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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第一百六十六 氣義一

太平廣記 作者:宋·李昉


鮑子都 楊素 郭元振 狄仁杰 敬昭道 吳保安

鮑子都 

魏鮑子都,暮行于野,見一書生,卒心痛。子都下馬,為摩其心。有頃,書生卒。子都視其囊中,有素書一卷,金十餅。乃賣一餅,具葬書生,其余枕之頭下,置素書于腹旁。后數(shù)年,子都于道上,有乘驄馬者逐之。既及,以子都為盜,固問兒尸所在。子都具言,于是相隨往。開墓,取兒尸歸,見金九餅在頭下,素書在腹旁,舉家感子都之德義。由是聲名大振。(出《獨(dú)異志》)

魏國的鮑子都有一天傍晚在荒野行走,遇到一位書生突然發(fā)作心臟疼痛,鮑子都下馬為書生按摩心臟。不一會兒,書生就死了。鮑子都看到書生的口袋里有一冊兵書和十個金餅,他便賣了一個金餅,用所賣的錢將書生安葬了,并將剩下的九個金餅枕到書生的頭下,兵書放到書生的肚子旁邊。幾年以后,鮑子都在路上發(fā)現(xiàn)有一個騎一匹黑白相雜的馬的人追趕他。等到那人追上他以后,說他是強(qiáng)盜。那人還問鮑子都他兒子的尸體哪去了。鮑子都將當(dāng)時的情況說了,帶領(lǐng)那個人來到書生的墓前,挖開墳?zāi)箤氖w取出來,看到九個金餅仍在書生的頭下枕著,兵書還在書生的身旁放著。書生的全家都非常感謝鮑子都的大仁大義,從此鮑子都名聲也響了起來。  

楊素  

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寶之妹,封樂昌公主,才色冠絕。德言為太子舍人,方屬時亂,恐不相保,謂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國亡必入權(quán)豪之家,斯永絕矣。儻情緣未斷,猶冀相見,宜有以信之?!蹦似埔荤R,各執(zhí)其半。約曰:“他日必以正月望賣于都市,我當(dāng)在,即以是日訪之?!奔瓣愅?,其妻果入越公楊素之家,寵嬖殊厚。德言流離辛苦,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訪于都市。有蒼頭賣半鏡者,大高其價,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予食,具言其故,出半鏡以合之。乃題詩曰:“鏡與人俱去,鏡歸(“歸”原作“各”,據(jù)明抄本、陳校、許本改)人不歸。無復(fù)嫦娥影,空留明月輝?!标愂系迷?,涕泣不食。素知之,愴然改容。即召德言,還其妻,仍厚遺之。聞?wù)邿o不感嘆,仍與德言陳氏偕飲,令陳氏為詩曰:“令日何遷次,新官對舊官。笑啼俱不敢,方驗(yàn)作人難?!彼炫c德言歸江南,竟以終老。(出《本事詩》)

陳朝太子舍人徐德言的妻子是后主叔寶的妹妹樂昌公主,才貌極為出色。徐德言當(dāng)太子舍人這個時候,正趕上陳朝衰敗,時局很亂的時期,無法保證國家和個人的安全。徐德言對妻子說:“以你的才華和容貌,如果國家滅亡了,你一定會流落到有權(quán)有勢的富豪人家,恐怕我們會永遠(yuǎn)分離。倘若我們的緣分沒斷,還能相見,應(yīng)該有一個信物?!庇谑切斓卵哉蹟嘁幻驺~鏡,夫妻兩人各拿一半。他又同妻子約定說:“將來你一定要在正月十五那一天將鏡片在街上出售,如果我見到了,就會在當(dāng)天去找你?!钡鹊疥惓瘻缤隽耍钠拮庸涣髀涞皆焦珬钏氐募依?,楊素對他非常寵愛。徐德言流離失所,好不容易才來到京城。他于正月十五這天到市場上尋找,果然有一個仆人模樣的老頭出售一片一半的鏡子,而且要價非常高,人們都嘲笑他。徐德言將老人帶到自己的住處,給老頭吃飯,講述了自己的經(jīng)歷。拿出自己那一半鏡子和老頭賣的那半鏡子合在一起,并在鏡子上題了一首詩:“鏡子和人都離我而去,如今鏡子回來人卻未歸,鏡子上已映不出嫦娥的倩影,只能反射出一片月光。”陳朝的樂昌公主陳氏看到題詩以后,哭哭啼啼地不肯吃飯,楊素了解情況以后也非常傷感,派人將徐德言找來,決定將妻子還給他,并送給他們許多錢物。聽說這件事的人沒有不贊嘆的。楊素設(shè)酒宴為徐德言和陳氏餞行,并叫陳氏也作了一首詩:“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新丈夫面對舊丈夫,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這才知道作人的艱難?!比缓箨愂虾托斓卵曰氐浇?,一直到白頭偕老?! ?br />
郭元振  

