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夜叉啼，河?xùn)|獅子吼，能令鐵錚錚漢子喪膽寒心，恨無杜蘭香重到人間耳。然每聞吾鄉(xiāng)父老談郝總兵事，未嘗不須眉欲動(dòng)。
總兵登州武世家，姓郝名騰蛟，字春霆，少以武庠獲解，事父母至孝。兩臂能開鐵胎弓，矢無虛發(fā)。拳勇得僧耳的紹。貌雖如處女，然路遇不平，輒拔刀睚眥之。家赤貧，不妄干人，或樵采山林，或獵捕飛走，供菽水；然里有窘急來告，則資助之。顧東砍西砍，如楊阿若。人雖德之，而惡其橫，故年已廿五，無敢以女妻者。
會(huì)禮闈較武有期，整裝欲往，因貧，無仆御，無坐騎。自以雨蓋被，弓矢刀戟負(fù)于背，以米麥菽粟蒸饃饃揣于裹，登堂拜別。父母誡之曰：“兒功名無庸計(jì)，所憂者性不純，好預(yù)不干己事，輦轂下，重則棄首領(lǐng)，輕則竄窮邊?！毖砸哑?。郝亦泣，言知悔。命解衣，親為刺字于臂上，文曰：“能忠則名揚(yáng)，能忍則氣降。好勤職，報(bào)君王。毋賈禍，累高堂?！贝桃眩灾炷?，深入肌里。然后徒步行。
逾武定，近德州界，山雨暴至，裝負(fù)淋漓，瞰嶺后有古精藍(lán)，即奔入暫避，意待霽而后行。久之日暮，雨淅瀝如故，遂決意止宿。視廟中斷井頹垣，神鬼露處，惟中殿尚能避風(fēng)雨。香案塵漬，雜蠟淚，抽刀鏟削，以案作榻。遂對(duì)神再拜，祝而高坐，咽囊中干糇，倚裝假寐。夜闌頓醒，視月色晶瑩，兩廊鬼判欲攫人，心亦不懼。甫再交睫，聞??聲，睨之，一二八好女子，自龕后徐步出，妝雖不整，貌慘淡，衣樸素，而五官位置極麗端。宛轉(zhuǎn)下庭階，迎月長嘆，掬破甕中雨水飲，??有聲。飲已，跪伏神座下，喃喃不能辨。郝毛發(fā)森豎，意為鬼魅無疑。抽刀躍起，大呼曰：“死魔敢爾！”女子應(yīng)聲倒，近身詳視，有形質(zhì)，以手撫，肌尚溫，大詫曰：“人耶鬼耶？幸未孟浪！”遂殷殷喚蘇醒，緩緩詢蹤跡。
女子泣訴曰：“妾海州人，小字紅紅。親卒，為惡叔誘賣勾欄中，誓死不接客，鴇母痛楚之。蒙東村李秀才名郝字伯調(diào)者，憐而買為妾，希育子，甚相愛。詎家室悍妒，動(dòng)即詈撻。昨侍早妝，失手碎玉搔頭，遽呼烙鐵，妾怖而急遁，潛伏于此，已三日不食。頃口燥，就甕飲，實(shí)不意驚大王，乞賜劍下死，妾目瞑，勝于朝秦暮楚，亦絕不居地下，唱《比紅兒》詩也?！焙麓笮υ唬骸拔乙宰訛檠右晕覟楸I，兩誤矣。我非綠林豪，乃武孝廉，子勿怖?！狈指婶着c之食。
霎時(shí)天向晨，詳問夫家遠(yuǎn)邇，曰：“二十里?！痹唬骸八妥託w去來。”女泣，似不愿行。曰：“癡矣，無論寒餓煞，即有匪徒至，能保貞以生乎？吾送子回，當(dāng)認(rèn)我為姨父，我能代子區(qū)處?！迸茧S之行。纖足步泥淖，頗滑撻，郝曰：“子速行，若欲步步生蓮花，不誤乃公事耶？”女泣言其憊，郝自思男女有別，挽之負(fù)之均不可，乃鋪巨袱于地，令女蜷臥于上，裹之如襁褓，左負(fù)裝而右挈女，提攜如幼孩，令女口授路徑，行如飛。
