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兵燹天災(zāi)繁華成瓦礫寇警妖異村鎮(zhèn)盡荒丘卻說左良玉正奮力追殺賊兵，不提防賊陣中殺出一員猛將，青衣碧裰，藍(lán)面紫唇，發(fā)若礫砂，頭纏黑布，腰系大紅褡搏，赤足草鞋，袒胸攘臂，那胸前和膊上，都生著黑毛，有寸把的長短。手握鋼背金刀，睜開銅鈴似的怪眼。大吼一聲，好似暴雷一般。那猛將掄起金刀，大踏步望左良玉面上斫來。良玉忙用畫戟架住，覺得來勢十分沉重。那猛將見一刀斫不著良玉，已急得咆哮如雷，手中的刀，接二連三地亂斫。良玉也竭力迎敵。兩人一步一馬、短刀長槍，各顯身手。真是敵手相逢，大戰(zhàn)了百合，不分勝敗。良玉部下的副將呂瑗，游擊曹守仁，一齊躍馬而出，要待助戰(zhàn)。那猛將大叫道：“姓左的！你有本領(lǐng)，咱和你斗個三百合，誰要人幫助的，算不得英雄好漢！”
良玉聽了，便喝退曹守仁和呂瑗，把畫戟緊一緊，抖抖精神，拼死惡戰(zhàn)。那猛將毫不畏怯，將金刀舞得閃閃霍霍，金光四射，全沒一點兒破綻。
左良玉也暗暗喝彩道：“賊人中有這樣的好武藝，可惜他不肯歸正！”良玉一頭想著，右手舞戟對抗，左手偷偷地抽出腰間的九節(jié)金鞭，乘那猛將一心對敵的當(dāng)兒，驀然飛起一鞭，正打中那猛將的右肩。只打得他狂嗷一聲，口里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虛晃一刀，回身便走。良玉縱馬追趕上去，那猛將卻飛也似地?fù)屓胭\陣，眨眨眼已不見了。良玉驅(qū)兵追殺，賊眾又復(fù)大敗。這時官兵人人爭先，殺得那些烏合的賊兵走投無路，三停中有一停棄戈請降。
良玉殺散了余賊，計點降兵，不下三千余人。良玉便親自挑選一過，強壯的編入曹游擊部下，老弱的一例遣散。還有戰(zhàn)時擒獲的，也有五六十名，都是著名的巨盜，就是收編了他們，日久仍是要叛去的。良玉即下令把擒得的五六十個猾盜，盡行梟首示眾。王嘉胤吃了一個敗仗，方知道官兵的厲害。因群寇搶城奪池，到處橫行。官兵見賊就逃，從來不曾逢到過勁敵，所以那些賊眾，把官兵看得和木偶土像一樣，一些兒不放在心上。今天碰著了左良玉的人馬，一個個刀槍并舉，爭斗有方。
只許官兵沖殺賊人，不準(zhǔn)賊人越過雷池半步。官兵們近的刀劍斫，遠(yuǎn)的長槍戳，能守能御，賊兵是烏合，哪里敵得住左良玉經(jīng)過久練的強兵？
這樣一陣廝殺，寇兵已魂喪膽落，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左良玉的旗幟，大家就索索地發(fā)抖，吶喊一聲，撒下了器械，各自逃命。
王嘉胤被左良玉殺敗，領(lǐng)了殘卒，向西狂竄。正遇著明軍督司曹文詔，統(tǒng)了所部虎羽軍，也來剿賊。文詔文武全才，在邊地屢立戰(zhàn)功。王嘉胤不知厲害，見曹文詔當(dāng)頭攔住，背后又有左良玉追來，便舞起大刀，奮勇前來沖陣，和文詔交鋒。只得三合，文詔一聲大喝，刺死了王嘉胤。賊兵大亂，左良玉恰好引兵殺來，前后夾攻，賊眾死傷八九。唯有王嘉胤手下的那員猛將，卻舉著大刀，被他殺開一條血路，同了三十余騎，逃往山東去了。
陜西賊勢漸平，山東又復(fù)亂起。地方久旱，禾皆枯死，更遭蝗蟲的嚼食，百姓籽粒無收，饑寒交迫，群起為盜。奸民高迎祥，擁眾三千人，四去劫掠。賊首李闖，尊高迎祥為闖王，自為闖將，到處焚掠慘殺，人民大受其害。時王嘉胤已誅，部下無所歸依，都被嘉胤手下的猛將，把敗殘人馬收集起來，也有一二千人，連夜來附闖王高迎祥。那個猛將到底是誰？就是將來的八大王張獻(xiàn)忠。當(dāng)時獻(xiàn)忠受了左良玉的鞭傷，時時要想報仇，自投在高迎祥部下。迎祥愛他勇猛，每次上陣，都叫他去沖鋒，東沖西撞，無人敵他張獻(xiàn)忠歷史，記于下回。還有闖將李闖，字自成，陜西米脂縣人。幼年不喜讀書，好射箭騎馬，勇力過人。又善飲酒，五斗不醉，醉必持刀殺人。市鎮(zhèn)上的人，見自成酒醉，都很畏懼他。一天自成在酒樓豪飲，和縣役毛四結(jié)識。兩下談得很投機，就結(jié)義做了兄弟。毛四以自成閑著沒事，把他薦在縣中，充當(dāng)一名差役。自成在縣署里做事，乘勢欺詐鄉(xiāng)民，到處勒索陋規(guī)，手頭就逐漸寬裕起來了。
恰好縣中新到了個名妓，與自成同姓，芳幟標(biāo)的一盞燈，容貌兒很是嫵媚，舉止也極其妖冶。自成見了一盞燈李氏，不禁魂飛魄蕩，當(dāng)夜強著要李氏留髡。鴇兒懼怕自成兇橫，只得勉強答應(yīng)。誰知縣役毛四，也看上了一盞燈李氏，每天到李氏的妝閣中去混鬧。那自成經(jīng)留宿后，豈能輕輕地放棄？便假意喝醉了酒，和一盞燈歪纏?？h中的富家子弟，聽得李自成常往一盞燈家里來纏擾，嚇得他們裹足不前。