郭元振,年十六,入太學(xué)。薛稷、趙彥昭為友。時有家信至,寄錢四十萬,以為舉糧,忽有衰服者扣門云:“五代未葬,各在一方,今欲同時遷窆,乏于資財。聞公家信至,頗能相濟(jì)否?”公即命以車一時載去,略無留者,亦不問姓氏,深為薛趙所誚。元振怡然曰:“濟(jì)彼大事,亦何誚焉?!逼淠昙Z絕,竟不成舉。(出《摭言》)

郭元振十六歲就上了大學(xué),與薛稷、趙彥昭結(jié)交成朋友。一次他家里來人,給他帶來四十萬文錢,作為他上學(xué)吃飯等的費(fèi)用。忽然有一個穿著喪服的人敲開門對他說:“我有五代親人沒有安葬在一起,分別埋在不同的地方,如今想一齊遷到元振便叫來人將自己家里攜來的錢全都用車子拉走了,自己一點(diǎn)也沒留,也不問那人的姓名。薛稷和趙彥昭嘲笑他。郭元振卻愉快地說:“資助別人辦理大事,有什么可嘲笑的!”郭元振當(dāng)年因?yàn)闆]有錢用,竟沒有參加科舉考試?! ?br />
狄仁杰  

狄仁杰,太原人,為府法曹參軍。時同僚鄭崇資,母老且病,當(dāng)充使絕域。仁杰謂曰:“太夫人有危亟之病,而公遠(yuǎn)使,豈可貽親萬里之泣乎?”乃請代崇資。(出《談賓錄》)狄仁杰是太原人,擔(dān)任府法曹參軍。同他在一起共事的官員鄭崇資的母親年老多病,朝廷派鄭崇資出使極為邊遠(yuǎn)的國家。狄仁杰對鄭崇資說:“老太太病重,而你要遠(yuǎn)行。怎么可以讓母親留在離你萬里之遙的地方哭泣呢?”于是請求上級讓自己代替鄭崇資出使?! ?br />
敬昭道  

敬昭道為大理評事。延和中,沂有反者,詿誤四百余人。將隸司農(nóng)事(明抄本“事”作“寺”),未即路,系在州獄。昭道據(jù)赦文而免之。時宰切責(zé)大理,奈何赦反人家口?大理卿及正等失色,引昭道,執(zhí)政怒而責(zé)之。昭道曰:赦文云見禁囚徒,反者系在州獄,此即見禁也。反覆詰難,至于五六,執(zhí)政無以奪之,詿誤者悉免。昭道遷監(jiān)察御史。又先是夔州征人舒萬福等十人,行次巴陵,渡灘溺死。昭道因使巴渝,至萬年驛,夢此十人祈哀,至于再三。乃召驛吏問之,吏對如所夢。昭道即募善游者,出其尸,具灑肴以酹之。觀者莫不歔欷。乃移牒近縣,備槥櫝,歸之故鄉(xiāng)。征人聞?wù)撸瑹o不感仰。(出《大唐新語》)

