借妻例耶？吾行索得仁妻侍寢，何況歌妓！”得仁聞之，按劍起曰：“王雜毛作賊二十年，然自知有男女之別，安能一日隨犬豕求活耶！”遂召諸客入議。染黃紙草敕，以蠟刻廣運寶，拜聲桓豫國公，得仁建武侯。使客馳馬扣得仁門，稱有密報。入良久，客冠進賢冠，衣袍帶，捧敕印，鼓吹詣聲桓署，稱詔使至，令聲桓迎。精兵數(shù)百人，披甲露刃隨其后，環(huán)聲桓轅?間。已而舉營皆披甲介馬，登陴讠?課。聲桓良久出，客捧詔自中道入，登堂，南面立，呼聲桓受詔。聲桓乃下拜登受。得仁遽褫笠帽，取冠帶為聲桓易服。已，率諸軍拜賀，歡呼聲如雷。聲桓執(zhí)得仁手曰：“吾有此心固在公先，所以踟躇著，欲積芻糧、治舟艦，南結(jié)高進庫，西約何老師，當(dāng)一鼓下金陵耳。今事未辦，公遽起。雖然，吾不可以負(fù)吾夙心！”是日擒董御史磔之。下令所屬監(jiān)司守令，仍舊官治事，聽請朝命。事聞，詔授得仁太子太保、左都督，封建武侯，如其自署。
聲桓南攻進庫，得仁欲北守九江，圖武昌，聲桓不從。清兵至，與聲桓距堙而守。屢出戰(zhàn)，皆殊死斗。糧盡援絕，城潰，聲桓自殺。清兵入郛，得仁巷戰(zhàn)，死于陣，贈建國公，謚武烈。
李成棟，字廷玉，陜西寧夏人。起群盜，就淮鎮(zhèn)降，屢官至總兵官都督同知。
弘光中，領(lǐng)兵鎮(zhèn)徐、穎，清兵渡河，歸、睢陷，成棟南奔。南都陷，遂降于清，隨貝勒攻福建。已，乃授廣東提督，率兵攻廣東。會唐王聿钅粵稱尊號，居廣州，與今上抗，兵皆西御，成棟乘虛入，遂破廣州，盡陷東省。西侵、破梧州、平樂。清以佟養(yǎng)甲為廣東總督，王芋為巡撫，同成棟守廣州；耿獻忠為廣西巡撫，扼梧州。
成棟部將閻可義、杜永和、張月、楊大甫、馬寶、董方策，皆?勇善戰(zhàn)，騎兵將二萬，步卒如之。懸軍東南，馳驟無所詘。初，西攻肇、梧時，破丁魁楚于岑溪，得總制兩廣印，藏之不繳。永歷二年，江西反正，成棟聞之心動。前給事中袁彭年降清，為廣東學(xué)政副使，與成棟相得，稍稍以詞色挑之，成棟不應(yīng)，而面色甚愉。養(yǎng)子元胤力勸之，成棟與元胤登越王臺，語三日，元胤涕泣陳大義益切，成棟乃拔刀起曰：“事即不諧，自當(dāng)以頸血報本朝！”歸署，有妾故松江院妓也，揣知之，勸成棟尤力，成棟不語而嘆。妾曰：“公如能舉大義者，妾請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卞岚蔚蹲载亍３蓷澮娓袘?，命元胤迎袁彭年入臥內(nèi)決策。六月朔，成棟易衣冠，望闕拜表，捕佟養(yǎng)甲親標(biāo)遼兵千余人屠之，脅養(yǎng)甲降，養(yǎng)甲不得已聽命。成棟出所藏總制印，凡章奏檄移皆用之。發(fā)兵守嶺，招耿獻忠以梧州歸順，遂具疏迎駕親征。上封成棟惠國公，總制江、廣、閩、浙；養(yǎng)甲漢城侯兵部尚書；擢袁彭年都御史；洪天擢、曹曄、耿獻忠俱列九卿。
成棟之迎駕也，遍致書于朝士，皆有贈遺。王化澄、朱天麟以下，皆欣躍為勸上駕。瞿式耜疏請西出，赍發(fā)，給事中蒙正發(fā)陛見抗?fàn)?。成棟?fù)遣杜永和來扈蹕，正發(fā)與廷爭之，語侵永和。永和出，怒目睨正發(fā)，曰：“此曹倚未剃發(fā)相傲誚，吾將執(zhí)而而其鬢！”廷臣遂讠術(shù)。給事中歐陽霖上言：“成棟輸忠效順，所不忍忘者君臣大義耳。今永和恣睢闕廷，辱天子諫官，君臣之分謂何？若貰永和不問，則成棟精忠且為永和所掩，又何以號召天下之忠義哉！”上釋不問。霖掛冠去。九月，上遂幸肇慶。成棟修行闕，庀官署，飭城堞，具防衛(wèi)，朝廷始有章紀(jì)。上至肇慶，成棟與賓客習(xí)所以奏對，述己忠悃者備悉，及見，上溫顏接之。賜坐，慰問再四。成棟俯首戰(zhàn)栗，唯唯起，叩頭趨出?？蛦枺骸肮袢蘸螣o一語奏對耶？”成棟曰：“吾武人，容止聲音，雖禁抑之，猶覺勃勃，更為之言說。動上聽睹，將無非人臣禮乎！”上特敕拜成棟大將軍大司馬，命有司筑壇，親臨授鉞。成棟拜疏懇辭，上不聽。成棟遂拜表辭闕，輕舸下廣州。上遣吏部侍郎吳貞毓追勞之，兼視其師。貞毓乃與何吾騶、毛毓祥比，說成棟迎上居廣州。貞毓張皇之以脅廷臣。上遣兵部侍郎劉遠生催成棟出師援江。遠生因謂成棟曰：“駛駐廣州，則爵賞征調(diào)，人疑有私，無以服江、楚諸將吏心?！背蓷澠鹬x曰：“非公教我，幾為吳少宰所誤！”內(nèi)外始益知貞毓之奸。十一月，成棟遣閻可義率騎兵六千援江。至南安，與高進庫相持未下。成棟自治兵于廣州，益募水師，將繼進。時馬吉翔交內(nèi)侍夏國祥，以中旨進退九卿臺省。成棟聞之，密疏上言：“恩威不出陛下而出旁門，宰相不能執(zhí)票擬之權(quán)，匪人濫進，貨賄公行，臣恐朝廷威福窮而閫外亦無所奉，系社稷存亡之大，非細故也，臣不敢不言，而不敢昌言以涉遙制朝權(quán)之逆跡。乞陛下留此疏于宮中，清晏則取而視之，裁恩幸，定黜陟，伸威令，臣雖死沙場，固所深愿而不恤也！”疏入，吉翔懼，稍戢。乃搖動上聽，謂成棟將奪上耳目。蜚語四布，在廷咸疑。十二月，成棟自帥兵出嶺北，將入見，請進止。吉翔益危詞達宮中，謂將盡廢閣部大臣，而以廣州降吏代，解散上扈蹕親兵，以己卒充禁直，且如董卓、朱溫事。內(nèi)外洶洶。刑部侍郎朱盛濃，故馬士英私人也，信吉翔語，遂揣合成棟心，疏言：“宦者典兵，古今弊政，龐天壽統(tǒng)勇衛(wèi)兵三千，臣恐甘露之禍發(fā)于旦夕，請亟罷之?！碧靿鬯I(lǐng)兵，實不過千人，為宮門扌取徼，聞?wù)呱w知盛濃之妄，而益疑出成棟意，成棟固不知也。兩宮搖惑，猜阻既甚，上遣鴻臚卿吳侯勞成棟，召之。敕無決召意，侯與成棟語，?肉澀如有所怖。成棟疑，馳問元胤，元胤乃以故告。成棟嘆曰：“吾初歸附，禮當(dāng)以元旦詣闕賀正旦。此行也，誓死嶺北，愿見上一決，因與公卿議善后計，及請催楚師出郴、贛間相應(yīng)援，乃群小洶洶如此，吾不能剖心出血，且坐受無君之謗，徒以血肉付嶺表耳！”除夕，泊三水，馳疏，稱警報迫，不得入朝。望闕大慟，氵斥清遠去。曰：“吾不及更下此峽矣！”元胤以其事聞，在廷稍知其誣。吉翔猶游詞蔽上，上弗知也。
