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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第二十八 神仙二十八

太平廣記 作者:宋·李昉


郗鑒 僧契虛

郗 鑒 

滎陽鄭曙,著作郎鄭虔之弟也。博學(xué)多能,好奇任俠。嘗因會客,言及人間奇事。曙曰:“諸公頗讀《晉書》乎?見太尉郗鑒事跡否?《晉書》雖言其人死,今則存?!弊腕@曰:“愿聞其說?!笔镌唬骸澳乘莆渫螕P,為定襄令。揚有子曰恝,少好清虛慕道,不食酒肉。年十六,請于父曰:‘愿尋名山,訪異人求道。’揚許之,賜錢十萬,從其志。段子天寶五載,行過魏郡,舍于逆旅,逆旅有客焉,自駕一驢,市藥數(shù)十斤,皆養(yǎng)生辟谷之物也。而其藥有難求未備者,日日于市邸謁胡商覓之。恝視此客,七十余矣,雪眉霜須,而貌如桃花,亦不食谷。恝知是道者,大喜,伺其休暇,市珍果美膳,藥食醇醪,薦之??蜕躞@,謂恝曰:‘吾山叟,市藥來此,不愿世人知,子何得覺吾而致此耶?”恝曰:‘某雖幼齡,性好虛靜,見翁所為,必是道者,故愿歡會。’客悅,為飲至夕,因同宿。數(shù)日事畢將去,謂恝曰:‘吾姓孟,名期思,居在恒山,于行唐縣西北九十里。子欲知吾名氏如此。恝又為祖餞,叩頭誠祈,愿至山中,咨受道要。叟曰:‘若然者,觀子志堅,可與居矣;然山中居甚苦,須忍饑寒,故學(xué)道之人,多生退志;又山中有耆宿,當須啟白。子熟計之。’恝又固請。叟知其有志,乃謂之曰:‘前至八月二十日,當赴行唐,可于西北行三十里,有一孤姥莊,莊內(nèi)孤姥,甚是奇人。汝當謁之。因言行意,坐以須我。’恝再拜受約。至期而往,果得此孤莊。老姥出問之。恝具以告姥。姥撫背言曰:‘小子年幼若此,而能好道,美哉!”因納其囊裝于柜中,坐恝于堂前閣內(nèi)。姥家甚富,給恝所須甚厚。居二十日而孟先生至,顧恝言曰:‘本謂率語耳,寧期果來;然吾有事到恒州,汝且居此,數(shù)日當返?!缪詤s到,又謂恝曰:‘吾更啟白耆宿,當與君俱往,數(shù)日復(fù)來?!罾驯M收掌恝資裝,而使恝持隨身衣衾往。恝于是從先生入。初行三十里,大艱險,猶能踐履;又三十里,即手捫藤葛,足履嵌巖,魂竦汗出,而僅能至。其所居也,則東向南向,盡崇山巨石,林木森翠。北面差平,即諸陵嶺。西面懸下,層溪千仞,而有良田,山人頗種植。其中有瓦屋六間,前后數(shù)架。在其北,諸先生居之。東廂有廚灶,飛泉檐間落地,以代汲井。其北戶內(nèi),西二間為一室,閉其門。東西間為二室,有先生六人居之。其室前廡下,有數(shù)架書,三二千卷。谷千石,藥物至多,醇酒常有數(shù)石。恝既謁諸先生。先生告曰:‘夫居山異于人間,亦大辛苦,須忍饑餒,食藥餌。能甘此,乃可居。子能之乎?”恝曰:‘能?!谑橇糁埂7参迦?。孟先生曰:‘今日盍謁老先生?!谑菃⑽魇?,室中有石堂。堂北開,直下臨眺川谷。而老先生據(jù)繩床,北面而齋心焉。恝敬謁拜老先生,先生良久開目,謂孟叟曰:‘是爾所言者耶?此兒佳矣。便與汝充弟子?!谑寝o出,又閉戶。其庭前臨西澗,有松樹十株,皆長數(shù)仞。其下磐石,可坐百人,則于石中鐫局,諸先生休暇,常對棋而飲酒焉。恝為侍者,睹先生棋,皆不工也,因教其形勢。諸先生曰:‘汝亦曉棋,可坐?!蚺c諸叟對,叟皆不敵。于是老先生命開戶出,植杖臨崖而立。西望移時,因顧謂叟可對棋,孟期思曰:‘諸人皆不敵此小子?!舷壬?,因坐召恝。‘與爾對之?!榷壬迳倭佑陬E。又微笑謂恝曰:‘欲習(xí)何藝乎?’