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亡隋失卻中原鹿。捷足高才，苦苦爭相逐。到底天心終可卜。笑人何事多翻覆。一劍誅蛇驚鬼哭。舉鼎英雄，刎首烏江澳。知機(jī)每把虬髯服。觸景能將纖手縮。右調(diào)《鵲踏枝》
國勢將危，民心思亂，每每有一輩人出，有懷非望之心，這須要審己度人，審自己英雄才略，足以有天下，麾下將吏，都是留侯淮陰之流，這不妨舉事。又度他人不是我的對手，部下也沒有一干佐命之人，越發(fā)可以舉事。若不能審己度人，項(xiàng)羽烏江便是一個例子，只落得生民涂炭，士卒殘傷。
且說劉武周乃馬邑人氏，先在鷹揚(yáng)府為校尉，與刺史劉仁恭領(lǐng)親兵，每日在閣下直宿。仁恭侍兒張紫煙，見他是個豪杰，與他私通。事漸為同輩知覺，武周不安。恰直馬邑饑荒，仁恭閉糴不發(fā)。武周遂與自己死友楊伏念，邀集邑中部下豪杰，置酒縱歡。酒酣，道：“壯士豈能坐待溝壑！不若共發(fā)倉粟救民。”你道荒時(shí)荒年，說個發(fā)倉救，有個不道好的么？因此一齊謀。次日進(jìn)府，竟殺了仁恭，收他侍兒為妾。發(fā)倉賑濟(jì)，自稱太守，降了突厥。后來襲了隋汾陽宮，將宮人寶玩，送與突厥始畢可汗，立他做定揚(yáng)可汗即皇帝位。妻祖氏為皇后，改元天興。就以楊伏念做左仆射，妹婿苑君璋做內(nèi)史令。又破雁門，直攻并州。此時(shí)守并州是唐主子齊王吉，不能抵當(dāng)。他又得了一個易州賊宋金剛，有勇善謀，武周把一個妹子與他為妻，厚與妝奩，金剛就指撥他取晉陽，與唐主爭天下?！ 〗饎傳庀掠钟袃蓚€將官：一員朔州尉遲恭，一員晉陽尋相。這尉遲恭更武勇出群，武周以金剛為西南道大行臺，尉遲為先鋒，破了介州，被他用誘敵之計(jì)，在雀鼠谷拿去了一個大將姜寶誼，總管李仲文。元吉連寫表章求救，卻走出一個不暗事的裴寂來。他原沒甚本領(lǐng)，只因與唐主交厚，得了大位。只見義兵自太原直取關(guān)中，道是好領(lǐng)的，就討這差。做了一個晉州道行軍總管，領(lǐng)兵征討。
不解率師宜長子，自教一戰(zhàn)可輿尸。
這裴寂倚著兵多將廣，長驅(qū)直入。那宋金剛也持重不敢浪戰(zhàn)，守住介休。裴寂自己屯兵度索原，分兵攻打介休。他道兵屯原上，兵來自高而下，勢如破竹。不知地高則水少，全靠介山來的一股澗水。宋金剛悄悄著尉遲恭，領(lǐng)一支兵馬屯在介山，壅住澗水。裴寂累次差兵去爭這澗水，俱為尉遲殺敗。軍中無水?dāng)_亂，裴寂只得傳令移營。說一個移營，軍士也不分個隊(duì)伍走了，才一移動，只聽得戰(zhàn)鼓齊鳴，尉遲在山上殺下。尋相在城中殺出，兵士要顧廝殺，便顧不得輜重；戀著行李，便不能征戰(zhàn)。到底兩不相顧，被他殺得尸橫遍野，原草都血。裴寂也不顧眾人，只帶得幾個家丁，一日一夜直走到晉州。晉州迤北一帶州縣，都?xì)w金剛。
雄兵十萬若云屯，苦戰(zhàn)塵飛日月昏?！ 《嗌贇埍?，將軍只愿一身存。
此時(shí)兵漸向并州，齊王元吉見他一路來，將官被拿的拿，走的走，料是支撐不住。叫司馬劉德威道：“此賊遠(yuǎn)來，斷須一戰(zhàn)，挫其軍威。卿是文人，我乃將種，明日五鼓，我?guī)ьI(lǐng)精兵出城。卿可率老弱守城，不可有誤?！边B晚犒賞了三軍，把行李裝上幾車，說是隨軍犒賞。把妻妾都是武扮，雜在家丁中間。五鼓出府，離得城，分付：“賊勢浩大，難與爭鋒，且回長安請旨區(qū)畫?！辈肯侣牭谜f不廝殺回長安，那個不歡喜，一道煙都向長安去。劉司馬怕元吉出戰(zhàn)有失誤，差人出城打探?；貓?bào)已自回京。這司馬與城中百姓，不勝驚惶。劉武周前軍已到城中，土豪蔭保倚著城中無主，竟開城迎接。劉德威逃去不迭，只得自盡。一座晉陽，不煩征戰(zhàn)，已屬了武周了。