三月，江西陷，高進庫無北顧憂，盡銳擊成棟軍于信豐。成棟與鏖戰(zhàn)，閻可義戰(zhàn)死，將士多死傷。糧盡，杜永和請退師，成棟索酒痛飲，舉觥投地，曰：“吾舉千里效忠迎主，天子且筑壇欲以大將拜我，今出師無功，且?肉縮返，何面目見天子耶！”控馬引弦渡水，將突敵營，不擇津?，亂流趨敵，墮淵水，溺死。杜永和斂軍退守南雄。訃聞，上震悼輟朝，贈太傅寧夏王，謚忠烈。設(shè)壇于天寧寺，親臨祭之，而以其軍俾永和總統(tǒng)之。成棟無子，養(yǎng)元胤為子，封南陽伯。
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陽人，本姓賈，故儒家子。李成棟為盜時掠得之，養(yǎng)為己子。從成棟降清，破廣東。元胤貌輕脫，而心計密贍，有器量。稍讀書，知大義。成棟之降，元胤尤怏快。
永歷二年，金聲桓反正，成棟以為憂。元胤從容進曰：“大人何憂？即事不可知，不過為金將軍耳。”成棟色動。他日，復(fù)進曰；“萬一金將軍以尺書至，大人當(dāng)如之何？從之，則必屈于金將軍；不從，又不能懸軍萬里，為丑類守海嶠。”成棟乃與登越王臺，敷氈藉草語三日。元胤遂召袁彭年入成棟臥內(nèi)，語竟夕。遲明，遂冠帶拜表，舉十郡七十余州縣籍兵十余萬歸附。上既封成棟惠國公，授元胤錦衣衛(wèi)指揮使，加左都督。上至肇慶，成棟辭往廣州，治兵出嶺表，元胤留，以本官領(lǐng)標(biāo)兵二千為禁旅，與龐天壽、馬吉翔分督扈衛(wèi)。元胤縝密謙抑，終日語不及朝政，未嘗奏薦一文武官吏，惟楚、黔、粵西諸將奏使至，則款結(jié)之，為國家收閫外心。以馬吉翔事上久，傾心與好，吉翔固弗喜也。吉翔納交宮禁，輒以中旨授僉都御史及郎署官。袁彭年、金堡奏裁抑之，吉翔怒，欲傾彭年、堡。元胤不平，以告之成棟，且曰：“請大人以密疏諷上，勿露章，令人謂我父子遙執(zhí)乾綱也?！笔枞?，吉翔益怨元胤。然元胤自朝請外，不一問國政，吉翔不能持其長短。
佟養(yǎng)甲以被脅歸順，授兵部尚書，居嘗怏快，不肯任部務(wù)。退居廣州，密遣人北歸。自理，兼約為內(nèi)應(yīng)。事露，成棟欲攻殺之。元胤密白成棟曰：“養(yǎng)甲秩九卿，而大人以意殺之，不可?！蹦嗣茏嗌?，召養(yǎng)甲理樞政。養(yǎng)甲至，以疾辭再三。元胤乃詣養(yǎng)甲曰：“公初內(nèi)附，無功而居八座，受侯封，殆將不可。公何不請屯梧州，部署梧鎮(zhèn)兵，自懷集出楚，與何督師合，則與家君東西犄角，為行在張兩臂，大勛可成也?！别B(yǎng)甲大悅，冀得擁眾自楚間道北歸，因奏請西出師。元胤密奏，上允之，賜尚方劍，總督楚、粵。臨發(fā)，元胤臨江送之，殷勤尤至。養(yǎng)甲舟次都城驛，元胤入奏曰：“養(yǎng)甲偃蹇稱病，而聞出楚，則踴躍就道，其叛審矣?！彼煺堃越帽氛D養(yǎng)甲，夜薄舟次，矢集篷窗，養(yǎng)甲乃寤，遂殺之，殲其□□親丁數(shù)百人。永歷三年春，成棟戰(zhàn)死，杜永和收兵歸嶺南。上推成棟恩，封元胤南陽伯，欲令統(tǒng)成棟軍。元胤奏：“年少望輕，不可居諸將上?！绷o。乃改命杜永和為總統(tǒng)。諸將不輯，馬寶、董方策退屯德慶，楊大甫退屯梧州，不受永和節(jié)制。大甫尤桀驁不遜，縱兵掠居民，劫行舟，殺黔、楚奏使。上大怒，切責(zé)之，大甫遂通忠貞營叛將劉宗敏（希亮）、劉希堯，欲叛降清。元胤知之，因馬吉翔入奏曰：“大甫在輦轂側(cè)，輒恣殺掠，明詔責(zé)之，而遽欲叛，不亟誅之，何以令四方？請下溫諭，召大甫令與永和分將。大甫幸與臣無隙，臣親赍往召之，必至，即顯戮之闕下，可無費一矢力也。”上乃授元胤敕。元胤入大甫軍誘之，大甫果赴召詣闕，悄悄自以為奪永和軍。元胤馳密奏，請召杜永和、張月各以軍至。永和伏師靈羊峽，輕舟入見；月亦輕舟至，與大甫偕泊江干。薄夜，月乃潛軍從南岸氵斥上流扼大甫西。黎明，大甫與永和、月陛見。元胤、吉翔侍，上泛慰勞。已，召大甫升，稍詰責(zé)之。吉翔色動；大甫覺，方拜伏次，遽欲起。元胤自后奪其佩刀，大甫走近御座，將劫上。吉翔失聲而走，元胤大呼：“楊大甫不得無禮！”蹴其背仆之，衛(wèi)士乃縛大甫出宮門，詔至，縊殺之。大甫軍亂，月軍自西下，永和自東上，皆鼓噪露刃與相持。元胤朝服單騎，捧敕入其軍中，大呼：“有旨殺大甫一人，諸兵將不問坐?！薄醢感?，軍乃戢。大甫戮，寶、方策斂手自請為御營親兵。忠貞營在潯南，亦下令禁侵掠。