恝幼年,不識求方術(shù),而但言愿且受《周易》。老先生詔孟叟受之。老先生又歸室,閉其門。恝習(xí)《易》逾年而日曉。占候布卦,言事若神。恝在山四年,前后見老先生出戶,不過五六度。但于室內(nèi)端坐繩床,正心禪觀,動則三百二百日不出。老先生常不多開目,貌有童顏,體至肥充,都不復(fù)食。每出禪時,或飲少藥汁,亦不識其藥名。后老先生忽云:‘吾與南岳諸葛仙家為期,今到矣,須去?!⒃谏骄?,忽思家,因請還家省覲,即卻還。孟先生怒曰:‘歸即歸矣,何卻還之有!’因白老先生。先生讓孟叟曰:‘知此人不終,何與來也?’于是使歸。歸后一歲,又卻尋諸先生,至則室屋如故,門戶封閉,遂無一人。下山問孤莊老姥。姥曰:‘諸先生不來,尚(明抄本“尚”作“向”)一年矣?!⒁蚧诤薮?。恝在山間,常問孟叟?!舷壬涡彰俊湃 稌x書·郗鑒傳》令讀之,謂曰:‘欲識老先生,即郗太尉也?!保ǔ觥队浡劇罚?br />
滎陽的鄭曙,是著作郎鄭虔的弟弟。他博學(xué)多能,好奇任俠,曾經(jīng)因為會客,談到了人間的一件奇事。鄭曙說:“各位讀過《晉書》吧?看見過太尉郗鑒的事跡沒有?《晉書》上雖然說他死了,但他直到現(xiàn)在還活著。”座中的幾位客人驚奇地說:“請講講他的故事好嗎?”鄭曙說:“我有一位好朋友,是武威縣的段揚,他在定襄縣做縣令。段揚有個兒子叫段恝,從小喜歡清虛,羨慕道術(shù),不吃酒肉。十六歲那年,他向父親請求說:‘兒想尋游名山大川,向世外高人請教道術(shù)?!螕P答應(yīng)了他,給了他十萬錢,隨了他的心愿。天寶五年的時候,段路過魏郡,住在客棧??蜅@镉幸晃豢腿?,騎了一頭小驢,買了幾十斤藥,全是養(yǎng)生不吃谷物的那些東西。而那些難找還沒買全的藥,他天天都到市上向胡商尋覓。段恝見這客人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眉毛胡須白得如霜似雪,但是他的臉色卻像桃花,也不吃谷物。段恝知道這是一位有道的人,非常高興,等候那人有了閑暇,就買些珍貴的果品和味美的食物,以及藥品美酒什么的送給他。那客人很吃驚,對段恝說:‘我是山里的一個普通老頭,買藥來到這里,不想讓世人知道,你為什么能發(fā)覺我而如此做呢?’段恝說:‘我雖然年幼,但是我生性喜歡虛靜,見了你的所作所為,知道您一定是個修道的人,所以愿意和你交往聚會。’那客人很高興,和他一起喝酒。喝到晚上,又住到了一起。幾天后,事情辦完要離開了,老頭對段恝說:‘我姓孟,名叫期思,住在恒山,在行唐縣西北九十里。你想要知道的我的名姓就是這樣。’段恝又為他餞行,誠懇地叩頭請求,愿意隨老頭到山中,向他請教道術(shù)。老頭說:‘如果這樣,我見你志向挺堅強,可以和你同住。但是住在山里是很苦的,必須忍受饑寒。所以學(xué)道的人,大多都知難而退了。另外山中有老師宿儒,我也得向他稟報,你好好想想?!雾⒂謭詻Q地請求。老頭知道他有志氣,就對他說:‘等到八月二十日,你到行唐縣來吧??梢韵蛭鞅弊呷铮幸粋€孤姥莊,莊里的孤姥,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奇人。你應(yīng)該去拜見她,向她說明來意,住在那里等我?!雾⑦B連下拜,接受約定。到了日期前往,果然找到了這個孤莊。一位老太太出來問他。他把來意詳細地告訴了她。老太太撫摸著他的后背說:‘這小子這么年輕,卻能喜歡道術(shù),好啊!’于是把他的行李裝到柜子里,讓他坐在堂前的閣子里。老太太家里很富足,給段恝的用品很豐厚。他在此住了二十天,孟先生到了。