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參佛典靈隱逐狂僧登帝位應(yīng)天選秀女卻說元璋聞得徐達(dá)破了高郵，活擒張士誠，便督著大軍，趕到高郵來發(fā)落張土誠。誰知元璋到時，士誠已經(jīng)自盡了。徐達(dá)和常遇春知元璋親到，忙出城來迎，元璋向徐達(dá)、遇春慰勞一番，又聽得士誠已死，很為嘆息。當(dāng)下在高郵城中，設(shè)著慶功宴犒賞將士。元璋和劉基、徐達(dá)等群臣談笑，開懷暢飲。
這酒宴直吃到月上三更，才盡歡而散。那時元璋已有了三分酒意，想起阇氏，一時又不在身邊，便私下喚過一個侍兵來，問他張士誠的眷屬，可曾出署沒有。那侍兵倒伶俐，笑著答道：“她們因為來不及逃走，現(xiàn)在還逗留著。如今徐將軍派兵把他們看守著，要走也走不成了。這誠王士誠有五六個美妾，個個絕色。第六個更是出色，真是落雁沉魚怕還要比不上她呢！”元璋聽了，不覺心里一動，又帶著酒，便笑著對那侍兵道：“你能領(lǐng)我那里去走走嗎？”侍兵笑道：“爺要去時，小的引導(dǎo)就是了。只是徐將軍罰起來，卻不干小的事。”元璋翹著大拇指道：“老徐有什么話說，我一個人擔(dān)承?！蹦鞘瘫α诵Γナ绦l(wèi)室里取出一盞紗燈，點上了紅燭，掌著在前領(lǐng)路。元璋乘著酒興，一步一步地望著士誠的行宮中走來。當(dāng)士誠興盛的時候，在高郵建著行宮，宮里也一般地蓄著嬪娥侍女。元璋同了侍兵走進(jìn)行宮的大門，但見危樓插云，雕梁畫棟，金碧交輝，果然好一座宮室。
不一會已過了中門，白石砌階，紅氈貼地，愈走到里面愈覺得精致。元璋不由得嘆道：“士誠這樣做著威福，怎不要敗亡呢？”走了半晌，已是后層的寢殿，再進(jìn)便是宮門了。早見那里紅燈高懸，有幾十個兵士荷戈立著，侍兵走上去，給兩個兵士喝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卻是亂闖？”說著元璋已是走近，那兩個一眼瞧見，忙過來行禮，元璋只是點點頭，那侍兵引著元璋便溜進(jìn)宮門。元璋四面望了望，都是黑漆的。即低聲問侍兵道：“什么燈火也沒有？”侍兵笑道：“誠王沒死時，此處夜夜笙歌，真好似白晝一樣。如今她們逃難也來不及，還顧什么燈不燈？”元璋見說，心上也起了一種興亡的感慨。
兩人又過幾層臺階，只見一帶的畫欄圍著一條很長的長廊。廊的兩面植著深濃的柳樹。那侍兵忽然問道：“誠王的寵幸的姬妾很多，不知往哪個宮里去？”元璋笑道：“就是你所說的那個?！笔瘫泐I(lǐng)元璋到了一座嵌花的小宮前，用手指道：“這里便是了。”元璋舉頭看時，見雙扉深扃，門內(nèi)寂然無聲。
就侍兵手里取過燈來，向門上一照，門額上一塊匾寫著“永福宮”三個大字。
元璋放了燈，輕輕地在門上拍了兩下，卻沒人答應(yīng)，又叩了幾下，仍然不應(yīng)，元璋焦躁起來，便拳打足踢，把宮門敲得擂鼓似的。又過了好一會，才見兩扇門“呀” 地開了，一個十六七齡的宮女半披著衣服，掌著一盞小燈，氣喘吁吁地問道：“半夜三更，誰還來打人家的閨闥？”元璋見她面露驚慌的樣子，便笑著安慰她道：“你不要著急，我是軍營中的帶兵官，閑著沒事，單身到這里來逛逛的?！蹦菍m女冷笑道：“爺們要去逛，城內(nèi)窯姐兒多著，怎么來闖人家的閨閣呢？”
元璋給她一句話問住，倒也回答不出來，卻勉強(qiáng)支吾著道：“我和誠王是好朋友，這時見他家破人亡，我很可憐你們，所以來探望你們的?！蹦菍m女要待再說，元璋已不管好歹，往里直闖，宮女?dāng)r不住他，只得由元璋進(jìn)去。那侍兵把燈擱在地上，去坐在宮門的檻上和那宮女問長問短地瞎談起來。那宮女幾番要走，兀是給他拖住。