永歷四年春，清兵犯梅嶺，羅成耀棄南雄走。上將棄肇慶西奔，杜永和奏請留駕。馬吉翔言：“永和將劫上?！眱蓪m震懼。元胤曰：“永和所以欲留駕者，謂不當(dāng)輕動隳軍心耳。元胤在，永和其敢挾駕以懷貳心乎！”泣諫，上不聽。敕留元胤守肇慶，督兵援廣州。元胤請扈駕行，吉翔欲因上西幸，挾陳邦傅誅異己，恐元胤撓之，乃自請與元胤援東以止元胤之西。吉翔實無東援意，徘徊不進，已乃稍出，次三水。羅成耀已密納款于清，請取肇慶自效，偽以舟師來會。元胤偵得其情，密奏請除之。上密敕元胤誅成耀。元胤佯與成耀交好，語次，稍誘之，成耀微露情實。一日，成耀過元胤飲，馬吉翔在坐，中酒，令泛舟中流。元胤素好諧謔，忽起，倒拽成耀繩床，僵，元胤壓成耀胸，ㄏ其ㄕ，吉翔不知，猶曰：“謔何惡也？”其左右遽拔利刃?刂成耀喉，刎其首。吉翔驚仆，元胤徐掖之起，以敕示之，曰：“有詔，令元胤斬成耀，而令公收其軍?！币剖瑴煅?，行酒歌吹如故。已而吉翔召成耀中軍官示以敕，元胤已督舟師遏下流，成耀軍不得奔，皆就吉翔降。元胤凡三斬叛將，決機俄頃，而皆先請敕行事，不自專也。
上既至梧州，詔獄起。邪黨挾陳邦傅，并疏攻兀胤。元胤乃請入見，奏曰：“言者謂臣黨金堡等，臣父自虜中歸順，堡從黔、楚來，從無交往；袁彭年與臣父子同謀歸正，陛下自擢彭年都憲，臣父子不敢以一字薦彭年功。彭年、堡自行其志，于臣何涉？臣父子自以歸順功蒙不次之賞，何求于堡？堡間關(guān)從王，而登籍十年，官止七品，抑思文皇帝所授也，堡亦何藉于臣父子而為之援？今援師逗留，臣旦夕與廣州俱碎。臣父死，臣且繼死，而言者必欲中臣，不知何心！”因伏地痛哭，曰：“諸臣從皇上，幸而成，取富貴；即不幸，固有余地。佟氏世仕虜中，固山、公、侯、文武大吏將數(shù)百人，臣為陛下手刃佟養(yǎng)甲，豈復(fù)有余地求活耶？臣誓以死報國家，如此其決，而猶謂臣結(jié)黨欺君。臣不足恤，恐天下懷忠憤之心者，將以臣為戒矣！”復(fù)大哭，不能起。上命高必正掖之起，必正亦為之墮淚。
元胤請必正與己會師東援，必正感其意，請行。吳貞毓尼之，不果。元胤歸肇慶，日約馬吉翔、陳邦傅出師，不聽。元胤孤軍進，敗清兵于西南驛。已而廣西陷，上奔潯州，陳邦傅大嘩而西，吉翔亦托扈駕去，元胤歸守肇慶。十二月杜永和、張月奔入海，廣州陷。元胤走郁林，清兵追圍之，迫，元胤朝服登陴，西向拜哭曰：“陛下負(fù)臣，臣不負(fù)陛下！”因自刎死。廣東復(fù)盡陷于清。
陳友龍，直隸上元人。與劉承胤同起行伍，為承胤標(biāo)將。短小精悍，善步走，日行三百里。性嚴(yán)急，慣戰(zhàn)。隨承胤征黎平苗。友龍嘗先登，破苗砦，執(zhí)叛苗則生剝之，為群苗所畏，呼為“五閻王”。
隆武元年，承胤下長沙，議出師復(fù)武、岳。承胤葸懦而忌張先壁，假以苗亂歸武岡，留友龍率偏師隨何騰蛟屯湘陰。騰蛟輕赍金幣歸黎平，為承胤所要，挾長短以制騰蛟。騰蛟子文瑞，居家逾法，承胤輒折抑之，騰蛟以是惡承胤。會有查和尚者，假稱弘光皇帝入沅州，舉人高士美率眾推戴之，騰蛟聞知，不能辨，亦遣使問起居。僉都御史鄭逢元發(fā)其奸，已擒伏誅，騰蛟所遣使弗知也，猶馳傳，行過武岡，為承胤所得，以誚騰蛟。騰蛟積不平，遂裁抑友龍軍食，沒其功次。承胤乃召友龍還師歸武岡。承胤軍號十萬，率調(diào)衛(wèi)、所額軍占籍自雄，其習(xí)戰(zhàn)者唯友龍一軍而已。
永歷元年，承胤迎上居武岡，大推恩諸將，友龍拜宮保都督同知。八月，清孔有德犯武岡，承胤撤紫陽戍兵守石羊渡，友龍扼險要，背山而陣，有德攻之，三戰(zhàn)，皆為友龍所大挫。方馳級奏捷，承胤遽至，周覽壁砦，顰蹙良久，令閉壘勿戰(zhàn)，馳密奏，勸上出奔，而遣人詣有德約降。有德方憚友龍，疑不肯遽受，而承胤已下令剃發(fā)，自詣有德營門獻印劍矣。友龍舉軍大慟，乃投戈剃發(fā)。有德以是遲兩日乃入武岡，故上得逸去。有德宴諸降將，自持酒飲友龍曰：“使諸將皆能如陳將軍，吾安能至此！”有德既深重友龍，令舉兵攻靖州、黎平，皆陷之；并撫諭諸苗，皆降。遂令鎮(zhèn)守黎、靖。
友龍固無降志，承胤知之，密告有德曰：“王欲用友龍，當(dāng)有以絕其歸明之路。何騰蛟母妻子姓居黎平，誠令友龍捕送王所，以招騰蛟，騰蛟可致則致之，不可致，則友龍必永絕于騰蛟。”有德喜，從之。立檄友龍捕送何氏，無少長不得有逸。友龍見脅，捕騰蛟庶母妻妾數(shù)輩送有德軍中。騰蛟聞之，為發(fā)哀制服，稱其妻已殉難。詔賜祭加贈謚。有德既北歸，友龍屯黎平，收土、漢，軍益張。偽令人告清靖州守將曰：“友龍將反，諸軍皆不欲從，今已密疏通粵西，若許我輩自新，當(dāng)以某日縛友龍詣城下獻功?！本甘貙⑾?，懸賞待之。及期，縛一人前行，諸軍擁之至靖，清將開門受之，友龍雜小校中，拔刀ㄏ清將。曰：“身是陳閻王，為索汝頭來耳?！睌刂獗鴵簦侵羞|、漢兵千余人，皆殲。遂收黎靖、沅州、黔陽、平溪、清浪、鎮(zhèn)遠、?子。東攻武岡，拔其城，取守將頭祭傅作霖，遂圍寶慶，破之。不逾月，復(fù)城二十余，斬首□數(shù)千，清將魏□□帥兵來爭寶慶，與戰(zhàn)，大破之，遂復(fù)湘鄉(xiāng)。馳檄治兵，將下長沙，選練苗、漢兵，眾殆數(shù)萬。輯殘黎，儲芻粟，郡邑安堵。事聞，敕授總兵官左都督，封遠安伯。