孟先生看著段恝說道:‘我本來是隨便一說的話,哪想到你果真如期來了。但是我有事要到恒州去,你暫且住在這里,我?guī)滋炀湍芑貋?。’果然,孟先生像他說的那樣,到時候就回來了。又對段恝說:‘我還要去向老師宿儒說明情況,然后帶你一塊去?!^幾天果然來了。孟先生讓老太太把段恝的行李全都保存起來,讓段恝只帶著隨身的衣服和被子前往。段于是跟著孟先生進山。開始走的三十里路,很艱險,但是還可以行走。又走了三十里,就要用手拽著藤蔓,用腳登著伸出來的巖石,嚇得心神惶悚,一身冷汗。勉強走到了老師宿儒住的地方。這住處的東面、南面,全是崇山巨石,林木森然蒼翠。北面比較平坦,接近諸陵嶺。西面陡懸向下,一層層山谷有千仞深,而且谷中有良田,一些山民正在耕種。其中有六間瓦房,分前后幾棟。那北面的,是諸先生的住所。東廂房是廚房,飛泉從檐間落,以代替井水。那北門之內(nèi),西面的兩間有一個屋室,關(guān)著門。東西間是兩個屋室,有六位先生住著。那屋前的廊屋里,有幾書架的書,有兩三千卷。有谷物上千石,藥物極多,好酒常有幾石。段恝拜見諸位先生之后,先生們告訴他說:‘住在深山老林和住在人世間不同,是很苦的,必須忍受饑餓,吃草藥。能甘心如此,才可以居住,你能嗎?’段恝說:‘我能!’于是留他住下了。五天后,孟先生說:‘今天何不拜見拜見老先生!’于是打開了西屋。屋中有一個石堂,堂朝北開,可以直接向下眺望山谷河川。老先生坐在繩床上,一副清心寡欲地樣子。段恝恭敬地拜謁老先生,老先生許久才睜眼看他。老先生對孟先生說:‘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人嗎?這小子不錯,就給你當?shù)茏影?!’于是告辭出來,又關(guān)了門。那院子西面臨澗,有十棵松樹,卻有幾仞高。松下有一磐石,能坐一百人,就在這塊石頭上刻了棋局,先生們閑暇的時候,常在這上邊下棋、飲酒。段恝是侍者,站在那里看先生們下棋。先生們的棋藝都不精,段恝就在一邊幫著支招兒。先生們說:‘你也懂得下棋,可以坐下來下?!谑撬妥聛砗蛶讉€老頭下棋,幾個老頭全都下不過他。于是老先生讓人把門打開,拄著手杖臨崖而立,向西望了許久,回頭看著老頭們說可以下棋。孟奇思說:‘人們都下不過這小子!’老先生笑了,于是坐下叫段恝過來下棋。開棋之后,老先生局勢比段的稍差一些,老先生又笑著對段說:‘你想要學(xué)習(xí)什么技藝呢?’段恝年幼,不懂得求方術(shù),只說先學(xué)《周易》。老先生便讓孟先生教他《周易》。老先生又回到屋里,關(guān)了門。段恝學(xué)《周易》超過一年,一天比一天明白,占卜算卦,說話如神。他在山上呆了四年,前后看見老先生出門來不過五六次。老先生只在屋里端坐繩床,正心參禪,經(jīng)常三百天二百天不出屋。老先生平常睜眼的時候不多,有兒童那樣的容貌,身體肥胖,卻不吃東西。每次參禪完畢,他或許喝一點藥汁,也不知那藥是什么名。后來老先生忽然說:‘我和南岳諸葛仙家約好期限,現(xiàn)在到了,必須離去?!雾⒃谏缴献×撕芫?,忽然想家,就請求回家看一看。馬上就回來。孟先生生氣地說:‘回去就是回去了,還回來干什么!’于是向老先生報告了。老先生對孟先生說:‘早知道這個人不能堅持到底,何必讓他來!’于是就讓段恝回去了?;貋硪荒曛螅只厝フ夷切├项^。到了之后,見屋室如舊,門窗關(guān)閉,卻不見有一個人。下山來問孤莊的老太太,老太太說:‘先生們將一年沒來了。’段恝于是悔恨得要死。段在山上的時候,曾經(jīng)向孟先生打聽老先生的姓名,孟先生取一本《晉書·郗鑒傳》讓他讀,對他說:‘要知道老先生,他就是郗太尉!’”