敬昭道是中央審判機(jī)關(guān)大理寺的評事。延和中年,沂州有個人造反,欺騙裹挾了四百多人。朝廷準(zhǔn)備將這些人作為奴隸去開荒種地,在沒有押送之前,便關(guān)在州府的監(jiān)獄里。敬昭道根據(jù)朝廷赦免的公文將這些人的罪行減免釋放了。宰相責(zé)問大理寺為什么將造反的人免罪釋放。大理寺的長官非常驚慌,對敬昭道說:“宰相生氣斥責(zé)我們了!”敬昭道說:“赦免的公文叫關(guān)押罪犯,現(xiàn)在造反的人仍然關(guān)押州府的監(jiān)獄里,這就是執(zhí)行了關(guān)押罪犯的命令?!鄙霞壏磸?fù)核查了五六次,宰相也無法裁決,被欺騙裹挾的人終究還是被赦免了。敬昭道后來改任監(jiān)察御史。有從夔州招募的兵士舒萬福等十個人,走到巴陵,渡江的時候全都被淹死了。敬昭道因?yàn)楣氯グ陀澹型镜搅巳f年驛站,他晚上夢見這十個人反復(fù)哀求他,向他訴苦。他把驛吏找來詢問。驛吏所介紹的情況和他所做的夢一樣。敬昭道便雇傭了一些會游泳的人,把這十個人的尸體撈了出來。他還準(zhǔn)備了酒菜,舉行了祭奠儀式,圍觀的人都感動得哭了。然后敬昭道又寫信給附近的縣衙,讓他們買了簡易的棺材送來,將這十個人的尸體裝進(jìn)去返回家鄉(xiāng)安葬。被招募的兵士們知道了,沒有不感激佩服的。  吳保安  