何騰蛟素惡友龍，以庶母妻妾故，尤怨之。且聞其復(fù)湘鄉(xiāng)，恐其先得長沙，而騰蛟方圍永州未能下，念無以制友龍者。郝永忠方屯柳州，騰蛟使謂永忠曰：“諸將出楚，皆立大功，將軍獨深壁柳州，將為詣將笑。今予自率滇、曹兵下永、衡，王、馬諸部出辰、常，為將軍計，唯有靖、武一路可出耳。陳友龍收二十余城，富甲諸將，金粟可坐食十年。戰(zhàn)友龍之與戰(zhàn)虜，難易亦易知，且彼自以得上封拜，怙天子為安，不虞人之見襲，可一鼓破也。吾妻妾皆死于友龍之手，將軍于我，師生誼最厚，獨不能為我一報乎？盡友誼，取大功，收厚利，據(jù)樂土，在此行也。幸勿以友龍新受褒賞為疑。將軍誠據(jù)寶慶，待我而下長沙，雖殺友龍，朝廷其不能致詰于將軍審矣?！庇乐臆姺嚼в谑常抿v蛟報，大喜。即卷甲趨古泥，即貽書友龍，言假道自黎平西出黔境，往復(fù)辰州。友龍不為備，永忠倍道馳襲友龍于武岡。乃稱“奉督師令討友龍”。友龍兵不得集，遂潰敗。永忠盡并其軍。友龍挾一矛沖重圍走，三日夜不得食，乃達柳州。馳疏訟冤，朝廷果以騰蛟故，置不問。永忠遂大掠黎、靖、武、寶，殺百姓以巨萬計。武、寶紳士起義應(yīng)友龍者皆捕掠之。給事中金堡自黔陽入，奏：“永忠擊殺忠義，戕賊內(nèi)地，破壞恢復(fù)。”朝廷為騰蛟故，復(fù)切責(zé)堡。騰蛟每對客揶揄曰：“吾薦拔將帥至五等多矣，能為我效一臂者，郝南安一人而已！”諸將以是怨望解體。騰蛟之下湘潭也，無一人從者，以及于難。
騰蛟既沒，友龍乃赴闕自訟，上召見，惻然閔之，慰問殷勤，為之泣下。仍給敕印，令收兵復(fù)楚西。友龍至新寧，諸部曲及土、漢義兵聞友龍復(fù)至，皆響應(yīng)，數(shù)月間，收兵得萬余人。將出寶慶，永忠懼，乃遣使謝友龍曰：“吾前得罪于公者非己意，為督師所迫爾。今督師沒，實自悔艾，愿自新，與公通好?！币蜿迩灿妖埰玩R仗歸友龍以餌之。友龍自念受上眷注最篤，思恢復(fù)自效，不欲與永忠處相仇殺，致沮大計，遂歡然許和。永忠乃率輕騎詣友龍營，奉金幣，交拜酬酒，約為兄弟，盡歡數(shù)日而別。友龍報謁，永忠盛張設(shè)筵，入居，次日張樂飲，永忠忽自坐ㄏ之，起，磔殺之。急攻其軍，眾倉遽奔竄，追及，縱兵擊殺，眾皆殲。永忠遂引軍走施州入峽。友龍死，湖南北盡裂，遺民至今追思之，談?wù)邿o不欷?。起義應(yīng)友龍者。劉克安最著。
劉克安，武岡人，字綏邦。世為武岡巨族，團聚鄉(xiāng)里，捍苗賊。袁有志作亂，起義兵應(yīng)劉承胤，誅有志，承胤結(jié)為兄弟。張獻忠陷寶慶，克安兄弟捍紫陽固守。
克安故為諸生，稍工制藝，中隆武丙戌鄉(xiāng)舉。上在武岡，授克安職方司主事。武岡陷，承胤招克安降，不聽。已乃與友龍應(yīng)，復(fù)武岡，擢太仆寺少卿。郝永忠欲捕殺之，克安故結(jié)諸苗，得匿免。李定國下湖南，從定國為幕屑，未幾，病卒。
金聲桓，字虎符，陜西榆林人。起群盜，號“一斗粟”。擁眾萬余，降于左良玉，良玉部四十八營，聲桓為之長。弘光中，授總兵官都督。尋隨良玉東下，與左夢庚俱降清。同劉良佐、高進庫攻陷南昌。隆武二年，陷吉安、贛州，良佐還師，清授聲桓提督江西右都督，與王得仁守南昌，別令高進庫守贛州。
聲桓部卒約三萬人，王得仁眾將五、六萬，馬數(shù)萬匹，甲械精好。聲桓居恒邑邑思本朝，間與得仁言，輒欷?不自禁。得仁故父事聲桓，聞言亦泣下。永歷元年夏，得仁遂舉兵，殺清總督、巡按、鎮(zhèn)守、□□，兵皆殲。聲桓望西南拜表反正。先是，思文皇帝遇難于亂軍中，存亡未著，民間猶傳脫走入粵。得仁與姜曰廣所假敕，猶稱隆武三年，封聲桓豫國公、拜征虜大將軍。已而收吉安義軍，乃知上即位于粵，遂遣幕客雷德復(fù)入奏。聲桓故隨良玉駐武昌，何騰蛟嘗題敘之，至是，命德復(fù)便自楚報騰蛟。時上在南寧，楚、粵道梗，德復(fù)以章奏藏佛經(jīng)梵夾中，自為僧裝，間行達桂林，見騰蛟。騰蛟驚喜，即填空頭敕，鑄銀印，間道遣使，仍封聲桓豫國公?？偠侥稀⒄?、江、閩，便宜行事。使先達，聲桓拜命。已，德復(fù)至南寧，詔封聲桓昌國公。聲桓曰：“吾以豫國舉義。人但知有豫國而不知有昌國?！鞭o后敕，請如騰蛟敕。上許之，為加敕行。
聲桓既反正，乃遣使諭高進庫，以屬禮下符檄。進庫怒，守贛州不下。聲桓復(fù)遣客至武昌，勸清總督羅錦繡降。時孔有德還師，去楚未遠，錦繡以為疑，然已密遣優(yōu)人具冠帶袍笏矣。聲桓兵勢強盛，江右人士習(xí)夸大，四出呼召，閩、楚、南畿皆震動。王得仁欲出屯九江，脅降楚帥，固守江面。聲桓曰：“進庫未順，行且躡我后，當(dāng)收贛而后北出師，為萬全?！彼炷蠂M州。進庫已間道走、蠟書請援于清，得報命，益嬰城守，彌月不下。十一月，清談泰率八固山之兵抵安慶，九江守備單弱，遂得渡江。廣信、饒州復(fù)陷，遂進攻南昌。聲桓大驚，遽撤贛州圍，留劉一鵬守吉安，蓋遇時守袁州，扼贛州兵；而己與得仁馳歸南昌。