頃刻至村中，猶家家閉戶寢。女出指門，叩之三四聲，一村傭出，睨女立郝后，遽反奔。聞?wù)瑑?nèi)婦人聲，音破裂如鴟?啼，云：“吾道小妮子不正經(jīng)，果偕破野頭來，反圖賴一頂綠頭巾，誥贈(zèng)汝矣，尚以老娘為盲耶？來即執(zhí)之，烤且烙，方泄吾恨！若左袒，寧先見殺！”旋聞喧嚷索杖聲，開戶索履聲。
一男子披衣奔出，瞠目視，低告曰：“此即藁砧也?！焙骂h之，略拱手，即放步入廳事高坐，命女與生旁坐，凝視再四，遽問曰：“男子，汝即李秀才乎？”曰：“然?！痹唬骸按思慈曛∑藓酰俊痹唬骸叭?。”曰：“后宅洶洶者，汝之大婦乎？”乃戰(zhàn)兢羞愧不敢答。郝即捧腹大笑，聲瑯瑯震屋瓦。村人無老少男婦，或立或坐，濟(jì)濟(jì)滿堂。忽一蓬頭嫗走出喚女，郝止之；旋有赤腳婢喚且挽，郝更止之。突一杵飛出，中女臂；又一磚來，中郝肩，如不覺。婦怒吼而奔出，面靛色，目裂，發(fā)蓬，出即撾女，又其夫，語且侵客，郝仍如不覺。婦吼怒詈罵聲，女涕泣求饒聲，生咨嗟太息聲，郝捧腹大笑聲，眾紛亂排解聲，聲大震，如鼎沸，以致鄰村父老，與婦之兄弟，咸奔至，勸婦詣內(nèi)，無貽外人笑。郝大聲喝止之，如晴空霹靂驟下，眾聲遂寂?！ ∩夙?，與眾問詢，自道姓氏來歷，述邂逅遇女之由。言畢颼然刀出，晶瑩插幾上，厲聲曰：“吾試期近，不能久留。且為天地間除害去！”遽挈婦跪廳事，伸掌上下拍擊，每一擊則數(shù)責(zé)曰：“秀才家不過愛面孔，不與汝較，汝竟猖狂耶？紅紅亦好人家女，何罪過，撻且烙耶？人我一樣皮膚，撻烙汝，痛否？汝不能生子，秀才始娶妾；妾有子，即汝子，定欲置之死，視香火斷，宗祧斬耶？四德無，七出備，尚裝憨耶？紅紅背后語不足信，當(dāng)面喬行，逕能抵賴耶？紅為吾姨侄女，今始尋覓著，當(dāng)送官笞汝，豈一拍了事耶！爾夫爾鄰爾兄弟均在此，敢以我為如何？若左袒，當(dāng)盡殺卻，況汝耶？”始拍，婦怒詈，再則呼救，再則號(hào)哭求恕，再則如豕就斬，長號(hào)而已。郝正拍且數(shù)，忽風(fēng)吹衣露臂，一童子呼曰：“個(gè)位官人，臂有朱文字！”郝驀憶父母誡，遂止。眾見其凜凜如天神，不敢勸阻，至是始請(qǐng)入座，求曲恕。
先是女逋后，訪無耗。李雖心憐，無如何。頃聞郝言，竟信而憚之深，遂長跪請(qǐng)罪，眾亦羅拜代緩頰，郝曰：“爾曹欲罷休甚易，曷書一保狀，署押與我。我會(huì)試回，驗(yàn)紅紅，若頂少一莖發(fā)，身有一傷痕，即與汝曹決死戰(zhàn)！”眾曰：“諾。”遂折券書與之。留午餐，贈(zèng)贐金，不受，唯立飲一巨觥，收刀負(fù)裝懷券去。
入都成進(jìn)士，官侍衛(wèi)，司豹尾神槍，隨蹕木蘭出征，殲寇有功，膺心簡，迎養(yǎng)父母入都。計(jì)五載，恩授壽春鎮(zhèn)，先回籍，始蒞任。重過此境，路旁店，父母偶語曰：“兒氣平，果貴顯，當(dāng)年刺臂上字，不以為痛耶？”郝驀憶前事，悚懼直陳，且言知悔。父母駭詫。即命材官往探。