吳保安,字永固,河北人,任遂州方義尉。其鄉(xiāng)人郭仲翔,即元振從侄也。仲翔有才學(xué),元振將成其名宦。會南蠻作亂,以李蒙為姚州都督,帥師討焉。蒙臨行,辭元振。元振乃見仲翔,謂蒙曰:“弟之孤子,未有名宦。子姑將行,如破賊立功,某在政事,當(dāng)接引之,俾其縻薄俸也?!泵芍Z之。仲翔頗有干用,乃以為判官,委之軍事。至蜀,保安寓書于仲翔曰:“幸共鄉(xiāng)里,籍甚風(fēng)猷。雖曠不展拜,而心常慕仰。吾子國相猶子,慕府碩才。果以良能,而受委寄。李將軍秉文兼武,受命專征,親綰大兵,將平小寇。以將軍英勇,兼足下才能,師之克殄,功在旦夕。保安幼而嗜學(xué),長而專經(jīng)。才乏兼人,官從一尉。僻在劍外,地邇蠻陬。鄉(xiāng)國數(shù)千,關(guān)河阻隔。況此官已滿,后任難期。以保安之不才,厄選曹之格限。更思微祿,豈有望焉?將歸老丘園,轉(zhuǎn)死溝壑。側(cè)聞吾子,急人之憂,不遺鄉(xiāng)曲之情,忽垂特達(dá)之眷。使保安得執(zhí)鞭弭,以奉周旋。錄及細(xì)微,薄沾功效。承茲凱入,得預(yù)末班。是吾子丘山之恩,即保安銘鏤之日。非敢望也,愿為圖之。唯照其款誠,而寬其造次,專策駑蹇,以望招攜?!敝傧璧脮?,深感之。即言于李將軍,召為管記。未至而蠻賊轉(zhuǎn)逼,李將軍至姚州,與戰(zhàn)破之。乘勝深入,蠻覆而敗之。李身死軍沒,仲翔為虜。蠻夷利漢財物,其沒落者,皆通音耗,令其家贖之,人三十匹。保安既至姚州,適值軍沒,遲留未返。而仲翔于蠻中,間關(guān)致書于保安曰:“永固無恙(保安之字,“字”原作“子”,據(jù)明抄本改)。頃辱書未報,值大軍已發(fā)。深入賊庭,果逢撓敗。李公戰(zhàn)沒,吾為囚俘。假息偷生,天涯地角。顧身世已矣,念鄉(xiāng)國窅然。才謝鐘儀,居然受縶。身非箕子,且(“且”原作“山”,據(jù)明抄本改)見為奴。海畔牧羊,有類于蘇武;宮中射雁,寧期于李陵。吾自陷蠻夷,備嘗艱苦。肌膚毀剔,血淚滿地。生人至艱,吾身盡受。以中華世族,為絕域窮囚。日居月諸,暑退寒襲。思老親于舊國,望松槚于先塋。忽忽發(fā)狂,腷臆流慟,不知涕之無從。行路見吾,猶為傷愍。吾與永固,雖未披款,而鄉(xiāng)思先達(dá),風(fēng)味相親。想睹光儀,不離夢寐。昨蒙枉問,承間便言。李公素知足下才名,則請為管記。大軍去遠(yuǎn),足下來遲。乃足下自后于戎行,非仆遺于鄉(xiāng)曲也。足下門傳余慶,無祚積善。果事期不入,而身名并全。向若早事麾下,同幕府,則絕域之人,與仆何異?吾今在厄,力屈計窮。而蠻俗沒留,許親族往贖。以吾國相之侄,不同眾人,仍苦相邀,求絹千匹。此信通聞,仍索百縑。愿足下早附白書,報吾伯父。宜以時到,得贖吾還。使亡魂復(fù)歸,死骨更肉,唯望足下耳。今日之事,請不辭勞。若吾伯父已去廟堂,難可咨啟,即愿足下,親脫石父,解夷吾之驂,往贖華元,類宋人之事。濟(jì)物之道,古人猶難。以足下道義素高,名節(jié)特著,故有斯請,而不生疑。若足下不見哀矜,猥同流俗,則仆生為俘囚之豎,死則蠻夷之鬼耳。更何望哉!已矣吳君,無落吾事?!北0驳脮?,甚傷之。時元振已卒,保安乃為報,許贖仲翔。仍傾其家,得絹二百匹往。因住巂州,十年不歸。經(jīng)營財物,前后得絹七百匹,數(shù)猶未至。保安素貧窶,妻子猶在遂州。貧贖仲翔。遂與家絕。每于人有得,雖尺布升粟,皆漸而積之。后妻子饑寒,不能自立。