元璋挨過了宮門，覺得里面很是黑暗。只有張著手東一扯西一摸地，似盲子般挨了進(jìn)去。曲曲彎彎也不知轉(zhuǎn)過幾重，才望見一線燈光來。元璋好似得了救命星，忙順著燈光走去，卻是一所金漆的朱門，跨進(jìn)門去，見兩邊放著畫屏，轉(zhuǎn)過畫屏又是一個花門，卻是繡幕低垂，望進(jìn)去是牙床羅帳，妝臺錦籠，大約是閨房了。那燈光便從妝臺上射出來。元璋大著膽掀起繡幕，一腳踏進(jìn)房里，聽得嬌聲問道：“翠娥！外面是誰打門？”元璋知道是問開門的宮女了，自己便假作咳嗽一聲，見又有兩個宮女從床前走過來，猛然看見元璋，齊齊吃了一驚，元璋一面安慰她們，兩只腳便走向床前，早瞧見床上坐著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就燈光看去，雖然鬢絲未整，愁容滿面，卻不減她的嫵媚?！ ∵@時那個宮女已侍立在床側(cè)，美人便朱唇輕啟，徐徐地說道：“俺們是亡國的眷屬，你深夜到這里來干什么？”元璋忙笑道：“咱們和誠王有舊，聽說大兵破了城池，很放心不下，特來瞧瞧你們的?！泵廊死淅涞氐溃骸俺心愫靡?，但時夜已深了，男女避嫌，還是請你自便吧！”元璋見說，把身體挨近床前，慢慢地坐下來道：“咱若是要出去，這時城門已關(guān)了。又是軍事方興，夜行很是不便，咱只好是在這里坐一夜了?！蹦敲廊艘娫盁o禮，想立起身來，那一只玉腕已吃元璋緊緊地捏住，死也不肯放了。那美人用力掙扎，哪里能脫身，那翠袖拂著，一陣陣的蘭香透出來，把元璋熏得神魂如醉，忍不住去摟她的粉頸。那美人嬌喘微微地說道：“請你放尊重些，賤妾雖是路柳墻花，亡國余生，若是相迫，死也是不甘心的?！痹耙娝L聲嚦嚦，說話婉轉(zhuǎn)柔和，不禁心上格外地憐愛，諒她也逃不了的，那手也就松了下來。那美人得脫了身，一手整著云鬢，元璋仔細(xì)瞧看，見她玉容上并不涂脂粉，面腮兒自然泛出紅霞，越顯得月貌花顏，翩翩如仙了。正看得出神，忽見那美人柳眉直豎，杏眼生嗔，媚中頓時露出殺氣。元璋很為詫異，那美人猛然地回身過去，把床邊懸著的龍泉抽出來，颼地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元璋嚇了一跳，只喊得一聲“哎呀”，已濺了滿身滿臉的鮮血。那美人便噗地倒下塵埃。元璋這時也著了慌忙，和兩個宮女去扶那美人，可憐已是香軀如綿，容顏似紙，喉頸上的鮮血還骨都都地冒出來。元璋急扯著衣襟去掩她的傷處，一手在她鼻上試探氣息，覺著出氣也沒了。眼見得是香消玉殞了。那個宮女便放聲啼哭起來，元璋也不由地垂淚道：“美人！這是我害了你了?！闭f著，見她的秋波，依舊很憤怒地睜著，元璋用手替她撫摩著道：“美人，你放心去吧！你如有家事拋不下，我終給你竭力地安頓?！薄 ≌谶@樣說著，那方才開門的宮女，聽得里面的哭聲，向侍兵掙脫了身，望房中飛跑進(jìn)來，見主母死在地上，便一俯身不管是什么，去伏在血泊中嚎啕大哭。元璋知道這宮女叫翠娥，平日間主婢一定很要好，所以有這般的悲傷。這時房里滿罩著慘霧愁云，元璋目睹著似這種的悲境，也只有陪著她們流淚的分兒。恰巧那侍兵也進(jìn)來瞧瞧，其時元璋酒也醒了，覺自己太鹵莽了些，好好的一個美人兒，活活地給自己逼死。元璋越想越懊惱，回頭對那幾個宮女道：“你們此刻也不必悲傷了，大家看守了尸體，我明天著人來，從厚盛殮她就是。”說罷，和那侍兵走出宮來。
元璋一路回署，問起那侍兵。他是從前士誠的親隨，對于宮里的路徑和宮女侍嬪，是沒一個不認(rèn)識的。元璋說道：“這才自盡的美人，她叫什么名兒？”，那侍兵答道：“她是誠王的第六妃，小名喚作蓉兒。本是浙江人，是誠王破杭州時擄掠來的。當(dāng)時她也不肯相從，誠王要?dú)⑺母改噶?，她才答?yīng)下來，命誠王釋放她的父母，情愿身為侍妾。誠王怕她有變，把她父母留在宮中，名聲是算供養(yǎng)，實在是防備她有異心。哪里曉得直到今天才自刎呢！”元璋聽了侍兵一片話，便長嘆一聲，到署中，賞了那侍兵自去安睡。
一宿無話。明天元璋便召徐達(dá)，問起張士誠的家屬，徐達(dá)回說，已派兵看守著了。元璋想起晚上叫那蓉兒瞑目，自己替她安頓家事的話，因?qū)π爝_(dá)說道：“士誠的眷口，別的我都不問，只把那侍妾名蓉兒的父母，你立刻去給我傳來?！毙爝_(dá)領(lǐng)命去了半晌，引進(jìn)一對老夫妻來。只見他們愁眉不展，淚眼模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上階臺。元璋便令起身，卻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們兩人是蓉兒的父母嗎？姓是什么？ 你們到這里已有幾時了？”老夫妻倆聽了，那老兒悲切切地答道：“小人姓盧名瑞源，是杭州的龕山人。去年的這時，誠王帶兵到杭州來，小人恰在那里探親，有個女兒叫蓉兒，被誠王在馬上瞧見了，便要強(qiáng)娶做侍姬，并把刀架在小人的頸上，逼著答應(yīng)下去。小人沒法只好將女兒獻(xiàn)給誠王，滿望兩副老骨頭從此有靠，不至再拋棄荒郊了。誰知天不同人算，誠王給大軍前來擒去殺死，昨天晚上，女兒也不知為什么也自盡了。弄得小人兩口兒孤苦無依，將來還不是填身溝壑嗎？”說罷放聲大哭，在旁的將士們聽了，都替那老夫妻嗟嘆。