僧契虛  

有僧契虛者,本姑臧李氏子。其父為御史于玄宗時。契虛自孩提好浮圖民法。年二十,髡發(fā)衣褐,居長安佛寺中。及祿山破潼關(guān),玄宗西幸蜀門,契虛遁入太白山,采柏葉而食之,自是絕粒。嘗一日,有道士喬君,貌清瘦,須鬢盡白,來詣契虛,謂契虛曰:“師神骨甚孤秀,后當遨游仙都中矣?!逼跆撛唬骸拔釅m俗之人,安能詣仙都乎?”喬君曰:“仙都甚近,師可力去也?!逼跆撘蛘垎叹龑?dǎo)其徑。喬君曰:“師可備食于商山逆旅中,遇捀子(音奉,即荷竹橐而販也),即犒于商山而饋焉。或有問師所詣?wù)?,但言愿游稚川(“川”原作“用”,?jù)黃刻本改。),當有捀子導(dǎo)師而去矣。”契虛聞其言,喜且甚。及祿山敗,上自蜀門還長安,天下無事。契虛即往商山,舍逆旅中。備甘潔,以伺捀子而饋焉。僅數(shù)月,遇捀子百余,俱食畢而去。契虛意稍怠,且謂喬君見欺,將歸長安,既治裝。是夕,一捀子年甚少,謂契虛曰:“吾師安所詣乎?”契虛曰:“吾愿游稚川有年矣?!睊缸芋@曰:“稚川仙府也,吾師安得而至乎?!逼跆搶υ唬骸拔崾甲院⑻岷蒙裣?,常遇至人,勸我游稚川,路幾何耳?”捀子曰:“稚川甚近。師真能偕我而去乎?”契虛曰:“誠能游稚川,死不悔?!庇谑菕缸优c契虛俱至藍田上,治具。其夕即登玉山。涉危險,逾巖巚,且八十里,至一洞,水出洞中。捀子與契虛共挈石填洞口,以壅其流。三日,洞水方絕。二人俱入洞中,昏晦不可辨。見一門在數(shù)十里外,遂望門而去。既出洞外,風(fēng)日恬煦,山水清麗,真神仙都也。又行百余里,登一高山。其山攢峰迥拔,石徑危峻。契虛眩惑不敢登。捀子曰:“仙都且近,何為彷徨耶?!奔搓侄?。既至山頂,其上坦平。下視川原,邈然不可見矣。又行百余里,入一洞中。及出,見積水無窮,水中有石徑,橫尺余,縱且百余里。捀子引契虛躡石逕而去。至山下,前有巨木,煙影繁茂,高數(shù)千尋。捀子登木長嘯,久之,忽有秋風(fēng)起于林杪。俄見巨繩系一行橐,自山頂而縋。捀子命契虛瞑目坐橐中,僅半日。捀子曰:“師可寤而視矣。”契虛既望,已在山頂,見有城邑宮闕,璣玉交映,在云物之外。捀子指語:“此稚川也。”于是相與詣其所。見仙童百輩,羅列前后。有一仙人謂捀子曰:“此僧何為者?豈非人間人乎?!睊缸釉唬骸按松T赣沃纱?,故挈而至此?!币讯烈坏钌希芯唪⒚嵴?,貌甚偉,憑玉幾而坐。侍衛(wèi)環(huán)列,呵禁極嚴。捀子命契虛謁拜,且曰:此“稚川真君也?!逼跆摪荩婢倨跆撋?,訊曰:“爾絕三彭之仇乎?”不能對。真君曰:“真不可留于此?!币蛎鼟缸拥谴湎纪?。其亭亙空,居檻云矗。見一人袒而瞬目,發(fā)長數(shù)十尺,凝膩黯黑,洞瑩心目。捀子謂契虛曰:“爾可謁而拜?!逼跆摷劝荨G覇枴按巳藶檎l?何瞬目乎?”捀子曰:“此人楊外郎也。外郎隋氏宗室,為外郎于南宮。屬隋末,天下分磔,兵甲大擾,因避地居山,今已得道。此非瞬目,乃徹視者。夫徹視者,寓目于人世耳?!逼跆撛唬骸罢堝黄淠???珊酰俊睊缸蛹疵嬲埻饫?,忽寤而四視,其光益著,若日月之照。契虛悸然背汗,毛發(fā)盡勁。又見一人臥石壁之下。捀子曰:“此人姓乙,支潤其名,亦人間之人,得道而至此?!币讯鴴缸右跆摎w,其道途皆前時之涉歷。