武周自己坐了太原，分金剛等攻打各州縣。宋金剛自己破了晉州，尋相破了龍門，尉遲破了澮州。裴寂又發(fā)出一個高論，是堅(jiān)壁清野，著虞州、秦州兩處守將，把城外并村落中百姓，盡收入城固守。城外積聚，盡行燒毀，不要資盜。百姓不顧，反怨他擾害。一個夏縣的呂崇茂道：“兵來未必死，如今先燒去家資，是餓死了。”倡些無賴作反，自稱魏王，與武周相應(yīng)。裴寂只得又討救兵。
無才制敵還生敵，束手無謀只乞援。
唐主又差了一個永安王李孝基，工部尚書獨(dú)孤懷恩，陜州總管于筠，內(nèi)史侍郎唐儉救應(yīng)。爭奈賊勢極大，連唐主也沒法，道：“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大河以東，謹(jǐn)守關(guān)西?！敝挥星赝醪豢?。
秦王自平薛仁杲回來，一來部下瘡痍未息，二來建成、元吉道他擁兵自重，故此他不欲領(lǐng)兵。到此時(shí)勢，料道不是他出去，也平不賊來。況部下新有秦瓊、程知節(jié)一干戰(zhàn)將，更易做事，所以上表道：
太原王業(yè)所基，國之根本。河?xùn)|殷實(shí)，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愿假臣精兵三萬，必冀平殄武周，克復(fù)汾晉。
冀平殄武周，克復(fù)汾晉。唐王覽表道：“吾兒若肯出兵，汾晉必復(fù)矣?！眰髦及l(fā)兵三萬，并本部人馬出長安。唐主自己鸞駕到華陰縣長春宮宴犒，一路來：
塞威亦何酷，塞草慘不綠。
風(fēng)緊人顏悴，霜滑馬行促。
挾纊主恩深，橫戈士心篤。
片石何巍巍，詩勒燕山曲。
秦王督兵，恰是十一月天氣，迤北風(fēng)高地寒，黃河已結(jié)了冰凌。秦王兵到龍門，龍門這地方，兩山高峻，自高而下，相隔二十余丈，岸狹水急，到此時(shí)也都凍了。秦王喜得是個岸狹，可以渡河，怕的又是水急，冰不結(jié)實(shí)。著兵士把石塊敲打，卻也堅(jiān)厚異常。秦王乘他無備，竟渡了河，到柏堡地界安了營，與宋金剛大寨相去不遠(yuǎn)。只是寒冬雨雪，糧運(yùn)道路艱難，河?xùn)|郡縣遭武周這場兵火，倉庫都虛，也沒得來協(xié)濟(jì)。秦王差下叔寶、知節(jié)，前到各營堡去教諭。這秦王百戰(zhàn)百勝，原有威名，又況他下西河，取霍邑，所到都禁止擄掠。這仁義之稱，又是久著的，那一村堡不送糧來，那一個送糧的不行賞赍？所以兵食足了。秦王自己有了兵食，他故作持久之計(jì)，大兵屯住不出。又差下叔寶、知節(jié)部下將士，分番去截他糧運(yùn)，使他軍中糧米不足。如此數(shù)日，計(jì)議發(fā)兵攻他?！ ∫蝗涨赝鯉Я耸鍖毝T人馬，前到一座小孤山去，觀看宋金剛營寨，這山雖小，卻久不經(jīng)人行走，霜濃草滑，不能行走。秦王分付從騎，都在小坡上屯扎，自己與叔寶兩個，步上山崗，看他連營數(shù)十，部伍甚整：
角韻逐風(fēng)搖，旌旗帶日飄。