元璋見盧瑞源說話傷心，又是自己干了虛心事，忙安慰他道：“士誠已敗，你女兒死了也不能復(fù)生，你不必過于哀痛。
咱們和士誠也有半面之交，他今日人亡家破，咱們心上非常地可憐他。現(xiàn)士誠經(jīng)咱們替他安葬好了，你的女兒也是咱們來好好地給她盛殮，擇地瘞埋就是了。你呢，如要回杭州本鄉(xiāng)的，咱們派人送你回原籍去。倘不愿意回去的，就替你這兒買一所宅子，你們老夫妻就在此地養(yǎng)老吧！“這一席話說得盧瑞源夫婦又感激又悲傷，只含著一泡眼淚在地上俯伏著不住地叩頭道：“小人蒙爺這樣的厚恩，愿一輩子隨著爺，不要回鄉(xiāng)了。”元璋笑道：“咱們也不是久駐在這里的?！闭f著喚沐英過來，命他幫著盧老兒去收殮他的女兒，并給他擇兩所民房，以便老夫妻倆居住。又撥庫銀千兩，給他兩人養(yǎng)老。又私下囑咐沐英道：“士誠宮里，有一個宮女叫翠娥的，就在這盧老兒女兒的房中，你把事辦妥之后，將翠娥帶來給我，萬萬勿誤?！便逵庾匀ァ！ 〉诙斓耐砩希皬某峭怅娀貋?，天色早已昏黑了，便令一個哈什戈掌了一盞大燈，慢慢地踱回署來。進(jìn)了二門，轉(zhuǎn)入后堂時，忽見自己的室中燈燭輝煌，榻上坐著一位艷妝濃抹的美女，見元璋進(jìn)門，便盈盈地立起身來迎接。元璋一時莫名奇妙，不覺怔怔地立在門前，不敢貿(mào)然走近去。那美人卻嫣然一笑，低低說道：“爺已忘了嗎？賤妾主母的父親盧公，感爺恩高義厚，無可報答，經(jīng)沐將軍的說起，盧公便命賤妾來侍候爺?shù)摹！痹奥犃?，恍然說道：“哦，你就是那天晚上的翠娥嗎？”翠娥便應(yīng)了一聲是。
元璋想起自己囑咐沐英，令他把翠娥帶來。諒沐英和那盧老兒說明了，所以把翠娥送給我的。一面想著，便走向炕榻上坐下。掌燈的哈什戈，管他自己退出去了?！ ∵@里翠娥去倒上一杯香茗，向自己的櫻邊嘗了嘗，輕輕遞給元璋道：“爺，喝杯茶吧！”元璋接過茶杯，手指觸在翠娥的玉腕上，覺得皮膚的柔滑又似勝過阇氏。喝那茶時滿杯的口脂香味，陣陣地望著鼻上沖來。
元璋放了茶杯，一手拉住翠娥的粉臂，令她和自己并肩坐在炕上。便微笑著問道：“你今年幾歲了？為什么到宮中來伏侍蓉兒的？”那翠娥見問，忍不住淚珠盈腮，很悲咽在答道：“賤妾今年才得及笄，卻是命薄如花，自幼便父母雙亡，遺下姊妹兩人和一個兄弟。弱女伶仃無依，要想往杭州投奔舅父，不料碰著誠王的兵到，把我姊妹擄來，令往六妃蓉兒房中執(zhí)役。那時誠王府中有個乳媽，那大妃的兒子已長大了，乳媽便要回去。因乳媽是蕭邑人，和我家只差得一河，我便求那乳媽把妹子寄到舅家去，經(jīng)六妃寬容允許了，我妹子便同著乳媽回去了。我孤身在這里已經(jīng)兩年，今日得爺拯出了幽宮，愿終身相隨不離，也是賤妾三生之幸了?！?br />
元璋聽了翠娥那種纏綿悱惻的話，不禁也替她嘆息。翠娥又微微嘆道：“想我也不是小家出身，父親吳深，曾做過一任參政。兄弟吳禎至今不知下落。分別將近十年，現(xiàn)在到底不識他存亡怎樣呢？”元璋見說，不由地一驚道：“吳禎還是你兄弟嗎？他隨我征討，很立些功績，目今和陳野先守著太平。這般地說來，你們兄弟姊妹不久就可骨肉團(tuán)圓了。真叫作踏破鐵鞋無尋覓，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了?！贝涠鹈Φ溃骸盃斶@話當(dāng)真嗎？”元璋正色道：“誰宋哄你。翠娥這才轉(zhuǎn)悲為喜，一頭倒在元璋懷里，要他將來給自己做主。元璋撫慰著她道：”那你可不用憂慮，我是斷不負(fù)你的?！罢f著兩只手把翠娥的粉腕撫摩起來。翠娥縮手不迭，格格地笑道：”怪肉癢的叫人好不難受。