其妻乃率弱子,駕一驢,自往瀘南,求保安所在。于途中糧盡,猶去姚州數(shù)百。其妻計無所出,因哭于路左,哀感行人。時姚州都督楊安居乘驛赴郡,見保安妻哭,異而訪之。妻曰:“妾夫遂州方義尉吳保安,以友人沒蕃,丐而往贖,因住姚州。棄妾母子,十年不通音問。妾今貧苦,往尋保安。糧乏路長,是以悲泣?!卑簿哟笃嬷?。謂曰:“吾前至驛,當(dāng)候夫人,濟(jì)其所乏?!奔戎馏A,安居賜保安妻錢數(shù)千,給乘令進(jìn)。安居馳至郡,先求保安見之,執(zhí)其手升堂。謂保安曰:“吾常讀古人書,見古人行事,不謂今日親睹于公。何分義情深,妻子意淺,捐棄家室,求贖友朋,而至是乎?吾見公妻來,思公道義,乃心勤佇,愿見顏色。吾今初到,無物助公。且于庫中假官絹四百匹,濟(jì)公此用。待友人到后,吾方徐為填還。”保安喜,取其絹,令蠻中通信者持(“持”原作“特”,據(jù)明抄本改)往。向二百日而仲翔至姚州,形狀憔悴,殆非人也。方與保安相識,語相泣也。安居曾事郭尚書,則為仲翔洗沐,賜衣裝,引與同坐,宴樂之。安居重保安行事,甚寵之。于是令仲翔攝治下尉。仲翔久于蠻中,且知其款曲,則使人于蠻洞市女口十人,皆有姿色。既至,因辭安居歸北,且以蠻口贈之。安居不受曰:“吾非市井之人,豈待報耶?欽吳生分義,故因人成事耳。公有老親在此,且充甘膳之資?!敝傧柚x曰:“鄙身得還,公之恩也。微命得全,公之賜也。翔雖瞑目,敢忘大造。但此蠻口,故為公求來。公今見辭,翔以死請?!卑簿与y違,乃見其小女曰:“公既頻繁有言,不敢違公雅意。此女最小,常所鐘愛。今為此女,受公一小口耳?!币蜣o其九人。而保安亦為安居厚遇,大獲資糧而去。仲翔到家,辭親凡十五年矣。卻至京,以功授蔚州錄事叅軍,則迎親到官。兩歲,又以優(yōu)授代州戶曹叅軍,秩滿內(nèi)憂。葬畢,因行服墓次,乃曰:“吾賴吳公見贖,故能拜職養(yǎng)親。今親歿服除,可以行吾志矣?!蹦诵星蟊0病60沧苑搅x尉選授眉州彭山丞。仲翔遂至蜀訪之。保安秩滿,不能歸,與其妻皆卒于彼,權(quán)窆寺內(nèi)。仲翔聞之,哭甚哀。因制衰麻,環(huán)珮加杖,自蜀郡徒跣,哭不絕聲。至彭山,設(shè)祭酹畢,乃出其骨,每節(jié)皆墨記之(墨記骨節(jié),書其次第,恐葬斂時有失之也),盛于練囊。又出其妻骨,亦墨記貯于竹籠。而徒跣親負(fù)之,徒行數(shù)千里,至魏郡。保安有一子,仲翔愛之如弟。于是盡以家財二十萬,厚葬保安。仍刻石頌美。仲翔親廬其側(cè),行服三年。既而為嵐州長史,又加朝散大夫。攜保安子之官,為娶妻,恩養(yǎng)甚至。仲翔德保安不已。天寶十二年,詣闕,讓朱紱及官子保安之子以報。時人甚高之。初,仲翔之沒也,賜蠻首為奴。其主愛之,飲食與其主等。經(jīng)歲,仲翔思北,因逃歸。追而得之,轉(zhuǎn)賣于南洞。洞主嚴(yán)惡,得仲翔,苦役之,鞭笞甚至。仲翔棄而走,又被逐得,更賣南洞中。其洞號菩薩蠻,仲翔居中經(jīng)歲,因厄復(fù)走,蠻又追而得之,復(fù)賣他洞。洞主得仲翔,怒曰:“奴好走,難禁止邪?”乃取兩板,各長數(shù)尺,令仲翔立于板,以釘自(“自”原作“其”,據(jù)明抄本改)足背釘之,釘達(dá)于木。每役使,常帶二木行。夜則納地檻中,親自鎖閉。仲翔二足,經(jīng)數(shù)年瘡方愈。木鏁地檻,如此七年,仲翔初不堪其憂。保安之使人往贖也,初得仲翔之首主。展轉(zhuǎn)為取之,故仲翔得歸焉。(出《紀(jì)聞》)