好好的一個妓女，弄得門前冰靜水冷，鬼也不敢上門。鴇兒惡李自成蠻暴，悄悄地賄通了縣中書吏，借著事故，將自成重責(zé)了五十鞭，并令人勸自成，勿再至一盞燈處。自成大怒，悻悻地去找一盞燈李氏講話，走進(jìn)門去，瞧見毛四坐在那里。
毛四見自成來了，起身招呼。自成忽然變下臉兒，向毛四大聲道：“今天縣尹打了俺五十鞭，不是你攛掇出來的么？”毛四詫異道：“我和你是知交，怎肯累你受刑！你莫冤枉了好人?！弊猿上肓讼氲溃骸斑@話也有理。俺明天且慢慢地，打聽了再說?！庇谑敲O(shè)上筵席，叫一盞燈出來侑酒，自和毛四開懷暢飲。席散，毛四辭去，自成又宿在一盞燈家中。到了次日起身，竟揚長的出門去了，也不摸半個錢來。那鴇兒把自成恨得牙癢癢地，一時卻沒奈何他。
過了一天，自成將鴇兒賄囑書吏、責(zé)打五十鞭的事，被他打聽著了。就邀了毛四，同到一盞燈家里，仍照往日的置酒對飲。自成狂喝了幾杯，酒醉心頭事，霍地拔出明晃晃的一把尖刀來，大喝道：“這是什么地方，俺老子也花錢來玩的！你們?yōu)槭裁促V通了書吏，使縣尹來打俺五十鞭？俺今天便不和你們甘休！”說罷，又取出兩封銀子，向桌上一丟道：“你們不要當(dāng)俺是白玩的，銀子有了，那可惡的鴇兒，可要吃俺兩刀子，才肯饒她！”自成一頭說，一頭握了尖刀，大踏步要去找那鴇兒，把個一盞燈慌做一團?！ ∶脑谂裕雷猿傻钠?，他說得出是做得到的，萬一酒后失手，弄出人命來可不是作耍的。于是毛四忙把自成拖住道：“你且忍耐了。咱叫鴇兒來賠禮就是?！?br />
那一盞燈也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哀求著。自成這才坐下了，由毛四喚鴇兒出來，對自成叩頭服罪。自成趁勢把兩眼一睜，大聲罵道：“你可知罪么？”那鴇兒連聲應(yīng)著。自成將桌上的銀子，望地上一擲道：“那么這銀子你且拿去了！”鴇兒再三地不受，毛四才言道：“李大爺賞給你的，你不取敢是嫌太少嗎？”鴇兒被毛四這么一說，只得拾起銀子，謝了自成往后面去了。等到散席，已有三更多天氣。一盞燈料想自成必要留宿的了，哪里曉得這天自成竟不住宿，和毛四說說笑笑地回衙中去了?！ 〉诙斓那宄?，自成忽同毛四雇一乘青衣小轎，到一盞燈李氏家中，拖了李氏便走。鴇兒見不是勢頭，哭哭啼啼地攔住了門口，不放自成出去。自成大怒道：“你昨天晚上已收了俺的身價銀子，卻不許俺領(lǐng)人么？”鴇兒吃了驚道：“昨日統(tǒng)共兩封，只五十兩銀子，李大爺說賞給我的，怎說是身價銀子了？”自成笑道：“俺不是官家子弟，豈有平白地賞你五十兩起來？你自己在那里做夢！”當(dāng)下不由分說，將鴇兒拉在一邊，迫著李氏上了轎，飛也似地去了。鴇兒哪里舍得？待要出門去追，毛四上前勸住道：“這姓李的是野蠻種，你和他去計較，是占不著便宜的。
還是自認(rèn)了晦氣吧！”鴇兒大哭道：“我半生仗著這義女為生的，現(xiàn)在給他強劫了去，叫我怎樣度日？”
毛四說道：“那也是沒法的事，你若再和他多說幾句，連那五十兩也要沒有著落了。”鴇兒聽說，怔了半晌，嘆口氣回到里面，收拾起什物，垂頭喪氣地回?fù)P州去了。
自成強娶了李氏，就在縣署旁租了一間房屋，給李氏居住。
縣役毛四，在娶李氏時，曾幫忙過自成，自成也很感激他。兩人的過從，越發(fā)比前莫逆了。但毛四對于李氏，本來不能忘情。
李氏又是個水性揚花的婦人，常常同毛四眉來眼去，引得個毛四心神不定，不時借著探望自成，暗中和李氏勾情。不到半個月功夫，毛四與李氏早打得火熱。只要自成不在家，毛四就悄悄地來和李氏相會。日子久了，自成已有些察覺，便半聾半癡地裝做不知道一般。毛四嫌偷偷摸摸地不暢快，密令書吏，將自成差往外省公干。毛四和李氏兩個，好似夫妻樣的，天天雙宿雙飛。
及至自成公畢回來，客閑了沒幾天，又有什么公事，要往山西去走一遭。自成雖不愿意，只是不好違忤。從此自成在外的時候多，家里終是毛四替他主持的。有一次上，自成奉差往蘭州。出得城來，想起了一把護(hù)身的腰刀忘在家中。其時盜賊蜂起，途劫很多，有些本領(lǐng)的人，行路都帶著器械自衛(wèi)的。自成匆匆地回來，見大門不曾上閂。推得進(jìn)去，里面靜悄悄的，自成心疑，就躡手躡腳地到了內(nèi)室。房門深深地閉著，房中卻有笑語聲。自成在門隙內(nèi)一張，正見李氏和毛四擁在一塊兒，談笑飲酒。毛四一手執(zhí)了酒杯，送到李氏的面前。李氏微微沾了櫻唇，便俯著粉臉，把香口中的酒、去送在毛四的嘴里。兩人親密的狀態(tài)，真要艷羨煞人。李氏更是媚眼斜睨，瓠犀微露，那身軀兒軟綿綿的，倚在毛四的肩上。毛四勾著她的玉臂，嗤嗤地嗅個不住。李自成看了這種情形，不由地心頭火起，也不及打門，提起腳來只一腳，轟隆地一響，那房門直坍下來，嚇得李氏由毛四的肩上倒仆在椅中。毛四也不曾提防的，驚得連酒杯也摔在地上。這時自成也直搶入來，向壁上掣下那口腰刀，望毛四斫將過來。