“其時聽得更漏三下，元璋把翠娥擁倒在炕上道：”夜已深了，我們睡吧！ “翠娥睨著元璋一笑，一手推開元璋道：”這樣就算睡了嗎？“說罷便坐起身來，伸了伸懶腰，走下炕榻，卸去了釵鈿，脫去外衣，露出猩紅的襖褲，襯上她那白嫩似雪藕的玉膚，愈覺得嫵媚妖冶動人。元璋便從炕上用手來牽她，翠娥也是半推半就，所謂一笑入幃，同做他們的好夢去了?！ ∵@時士誠雖克，他的兄弟士信、部將葉德新等卻逃往浙江，據(jù)著杭州、松江、嘉興、紹興諸郡，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次日元璋起身，傳令進(jìn)兵浙江，自己帶了翠娥從后徐徐進(jìn)發(fā)。先鋒官仍是胡大海，前行兵士到了松江，守將周德興、王弼、陳德費(fèi)，王志等竟開門迎降。胡大海進(jìn)城，隨后元璋、徐達(dá)、常遇春、劉基等一班人也都到了。元璋安民既畢，留周德興守城，大軍乘勝直撲嘉興，諸縣聞風(fēng)出降。嘉興守將王顯棄城遁去?！ ≡暗昧思闻d，命王志鎮(zhèn)守，自己和徐達(dá)、常遇春等連夜來攻杭州。張士信聞報，領(lǐng)了葉德新、張興祖、薛顯、顧時、仇成、吳復(fù)、金朝興等八員大將，出城來迎敵。這邊元璋的陣上，花云、胡大海雙馬齊出，葉德新、仇成各挺械相御。才得交馬，忽然狂風(fēng)大起，把士信的軍馬吹得兵折馬奔，人不能睜眼，徐達(dá)乘著順風(fēng)掩殺過去。士信大敗，兵士自相踐踏，慌忙地收拾敗兵進(jìn)城。
這天的晚上，張興祖、仇成、葉升、吳復(fù)、薛顯、金朝興、顧時等七人私下議論道：“日間出兵，突起狂風(fēng)，分明是天意助朱元璋了。咱們看張士信更不及士誠，越發(fā)不能成事了。不如縛了士信去元璋營中投誠吧！”七人主意已定，來和葉德新商量，德新大怒道：“你們有了異心么？俺食君之祿不能背義，寧死斷頭，志是不移的?！闭f畢，拔出劍來喝道：“誰敢言降，俺就斬他的頭顱?！毖︼@、吳復(fù)、金翰興一齊大憤道：“咱便愿降，你待怎樣？”葉德新仗劍來砍，經(jīng)張興祖等七人并力上前，亂刀剁死了葉德新，趁勢殺入張士信府中，擒住了士信并家將何福、張猛，收拾了印綬卷宗，由張興祖為頭，竟開城來降元璋。元璋大喜，授張興祖等七人為都司，傳令大軍整隊進(jìn)城。但見旌旗對對，畫角聲聲，盔甲鮮明，刀槍耀目，沿途的百姓都排著香案跪接。元璋把溫言慰諭了一番，令軍士嚴(yán)守紀(jì)律，不得有犯良民，因此歡聲雷動。
元璋定了杭州，安民既已，和諸將設(shè)宴慶功，大吹大擂，大小將領(lǐng)無不興高采烈。酒闌席散，元璋忽然想起了靈隱寺是杭州有名的巨剎，又處于西湖勝地，不覺游興勃勃，便攜了翠娥，令沐英為護(hù)衛(wèi)，帶同侍卒十人，步行望靈隱而來。這時正是初春天氣，微風(fēng)習(xí)習(xí)，鶯啼聲聲，西子湖邊，果然好一派景色。但見它：桃杏爭妍，紅紫競馥。
呢喃春燕，百囀黃鶯。 潺潺流泉，灣灣碧水。
山頭含來翠色，湖中滿眼漣漪高峰巉巉，層巒疊嶂。
峻石崎巖，砑嗟峭壁。
綠翳樹蔭，顯出一片清幽。
嵐氣云煙，更覺萬點黛色。
日光搖紅萼，微風(fēng)拂翠枝。
看輕舟蕩槳，玉笛聲徹云霄。
孤鶩齊飛啼處幾同塞北。
春堤上儼如金帶，露洲前雪練橫空。
柳塘里疑是桃源，湖亭中虹霓倒影?！ ≡耙贿呌钨p著，口里不住地贊嘆。
不一會，到了靈隱。寺中已撞鐘鳴鼓，五百多個僧眾都身披著法衣，拈香來遠(yuǎn)遠(yuǎn)地跪迎。靈隱的住持清緣和尚穿著寶藏大袈裟，舍利金寶冠，親自來導(dǎo)著元璋隨喜，走進(jìn)大雄寶殿。
佛像尊嚴(yán)，殿宇宏敞，果然與別的寺院不同。元璋正和翠娥參著佛像，忽見一個滿身垢污的頭陀走到元璋的面前高聲道：“有緣是緣，無緣是孽，施主來做什么？”
元璋應(yīng)道：“有緣非是緣，無緣豈是孽。你頭陀懂得些什么？”那頭陀哈哈大笑道：“有緣便合，無緣成孽。龍泉寶劍，猶染美人碧血，怎說不是孽？”元璋聽了，想起蓉兒的事，被頭陀道著隱病，勃然變色道：“唗！快與我滾出去！”沐英聽了，忙過來把那頭陀直推出寺門，住持清緣也來向元璋賠禮。元璋被頭陀一說，心里十分掃興，便略略游覽一遍，辭了清緣，和翠娥、沐英自歸。 過了幾天，方國珍和副帥李文忠從金華、嚴(yán)衢州來降。元璋大樂，于是定了浙江自回金陵。元璋即于是年登位，并下旨民間挑選秀女。要知怎樣選秀，且聽下回分解。