將軍威令肅，士馬寂無囂。
秦王與叔寶兩個指手畫腳，道：“金剛營盤既大，將士又多，遠(yuǎn)至此處，別無糧運(yùn)，止靠劫掠。如今我駐在此，他不敢西來，又不敢分兵去劫，這也是坐困之道。只待他糧盡退回，乘勢追殺，可以盡復(fù)故境?！眱蓚€正說，只見石隙中一條雪色蛇，向秦王面前，直攛將來，往秦王背后而去。秦王道：“奇事！怎隆冬蟲蛭俱已蟄，怎有蛇來？”回頭看時(shí)，只見一支賊兵，分作三路，一路由左，一路由右，一路從背后，悄悄殺來。恰是宋金剛出哨兵馬。秦王也不慌忙，道：“有人暗算我們?！奔迸c叔寶下得山崗，到山坡上。這些軍士在那廂，也有牽馬吃草的、打盹的、閑坐說笑的，見秦王都走起身。秦王與叔寶急跳上馬時(shí)，左右二支人馬，已從谷口抄出，漸漸將近。秦王道：“莫忙，你們先行，我與秦將軍斷后?！鄙铰纷卟豢?，他那出哨將官，是個胡騎出身，叫做馬哈，慣會騎馬，頭一個趕來。秦王道：“秦將軍，箭不可輕放?！眱蓚€只張著弓，慢慢押后。將及有七八十步遠(yuǎn)，只叫得一聲著，馬哈翻斤頭掉下馬去。比及一個家丁趕上來救時(shí)，叔寶箭又到，已跌下馬。以后的發(fā)聲喊，都把身子閃入在樹林中去了。秦王與叔寶，自從容回營。正是： 箭巧如穿楊，人輕似落葉。
秦王回營，議定堅(jiān)守以老賊兵。卻又探馬來報(bào)：“永安王領(lǐng)兵征剿夏縣呂崇茂，正在圍城。不料金剛差尉遲恭、尋相前往救援，里外夾攻。永安王自己圍城，先差總管劉世讓尚書獨(dú)孤懷恩迎敵，被尉遲陣上，活擒了獨(dú)孤尚書，鞭打了劉總管落馬擒去。及至永安王自己上前，又被尉遲拿去。于總管、唐侍郎抵死要救，又遭呂崇茂夾攻，都陷沒了。目下尉遲將領(lǐng)得勝人馬回轉(zhuǎn)澮州?！鼻赝醯溃骸坝腊餐跛胤Q英勇，于、劉兩總管善戰(zhàn)，獨(dú)孤尚書、唐侍郎善謀，怎至全軍皆沒？”報(bào)馬道：“尉遲恭他長身鐵面，虎背熊腰，力敵萬夫，唐將莫敢攖其鋒，委是難敵?！鼻赝醢l(fā)放了報(bào)馬，與眾將計(jì)議道：“金剛軍多糧少，正在乏竭，若令尉遲恭得以奪獲唐兵糧餉助他，他勢越大。且永安失陷，也須救援，我想尉遲自夏縣還澮州，必經(jīng)美良川過，若出兵邀截，不惟使他不得與金剛連兵，奪回眾將，亦未可知。但尉遲既英勇，還須我自往廝殺?！笔鍖毜溃骸拔具t恭一介勇夫，何須大王親行。末將不才，愿領(lǐng)一支人馬，先據(jù)美良川，待他來時(shí)，擒獻(xiàn)麾下?！?br />
憑將捉將手，要著凌煙功。
秦王道：“尉遲雖勇，料不能當(dāng)將軍。我還差民部尚書殷開山相輔。尉遲這廝，驟勝兵疲，況轉(zhuǎn)輸勞苦，必為我敗。只是這廝為將軍扼住，不能東就金剛，必南合王行本，這也不可容他。只待將軍捷音至，我便出兵前去，此處留程將軍把守足矣。”
叔寶得了令，與殷尚書兩個領(lǐng)兵，先據(jù)美良川。到不一日，尉遲兵馬已到。尉遲恭倚著永安王全軍俱已大敗，前路無人攔擋，自己當(dāng)先，尋相押后，帶了糧餉金帛子女，器械刀槍，并這幾個唐將，迤3而來。忽報(bào)前邊有兵擋路，自己提鞭躍馬上前來瞧，見一個：
鳳翅金盔，魚鱗銀鎧，面如月滿，身若山凝。飄飄五柳長髯，凜凜一腔殺氣。弓掛處一彎缺月，簡搖處兩道飛虹。人疑是再世伍胥，真所畫白描關(guān)圣。
這便是唐國大將秦瓊。秦瓊見一將提鞭而來，知是敬德，果然也是一個英雄：