吳保安的字叫永固,是河北人,官職是河北方義縣尉。他家鄉(xiāng)的郭仲翔是元振的堂侄。郭仲翔很有才學(xué),元振想幫助他當(dāng)官。南方的少數(shù)民族作亂,朝廷派李蒙為姚州都督,率領(lǐng)軍隊前去討伐。李蒙出發(fā)之前向元振辭行,元振將郭仲翔推薦給李蒙說:“這是我弟弟的獨(dú)生子,還沒有官職。我想讓他跟著你,如果能夠殺敵立功,我會在朝廷想辦法提拔他,讓他去提任個不重要的職務(wù)?!崩蠲纱饝?yīng)了,郭仲翔很有才干,被聘任為判官,幫助李蒙處理軍務(wù)。到了蜀郡,吳保安寫信給郭仲翔說:“有幸和你是同鄉(xiāng),知道你品德高尚,雖然平時沒有結(jié)交,但是心中對你一直很仰慕。宰相對待你如同親生兒子,你又有當(dāng)官的才能。如今宰相安排你去那里,李蒙將軍文武兼?zhèn)?,接受命令出征,親自率領(lǐng)大軍,必然能剿滅作亂的小股敵人,以李蒙將軍的英勇,加上你的才能,出師打敗敵人,很短的時間就會成功。我從小愛好讀書,長大考取了功名,才學(xué)不比別人差,可只做了一個縣尉,又是在很偏僻荒涼的地區(qū),離家?guī)浊Ю锏?,有重重關(guān)山阻隔。況且我的任期已滿。下一個職務(wù)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任命。以我的才學(xué),卻因?yàn)槭艿竭x拔官員的辦法的限制,再想求得晉級升官,怎么能有希望。將來只好回歸農(nóng)舍,老死田園了。聽說你急人之難,重視同鄉(xiāng)的感情,希望能伸出援助的手,保舉我去軍中服務(wù),跟隨你的左右,記錄下戰(zhàn)績細(xì)節(jié),沾你們一份功勞。等到勝利凱旋的時候,能夠封賞到一個最小的官職,便是你對我高山一樣的恩情,也是我刻骨銘心值得紀(jì)念的日子,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我要努力爭取。僅表示我的懇切心情,請原諒我的唐突。特意寫了這封信送去,以求得你的提攜。郭仲翔接到吳寶安的信以后,很受感動。便向李蒙將軍請示,決定任用吳寶安為管記。吳寶安還沒有趕到,敵人就迎了上來。李蒙將軍率兵達(dá)姚州,于敵兵交戰(zhàn)將敵兵打敗,大軍乘勝追擊,深入敵人腹地。敵人又殺了回來。將朝廷的軍隊打敗,李蒙將軍戰(zhàn)死,軍隊也被消滅了,郭仲翔被敵軍俘虜。敵人想要換取漢族的東西,被俘的人員,都可以和家里通信,讓家里人拿東西往回贖,每人需要三十匹絹來換。吳保安趕到姚州,正是前方軍隊?wèi)?zhàn)敗的時候,便滯留在姚州。郭仲翔在敵人的押解過程中給吳保安寫信說:“你近來平安吧?你的來信還沒來得及回復(fù),軍隊就出發(fā)了,深入到敵人的巢穴,被敵人打敗,李蒙將軍陣亡,我成了俘虜,忍辱偷生,遠(yuǎn)在天涯地角,感嘆自己的遭遇,想到家鄉(xiāng)是多么的遙遠(yuǎn)。才謝過鐘儀,居然被拘禁;不是箕子,卻被迫成為奴隸。在湖邊放羊,很像當(dāng)年的蘇武。希望有人像宮中射雁的故事一樣,將我像李陵一樣救回去。我自從身陷敵方,飽嘗艱苦,身體遭受摧殘,血淚流得像池水一樣多,人生的艱難,我都受盡了,我是顯貴的家庭出身,卻成為極遠(yuǎn)地域的囚徒。暑去寒來,歲月流逝。思念親屬,想念家鄉(xiāng),精神難以控抑住,經(jīng)常發(fā)狂,煩悶悲痛,眼淚流盡,別人在路上見了我的模樣,都會可憐。我與你雖然沒見過面,但是同鄉(xiāng)的感情已經(jīng)把我們連在一起。情趣相投,很想見到你的風(fēng)采,經(jīng)常睡覺夢見你。