這酒宴直吃到月上三更，才盡歡而散。那時元璋已有了三分酒意，想起阇氏，一時又不在身邊，便私下喚過一個侍兵來，問他張士誠的眷屬，可曾出署沒有。那侍兵倒伶俐，笑著答道：“她們因為來不及逃走，現(xiàn)在還逗留著。如今徐將軍派兵把他們看守著，要走也走不成了。這誠王士誠有五六個美妾，個個絕色。第六個更是出色，真是落雁沉魚怕還要比不上她呢！”元璋聽了，不覺心里一動，又帶著酒，便笑著對那侍兵道：“你能領(lǐng)我那里去走走嗎？”侍兵笑道：“爺要去時，小的引導(dǎo)就是了。只是徐將軍罰起來，卻不干小的事。”元璋翹著大拇指道：“老徐有什么話說，我一個人擔(dān)承?！蹦鞘瘫α诵Γナ绦l(wèi)室里取出一盞紗燈，點上了紅燭，掌著在前領(lǐng)路。元璋乘著酒興，一步一步地望著士誠的行宮中走來。當(dāng)士誠興盛的時候，在高郵建著行宮，宮里也一般地蓄著嬪娥侍女。元璋同了侍兵走進(jìn)行宮的大門，但見危樓插云，雕梁畫棟，金碧交輝，果然好一座宮室。
不一會已過了中門，白石砌階，紅氈貼地，愈走到里面愈覺得精致。元璋不由得嘆道：“士誠這樣做著威福，怎不要敗亡呢？”走了半晌，已是后層的寢殿，再進(jìn)便是宮門了。早見那里紅燈高懸，有幾十個兵士荷戈立著，侍兵走上去，給兩個兵士喝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卻是亂闖？”說著元璋已是走近，那兩個一眼瞧見，忙過來行禮，元璋只是點點頭，那侍兵引著元璋便溜進(jìn)宮門。元璋四面望了望，都是黑漆的。即低聲問侍兵道：“什么燈火也沒有？”侍兵笑道：“誠王沒死時，此處夜夜笙歌，真好似白晝一樣。如今她們逃難也來不及，還顧什么燈不燈？”元璋見說，心上也起了一種興亡的感慨。
兩人又過幾層臺階，只見一帶的畫欄圍著一條很長的長廊。廊的兩面植著深濃的柳樹。那侍兵忽然問道：“誠王的寵幸的姬妾很多，不知往哪個宮里去？”元璋笑道：“就是你所說的那個?！笔瘫泐I(lǐng)元璋到了一座嵌花的小宮前，用手指道：“這里便是了。”元璋舉頭看時，見雙扉深扃，門內(nèi)寂然無聲。
就侍兵手里取過燈來，向門上一照，門額上一塊匾寫著“永福宮”三個大字。
元璋放了燈，輕輕地在門上拍了兩下，卻沒人答應(yīng)，又叩了幾下，仍然不應(yīng)，元璋焦躁起來，便拳打足踢，把宮門敲得擂鼓似的。又過了好一會，才見兩扇門“呀” 地開了，一個十六七齡的宮女半披著衣服，掌著一盞小燈，氣喘吁吁地問道：“半夜三更，誰還來打人家的閨闥？”元璋見她面露驚慌的樣子，便笑著安慰她道：“你不要著急，我是軍營中的帶兵官，閑著沒事，單身到這里來逛逛的?！蹦菍m女冷笑道：“爺們要去逛，城內(nèi)窯姐兒多著，怎么來闖人家的閨閣呢？”
元璋給她一句話問住，倒也回答不出來，卻勉強(qiáng)支吾著道：“我和誠王是好朋友，這時見他家破人亡，我很可憐你們，所以來探望你們的?！蹦菍m女要待再說，元璋已不管好歹，往里直闖，宮女?dāng)r不住他，只得由元璋進(jìn)去。那侍兵把燈擱在地上，去坐在宮門的檻上和那宮女問長問短地瞎談起來。那宮女幾番要走，兀是給他拖住。
元璋挨過了宮門，覺得里面很是黑暗。只有張著手東一扯西一摸地，似盲子般挨了進(jìn)去。曲曲彎彎也不知轉(zhuǎn)過幾重，才望見一線燈光來。元璋好似得了救命星，忙順著燈光走去，卻是一所金漆的朱門，跨進(jìn)門去，見兩邊放著畫屏，轉(zhuǎn)過畫屏又是一個花門，卻是繡幕低垂，望進(jìn)去是牙床羅帳，妝臺錦籠，大約是閨房了。那燈光便從妝臺上射出來。元璋大著膽掀起繡幕，一腳踏進(jìn)房里，聽得嬌聲問道：“翠娥！外面是誰打門？”元璋知道是問開門的宮女了，自己便假作咳嗽一聲，見又有兩個宮女從床前走過來，猛然看見元璋，齊齊吃了一驚，元璋一面安慰她們，兩只腳便走向床前，早瞧見床上坐著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就燈光看去，雖然鬢絲未整，愁容滿面，卻不減她的嫵媚?！ ∵@時那個宮女已侍立在床側(cè)，美人便朱唇輕啟，徐徐地說道：“俺們是亡國的眷屬，你深夜到這里來干什么？”元璋忙笑道：“咱們和誠王有舊，聽說大兵破了城池，很放心不下，特來瞧瞧你們的?！泵廊死淅涞氐溃骸俺心愫靡?，但時夜已深了，男女避嫌，還是請你自便吧！”元璋見說，把身體挨近床前，慢慢地坐下來道：“咱若是要出去，這時城門已關(guān)了。又是軍事方興，夜行很是不便，咱只好是在這里坐一夜了?！蹦敲廊艘娫盁o禮，想立起身來，那一只玉腕已吃元璋緊緊地捏住，死也不肯放了。那美人用力掙扎，哪里能脫身，那翠袖拂著，一陣陣的蘭香透出來，把元璋熏得神魂如醉，忍不住去摟她的粉頸。那美人嬌喘微微地說道：“請你放尊重些，賤妾雖是路柳墻花，亡國余生，若是相迫，死也是不甘心的?！痹耙娝L聲嚦嚦，說話婉轉(zhuǎn)柔和，不禁心上格外地憐愛，諒她也逃不了的，那手也就松了下來。那美人得脫了身，一手整著云鬢，元璋仔細(xì)瞧看，見她玉容上并不涂脂粉，面腮兒自然泛出紅霞，越顯得月貌花顏，翩翩如仙了。正看得出神，忽見那美人柳眉直豎，杏眼生嗔，媚中頓時露出殺氣。元璋很為詫異，那美人猛然地回身過去，把床邊懸著的龍泉抽出來，颼地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元璋嚇了一跳，只喊得一聲“哎呀”，已濺了滿身滿臉的鮮血。那美人便噗地倒下塵埃。元璋這時也著了慌忙，和兩個宮女去扶那美人，可憐已是香軀如綿，容顏似紙，喉頸上的鮮血還骨都都地冒出來。元璋急扯著衣襟去掩她的傷處，一手在她鼻上試探氣息，覺著出氣也沒了。眼見得是香消玉殞了。那個宮女便放聲啼哭起來，元璋也不由地垂淚道：“美人！這是我害了你了?！闭f著，見她的秋波，依舊很憤怒地睜著，元璋用手替她撫摩著道：“美人，你放心去吧！你如有家事拋不下，我終給你竭力地安頓?！薄 ≌谶@樣說著，那方才開門的宮女，聽得里面的哭聲，向侍兵掙脫了身，望房中飛跑進(jìn)來，見主母死在地上，便一俯身不管是什么，去伏在血泊中嚎啕大哭。元璋知道這宮女叫翠娥，平日間主婢一定很要好，所以有這般的悲傷。這時房里滿罩著慘霧愁云，元璋目睹著似這種的悲境，也只有陪著她們流淚的分兒。恰巧那侍兵也進(jìn)來瞧瞧，其時元璋酒也醒了，覺自己太鹵莽了些，好好的一個美人兒，活活地給自己逼死。元璋越想越懊惱，回頭對那幾個宮女道：“你們此刻也不必悲傷了，大家看守了尸體，我明天著人來，從厚盛殮她就是。”說罷，和那侍兵走出宮來。
元璋一路回署，問起那侍兵。他是從前士誠的親隨，對于宮里的路徑和宮女侍嬪，是沒一個不認(rèn)識的。元璋說道：“這才自盡的美人，她叫什么名兒？”，那侍兵答道：“她是誠王的第六妃，小名喚作蓉兒。本是浙江人，是誠王破杭州時擄掠來的。當(dāng)時她也不肯相從，誠王要?dú)⑺母改噶?，她才答?yīng)下來，命誠王釋放她的父母，情愿身為侍妾。誠王怕她有變，把她父母留在宮中，名聲是算供養(yǎng)，實在是防備她有異心。哪里曉得直到今天才自刎呢！”元璋聽了侍兵一片話，便長嘆一聲，到署中，賞了那侍兵自去安睡。
一宿無話。明天元璋便召徐達(dá)，問起張士誠的家屬，徐達(dá)回說，已派兵看守著了。元璋想起晚上叫那蓉兒瞑目，自己替她安頓家事的話，因?qū)π爝_(dá)說道：“士誠的眷口，別的我都不問，只把那侍妾名蓉兒的父母，你立刻去給我傳來?！毙爝_(dá)領(lǐng)命去了半晌，引進(jìn)一對老夫妻來。只見他們愁眉不展，淚眼模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上階臺。元璋便令起身，卻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們兩人是蓉兒的父母嗎？姓是什么？ 你們到這里已有幾時了？”老夫妻倆聽了，那老兒悲切切地答道：“小人姓盧名瑞源，是杭州的龕山人。去年的這時，誠王帶兵到杭州來，小人恰在那里探親，有個女兒叫蓉兒，被誠王在馬上瞧見了，便要強(qiáng)娶做侍姬，并把刀架在小人的頸上，逼著答應(yīng)下去。小人沒法只好將女兒獻(xiàn)給誠王，滿望兩副老骨頭從此有靠，不至再拋棄荒郊了。誰知天不同人算，誠王給大軍前來擒去殺死，昨天晚上，女兒也不知為什么也自盡了。弄得小人兩口兒孤苦無依，將來還不是填身溝壑嗎？”說罷放聲大哭，在旁的將士們聽了，都替那老夫妻嗟嘆。