毛四要避也避不去，急忙掇起一把椅兒，去架自成的刀。
誰知自成用力極猛，這一刀剁在椅上，把椅兒劈做了兩半。刀口順著勢下去，正好將毛四的左臂削去。毛四痛倒在地，身體亂滾。自成搶上一步，踏住毛四的胸脯，一刀戮在毛四的胸前。
尖刀透達(dá)背心，鮮血望上直冒，眼見得毛四已不活了。李氏嚇得花容慘白，跪著只是求饒。自成一面拉起李氏道：“俺已殺了毛四這廝，你且起來給俺侑酒?！?br />
李氏見自成并無殺她之意，膽子就比前大了。這時做出一副柔媚的姿態(tài)，百般地奉承自成。
自成談笑歡飲，命李氏去了衣裙，又飲了幾杯，嘻笑調(diào)謔，備極綢繆。李氏以為自成忘了前嫌，漸漸地放肆起來。正在這當(dāng)兒，驀見自成取過腰刀，獰笑著說道：“你喜歡和毛四尋樂，俺來成就你們的好事吧！”李氏未及回答，自成的刀尖，已搠入了李氏的下體，向上一挑，噗刺的一聲，把李氏倒削做兩半片了。自成殺了毛四和李氏，知道自己犯了罪戾，便打疊起細(xì)軟，一口氣奔出大門，直向甘肅奔走。
到了天色黃昏，已離城七十多里了。這樣的曉行夜宿，不日到了甘肅。正值甘督王為國在那里招兵。自成投效，為國愛自成勇猛，收做親隨。過不上幾個月，又擢督署護(hù)衛(wèi)官。那時正嘉胤舉事，陜中饑民，大半響應(yīng)。王嘉胤被曹文詔殺死，部眾星散。陜中鹽梟高迎祥，率鹽民抗稅，打死官兵二十余民。
陜撫陳浩謨飭總兵梁廷棟往剿。迎祥聽得消息，招集鹽民準(zhǔn)備抵抗。迎祥的侄兒高棲，是個陜中的孝廉，為人很有才智。迎祥就命高棲，在軍中策劃機務(wù)。這時高棲獻(xiàn)計道：“官兵遠(yuǎn)來，如不殺他一個下馬威，一朝被他得勢，可就難破了！”
迎祥點頭，即著高棲去布置一切。 總兵梁廷棟，統(tǒng)著部下的一千五百名馬隊，并步隊三千，飛馳而來。當(dāng)經(jīng)過黃土岡時，游擊程枚諫道：“岡南樹林深密，須防賊人有埋伏?！绷和澬Φ溃骸疤盒〕?，哪里能有這樣的高見？你們只顧往前進(jìn)行吧?！背堂恫桓叶嗾f，便揮兵過岡，剛剛走得一半，猛聽得一聲號炮，賊兵分四路殺出。官兵不曾防備，慌得四處逃竄。梁廷棟聞前隊遇伏，喝令后隊緩進(jìn)。兵士已走滑了腳，一時停止不住。待到聞令駐隊，忽然喊聲大起。
斜刺里兩隊兵馬殺出，左有高棲，右有牛金星。廷棟急分兵迎戰(zhàn)。后隊兵馬又大亂起來，卻是高迎祥自引大隊賊兵殺到。官兵立腳不住，大敗而去?！ ×和濍m是個久經(jīng)疆場的宿將，到了此時，靠著他一個人鎮(zhèn)定，沒甚用處，兵士已不聽命令，各自抱頭亂竄。游擊程枚，戰(zhàn)死在亂軍中，梁廷棟見兵伍失律，喝止不住。賊兵又四面沖殺，只得下令退兵。高迎祥見官兵大隊移動，大叫軍士們速進(jìn)。
高棲立在土岡上，搖旗指揮，霎那間賊兵似潮涌般過來。官兵自相踐踏，死者無算。牛金星領(lǐng)著一支人馬把梁廷棟圍在垓心，部將祖大壽高聲道：“主帥不要心慌，但隨末將殺出去就是。”當(dāng)下大壽在前，廷棟在后，兩人左沖右突，正要殺出重圍，忽聽得一聲吶喊，兵士便厚了許多，一重重地休想殺得出去。
廷棟頓足道：“吾不聽程游擊的良言，此番性命不保了！”說畢拔出劍來，想要自刎。祖大壽忙奪住道：“主帥是三軍司令，今如一死，三軍無首，益發(fā)不成功了。”說時手指著高岡上的少軍道：“此人執(zhí)旗指揮，圍困俺等，看俺先誅了他！”
于是拈弓搭箭，飄地一箭射去，不偏不倚，正中岡上的少年，便一個倒栽蔥，滾下岡子去了。賊兵沒了這扇旗兒指點，不知梁廷棟從哪一方殺出來，弄得頭緒毫無?！ ∽娲髩鄢酥@空隙，護(hù)了梁廷棟殺開一條血路，往西北角上逃脫了。
高迎祥見廷棟逸去，鳴金收兵。牛金星擒住副將柳沈翰沈翰不屈，被迎祥所殺。
護(hù)兵又舁了高棲過帳，迎祥細(xì)看他的傷處，是一矢貫在腦門，勢已奄奄一息了。迎祥急命請醫(yī)療治?！ ♂t(yī)士把箭簇拔去，高棲兩眼往上一翻，竟氣絕死了。迎祥因這次大勝官兵，都是高棲的策劃，高棲一死，迎祥好似喪了一只右臂，不覺感傷不止。那梁廷棟敗回，當(dāng)然卸職聽勘。虧得巡撫陳浩謨，竭力替他保奏，才令祖大壽署了總兵，梁廷棟革職留任，帶罪立功。那高迎祥自敗了梁廷棟，聲勢大振，附近的流賊，都來歸順迎祥。 甘肅盜寇矮老虎，率黨羽三千人，在峰山一帶，據(jù)寨作亂。