須臾，鼓樂壺觴，李生吉服負(fù)女，紅紅繡裳負(fù)兒，均頂香跪門外。詢之，蓋郝去后，大婦羞憤病卒，紅紅扶正，一胎生子女各一，已呀呀學(xué)語矣。堅(jiān)請(qǐng)恩公重到山莊，笑遣之，挽益堅(jiān)，村之父老，亦環(huán)叩曰：“相公錦衣回里，況又南極雙輝，當(dāng)為山野祓除不祥?！敝羷t居以燠室，享以珍饈，優(yōu)伶演劇，為二老壽。侍從皆厚勞。村人爭(zhēng)宴請(qǐng)。生與女，晨夕問起居，如見父母禮。因述紅紅，并無葭莩戚，當(dāng)日詭言以恐之耳。然夫婦事之，禮益恭，堂上繪郝小像，神畢肖，虔祀之，已五載矣。
村中有羅氏女，貌妍麗，生而識(shí)字通文，唯兩手握固不開，衣食須婢，鄉(xiāng)人聚婦同作苦，以致年三十，無與議婚者。素與紅紅善，來謁太夫人，叩膝下，經(jīng)紅代述其異。太夫人不信，視之，戲擘其右腕，遽開，擘左亦然，中有兩玉如棋子，一文云：“羅氏女名嬌嬈，”一云：“年三十嫁騰蛟?！碧蛉梭@喜曰：“此天數(shù)也?！奔雌笧閮簨D，借李宅成嘉禮而后去。
郝武人，字僅辨之無。鎮(zhèn)壽春時(shí)，案牘扎符，皆夫人標(biāo)判。嘗于紅燭下草露布，公侍側(cè)，無惰容。夫人雖為公置姬妾，不妒忌。然每因公事爭(zhēng)論，輒捋公須，使戎服跪謝而后已。官十年，父母卒，回籍；服闋再起，多政聲，皆出自內(nèi)助。每嘆謂僚佐曰：“我今而后，方知閫威之可畏也?！绷⒚墓贁y金，詣李生家，為前婦建醮求懺悔。夫人生子二，妾生子三女一，子皆貴，多與紅紅所生子同科，世世聯(lián)婚姻，若朱陳焉?！ “脙z氏曰：佛家有伏獅羅漢，將軍豈其化身歟？不然，何斃之速也！迨至虎帳談兵，蛾眉秉筆，一言不合，輒捋其須而屈其膝，將軍身蹈李生覆轍，得毋啞然而大笑乎？所以孔雀擇林，必先顧其尾。
總兵登州武世家，姓郝名騰蛟，字春霆，少以武庠獲解，事父母至孝。兩臂能開鐵胎弓，矢無虛發(fā)。拳勇得僧耳的紹。貌雖如處女，然路遇不平，輒拔刀睚眥之。家赤貧，不妄干人，或樵采山林，或獵捕飛走，供菽水；然里有窘急來告，則資助之。顧東砍西砍，如楊阿若。人雖德之，而惡其橫，故年已廿五，無敢以女妻者。
會(huì)禮闈較武有期，整裝欲往，因貧，無仆御，無坐騎。自以雨蓋被，弓矢刀戟負(fù)于背，以米麥菽粟蒸饃饃揣于裹，登堂拜別。父母誡之曰：“兒功名無庸計(jì)，所憂者性不純，好預(yù)不干己事，輦轂下，重則棄首領(lǐng)，輕則竄窮邊?！毖砸哑?。郝亦泣，言知悔。命解衣，親為刺字于臂上，文曰：“能忠則名揚(yáng)，能忍則氣降。好勤職，報(bào)君王。毋賈禍，累高堂?！贝桃眩灾炷?，深入肌里。然后徒步行。
逾武定，近德州界，山雨暴至，裝負(fù)淋漓，瞰嶺后有古精藍(lán)，即奔入暫避，意待霽而后行。久之日暮，雨淅瀝如故，遂決意止宿。視廟中斷井頹垣，神鬼露處，惟中殿尚能避風(fēng)雨。香案塵漬，雜蠟淚，抽刀鏟削，以案作榻。遂對(duì)神再拜，祝而高坐，咽囊中干糇，倚裝假寐。夜闌頓醒，視月色晶瑩，兩廊鬼判欲攫人，心亦不懼。甫再交睫，聞??聲，睨之，一二八好女子，自龕后徐步出，妝雖不整，貌慘淡，衣樸素，而五官位置極麗端。宛轉(zhuǎn)下庭階，迎月長嘆，掬破甕中雨水飲，??有聲。飲已，跪伏神座下，喃喃不能辨。郝毛發(fā)森豎，意為鬼魅無疑。抽刀躍起，大呼曰：“死魔敢爾！”女子應(yīng)聲倒，近身詳視，有形質(zhì)，以手撫，肌尚溫，大詫曰：“人耶鬼耶？幸未孟浪！”遂殷殷喚蘇醒，緩緩詢蹤跡。