部署未定，虜已傅城下，聲桓與曰廣謀，赍發(fā)吳宗周詣行在、朱謀型詣何騰蛟所求援。清筑長圍，掠舟據(jù)章江下流。聲桓出兵與戰(zhàn)，互勝負(fù)。城中糧少，曰廣欲出百姓保鄉(xiāng)村就食，而盡城中積貯以贍兵。議未定，忽一僧負(fù)蒲團，跌坐得仁門外，求見得仁。召與語，曰：“公等所為，上應(yīng)天心，敵固不能久困我，臘月初當(dāng)有內(nèi)亂，敵且潰走，公尾其后，蹴之于江，敵且殲。吾已出世外，無所求于公，但聞公等且遣百姓四出，當(dāng)為敵掠殺，大士遣我就公求活此大眾，公無憂虜也?！钡萌室娐暬?，踟躊未信。僧登堞望氣曰：“某日，敵當(dāng)有若干騎犯某門，當(dāng)以某旗出某門應(yīng)之，則勝?！敝疗?，敵果至，如其言。僧從城上舉佛號幡麾之，敵即走，追及，頗有斬獲。他日，又如其言，五戰(zhàn)五捷；不如其言，以他色旗自別門出，僧亦不舉幡于堞，則敵盡死斗，城中兵即敗。江西人好鬼，喜言機祥，翕然尊信之。聲桓、得仁皆膜拜，奉為師，遂聽其言，盡發(fā)倉粟，沿門貸貧民，糧遽盡。十二月，圍益堅，聲桓部將王天雷疑而驗之，知其為諜也，搏僧殺之，而城中已大餒，無從得食矣。乃馳檄趨袁、吉糧，一鵬、遇時各遣舟運米赴之。敵舟滿江岸，糧舟屯市汊不敢進，因密約期，舉布帆沿岸行，城中出鐵騎護之。敵又已諜得其實，遣勁卒扼糧舟于豐城，而自以土壓舟，舉布帆循岸行，城中發(fā)騎兵往迎，稍泊間，舟中兵猝起，攻迎糧者，皆殲之，乃徐撤扼糧兵，放糧舟進。城中見布帆不敢出迎，盡為虜獲。由是閉門坐餒，不敢以一騎出矣。一鵬、遇時率兵進援，皆屯豐城不進。上聞江西圍急，詔李成棟援之。成棟遣閻可義以騎兵五千先往，至南安，為高進庫所扼，不得達；成棟自帥師繼進，次于信豐；何騰蛟亦以圍永州未下，兵不得發(fā)。永歷三年正月，騰蛟至湘潭，乃赍發(fā)堵胤錫率忠貞營往援，至茶陵，不進。二月，城中糧盡，殺人而食，聲桓恚，開東門縱百姓走，因道掠之。談泰知之，解一面圍縱走者，城中兵見走者得免，遂潰。聲桓不能禁，殺妻子，焚廨舍，自刎死。南昌復(fù)陷，劉一鵬奔撫州，收余卒，依揭重熙。蓋遇時奔酃縣，已而復(fù)降于清。朝廷聞聲桓死，輟朝致祭，贈榆林王，謚忠武。
王得仁，陜西米脂人。頭早白，號“王雜毛”。起群盜，為李自成驍將，所部兵皆精銳。自成渡江死于寧州，得仁已先馳至南、瑞間，因不得與高、李同降。金聲桓降清，守南昌，得仁孤窘，遂舉兵附聲桓，事聲桓為父。聲桓為請于清，授副總兵，協(xié)守江西。得仁與聲桓益收諸潰軍，凡左營降兵遣發(fā)歸農(nóng)者，皆投聲桓；自成余兵潰入江西境者，則投得仁。合兵逾十萬。
聲桓居邑邑，恒與得仁言本朝舊事，則欷?泣下。得仁感動，思反正。乃密遣客求姜曰廣所在，道意，并收寧藩諸宗及人士有志意者入其幕，從容喻意。吳宗周、朱謀{例土}、錢匡日慫恿之。得仁數(shù)勸聲桓即起，聲桓鄭重，未遽應(yīng)，會清遣董御史者按江西，得仁橐?庭參，不為起，又索其歌妓，得仁未即遣。董御史怒罵曰：“不聞□□有借妻例耶？吾行索得仁妻侍寢，何況歌妓！”得仁聞之，按劍起曰：“王雜毛作賊二十年，然自知有男女之別，安能一日隨犬豕求活耶！”遂召諸客入議。染黃紙草敕，以蠟刻廣運寶，拜聲桓豫國公，得仁建武侯。使客馳馬扣得仁門，稱有密報。入良久，客冠進賢冠，衣袍帶，捧敕印，鼓吹詣聲桓署，稱詔使至，令聲桓迎。精兵數(shù)百人，披甲露刃隨其后，環(huán)聲桓轅?間。已而舉營皆披甲介馬，登陴讠?課。聲桓良久出，客捧詔自中道入，登堂，南面立，呼聲桓受詔。聲桓乃下拜登受。得仁遽褫笠帽，取冠帶為聲桓易服。已，率諸軍拜賀，歡呼聲如雷。聲桓執(zhí)得仁手曰：“吾有此心固在公先，所以踟躇著，欲積芻糧、治舟艦，南結(jié)高進庫，西約何老師，當(dāng)一鼓下金陵耳。今事未辦，公遽起。雖然，吾不可以負(fù)吾夙心！”是日擒董御史磔之。下令所屬監(jiān)司守令，仍舊官治事，聽請朝命。事聞，詔授得仁太子太保、左都督，封建武侯，如其自署。
聲桓南攻進庫，得仁欲北守九江，圖武昌，聲桓不從。清兵至，與聲桓距堙而守。屢出戰(zhàn)，皆殊死斗。糧盡援絕，城潰，聲桓自殺。清兵入郛，得仁巷戰(zhàn)，死于陣，贈建國公，謚武烈。
李成棟，字廷玉，陜西寧夏人。起群盜，就淮鎮(zhèn)降，屢官至總兵官都督同知。
弘光中，領(lǐng)兵鎮(zhèn)徐、穎，清兵渡河，歸、睢陷，成棟南奔。南都陷，遂降于清，隨貝勒攻福建。已，乃授廣東提督，率兵攻廣東。會唐王聿钅粵稱尊號，居廣州，與今上抗，兵皆西御，成棟乘虛入，遂破廣州，盡陷東省。西侵、破梧州、平樂。清以佟養(yǎng)甲為廣東總督，王芋為巡撫，同成棟守廣州；耿獻忠為廣西巡撫，扼梧州。
成棟部將閻可義、杜永和、張月、楊大甫、馬寶、董方策，皆?勇善戰(zhàn)，騎兵將二萬，步卒如之。懸軍東南，馳驟無所詘。初，西攻肇、梧時，破丁魁楚于岑溪，得總制兩廣印，藏之不繳。永歷二年，江西反正，成棟聞之心動。前給事中袁彭年降清，為廣東學(xué)政副使，與成棟相得，稍稍以詞色挑之，成棟不應(yīng)，而面色甚愉。養(yǎng)子元胤力勸之，成棟與元胤登越王臺，語三日，元胤涕泣陳大義益切，成棟乃拔刀起曰：“事即不諧，自當(dāng)以頸血報本朝！”歸署，有妾故松江院妓也，揣知之，勸成棟尤力，成棟不語而嘆。妾曰：“公如能舉大義者，妾請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卞岚蔚蹲载亍３蓷澮娓袘?，命元胤迎袁彭年入臥內(nèi)決策。六月朔，成棟易衣冠，望闕拜表，捕佟養(yǎng)甲親標(biāo)遼兵千余人屠之，脅養(yǎng)甲降，養(yǎng)甲不得已聽命。成棟出所藏總制印，凡章奏檄移皆用之。發(fā)兵守嶺，招耿獻忠以梧州歸順，遂具疏迎駕親征。上封成棟惠國公，總制江、廣、閩、浙；養(yǎng)甲漢城侯兵部尚書；擢袁彭年都御史；洪天擢、曹曄、耿獻忠俱列九卿。