官兵屢戰(zhàn)屢敗，甘督命李闖自成為統(tǒng)領(lǐng)，引勁卒五千，往剿矮老虎。自成果然猛勇，奈官兵都是未經(jīng)戰(zhàn)陣的，一旦上陣，隊伍不齊，手足俱顫，被矮老虎大殺一陣，五千兵馬，只剩得兩千幾百名。自成知道兵敗，歸必見罪。因那時國家多事之秋，軍令嚴(yán)重如山，主將敗還決難保全首領(lǐng)。由這個緣故，自成和先行官高杰商議道：“如今兵潰喪師，回去不得了，橫豎是一死，不如領(lǐng)了所部，前去落草吧?！?br />
高杰躊躇道：“咱有家屬在甘肅城中，甘督聞咱變叛，家眷定遭殺戮?！弊猿尚Φ溃骸澳沁€來得及，乘此刻敗訊未曾到甘，你可悄悄地回去，連夜將家屬盜出，俺在這里等候你就是?！备呓芤娬f，真?zhèn)€去接了家眷，回至軍中。又向自成問道：“咱們現(xiàn)在去依誰好？”自成道：“俺有個舅父高迎祥，近據(jù)陜中，勢力浩大。俺們前去，萬無一失的?！备呓艽笙?，便和自成領(lǐng)了二千幾百名敗兵，往投迎祥。迎祥見自成勇壯，即授為右將軍，以張獻(xiàn)忠為左將軍。
這兩位惡魔，聚在一塊兒，一般地殺人不眨眼的。每到一處，不論人民軍官，不分玉石，一概殺戮。所以經(jīng)過的地方，城市頓為丘墟。獻(xiàn)忠又喜放火，城池打破后，一邊搶劫，一邊四處放火，直燒得滿城通紅。男女老幼，痛哭的聲音，遠(yuǎn)聞數(shù)里。
獻(xiàn)忠惡他們煩噪，下令閉門屠戳，闔城慘殺，見人便斫。殺到尸積如山，血流成渠。城中的河道，被人血濘住，水流盡赤，淤塞不通。獻(xiàn)忠策馬巡視，方才撫掌稱快。李自成攻城，終不及獻(xiàn)忠的迅速，往往落后。等得自成趕來，獻(xiàn)忠已殺得差不多了。
有一次上，獻(xiàn)忠進(jìn)攻白水，自成在后監(jiān)軍。獻(xiàn)忠領(lǐng)的鐵騎，趕起路來，和風(fēng)馳電掣一般。白水縣尹陳悚，聞知賊兵到來，急令閉起四門。陳悚親自上城守御。怎奈城內(nèi)兵少，獻(xiàn)忠攻城又力，不到半日，西門已破，陳悚墮城而死。獻(xiàn)忠率兵進(jìn)城，正在大肆掠劫，放火焚燒。忽探子來報，監(jiān)軍李自成離此只有十里了。張獻(xiàn)忠怒道：“咱拼死的把城攻下了，他倒來趁現(xiàn)成么？”吩咐左右，把四門緊閉起來。。獻(xiàn)忠在城中，閉門搜殺，婦女有美貌的，就任意奸淫。
李自成領(lǐng)兵到了城下，見各門關(guān)著，大叫開門。城上獻(xiàn)忠的部將回說道：“張將軍有令，城內(nèi)正在殺戮，不許有別的人馬進(jìn)城，必待城中殺盡了，方可開門相納。”
李自成聽了，勃然大怒，便要令兵士攻城。牛金星在旁阻止道：“獻(xiàn)忠的部下，銳氣正盛，咱們仗他抵御官兵，也是不可少的。倘若和他翻臉，萬一他去助著官兵來與咱們作對，那不是自掇石頭壓腳嗎？”
自成聽了，覺得牛金星的話不差，就耐著氣守候。直至獻(xiàn)忠殺得城中男女老少，十去其八九了，才命左右開城放李自成的兵馬進(jìn)來。從此自成和獻(xiàn)忠，不免生了一種意見了。
其時為崇禎五年，滿洲皇帝努爾哈赤已死，第八皇子太極繼位，轉(zhuǎn)眼是天聰六年了努爾哈赤，明天啟七年卒。明崇禎帝，以袁崇煥為邊關(guān)督師，抵御邊寇。副都督毛文龍，初在東江，部下有十萬多兵丁，實力很是不小。滿洲進(jìn)兵寇邊，有毛文龍這一路兵力，著實受些牽制。哪里曉得袁崇煥一到，第一步就要把毛文龍的兵丁改編。文龍因江東荒島，完全是自己獨立經(jīng)營出來的，便有些不愿意受崇煥的節(jié)制。
袁崇煥恨毛文龍藐視，將文龍賺入寨中，叱武士縛起來，立時斬首。毛文龍部下的兵丁，都替文龍抱著不平。就是邊民，也無不說毛文龍是冤殺的。崇禎只當(dāng)沒有聽見，把江東毛文龍部解散。只為袁崇煥一些兒私憤，殺了副都督毛文龍，滿洲軍馬少了個牽制，遂得直寇邊疆，這也是明朝國亡的定數(shù)了。
這崇禎皇帝登基五年，外省的災(zāi)異迭見，真是筆不勝書。
記得崇禎繼位的一天，半空中有聲，似雷非雷，又似炮聲，群臣無不驚懼！以新天子御極，大家嚇得不敢做聲。元年的四月，有大龍三條，在睢寧城外狠斗。龍血四飛，猶若紅雨，人民房屋，都飛往半空。這樣斗了半天，一龍墮地，長數(shù)十丈，腥膻聞數(shù)里，龍身尚能轉(zhuǎn)動，澆水便跳躍不止。過了十多日，嗷叫自斃。人民割肉煎油，可以燃燈，光明勝常油十倍，但不能說是龍油，否則霹靂立時就要擊下來了。