元璋見盧瑞源說話傷心，又是自己干了虛心事，忙安慰他道：“士誠已敗，你女兒死了也不能復(fù)生，你不必過于哀痛。
咱們和士誠也有半面之交，他今日人亡家破，咱們心上非常地可憐他。現(xiàn)士誠經(jīng)咱們替他安葬好了，你的女兒也是咱們來好好地給她盛殮，擇地瘞埋就是了。你呢，如要回杭州本鄉(xiāng)的，咱們派人送你回原籍去。倘不愿意回去的，就替你這兒買一所宅子，你們老夫妻就在此地養(yǎng)老吧！“這一席話說得盧瑞源夫婦又感激又悲傷，只含著一泡眼淚在地上俯伏著不住地叩頭道：“小人蒙爺這樣的厚恩，愿一輩子隨著爺，不要回鄉(xiāng)了。”元璋笑道：“咱們也不是久駐在這里的?！闭f著喚沐英過來，命他幫著盧老兒去收殮他的女兒，并給他擇兩所民房，以便老夫妻倆居住。又撥庫銀千兩，給他兩人養(yǎng)老。又私下囑咐沐英道：“士誠宮里，有一個宮女叫翠娥的，就在這盧老兒女兒的房中，你把事辦妥之后，將翠娥帶來給我，萬萬勿誤?！便逵庾匀ァ！ 〉诙斓耐砩希皬某峭怅娀貋?，天色早已昏黑了，便令一個哈什戈掌了一盞大燈，慢慢地踱回署來。進(jìn)了二門，轉(zhuǎn)入后堂時，忽見自己的室中燈燭輝煌，榻上坐著一位艷妝濃抹的美女，見元璋進(jìn)門，便盈盈地立起身來迎接。元璋一時莫名奇妙，不覺怔怔地立在門前，不敢貿(mào)然走近去。那美人卻嫣然一笑，低低說道：“爺已忘了嗎？賤妾主母的父親盧公，感爺恩高義厚，無可報答，經(jīng)沐將軍的說起，盧公便命賤妾來侍候爺?shù)摹！痹奥犃?，恍然說道：“哦，你就是那天晚上的翠娥嗎？”翠娥便應(yīng)了一聲是。
元璋想起自己囑咐沐英，令他把翠娥帶來。諒沐英和那盧老兒說明了，所以把翠娥送給我的。一面想著，便走向炕榻上坐下。掌燈的哈什戈，管他自己退出去了?！ ∵@里翠娥去倒上一杯香茗，向自己的櫻邊嘗了嘗，輕輕遞給元璋道：“爺，喝杯茶吧！”元璋接過茶杯，手指觸在翠娥的玉腕上，覺得皮膚的柔滑又似勝過阇氏。喝那茶時滿杯的口脂香味，陣陣地望著鼻上沖來。
元璋放了茶杯，一手拉住翠娥的粉臂，令她和自己并肩坐在炕上。便微笑著問道：“你今年幾歲了？為什么到宮中來伏侍蓉兒的？”那翠娥見問，忍不住淚珠盈腮，很悲咽在答道：“賤妾今年才得及笄，卻是命薄如花，自幼便父母雙亡，遺下姊妹兩人和一個兄弟。弱女伶仃無依，要想往杭州投奔舅父，不料碰著誠王的兵到，把我姊妹擄來，令往六妃蓉兒房中執(zhí)役。那時誠王府中有個乳媽，那大妃的兒子已長大了，乳媽便要回去。因乳媽是蕭邑人，和我家只差得一河，我便求那乳媽把妹子寄到舅家去，經(jīng)六妃寬容允許了，我妹子便同著乳媽回去了。我孤身在這里已經(jīng)兩年，今日得爺拯出了幽宮，愿終身相隨不離，也是賤妾三生之幸了?！?br />
元璋聽了翠娥那種纏綿悱惻的話，不禁也替她嘆息。翠娥又微微嘆道：“想我也不是小家出身，父親吳深，曾做過一任參政。兄弟吳禎至今不知下落。分別將近十年，現(xiàn)在到底不識他存亡怎樣呢？”元璋見說，不由地一驚道：“吳禎還是你兄弟嗎？他隨我征討，很立些功績，目今和陳野先守著太平。這般地說來，你們兄弟姊妹不久就可骨肉團(tuán)圓了。真叫作踏破鐵鞋無尋覓，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了?！贝涠鹈Φ溃骸盃斶@話當(dāng)真嗎？”元璋正色道：“誰宋哄你。翠娥這才轉(zhuǎn)悲為喜，一頭倒在元璋懷里，要他將來給自己做主。元璋撫慰著她道：”那你可不用憂慮，我是斷不負(fù)你的?！罢f著兩只手把翠娥的粉腕撫摩起來。翠娥縮手不迭，格格地笑道：”怪肉癢的叫人好不難受。