成棟之迎駕也，遍致書于朝士，皆有贈遺。王化澄、朱天麟以下，皆欣躍為勸上駕。瞿式耜疏請西出，赍發(fā)，給事中蒙正發(fā)陛見抗?fàn)?。成棟?fù)遣杜永和來扈蹕，正發(fā)與廷爭之，語侵永和。永和出，怒目睨正發(fā)，曰：“此曹倚未剃發(fā)相傲誚，吾將執(zhí)而而其鬢！”廷臣遂讠術(shù)。給事中歐陽霖上言：“成棟輸忠效順，所不忍忘者君臣大義耳。今永和恣睢闕廷，辱天子諫官，君臣之分謂何？若貰永和不問，則成棟精忠且為永和所掩，又何以號召天下之忠義哉！”上釋不問。霖掛冠去。九月，上遂幸肇慶。成棟修行闕，庀官署，飭城堞，具防衛(wèi)，朝廷始有章紀(jì)。上至肇慶，成棟與賓客習(xí)所以奏對，述己忠悃者備悉，及見，上溫顏接之。賜坐，慰問再四。成棟俯首戰(zhàn)栗，唯唯起，叩頭趨出?？蛦枺骸肮袢蘸螣o一語奏對耶？”成棟曰：“吾武人，容止聲音，雖禁抑之，猶覺勃勃，更為之言說。動上聽睹，將無非人臣禮乎！”上特敕拜成棟大將軍大司馬，命有司筑壇，親臨授鉞。成棟拜疏懇辭，上不聽。成棟遂拜表辭闕，輕舸下廣州。上遣吏部侍郎吳貞毓追勞之，兼視其師。貞毓乃與何吾騶、毛毓祥比，說成棟迎上居廣州。貞毓張皇之以脅廷臣。上遣兵部侍郎劉遠生催成棟出師援江。遠生因謂成棟曰：“駛駐廣州，則爵賞征調(diào)，人疑有私，無以服江、楚諸將吏心?！背蓷澠鹬x曰：“非公教我，幾為吳少宰所誤！”內(nèi)外始益知貞毓之奸。十一月，成棟遣閻可義率騎兵六千援江。至南安，與高進庫相持未下。成棟自治兵于廣州，益募水師，將繼進。時馬吉翔交內(nèi)侍夏國祥，以中旨進退九卿臺省。成棟聞之，密疏上言：“恩威不出陛下而出旁門，宰相不能執(zhí)票擬之權(quán)，匪人濫進，貨賄公行，臣恐朝廷威福窮而閫外亦無所奉，系社稷存亡之大，非細故也，臣不敢不言，而不敢昌言以涉遙制朝權(quán)之逆跡。乞陛下留此疏于宮中，清晏則取而視之，裁恩幸，定黜陟，伸威令，臣雖死沙場，固所深愿而不恤也！”疏入，吉翔懼，稍戢。乃搖動上聽，謂成棟將奪上耳目。蜚語四布，在廷咸疑。十二月，成棟自帥兵出嶺北，將入見，請進止。吉翔益危詞達宮中，謂將盡廢閣部大臣，而以廣州降吏代，解散上扈蹕親兵，以己卒充禁直，且如董卓、朱溫事。內(nèi)外洶洶。刑部侍郎朱盛濃，故馬士英私人也，信吉翔語，遂揣合成棟心，疏言：“宦者典兵，古今弊政，龐天壽統(tǒng)勇衛(wèi)兵三千，臣恐甘露之禍發(fā)于旦夕，請亟罷之?！碧靿鬯I(lǐng)兵，實不過千人，為宮門扌取徼，聞?wù)呱w知盛濃之妄，而益疑出成棟意，成棟固不知也。兩宮搖惑，猜阻既甚，上遣鴻臚卿吳侯勞成棟，召之。敕無決召意，侯與成棟語，?肉澀如有所怖。成棟疑，馳問元胤，元胤乃以故告。成棟嘆曰：“吾初歸附，禮當(dāng)以元旦詣闕賀正旦。此行也，誓死嶺北，愿見上一決，因與公卿議善后計，及請催楚師出郴、贛間相應(yīng)援，乃群小洶洶如此，吾不能剖心出血，且坐受無君之謗，徒以血肉付嶺表耳！”除夕，泊三水，馳疏，稱警報迫，不得入朝。望闕大慟，氵斥清遠去。曰：“吾不及更下此峽矣！”元胤以其事聞，在廷稍知其誣。吉翔猶游詞蔽上，上弗知也。
三月，江西陷，高進庫無北顧憂，盡銳擊成棟軍于信豐。成棟與鏖戰(zhàn)，閻可義戰(zhàn)死，將士多死傷。糧盡，杜永和請退師，成棟索酒痛飲，舉觥投地，曰：“吾舉千里效忠迎主，天子且筑壇欲以大將拜我，今出師無功，且?肉縮返，何面目見天子耶！”控馬引弦渡水，將突敵營，不擇津?，亂流趨敵，墮淵水，溺死。杜永和斂軍退守南雄。訃聞，上震悼輟朝，贈太傅寧夏王，謚忠烈。設(shè)壇于天寧寺，親臨祭之，而以其軍俾永和總統(tǒng)之。成棟無子，養(yǎng)元胤為子，封南陽伯。
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陽人，本姓賈，故儒家子。李成棟為盜時掠得之，養(yǎng)為己子。從成棟降清，破廣東。元胤貌輕脫，而心計密贍，有器量。稍讀書，知大義。成棟之降，元胤尤怏快。
永歷二年，金聲桓反正，成棟以為憂。元胤從容進曰：“大人何憂？即事不可知，不過為金將軍耳。”成棟色動。他日，復(fù)進曰；“萬一金將軍以尺書至，大人當(dāng)如之何？從之，則必屈于金將軍；不從，又不能懸軍萬里，為丑類守海嶠。”成棟乃與登越王臺，敷氈藉草語三日。元胤遂召袁彭年入成棟臥內(nèi)，語竟夕。遲明，遂冠帶拜表，舉十郡七十余州縣籍兵十余萬歸附。上既封成棟惠國公，授元胤錦衣衛(wèi)指揮使，加左都督。上至肇慶，成棟辭往廣州，治兵出嶺表，元胤留，以本官領(lǐng)標(biāo)兵二千為禁旅，與龐天壽、馬吉翔分督扈衛(wèi)。元胤縝密謙抑，終日語不及朝政，未嘗奏薦一文武官吏，惟楚、黔、粵西諸將奏使至，則款結(jié)之，為國家收閫外心。以馬吉翔事上久，傾心與好，吉翔固弗喜也。吉翔納交宮禁，輒以中旨授僉都御史及郎署官。袁彭年、金堡奏裁抑之，吉翔怒，欲傾彭年、堡。元胤不平，以告之成棟，且曰：“請大人以密疏諷上，勿露章，令人謂我父子遙執(zhí)乾綱也?！笔枞?，吉翔益怨元胤。然元胤自朝請外，不一問國政，吉翔不能持其長短。