又天津洪水暴發(fā)，水里有高十丈的大人，穿著白衣，戴著白帽，形狀和廟里的白無常似的，兩眼光芒四射，足大二尺，手巨如箕。頑童們把石塊投去，大人啾啾作聲?！ ∵^了三天，方?jīng)]入水中。又五月有大星出東方，周圍光耀十丈，大約如斗。黃昏出現(xiàn)，五更星忽化作五顆。變時有爆裂聲，火星四射，落在人民的屋宇上，就此火燒起來。后來那顆大星，竟一更變化一次，或一更變化兩三次。
每化一次，總得落些火星下來。一天那顆星驀地和雷般大響了。
要知那星怎樣作響，且聽下回分解。
良玉聽了，便喝退曹守仁和呂瑗，把畫戟緊一緊，抖抖精神，拼死惡戰(zhàn)。那猛將毫不畏怯，將金刀舞得閃閃霍霍，金光四射，全沒一點兒破綻。
左良玉也暗暗喝彩道：“賊人中有這樣的好武藝，可惜他不肯歸正！”良玉一頭想著，右手舞戟對抗，左手偷偷地抽出腰間的九節(jié)金鞭，乘那猛將一心對敵的當(dāng)兒，驀然飛起一鞭，正打中那猛將的右肩。只打得他狂嗷一聲，口里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虛晃一刀，回身便走。良玉縱馬追趕上去，那猛將卻飛也似地?fù)屓胭\陣，眨眨眼已不見了。良玉驅(qū)兵追殺，賊眾又復(fù)大敗。這時官兵人人爭先，殺得那些烏合的賊兵走投無路，三停中有一停棄戈請降。
良玉殺散了余賊，計點降兵，不下三千余人。良玉便親自挑選一過，強壯的編入曹游擊部下，老弱的一例遣散。還有戰(zhàn)時擒獲的，也有五六十名，都是著名的巨盜，就是收編了他們，日久仍是要叛去的。良玉即下令把擒得的五六十個猾盜，盡行梟首示眾。王嘉胤吃了一個敗仗，方知道官兵的厲害。因群寇搶城奪池，到處橫行。官兵見賊就逃，從來不曾逢到過勁敵，所以那些賊眾，把官兵看得和木偶土像一樣，一些兒不放在心上。今天碰著了左良玉的人馬，一個個刀槍并舉，爭斗有方。
只許官兵沖殺賊人，不準(zhǔn)賊人越過雷池半步。官兵們近的刀劍斫，遠(yuǎn)的長槍戳，能守能御，賊兵是烏合，哪里敵得住左良玉經(jīng)過久練的強兵？
這樣一陣廝殺，寇兵已魂喪膽落，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左良玉的旗幟，大家就索索地發(fā)抖，吶喊一聲，撒下了器械，各自逃命。
王嘉胤被左良玉殺敗，領(lǐng)了殘卒，向西狂竄。正遇著明軍督司曹文詔，統(tǒng)了所部虎羽軍，也來剿賊。文詔文武全才，在邊地屢立戰(zhàn)功。王嘉胤不知厲害，見曹文詔當(dāng)頭攔住，背后又有左良玉追來，便舞起大刀，奮勇前來沖陣，和文詔交鋒。只得三合，文詔一聲大喝，刺死了王嘉胤。賊兵大亂，左良玉恰好引兵殺來，前后夾攻，賊眾死傷八九。唯有王嘉胤手下的那員猛將，卻舉著大刀，被他殺開一條血路，同了三十余騎，逃往山東去了。
陜西賊勢漸平，山東又復(fù)亂起。地方久旱，禾皆枯死，更遭蝗蟲的嚼食，百姓籽粒無收，饑寒交迫，群起為盜。奸民高迎祥，擁眾三千人，四去劫掠。賊首李闖，尊高迎祥為闖王，自為闖將，到處焚掠慘殺，人民大受其害。時王嘉胤已誅，部下無所歸依，都被嘉胤手下的猛將，把敗殘人馬收集起來，也有一二千人，連夜來附闖王高迎祥。那個猛將到底是誰？就是將來的八大王張獻(xiàn)忠。當(dāng)時獻(xiàn)忠受了左良玉的鞭傷，時時要想報仇，自投在高迎祥部下。迎祥愛他勇猛，每次上陣，都叫他去沖鋒，東沖西撞，無人敵他張獻(xiàn)忠歷史，記于下回。還有闖將李闖，字自成，陜西米脂縣人。幼年不喜讀書，好射箭騎馬，勇力過人。又善飲酒，五斗不醉，醉必持刀殺人。市鎮(zhèn)上的人，見自成酒醉，都很畏懼他。一天自成在酒樓豪飲，和縣役毛四結(jié)識。兩下談得很投機，就結(jié)義做了兄弟。毛四以自成閑著沒事，把他薦在縣中，充當(dāng)一名差役。自成在縣署里做事，乘勢欺詐鄉(xiāng)民，到處勒索陋規(guī)，手頭就逐漸寬裕起來了。
恰好縣中新到了個名妓，與自成同姓，芳幟標(biāo)的一盞燈，容貌兒很是嫵媚，舉止也極其妖冶。自成見了一盞燈李氏，不禁魂飛魄蕩，當(dāng)夜強著要李氏留髡。鴇兒懼怕自成兇橫，只得勉強答應(yīng)。誰知縣役毛四，也看上了一盞燈李氏，每天到李氏的妝閣中去混鬧。那自成經(jīng)留宿后，豈能輕輕地放棄？便假意喝醉了酒，和一盞燈歪纏?？h中的富家子弟，聽得李自成常往一盞燈家里來纏擾，嚇得他們裹足不前。
好好的一個妓女，弄得門前冰靜水冷，鬼也不敢上門。鴇兒惡李自成蠻暴，悄悄地賄通了縣中書吏，借著事故，將自成重責(zé)了五十鞭，并令人勸自成，勿再至一盞燈處。自成大怒，悻悻地去找一盞燈李氏講話，走進(jìn)門去，瞧見毛四坐在那里。