契虛因問巚子曰:“吾向者謁見真君,真君問我‘三彭之仇’,我不能對。曰:“彭者三尸之姓,常居人中,伺察其罪。每至庚申日,籍于上帝。故學(xué)仙者當先絕其三尸,如是則神仙可得;不然,雖苦其心無補也?!逼跆撐蚱涫?,自是而歸,因廬于太白山,絕粒吸氣,未嘗以稚川之事語于人。貞元中,徙居華山下,有滎陽鄭紳、與吳興沈聿,俱自長安東出關(guān),行至華山下,會天暮大雨,二人遂止。契虛以絕粒故,不致庖爨。鄭君異其不食,而骨狀豐秀,因徵其實。契虛乃以稚川之事告于鄭。鄭好奇者,既聞其事,且嘆且驚。及自關(guān)東回,重至契虛舍,其契虛已遁去,竟不知所在。鄭君常傳其事,謂之《稚川記》。(出《宣室志》)

有一個叫契虛的和尚,本是姑臧李家的兒子。他父親是唐玄宗時期的御史。契虛從孩提時代就喜歡佛教。二十歲的時候,他剃光了頭發(fā),穿上和尚的黑色短衣,住進長安的佛寺中。后來安祿山反叛攻破潼關(guān),唐玄宗向西去到蜀地,契虛逃進太白山,采柏葉吃,從此就不再吃東西了。有一天,有一位面相清瘦,須發(fā)皆白的道士喬君,來到契虛這里,對契虛說:“你的骨相有仙氣,很是與眾不同,以后應(yīng)該能遨游在仙都之中了?!逼跆撜f:“我是世間俗人,怎么能到仙都去呢?”喬君說:“仙都離此很近,你可以努力爭取。”契虛就請喬君教給他道路的走法。喬君說:“你可以在商山的客棧里準備好飯食,遇見背著竹筐的商販,就在商山里請他吃飯。他要是問你到哪去,你只要說想到稚川去游覽,就會有商販告訴你怎么去了?!逼跆撀犃藛叹脑挘浅8吲d。等到安祿山失敗,皇上從蜀地回到長安,天下太平無事,契虛就去到商山,住在客棧里,備好了甜美潔凈的飯食,等待著商販的到來好請他吃。僅僅幾個月,就遇見商販一百多個,全都是吃完了就走。契虛心中有些懈怠了,以為喬君欺騙了他,要回到長安去。準備好行裝的這天晚上,來了一個很年輕的商販,他對契虛說:“您要到哪兒去呢?”契虛說:“我想到稚川去已經(jīng)有年頭了?!鄙特湷泽@地說:“稚川是仙府啊,您怎么能去得成呢?”契虛回答說:“我從小孩子時期就喜歡神仙,曾經(jīng)遇到一位道德修養(yǎng)達到最高境界的人,他勸我到稚川去。路多遠呢?”商販說:“稚川非常近,你真能和我一塊去嗎?”契虛說:“如果確實能到稚川去,死了也不后悔。”于是商販和契虛一塊到了藍田,做好了準備,那天晚上就登上玉山。他們涉過危險,翻過巖石,走了將近八十里的時候,來到一個山洞。水從洞中流出來。商販和契虛一起搬石頭填洞口,堵那流水。三天之后,才把水堵住。二人一起進入洞中。洞中昏暗看不清東西。遠遠望見幾十里外有一個門,二人便向門走去。走出洞門之后,風(fēng)和日麗,山青水秀,果真是神仙的都市。又走了一百多里,登上一座高山。這座山群峰挺拔,石頭小道十分險峻。契虛眩暈迷惑不敢往上登。商販說:“仙都快到了,你怎么又猶豫了呢?”于是他拽著契虛的手登上去。到了山頂之后,見那上面很平坦,往下望山川,遠遠地什么也看不清了。又走了一百多里,走進一個洞中。等到從洞中出來,出現(xiàn)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積水。水上有一條石頭小路。小路一尺來寬,長有一百多里。