女子泣訴曰：“妾海州人，小字紅紅。親卒，為惡叔誘賣勾欄中，誓死不接客，鴇母痛楚之。蒙東村李秀才名郝字伯調(diào)者，憐而買為妾，希育子，甚相愛。詎家室悍妒，動(dòng)即詈撻。昨侍早妝，失手碎玉搔頭，遽呼烙鐵，妾怖而急遁，潛伏于此，已三日不食。頃口燥，就甕飲，實(shí)不意驚大王，乞賜劍下死，妾目瞑，勝于朝秦暮楚，亦絕不居地下，唱《比紅兒》詩也?！焙麓笮υ唬骸拔乙宰訛檠右晕覟楸I，兩誤矣。我非綠林豪，乃武孝廉，子勿怖?！狈指婶着c之食。
霎時(shí)天向晨，詳問夫家遠(yuǎn)邇，曰：“二十里?！痹唬骸八妥託w去來。”女泣，似不愿行。曰：“癡矣，無論寒餓煞，即有匪徒至，能保貞以生乎？吾送子回，當(dāng)認(rèn)我為姨父，我能代子區(qū)處?！迸茧S之行。纖足步泥淖，頗滑撻，郝曰：“子速行，若欲步步生蓮花，不誤乃公事耶？”女泣言其憊，郝自思男女有別，挽之負(fù)之均不可，乃鋪巨袱于地，令女蜷臥于上，裹之如襁褓，左負(fù)裝而右挈女，提攜如幼孩，令女口授路徑，行如飛。
頃刻至村中，猶家家閉戶寢。女出指門，叩之三四聲，一村傭出，睨女立郝后，遽反奔。聞?wù)瑑?nèi)婦人聲，音破裂如鴟?啼，云：“吾道小妮子不正經(jīng)，果偕破野頭來，反圖賴一頂綠頭巾，誥贈(zèng)汝矣，尚以老娘為盲耶？來即執(zhí)之，烤且烙，方泄吾恨！若左袒，寧先見殺！”旋聞喧嚷索杖聲，開戶索履聲。
一男子披衣奔出，瞠目視，低告曰：“此即藁砧也?！焙骂h之，略拱手，即放步入廳事高坐，命女與生旁坐，凝視再四，遽問曰：“男子，汝即李秀才乎？”曰：“然?！痹唬骸按思慈曛∑藓酰俊痹唬骸叭?。”曰：“后宅洶洶者，汝之大婦乎？”乃戰(zhàn)兢羞愧不敢答。郝即捧腹大笑，聲瑯瑯震屋瓦。村人無老少男婦，或立或坐，濟(jì)濟(jì)滿堂。忽一蓬頭嫗走出喚女，郝止之；旋有赤腳婢喚且挽，郝更止之。突一杵飛出，中女臂；又一磚來，中郝肩，如不覺。婦怒吼而奔出，面靛色，目裂，發(fā)蓬，出即撾女，又其夫，語且侵客，郝仍如不覺。婦吼怒詈罵聲，女涕泣求饒聲，生咨嗟太息聲，郝捧腹大笑聲，眾紛亂排解聲，聲大震，如鼎沸，以致鄰村父老，與婦之兄弟，咸奔至，勸婦詣內(nèi)，無貽外人笑。郝大聲喝止之，如晴空霹靂驟下，眾聲遂寂?！ ∩夙?，與眾問詢，自道姓氏來歷，述邂逅遇女之由。言畢颼然刀出，晶瑩插幾上，厲聲曰：“吾試期近，不能久留。且為天地間除害去！”遽挈婦跪廳事，伸掌上下拍擊，每一擊則數(shù)責(zé)曰：“秀才家不過愛面孔，不與汝較，汝竟猖狂耶？紅紅亦好人家女，何罪過，撻且烙耶？人我一樣皮膚，撻烙汝，痛否？汝不能生子，秀才始娶妾；妾有子，即汝子，定欲置之死，視香火斷，宗祧斬耶？四德無，七出備，尚裝憨耶？紅紅背后語不足信，當(dāng)面喬行，逕能抵賴耶？紅為吾姨侄女，今始尋覓著，當(dāng)送官笞汝，豈一拍了事耶！爾夫爾鄰爾兄弟均在此，敢以我為如何？若左袒，當(dāng)盡殺卻，況汝耶？”始拍，婦怒詈，再則呼救，再則號(hào)哭求恕，再則如豕就斬，長號(hào)而已。郝正拍且數(shù)，忽風(fēng)吹衣露臂，一童子呼曰：“個(gè)位官人，臂有朱文字！”郝驀憶父母誡，遂止。眾見其凜凜如天神，不敢勸阻，至是始請(qǐng)入座，求曲恕。