毛四見自成來了，起身招呼。自成忽然變下臉兒，向毛四大聲道：“今天縣尹打了俺五十鞭，不是你攛掇出來的么？”毛四詫異道：“我和你是知交，怎肯累你受刑！你莫冤枉了好人?！弊猿上肓讼氲溃骸斑@話也有理。俺明天且慢慢地，打聽了再說?！庇谑敲O(shè)上筵席，叫一盞燈出來侑酒，自和毛四開懷暢飲。席散，毛四辭去，自成又宿在一盞燈家中。到了次日起身，竟揚長的出門去了，也不摸半個錢來。那鴇兒把自成恨得牙癢癢地，一時卻沒奈何他。
過了一天，自成將鴇兒賄囑書吏、責(zé)打五十鞭的事，被他打聽著了。就邀了毛四，同到一盞燈家里，仍照往日的置酒對飲。自成狂喝了幾杯，酒醉心頭事，霍地拔出明晃晃的一把尖刀來，大喝道：“這是什么地方，俺老子也花錢來玩的！你們?yōu)槭裁促V通了書吏，使縣尹來打俺五十鞭？俺今天便不和你們甘休！”說罷，又取出兩封銀子，向桌上一丟道：“你們不要當(dāng)俺是白玩的，銀子有了，那可惡的鴇兒，可要吃俺兩刀子，才肯饒她！”自成一頭說，一頭握了尖刀，大踏步要去找那鴇兒，把個一盞燈慌做一團?！ ∶脑谂裕雷猿傻钠?，他說得出是做得到的，萬一酒后失手，弄出人命來可不是作耍的。于是毛四忙把自成拖住道：“你且忍耐了。咱叫鴇兒來賠禮就是?！?br />
那一盞燈也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哀求著。自成這才坐下了，由毛四喚鴇兒出來，對自成叩頭服罪。自成趁勢把兩眼一睜，大聲罵道：“你可知罪么？”那鴇兒連聲應(yīng)著。自成將桌上的銀子，望地上一擲道：“那么這銀子你且拿去了！”鴇兒再三地不受，毛四才言道：“李大爺賞給你的，你不取敢是嫌太少嗎？”鴇兒被毛四這么一說，只得拾起銀子，謝了自成往后面去了。等到散席，已有三更多天氣。一盞燈料想自成必要留宿的了，哪里曉得這天自成竟不住宿，和毛四說說笑笑地回衙中去了?！ 〉诙斓那宄?，自成忽同毛四雇一乘青衣小轎，到一盞燈李氏家中，拖了李氏便走。鴇兒見不是勢頭，哭哭啼啼地攔住了門口，不放自成出去。自成大怒道：“你昨天晚上已收了俺的身價銀子，卻不許俺領(lǐng)人么？”鴇兒吃了驚道：“昨日統(tǒng)共兩封，只五十兩銀子，李大爺說賞給我的，怎說是身價銀子了？”自成笑道：“俺不是官家子弟，豈有平白地賞你五十兩起來？你自己在那里做夢！”當(dāng)下不由分說，將鴇兒拉在一邊，迫著李氏上了轎，飛也似地去了。鴇兒哪里舍得？待要出門去追，毛四上前勸住道：“這姓李的是野蠻種，你和他去計較，是占不著便宜的。
還是自認(rèn)了晦氣吧！”鴇兒大哭道：“我半生仗著這義女為生的，現(xiàn)在給他強劫了去，叫我怎樣度日？”
毛四說道：“那也是沒法的事，你若再和他多說幾句，連那五十兩也要沒有著落了。”鴇兒聽說，怔了半晌，嘆口氣回到里面，收拾起什物，垂頭喪氣地回?fù)P州去了。
自成強娶了李氏，就在縣署旁租了一間房屋，給李氏居住。
縣役毛四，在娶李氏時，曾幫忙過自成，自成也很感激他。兩人的過從，越發(fā)比前莫逆了。但毛四對于李氏，本來不能忘情。
李氏又是個水性揚花的婦人，常常同毛四眉來眼去，引得個毛四心神不定，不時借著探望自成，暗中和李氏勾情。不到半個月功夫，毛四與李氏早打得火熱。只要自成不在家，毛四就悄悄地來和李氏相會。日子久了，自成已有些察覺，便半聾半癡地裝做不知道一般。毛四嫌偷偷摸摸地不暢快，密令書吏，將自成差往外省公干。毛四和李氏兩個，好似夫妻樣的，天天雙宿雙飛。
及至自成公畢回來，客閑了沒幾天，又有什么公事，要往山西去走一遭。自成雖不愿意，只是不好違忤。從此自成在外的時候多，家里終是毛四替他主持的。有一次上，自成奉差往蘭州。出得城來，想起了一把護(hù)身的腰刀忘在家中。其時盜賊蜂起，途劫很多，有些本領(lǐng)的人，行路都帶著器械自衛(wèi)的。自成匆匆地回來，見大門不曾上閂。推得進(jìn)去，里面靜悄悄的，自成心疑，就躡手躡腳地到了內(nèi)室。房門深深地閉著，房中卻有笑語聲。自成在門隙內(nèi)一張，正見李氏和毛四擁在一塊兒，談笑飲酒。毛四一手執(zhí)了酒杯，送到李氏的面前。李氏微微沾了櫻唇，便俯著粉臉，把香口中的酒、去送在毛四的嘴里。兩人親密的狀態(tài)，真要艷羨煞人。李氏更是媚眼斜睨，瓠犀微露，那身軀兒軟綿綿的，倚在毛四的肩上。毛四勾著她的玉臂，嗤嗤地嗅個不住。李自成看了這種情形，不由地心頭火起，也不及打門，提起腳來只一腳，轟隆地一響，那房門直坍下來，嚇得李氏由毛四的肩上倒仆在椅中。毛四也不曾提防的，驚得連酒杯也摔在地上。這時自成也直搶入來，向壁上掣下那口腰刀，望毛四斫將過來。
毛四要避也避不去，急忙掇起一把椅兒，去架自成的刀。
誰知自成用力極猛，這一刀剁在椅上，把椅兒劈做了兩半。刀口順著勢下去，正好將毛四的左臂削去。毛四痛倒在地，身體亂滾。自成搶上一步，踏住毛四的胸脯，一刀戮在毛四的胸前。