商販領(lǐng)著契虛沿著石徑向前走,來到山下,前面有一棵大樹,枝葉繁茂,幾千尋高。商販爬到樹上大叫了半天,忽然樹梢上起了秋風(fēng),不一會兒見一根大繩子系著一個行囊,從山頂上放下來。商販讓契虛閉上眼睛坐到囊中,只半天,商販說:“你可以睜眼看著啦!”契虛睜眼一看,已經(jīng)來到山頂。他見到了城邑宮闕,金碧輝煌立在云外。商販用手指著對他說:“這就是稚川?!庇谑嵌斯餐匠侵腥?,見前前后后有一百多位仙童。有一位仙人對商販說:“這個和尚是干什么的?難道他不是人間的人嗎?”商販說:“這個和尚常常想到稚川來,所以我就把他帶來了?!比缓笏麄儊淼揭粋€殿上。有一個戴簪花帽子的人,相貌堂堂,坐在玉幾的后面,侍衛(wèi)們環(huán)繞在四周,保衛(wèi)得很嚴。商販讓契虛上前拜見這人,說道:“這人是稚川真君?!逼跆撓掳?,稚川真君叫他上殿去,問道:“你斷絕了三彭的搗亂了嗎?”契虛不能回答。真君說:“真不能留在這里?!庇谑亲屔特滎I(lǐng)契虛登翠霞亭。這亭子連接著天空,檐檻矗立在云層之上。在這里他們見到一個人,此人袒露著身體,而且還在那里眨眼,頭發(fā)有幾十尺長,身上細膩黝黑,心目卻透明瑩澈。商販對契虛說:“你可以上前拜見這個人?!逼跆摪萃炅司蛦枺骸斑@個人是誰?他為什么總眨著眼睛?”商販說:“這人是楊外郎。他是隋朝皇族的宗室,在南宮做外郎,恰值隋末天下分裂,兵慌馬亂,于是他避處山中,現(xiàn)在已經(jīng)得道成仙。他這不是眨眼睛,而是徹底地看東西。徹底地看,是把眼力放到人世間去了?!逼跆撜f:“可以讓他睜開眼睛嗎?”商販當面請求楊外郎睜開眼睛。楊外郎忽然睜眼往四處一看,那目光更明亮,像日月的照射。契虛嚇得后背出汗,毛發(fā)悚然。他們又看到一個人躺在石壁下。商販說:“這個人姓乙,支潤是他的名字。他也是人間的人,得道成仙而來到這里?!比缓笊特滎I(lǐng)契虛回來,那道路全是剛才走過的,契虛于是問商販道:“我剛才去謁見真君,真君問我三彭之仇,我不能回答。什么是三彭之仇呢?”商販說:“彭是三尸的姓。三尸平常在人的身體中,監(jiān)視人的犯罪行為,每到了庚申之時,就去向上帝述說人的罪過。所以學(xué)習(xí)成仙的人應(yīng)當先斷絕他的三尸。這樣便可以得道成仙。不然,即使心志再堅定也是沒用的。”契虛明白了其中道理,從此回去了,就在太白山下上蓋了個草房,不吃糧食,只吸空氣,沒有把稚川的事告訴別人。貞元年間,他搬到華山下邊去住。有一個滎陽人鄭紳,和吳興人沈聿,一塊從長安向東出關(guān),走到華山下,趕上天黑又下了大雨,兩個人便住了下來。契虛因為不吃糧食的原因,沒有準備廚房爐灶什么的。鄭紳對他不吃飯卻身體健壯感到奇怪,就問他是怎么回事。契虛就把稚川的事告訴了鄭紳。鄭紳是個好奇的人,聽了這事以后,又是驚奇,又是嗟嘆,等到他從關(guān)東回來,重新來到契虛的住處。契虛已經(jīng)走了,也不知他去到哪里。鄭紳曾經(jīng)把契虛的事寫成傳,叫作《稚川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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