“其時聽得更漏三下，元璋把翠娥擁倒在炕上道：”夜已深了，我們睡吧！ “翠娥睨著元璋一笑，一手推開元璋道：”這樣就算睡了嗎？“說罷便坐起身來，伸了伸懶腰，走下炕榻，卸去了釵鈿，脫去外衣，露出猩紅的襖褲，襯上她那白嫩似雪藕的玉膚，愈覺得嫵媚妖冶動人。元璋便從炕上用手來牽她，翠娥也是半推半就，所謂一笑入幃，同做他們的好夢去了?！ ∵@時士誠雖克，他的兄弟士信、部將葉德新等卻逃往浙江，據(jù)著杭州、松江、嘉興、紹興諸郡，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次日元璋起身，傳令進(jìn)兵浙江，自己帶了翠娥從后徐徐進(jìn)發(fā)。先鋒官仍是胡大海，前行兵士到了松江，守將周德興、王弼、陳德費(fèi)，王志等竟開門迎降。胡大海進(jìn)城，隨后元璋、徐達(dá)、常遇春、劉基等一班人也都到了。元璋安民既畢，留周德興守城，大軍乘勝直撲嘉興，諸縣聞風(fēng)出降。嘉興守將王顯棄城遁去?！ ≡暗昧思闻d，命王志鎮(zhèn)守，自己和徐達(dá)、常遇春等連夜來攻杭州。張士信聞報，領(lǐng)了葉德新、張興祖、薛顯、顧時、仇成、吳復(fù)、金朝興等八員大將，出城來迎敵。這邊元璋的陣上，花云、胡大海雙馬齊出，葉德新、仇成各挺械相御。才得交馬，忽然狂風(fēng)大起，把士信的軍馬吹得兵折馬奔，人不能睜眼，徐達(dá)乘著順風(fēng)掩殺過去。士信大敗，兵士自相踐踏，慌忙地收拾敗兵進(jìn)城。
這天的晚上，張興祖、仇成、葉升、吳復(fù)、薛顯、金朝興、顧時等七人私下議論道：“日間出兵，突起狂風(fēng)，分明是天意助朱元璋了。咱們看張士信更不及士誠，越發(fā)不能成事了。不如縛了士信去元璋營中投誠吧！”七人主意已定，來和葉德新商量，德新大怒道：“你們有了異心么？俺食君之祿不能背義，寧死斷頭，志是不移的?！闭f畢，拔出劍來喝道：“誰敢言降，俺就斬他的頭顱?！毖︼@、吳復(fù)、金翰興一齊大憤道：“咱便愿降，你待怎樣？”葉德新仗劍來砍，經(jīng)張興祖等七人并力上前，亂刀剁死了葉德新，趁勢殺入張士信府中，擒住了士信并家將何福、張猛，收拾了印綬卷宗，由張興祖為頭，竟開城來降元璋。元璋大喜，授張興祖等七人為都司，傳令大軍整隊進(jìn)城。但見旌旗對對，畫角聲聲，盔甲鮮明，刀槍耀目，沿途的百姓都排著香案跪接。元璋把溫言慰諭了一番，令軍士嚴(yán)守紀(jì)律，不得有犯良民，因此歡聲雷動。
元璋定了杭州，安民既已，和諸將設(shè)宴慶功，大吹大擂，大小將領(lǐng)無不興高采烈。酒闌席散，元璋忽然想起了靈隱寺是杭州有名的巨剎，又處于西湖勝地，不覺游興勃勃，便攜了翠娥，令沐英為護(hù)衛(wèi)，帶同侍卒十人，步行望靈隱而來。這時正是初春天氣，微風(fēng)習(xí)習(xí)，鶯啼聲聲，西子湖邊，果然好一派景色。但見它：桃杏爭妍，紅紫競馥。
呢喃春燕，百囀黃鶯。 潺潺流泉，灣灣碧水。
山頭含來翠色，湖中滿眼漣漪高峰巉巉，層巒疊嶂。
峻石崎巖，砑嗟峭壁。
綠翳樹蔭，顯出一片清幽。
嵐氣云煙，更覺萬點黛色。
日光搖紅萼，微風(fēng)拂翠枝。
看輕舟蕩槳，玉笛聲徹云霄。
孤鶩齊飛啼處幾同塞北。
春堤上儼如金帶，露洲前雪練橫空。
柳塘里疑是桃源，湖亭中虹霓倒影?！ ≡耙贿呌钨p著，口里不住地贊嘆。
不一會，到了靈隱。寺中已撞鐘鳴鼓，五百多個僧眾都身披著法衣，拈香來遠(yuǎn)遠(yuǎn)地跪迎。靈隱的住持清緣和尚穿著寶藏大袈裟，舍利金寶冠，親自來導(dǎo)著元璋隨喜，走進(jìn)大雄寶殿。
佛像尊嚴(yán)，殿宇宏敞，果然與別的寺院不同。元璋正和翠娥參著佛像，忽見一個滿身垢污的頭陀走到元璋的面前高聲道：“有緣是緣，無緣是孽，施主來做什么？”
元璋應(yīng)道：“有緣非是緣，無緣豈是孽。你頭陀懂得些什么？”那頭陀哈哈大笑道：“有緣便合，無緣成孽。龍泉寶劍，猶染美人碧血，怎說不是孽？”元璋聽了，想起蓉兒的事，被頭陀道著隱病，勃然變色道：“唗！快與我滾出去！”沐英聽了，忙過來把那頭陀直推出寺門，住持清緣也來向元璋賠禮。元璋被頭陀一說，心里十分掃興，便略略游覽一遍，辭了清緣，和翠娥、沐英自歸。 過了幾天，方國珍和副帥李文忠從金華、嚴(yán)衢州來降。元璋大樂，于是定了浙江自回金陵。元璋即于是年登位，并下旨民間挑選秀女。要知怎樣選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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