尖刀透達(dá)背心，鮮血望上直冒，眼見得毛四已不活了。李氏嚇得花容慘白，跪著只是求饒。自成一面拉起李氏道：“俺已殺了毛四這廝，你且起來給俺侑酒?！?br />
李氏見自成并無殺她之意，膽子就比前大了。這時做出一副柔媚的姿態(tài)，百般地奉承自成。
自成談笑歡飲，命李氏去了衣裙，又飲了幾杯，嘻笑調(diào)謔，備極綢繆。李氏以為自成忘了前嫌，漸漸地放肆起來。正在這當(dāng)兒，驀見自成取過腰刀，獰笑著說道：“你喜歡和毛四尋樂，俺來成就你們的好事吧！”李氏未及回答，自成的刀尖，已搠入了李氏的下體，向上一挑，噗刺的一聲，把李氏倒削做兩半片了。自成殺了毛四和李氏，知道自己犯了罪戾，便打疊起細(xì)軟，一口氣奔出大門，直向甘肅奔走。
到了天色黃昏，已離城七十多里了。這樣的曉行夜宿，不日到了甘肅。正值甘督王為國在那里招兵。自成投效，為國愛自成勇猛，收做親隨。過不上幾個月，又擢督署護(hù)衛(wèi)官。那時正嘉胤舉事，陜中饑民，大半響應(yīng)。王嘉胤被曹文詔殺死，部眾星散。陜中鹽梟高迎祥，率鹽民抗稅，打死官兵二十余民。
陜撫陳浩謨飭總兵梁廷棟往剿。迎祥聽得消息，招集鹽民準(zhǔn)備抵抗。迎祥的侄兒高棲，是個陜中的孝廉，為人很有才智。迎祥就命高棲，在軍中策劃機務(wù)。這時高棲獻(xiàn)計道：“官兵遠(yuǎn)來，如不殺他一個下馬威，一朝被他得勢，可就難破了！”
迎祥點頭，即著高棲去布置一切。 總兵梁廷棟，統(tǒng)著部下的一千五百名馬隊，并步隊三千，飛馳而來。當(dāng)經(jīng)過黃土岡時，游擊程枚諫道：“岡南樹林深密，須防賊人有埋伏?！绷和澬Φ溃骸疤盒〕?，哪里能有這樣的高見？你們只顧往前進(jìn)行吧?！背堂恫桓叶嗾f，便揮兵過岡，剛剛走得一半，猛聽得一聲號炮，賊兵分四路殺出。官兵不曾防備，慌得四處逃竄。梁廷棟聞前隊遇伏，喝令后隊緩進(jìn)。兵士已走滑了腳，一時停止不住。待到聞令駐隊，忽然喊聲大起。
斜刺里兩隊兵馬殺出，左有高棲，右有牛金星。廷棟急分兵迎戰(zhàn)。后隊兵馬又大亂起來，卻是高迎祥自引大隊賊兵殺到。官兵立腳不住，大敗而去?！ ×和濍m是個久經(jīng)疆場的宿將，到了此時，靠著他一個人鎮(zhèn)定，沒甚用處，兵士已不聽命令，各自抱頭亂竄。游擊程枚，戰(zhàn)死在亂軍中，梁廷棟見兵伍失律，喝止不住。賊兵又四面沖殺，只得下令退兵。高迎祥見官兵大隊移動，大叫軍士們速進(jìn)。
高棲立在土岡上，搖旗指揮，霎那間賊兵似潮涌般過來。官兵自相踐踏，死者無算。牛金星領(lǐng)著一支人馬把梁廷棟圍在垓心，部將祖大壽高聲道：“主帥不要心慌，但隨末將殺出去就是。”當(dāng)下大壽在前，廷棟在后，兩人左沖右突，正要殺出重圍，忽聽得一聲吶喊，兵士便厚了許多，一重重地休想殺得出去。
廷棟頓足道：“吾不聽程游擊的良言，此番性命不保了！”說畢拔出劍來，想要自刎。祖大壽忙奪住道：“主帥是三軍司令，今如一死，三軍無首，益發(fā)不成功了。”說時手指著高岡上的少軍道：“此人執(zhí)旗指揮，圍困俺等，看俺先誅了他！”
于是拈弓搭箭，飄地一箭射去，不偏不倚，正中岡上的少年，便一個倒栽蔥，滾下岡子去了。賊兵沒了這扇旗兒指點，不知梁廷棟從哪一方殺出來，弄得頭緒毫無?！ ∽娲髩鄢酥@空隙，護(hù)了梁廷棟殺開一條血路，往西北角上逃脫了。
高迎祥見廷棟逸去，鳴金收兵。牛金星擒住副將柳沈翰沈翰不屈，被迎祥所殺。
護(hù)兵又舁了高棲過帳，迎祥細(xì)看他的傷處，是一矢貫在腦門，勢已奄奄一息了。迎祥急命請醫(yī)療治?！ ♂t(yī)士把箭簇拔去，高棲兩眼往上一翻，竟氣絕死了。迎祥因這次大勝官兵，都是高棲的策劃，高棲一死，迎祥好似喪了一只右臂，不覺感傷不止。那梁廷棟敗回，當(dāng)然卸職聽勘。虧得巡撫陳浩謨，竭力替他保奏，才令祖大壽署了總兵，梁廷棟革職留任，帶罪立功。那高迎祥自敗了梁廷棟，聲勢大振，附近的流賊，都來歸順迎祥。 甘肅盜寇矮老虎，率黨羽三千人，在峰山一帶，據(jù)寨作亂。
官兵屢戰(zhàn)屢敗，甘督命李闖自成為統(tǒng)領(lǐng)，引勁卒五千，往剿矮老虎。自成果然猛勇，奈官兵都是未經(jīng)戰(zhàn)陣的，一旦上陣，隊伍不齊，手足俱顫，被矮老虎大殺一陣，五千兵馬，只剩得兩千幾百名。自成知道兵敗，歸必見罪。因那時國家多事之秋，軍令嚴(yán)重如山，主將敗還決難保全首領(lǐng)。由這個緣故，自成和先行官高杰商議道：“如今兵潰喪師，回去不得了，橫豎是一死，不如領(lǐng)了所部，前去落草吧?！?br />