先是女逋后，訪無耗。李雖心憐，無如何。頃聞郝言，竟信而憚之深，遂長跪請(qǐng)罪，眾亦羅拜代緩頰，郝曰：“爾曹欲罷休甚易，曷書一保狀，署押與我。我會(huì)試回，驗(yàn)紅紅，若頂少一莖發(fā)，身有一傷痕，即與汝曹決死戰(zhàn)！”眾曰：“諾。”遂折券書與之。留午餐，贈(zèng)贐金，不受，唯立飲一巨觥，收刀負(fù)裝懷券去。
入都成進(jìn)士，官侍衛(wèi)，司豹尾神槍，隨蹕木蘭出征，殲寇有功，膺心簡，迎養(yǎng)父母入都。計(jì)五載，恩授壽春鎮(zhèn)，先回籍，始蒞任。重過此境，路旁店，父母偶語曰：“兒氣平，果貴顯，當(dāng)年刺臂上字，不以為痛耶？”郝驀憶前事，悚懼直陳，且言知悔。父母駭詫。即命材官往探。
須臾，鼓樂壺觴，李生吉服負(fù)女，紅紅繡裳負(fù)兒，均頂香跪門外。詢之，蓋郝去后，大婦羞憤病卒，紅紅扶正，一胎生子女各一，已呀呀學(xué)語矣。堅(jiān)請(qǐng)恩公重到山莊，笑遣之，挽益堅(jiān)，村之父老，亦環(huán)叩曰：“相公錦衣回里，況又南極雙輝，當(dāng)為山野祓除不祥?！敝羷t居以燠室，享以珍饈，優(yōu)伶演劇，為二老壽。侍從皆厚勞。村人爭(zhēng)宴請(qǐng)。生與女，晨夕問起居，如見父母禮。因述紅紅，并無葭莩戚，當(dāng)日詭言以恐之耳。然夫婦事之，禮益恭，堂上繪郝小像，神畢肖，虔祀之，已五載矣。
村中有羅氏女，貌妍麗，生而識(shí)字通文，唯兩手握固不開，衣食須婢，鄉(xiāng)人聚婦同作苦，以致年三十，無與議婚者。素與紅紅善，來謁太夫人，叩膝下，經(jīng)紅代述其異。太夫人不信，視之，戲擘其右腕，遽開，擘左亦然，中有兩玉如棋子，一文云：“羅氏女名嬌嬈，”一云：“年三十嫁騰蛟?！碧蛉梭@喜曰：“此天數(shù)也?！奔雌笧閮簨D，借李宅成嘉禮而后去。
郝武人，字僅辨之無。鎮(zhèn)壽春時(shí)，案牘扎符，皆夫人標(biāo)判。嘗于紅燭下草露布，公侍側(cè)，無惰容。夫人雖為公置姬妾，不妒忌。然每因公事爭(zhēng)論，輒捋公須，使戎服跪謝而后已。官十年，父母卒，回籍；服闋再起，多政聲，皆出自內(nèi)助。每嘆謂僚佐曰：“我今而后，方知閫威之可畏也?！绷⒚墓贁y金，詣李生家，為前婦建醮求懺悔。夫人生子二，妾生子三女一，子皆貴，多與紅紅所生子同科，世世聯(lián)婚姻，若朱陳焉?！ “脙z氏曰：佛家有伏獅羅漢，將軍豈其化身歟？不然，何斃之速也！迨至虎帳談兵，蛾眉秉筆，一言不合，輒捋其須而屈其膝，將軍身蹈李生覆轍，得毋啞然而大笑乎？所以孔雀擇林，必先顧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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