佟養(yǎng)甲以被脅歸順，授兵部尚書，居嘗怏快，不肯任部務(wù)。退居廣州，密遣人北歸。自理，兼約為內(nèi)應(yīng)。事露，成棟欲攻殺之。元胤密白成棟曰：“養(yǎng)甲秩九卿，而大人以意殺之，不可?！蹦嗣茏嗌?，召養(yǎng)甲理樞政。養(yǎng)甲至，以疾辭再三。元胤乃詣養(yǎng)甲曰：“公初內(nèi)附，無功而居八座，受侯封，殆將不可。公何不請屯梧州，部署梧鎮(zhèn)兵，自懷集出楚，與何督師合，則與家君東西犄角，為行在張兩臂，大勛可成也?！别B(yǎng)甲大悅，冀得擁眾自楚間道北歸，因奏請西出師。元胤密奏，上允之，賜尚方劍，總督楚、粵。臨發(fā)，元胤臨江送之，殷勤尤至。養(yǎng)甲舟次都城驛，元胤入奏曰：“養(yǎng)甲偃蹇稱病，而聞出楚，則踴躍就道，其叛審矣?！彼煺堃越帽氛D養(yǎng)甲，夜薄舟次，矢集篷窗，養(yǎng)甲乃寤，遂殺之，殲其□□親丁數(shù)百人。永歷三年春，成棟戰(zhàn)死，杜永和收兵歸嶺南。上推成棟恩，封元胤南陽伯，欲令統(tǒng)成棟軍。元胤奏：“年少望輕，不可居諸將上?！绷o。乃改命杜永和為總統(tǒng)。諸將不輯，馬寶、董方策退屯德慶，楊大甫退屯梧州，不受永和節(jié)制。大甫尤桀驁不遜，縱兵掠居民，劫行舟，殺黔、楚奏使。上大怒，切責(zé)之，大甫遂通忠貞營叛將劉宗敏（希亮）、劉希堯，欲叛降清。元胤知之，因馬吉翔入奏曰：“大甫在輦轂側(cè)，輒恣殺掠，明詔責(zé)之，而遽欲叛，不亟誅之，何以令四方？請下溫諭，召大甫令與永和分將。大甫幸與臣無隙，臣親赍往召之，必至，即顯戮之闕下，可無費一矢力也。”上乃授元胤敕。元胤入大甫軍誘之，大甫果赴召詣闕，悄悄自以為奪永和軍。元胤馳密奏，請召杜永和、張月各以軍至。永和伏師靈羊峽，輕舟入見；月亦輕舟至，與大甫偕泊江干。薄夜，月乃潛軍從南岸氵斥上流扼大甫西。黎明，大甫與永和、月陛見。元胤、吉翔侍，上泛慰勞。已，召大甫升，稍詰責(zé)之。吉翔色動；大甫覺，方拜伏次，遽欲起。元胤自后奪其佩刀，大甫走近御座，將劫上。吉翔失聲而走，元胤大呼：“楊大甫不得無禮！”蹴其背仆之，衛(wèi)士乃縛大甫出宮門，詔至，縊殺之。大甫軍亂，月軍自西下，永和自東上，皆鼓噪露刃與相持。元胤朝服單騎，捧敕入其軍中，大呼：“有旨殺大甫一人，諸兵將不問坐?！薄醢感?，軍乃戢。大甫戮，寶、方策斂手自請為御營親兵。忠貞營在潯南，亦下令禁侵掠。
永歷四年春，清兵犯梅嶺，羅成耀棄南雄走。上將棄肇慶西奔，杜永和奏請留駕。馬吉翔言：“永和將劫上?！眱蓪m震懼。元胤曰：“永和所以欲留駕者，謂不當(dāng)輕動隳軍心耳。元胤在，永和其敢挾駕以懷貳心乎！”泣諫，上不聽。敕留元胤守肇慶，督兵援廣州。元胤請扈駕行，吉翔欲因上西幸，挾陳邦傅誅異己，恐元胤撓之，乃自請與元胤援東以止元胤之西。吉翔實無東援意，徘徊不進，已乃稍出，次三水。羅成耀已密納款于清，請取肇慶自效，偽以舟師來會。元胤偵得其情，密奏請除之。上密敕元胤誅成耀。元胤佯與成耀交好，語次，稍誘之，成耀微露情實。一日，成耀過元胤飲，馬吉翔在坐，中酒，令泛舟中流。元胤素好諧謔，忽起，倒拽成耀繩床，僵，元胤壓成耀胸，ㄏ其ㄕ，吉翔不知，猶曰：“謔何惡也？”其左右遽拔利刃?刂成耀喉，刎其首。吉翔驚仆，元胤徐掖之起，以敕示之，曰：“有詔，令元胤斬成耀，而令公收其軍?！币剖瑴煅?，行酒歌吹如故。已而吉翔召成耀中軍官示以敕，元胤已督舟師遏下流，成耀軍不得奔，皆就吉翔降。元胤凡三斬叛將，決機俄頃，而皆先請敕行事，不自專也。
上既至梧州，詔獄起。邪黨挾陳邦傅，并疏攻兀胤。元胤乃請入見，奏曰：“言者謂臣黨金堡等，臣父自虜中歸順，堡從黔、楚來，從無交往；袁彭年與臣父子同謀歸正，陛下自擢彭年都憲，臣父子不敢以一字薦彭年功。彭年、堡自行其志，于臣何涉？臣父子自以歸順功蒙不次之賞，何求于堡？堡間關(guān)從王，而登籍十年，官止七品，抑思文皇帝所授也，堡亦何藉于臣父子而為之援？今援師逗留，臣旦夕與廣州俱碎。臣父死，臣且繼死，而言者必欲中臣，不知何心！”因伏地痛哭，曰：“諸臣從皇上，幸而成，取富貴；即不幸，固有余地。佟氏世仕虜中，固山、公、侯、文武大吏將數(shù)百人，臣為陛下手刃佟養(yǎng)甲，豈復(fù)有余地求活耶？臣誓以死報國家，如此其決，而猶謂臣結(jié)黨欺君。臣不足恤，恐天下懷忠憤之心者，將以臣為戒矣！”復(fù)大哭，不能起。上命高必正掖之起，必正亦為之墮淚。
元胤請必正與己會師東援，必正感其意，請行。吳貞毓尼之，不果。元胤歸肇慶，日約馬吉翔、陳邦傅出師，不聽。元胤孤軍進，敗清兵于西南驛。已而廣西陷，上奔潯州，陳邦傅大嘩而西，吉翔亦托扈駕去，元胤歸守肇慶。十二月杜永和、張月奔入海，廣州陷。元胤走郁林，清兵追圍之，迫，元胤朝服登陴，西向拜哭曰：“陛下負(fù)臣，臣不負(fù)陛下！”因自刎死。廣東復(fù)盡陷于清。
陳友龍，直隸上元人。與劉承胤同起行伍，為承胤標(biāo)將。短小精悍，善步走，日行三百里。性嚴(yán)急，慣戰(zhàn)。隨承胤征黎平苗。友龍嘗先登，破苗砦，執(zhí)叛苗則生剝之，為群苗所畏，呼為“五閻王”。
隆武元年，承胤下長沙，議出師復(fù)武、岳。承胤葸懦而忌張先壁，假以苗亂歸武岡，留友龍率偏師隨何騰蛟屯湘陰。騰蛟輕赍金幣歸黎平，為承胤所要，挾長短以制騰蛟。騰蛟子文瑞，居家逾法，承胤輒折抑之，騰蛟以是惡承胤。會有查和尚者，假稱弘光皇帝入沅州，舉人高士美率眾推戴之，騰蛟聞知，不能辨，亦遣使問起居。僉都御史鄭逢元發(fā)其奸，已擒伏誅，騰蛟所遣使弗知也，猶馳傳，行過武岡，為承胤所得，以誚騰蛟。騰蛟積不平，遂裁抑友龍軍食，沒其功次。承胤乃召友龍還師歸武岡。承胤軍號十萬，率調(diào)衛(wèi)、所額軍占籍自雄，其習(xí)戰(zhàn)者唯友龍一軍而已。