當(dāng)時李蒙將軍問起你,我介紹了你的情況,李蒙將軍歷來知道你的才學(xué)和名聲,同意聘請你為管記。大軍走遠(yuǎn)了,你來遲了,這是因?yàn)榇筌娮咭院竽悴炮s到,不是我丟下你這個同鄉(xiāng)。你祖上有德,上天保佑,沒有趕上這場戰(zhàn)事,得以保全性命和名聲。如果你早到李蒙將軍麾下效力,同我一起參謀軍事,會同我一樣成為極遠(yuǎn)地域的囚徒。我今天在這里,力氣用盡,毫無辦法。而敵人的規(guī)矩是允許親友來贖人。我因?yàn)槭窃紫嗟闹秲?,不同于其他人,所以被?yán)加看護(hù),必須拿一千匹絹來贖。就是此信發(fā)出的時候,仍需要一百匹縑。請你早一點(diǎn)將我的信送交我伯父,早一點(diǎn)來把我贖回去,使我的身體和靈魂能一起回到故鄉(xiāng)。如果我的伯父上朝去了,難以通報見面,便請你做石父,將我從苦役中解救出來,使我能像春秋時的大夫華元一樣逃脫歸去。幫助援救人的事情,從古以來都是很難辦的。因?yàn)槟愕牡赖赂呱?,大仁大義,聲名響亮,所以才請你幫忙,絲毫不懷疑你的品質(zhì)人格。如果你不憐憫,同世俗一樣袖手旁觀,則我只能生是戰(zhàn)俘奴隸,死是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鬼了,還有什么指望?拜托你了,不要使我的希望落空?!眳潜0步拥叫乓院蠛苤保@時元振已經(jīng)死了吳保安為了報答朋友的信任,決定設(shè)法贖回郭仲翔。他變賣了所有家產(chǎn),買了二百匹絹前往南方,到達(dá)巂州,十年不回家,在那里做買賣,而后共得到七百匹絹,仍然沒有湊夠一千匹絹的數(shù)目。吳寶安的家歷來貧窮。妻子仍然在遂州,吳寶安為了贖郭仲翔,毅然和家里斷絕了來往。每當(dāng)做買賣有一點(diǎn)收入,那怕只是一尺布,一升米,也積攢起來。后來他妻子挨餓受凍,沒有辦法獨(dú)立生活下去,便帶著幼小的兒子,騎著一頭毛驢,前往瀘南來找吳保安。在途中錢花光了,離姚州還有幾百里地,她沒有辦法。便坐在路旁哭了起來。過路的人都替他悲傷。姚州都督楊安居沿著驛道去州府,看見吳保安的妻子在哭,奇怪地過去詢問,吳保安的妻子說:“我的丈夫是遂州方義縣尉吳保安,因?yàn)榕笥驯焕г谀戏缴贁?shù)民族地區(qū),所以設(shè)法去贖人,來到姚州,拋棄我們母子,十年不通音訊。我如今貧困,去尋找吳保安,錢花光了路還很遠(yuǎn),所以悲傷地哭起來?!睏畎簿臃浅s@奇地說:“我到前面的驛站等你,資助你路費(fèi)。”等到他們來到驛站,楊安居給了吳保安妻子幾千文錢,并安排車馬送她繼續(xù)向前走。楊安居到了州府,立即將吳保安找來,握著他的手來到堂上坐下,對他說:“我常讀古人的書,佩服古人做事,沒想到親眼見到了你的仁義行為。但也不必只顧及朋友的情義而拋棄妻子,去贖朋友,也不要這樣做,我遇到你的妻子,想到你的道義,心中敬佩,想和你見面。我今天剛到,沒有東西給你,便從倉庫中借四百匹絹。資助你辦這件事。等到朋友回來以后,我再慢慢地償還所借的絹?!眳潜0埠芨吲d,取了絹,派人前往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贖人,又過了二百天才將郭仲翔贖回來。郭仲翔來到姚州,衣衫襤褸,面容憔悴,不像個人的樣子,他和吳保安見面以后,痛哭了一場,楊安居手下的郭尚書帶郭仲翔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后坐下來喝酒吃飯。楊安居敬重吳保安的行為,對他非常好,于是讓郭仲翔當(dāng)了他所管轄地區(qū)的一名縣尉。