高杰躊躇道：“咱有家屬在甘肅城中，甘督聞咱變叛，家眷定遭殺戮?！弊猿尚Φ溃骸澳沁€來得及，乘此刻敗訊未曾到甘，你可悄悄地回去，連夜將家屬盜出，俺在這里等候你就是?！备呓芤娬f，真?zhèn)€去接了家眷，回至軍中。又向自成問道：“咱們現(xiàn)在去依誰好？”自成道：“俺有個舅父高迎祥，近據(jù)陜中，勢力浩大。俺們前去，萬無一失的?！备呓艽笙?，便和自成領(lǐng)了二千幾百名敗兵，往投迎祥。迎祥見自成勇壯，即授為右將軍，以張獻(xiàn)忠為左將軍。
這兩位惡魔，聚在一塊兒，一般地殺人不眨眼的。每到一處，不論人民軍官，不分玉石，一概殺戮。所以經(jīng)過的地方，城市頓為丘墟。獻(xiàn)忠又喜放火，城池打破后，一邊搶劫，一邊四處放火，直燒得滿城通紅。男女老幼，痛哭的聲音，遠(yuǎn)聞數(shù)里。
獻(xiàn)忠惡他們煩噪，下令閉門屠戳，闔城慘殺，見人便斫。殺到尸積如山，血流成渠。城中的河道，被人血濘住，水流盡赤，淤塞不通。獻(xiàn)忠策馬巡視，方才撫掌稱快。李自成攻城，終不及獻(xiàn)忠的迅速，往往落后。等得自成趕來，獻(xiàn)忠已殺得差不多了。
有一次上，獻(xiàn)忠進(jìn)攻白水，自成在后監(jiān)軍。獻(xiàn)忠領(lǐng)的鐵騎，趕起路來，和風(fēng)馳電掣一般。白水縣尹陳悚，聞知賊兵到來，急令閉起四門。陳悚親自上城守御。怎奈城內(nèi)兵少，獻(xiàn)忠攻城又力，不到半日，西門已破，陳悚墮城而死。獻(xiàn)忠率兵進(jìn)城，正在大肆掠劫，放火焚燒。忽探子來報，監(jiān)軍李自成離此只有十里了。張獻(xiàn)忠怒道：“咱拼死的把城攻下了，他倒來趁現(xiàn)成么？”吩咐左右，把四門緊閉起來。。獻(xiàn)忠在城中，閉門搜殺，婦女有美貌的，就任意奸淫。
李自成領(lǐng)兵到了城下，見各門關(guān)著，大叫開門。城上獻(xiàn)忠的部將回說道：“張將軍有令，城內(nèi)正在殺戮，不許有別的人馬進(jìn)城，必待城中殺盡了，方可開門相納。”
李自成聽了，勃然大怒，便要令兵士攻城。牛金星在旁阻止道：“獻(xiàn)忠的部下，銳氣正盛，咱們仗他抵御官兵，也是不可少的。倘若和他翻臉，萬一他去助著官兵來與咱們作對，那不是自掇石頭壓腳嗎？”
自成聽了，覺得牛金星的話不差，就耐著氣守候。直至獻(xiàn)忠殺得城中男女老少，十去其八九了，才命左右開城放李自成的兵馬進(jìn)來。從此自成和獻(xiàn)忠，不免生了一種意見了。
其時為崇禎五年，滿洲皇帝努爾哈赤已死，第八皇子太極繼位，轉(zhuǎn)眼是天聰六年了努爾哈赤，明天啟七年卒。明崇禎帝，以袁崇煥為邊關(guān)督師，抵御邊寇。副都督毛文龍，初在東江，部下有十萬多兵丁，實力很是不小。滿洲進(jìn)兵寇邊，有毛文龍這一路兵力，著實受些牽制。哪里曉得袁崇煥一到，第一步就要把毛文龍的兵丁改編。文龍因江東荒島，完全是自己獨立經(jīng)營出來的，便有些不愿意受崇煥的節(jié)制。
袁崇煥恨毛文龍藐視，將文龍賺入寨中，叱武士縛起來，立時斬首。毛文龍部下的兵丁，都替文龍抱著不平。就是邊民，也無不說毛文龍是冤殺的。崇禎只當(dāng)沒有聽見，把江東毛文龍部解散。只為袁崇煥一些兒私憤，殺了副都督毛文龍，滿洲軍馬少了個牽制，遂得直寇邊疆，這也是明朝國亡的定數(shù)了。
這崇禎皇帝登基五年，外省的災(zāi)異迭見，真是筆不勝書。
記得崇禎繼位的一天，半空中有聲，似雷非雷，又似炮聲，群臣無不驚懼！以新天子御極，大家嚇得不敢做聲。元年的四月，有大龍三條，在睢寧城外狠斗。龍血四飛，猶若紅雨，人民房屋，都飛往半空。這樣斗了半天，一龍墮地，長數(shù)十丈，腥膻聞數(shù)里，龍身尚能轉(zhuǎn)動，澆水便跳躍不止。過了十多日，嗷叫自斃。人民割肉煎油，可以燃燈，光明勝常油十倍，但不能說是龍油，否則霹靂立時就要擊下來了。
又天津洪水暴發(fā)，水里有高十丈的大人，穿著白衣，戴著白帽，形狀和廟里的白無常似的，兩眼光芒四射，足大二尺，手巨如箕。頑童們把石塊投去，大人啾啾作聲?！ ∵^了三天，方?jīng)]入水中。又五月有大星出東方，周圍光耀十丈，大約如斗。黃昏出現(xiàn)，五更星忽化作五顆。變時有爆裂聲，火星四射，落在人民的屋宇上，就此火燒起來。后來那顆大星，竟一更變化一次，或一更變化兩三次。
每化一次，總得落些火星下來。一天那顆星驀地和雷般大響了。
要知那星怎樣作響，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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