永歷元年，承胤迎上居武岡，大推恩諸將，友龍拜宮保都督同知。八月，清孔有德犯武岡，承胤撤紫陽戍兵守石羊渡，友龍扼險要，背山而陣，有德攻之，三戰(zhàn)，皆為友龍所大挫。方馳級奏捷，承胤遽至，周覽壁砦，顰蹙良久，令閉壘勿戰(zhàn)，馳密奏，勸上出奔，而遣人詣有德約降。有德方憚友龍，疑不肯遽受，而承胤已下令剃發(fā)，自詣有德營門獻印劍矣。友龍舉軍大慟，乃投戈剃發(fā)。有德以是遲兩日乃入武岡，故上得逸去。有德宴諸降將，自持酒飲友龍曰：“使諸將皆能如陳將軍，吾安能至此！”有德既深重友龍，令舉兵攻靖州、黎平，皆陷之；并撫諭諸苗，皆降。遂令鎮(zhèn)守黎、靖。
友龍固無降志，承胤知之，密告有德曰：“王欲用友龍，當(dāng)有以絕其歸明之路。何騰蛟母妻子姓居黎平，誠令友龍捕送王所，以招騰蛟，騰蛟可致則致之，不可致，則友龍必永絕于騰蛟。”有德喜，從之。立檄友龍捕送何氏，無少長不得有逸。友龍見脅，捕騰蛟庶母妻妾數(shù)輩送有德軍中。騰蛟聞之，為發(fā)哀制服，稱其妻已殉難。詔賜祭加贈謚。有德既北歸，友龍屯黎平，收土、漢，軍益張。偽令人告清靖州守將曰：“友龍將反，諸軍皆不欲從，今已密疏通粵西，若許我輩自新，當(dāng)以某日縛友龍詣城下獻功?！本甘貙⑾?，懸賞待之。及期，縛一人前行，諸軍擁之至靖，清將開門受之，友龍雜小校中，拔刀ㄏ清將。曰：“身是陳閻王，為索汝頭來耳?！睌刂獗鴵簦侵羞|、漢兵千余人，皆殲。遂收黎靖、沅州、黔陽、平溪、清浪、鎮(zhèn)遠、?子。東攻武岡，拔其城，取守將頭祭傅作霖，遂圍寶慶，破之。不逾月，復(fù)城二十余，斬首□數(shù)千，清將魏□□帥兵來爭寶慶，與戰(zhàn)，大破之，遂復(fù)湘鄉(xiāng)。馳檄治兵，將下長沙，選練苗、漢兵，眾殆數(shù)萬。輯殘黎，儲芻粟，郡邑安堵。事聞，敕授總兵官左都督，封遠安伯。
何騰蛟素惡友龍，以庶母妻妾故，尤怨之。且聞其復(fù)湘鄉(xiāng)，恐其先得長沙，而騰蛟方圍永州未能下，念無以制友龍者。郝永忠方屯柳州，騰蛟使謂永忠曰：“諸將出楚，皆立大功，將軍獨深壁柳州，將為詣將笑。今予自率滇、曹兵下永、衡，王、馬諸部出辰、常，為將軍計，唯有靖、武一路可出耳。陳友龍收二十余城，富甲諸將，金粟可坐食十年。戰(zhàn)友龍之與戰(zhàn)虜，難易亦易知，且彼自以得上封拜，怙天子為安，不虞人之見襲，可一鼓破也。吾妻妾皆死于友龍之手，將軍于我，師生誼最厚，獨不能為我一報乎？盡友誼，取大功，收厚利，據(jù)樂土，在此行也。幸勿以友龍新受褒賞為疑。將軍誠據(jù)寶慶，待我而下長沙，雖殺友龍，朝廷其不能致詰于將軍審矣?！庇乐臆姺嚼в谑常抿v蛟報，大喜。即卷甲趨古泥，即貽書友龍，言假道自黎平西出黔境，往復(fù)辰州。友龍不為備，永忠倍道馳襲友龍于武岡。乃稱“奉督師令討友龍”。友龍兵不得集，遂潰敗。永忠盡并其軍。友龍挾一矛沖重圍走，三日夜不得食，乃達柳州。馳疏訟冤，朝廷果以騰蛟故，置不問。永忠遂大掠黎、靖、武、寶，殺百姓以巨萬計。武、寶紳士起義應(yīng)友龍者皆捕掠之。給事中金堡自黔陽入，奏：“永忠擊殺忠義，戕賊內(nèi)地，破壞恢復(fù)。”朝廷為騰蛟故，復(fù)切責(zé)堡。騰蛟每對客揶揄曰：“吾薦拔將帥至五等多矣，能為我效一臂者，郝南安一人而已！”諸將以是怨望解體。騰蛟之下湘潭也，無一人從者，以及于難。
騰蛟既沒，友龍乃赴闕自訟，上召見，惻然閔之，慰問殷勤，為之泣下。仍給敕印，令收兵復(fù)楚西。友龍至新寧，諸部曲及土、漢義兵聞友龍復(fù)至，皆響應(yīng)，數(shù)月間，收兵得萬余人。將出寶慶，永忠懼，乃遣使謝友龍曰：“吾前得罪于公者非己意，為督師所迫爾。今督師沒，實自悔艾，愿自新，與公通好?！币蜿迩灿妖埰玩R仗歸友龍以餌之。友龍自念受上眷注最篤，思恢復(fù)自效，不欲與永忠處相仇殺，致沮大計，遂歡然許和。永忠乃率輕騎詣友龍營，奉金幣，交拜酬酒，約為兄弟，盡歡數(shù)日而別。友龍報謁，永忠盛張設(shè)筵，入居，次日張樂飲，永忠忽自坐ㄏ之，起，磔殺之。急攻其軍，眾倉遽奔竄，追及，縱兵擊殺，眾皆殲。永忠遂引軍走施州入峽。友龍死，湖南北盡裂，遺民至今追思之，談?wù)邿o不欷?。起義應(yīng)友龍者。劉克安最著。
劉克安，武岡人，字綏邦。世為武岡巨族，團聚鄉(xiāng)里，捍苗賊。袁有志作亂，起義兵應(yīng)劉承胤，誅有志，承胤結(jié)為兄弟。張獻忠陷寶慶，克安兄弟捍紫陽固守。
克安故為諸生，稍工制藝，中隆武丙戌鄉(xiāng)舉。上在武岡，授克安職方司主事。武岡陷，承胤招克安降，不聽。已乃與友龍應(yīng)，復(fù)武岡，擢太仆寺少卿。郝永忠欲捕殺之，克安故結(jié)諸苗，得匿免。李定國下湖南，從定國為幕屑，未幾，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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