郭仲翔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呆的時間很長,知道那里的詳細(xì)情況,派人到那里的部落買來十名少女,個個長得都很美麗。買來以后,他辭別楊安居要回北方去,將十名少女送給楊安居作為酬謝。楊安居不接受說:“我不是市俗小人,不要報答。只是因?yàn)榫磁鍏潜0驳娜柿x,所以才幫助他辦成這件事。你有親人在北方,將她們換成養(yǎng)家的費(fèi)用吧?!惫傧韪兄x地說:“我能夠回來,是你的恩情,小命得以保留,是你賞給我的。郭仲翔就是死了,也不敢忘記你的再生之德。但是這些少數(shù)民族少女,是專門為你買來的。你今天推辭,我要以死請求你接受?!睏畎簿記]有辦法,看著十名少女中最小的一個說:“你既然一再請求,不敢違背了你的好意。這個女子最小,我很喜歡。今天為了這個女子,接受你的贈送?!鞭o退了其余的九個人。吳保安因?yàn)榈玫綏畎簿拥膸椭?,也得到一大筆錢財回北方去了。郭仲翔回到家,已經(jīng)離開親人十五年了,他到了京城,因?yàn)橛泄诒蝗蚊鼮槲抵蒌浭聟④?,將母親也接到蔚州,任期滿了的時候,他母親死了。他安葬了母親,守孝期滿以后說:“我被吳保安贖回來,所以才能擔(dān)任官職奉養(yǎng)母親,如今母親死了,守孝已滿,我可以去辦我想辦的事去了?!比缓笏闳フ覅潜0?。而吳保安從方義縣尉又被任命為眉州彭山丞,郭仲翔便趕往蜀郡,吳保安任期滿了以后,沒有能夠返回家鄉(xiāng),夫妻兩人都死在彭山,埋葬在當(dāng)?shù)?。郭仲翔非常悲傷,制做了喪服,帶著環(huán)麻喪杖,從蜀郡開始光著腳,一路哭著來到彭山,設(shè)酒菜祭奠完畢,將吳保安的骨頭挖出來,每一節(jié)都用墨標(biāo)上序號數(shù)字,以免重新安葬時遺失,然后裝到口袋里。又將吳保安的妻子的骨頭也挖出來,也做上標(biāo)記以后裝到竹籠里。他光著腳,親自背著兩個人的骨頭,徒步走了幾千里,來到魏郡。吳保安有一個兒子,郭仲翔對他如同對待自己的弟弟,他花費(fèi)二十萬文錢,隆重安葬了吳保安夫妻,并立了一塊石碑記錄功德。郭仲翔搭了一間茅屋,親自在墳旁守孝三年。過后他被任命為嵐州長史,又改任朝散大夫。他還提攜吳保安的兒子當(dāng)了官,并給他娶了媳婦,對其關(guān)懷備至。郭仲翔感激吳保安的心情始終不減。天寶十二年,他赴皇帝的殿庭,請求將自己的官職讓給吳保安的兒子接任,官員們都很敬佩他。當(dāng)初,郭仲翔被敵兵抓住,送給少數(shù)民族的首領(lǐng)作奴隸。主人很喜歡他,讓他和主人吃一樣的飯。一年以后,郭仲翔想念北方,逃跑后被抓了回來,就賣到另一個部落的首領(lǐng)洞主,洞主兇惡,讓郭仲翔干重活,用鞭子打他,郭仲翔逃跑,又被抓回來就賣到另一個部落,這個洞主綽號叫“菩薩蠻”,郭仲翔呆了一年以后,再次逃走,又被追上抓了回來,又被轉(zhuǎn)賣給另一個洞主。這個洞主見到郭仲翔生氣地說:“你好逃跑,難以看住?!彼腥四脕韮蓧K木板,每塊長數(shù)尺,命令郭仲翔站在兩塊木板中間,用釘子釘上,腳背上的釘子深達(dá)木頭里面。每當(dāng)干活,必須帶著木板一起走。晚上被關(guān)在地牢,洞主親自開門上鎖。郭仲翔腳上的瘡傷,經(jīng)過許多年才好。這樣過了七年,郭仲翔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忍受。吳保安派人去贖他,先找到他的第一個主人,然后輾轉(zhuǎn)尋找,才使郭仲翔回歸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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