兩道黃眉，一團(tuán)鐵臉，睛懸日月，氣壯虹霓?；㈨毜咕?，峭似松針；猿臂輕舒，渾如鐵槊。鐵幞頭配烏油甲，青天涌一片烏云；烏錐馬映皂羅袍，大地簇一天墨霧。想應(yīng)是翼德臨戎，一定是玄壇降世。
尉遲大叫道：“何處將士，不曉咱尉遲敬德么？敢攔我去路！”秦叔寶道：“我唐朝大將，那認(rèn)得你這胡地小卒！快留下?lián)锫虞w重，饒你性命。”敬德道：“你這廝不知死活，待擒去一并獻(xiàn)功?！迸囊慌鸟R，提雙鞭直取叔寶。叔寶也縱兩簡，直取敬德。自早至午，戰(zhàn)有半餉，不分勝敗。
馬蹴征塵□，戈揮霜雪飛。
相逢皆勁敵，血汗?jié)裾饕隆?br />
殷開山與尋相，都兩下結(jié)陣，在那廂看。稱贊好一對將軍，真是棋逢敵手。兩邊正看時(shí)，殷開山卻有主意。這時(shí)日已將西，若再停待，軍士饑疲，不堪用了。喝一聲道：“沖過去?！惫贿@些軍士發(fā)一聲喊，直殺過來。尋相正在呆看，見唐兵沖來，忙退入后邊，管理捉來唐將。部下將士見主將退走，也便四散走開，被殷開山率兵亂殺。尋相只管得一個永安王、獨(dú)孤尚書，先拿的于總管、劉總管、唐侍郎并擄來糧餉車仗，盡皆失去。敬德正斗叔寶，見部下已散，只得且戰(zhàn)且走，隨著敗兵退回，卻已被秦叔寶、殷開山趕了十多里路遠(yuǎn)，殺了部下二千余人，去到蒲坂投王行本兵馬去了。
力雖相敵還看德，運(yùn)屬唐家奈若何。
敬德收合部下，共有五千余人，正往蒲坂，不期王行本已被秦王先期，差將軍秦武通前去征剿，王行本督兵出戰(zhàn)，大敗陣亡了。敬德到得安邑地方，見一彪人馬迎來。敬德只道王行本人馬，也不提防。及至兩軍相對，一少年將官當(dāng)先，乃是秦王。秦王道：“尉遲將軍，天意有在，何不背暗投明？”敬德看見少年，將校簇?fù)淼亩?，知是秦王，道：“人各為主，我只曉得?zhàn)，不曉得降?！逼ヱR直沖來。秦王也不怯，挺槊槊去，殺有數(shù)十余合。秦王雖勇，奈勝不住敬德這團(tuán)蠻力。部下將官丘行恭、段志玄、齊國遠(yuǎn)、李如珪、劉弘基，恐有疏失，一齊殺出。尋相也來幫助敬德，兩下亂殺。敬德力戰(zhàn)數(shù)將，毫無懼怯。只見敬德陣后大亂，卻是叔寶將奪獲功級車仗，交與殷開山，著他領(lǐng)回大寨，原與秦王相約，故此又帶精兵五百，追尾敬德兵來，大喊道：“胡賊！秦將軍來了?！本贡季吹?。敬德撇下眾人，也奔叔寶。這番五個將官都來攻尋相。尋相如何當(dāng)?shù)茫恐坏猛麉沃菀惶?。敬德先與那秦王已戰(zhàn)有半晌，后遇叔寶也勉力撐持。爭奈尋相已走，部下已被唐兵擒斬，這是孤掌難鳴，不怕不走，也單騎去了。一路：
落日搖孤影，驚風(fēng)送獨(dú)行。
憑誰話英勇，凄絕欲傷神。
秦王得勝，收兵仍回柏壁，與金剛相拒。殷開山與眾將稟秦王道：“金剛部下，猛將獨(dú)有尉遲。今已敗北，不知去向。我兵屢破敵人，意氣正銳，不若分兵攻打金剛。金剛一破，武周自走，太原可得?！鼻赝醯溃骸敖饎偦\，懸軍深入，正要速戰(zhàn)，我正要緩他。他所倚靠的是擄掠，今各城堡俱深溝高壘，不為他所破。他資糧日窮，我只閉營休士，以挫他銳氣。再發(fā)兵到汾州、%州，沖他腹心，他不為糧盡而回，定為內(nèi)顧轉(zhuǎn)去。他兵一動，其心已搖，乘勢追逐，百戰(zhàn)百勝。何不寧耐，以乘其弊？”秦王移文并州附近地方，著他堅(jiān)守城池。又啟唐主差將軍行敏協(xié)力守潞州，總管張淪協(xié)守浩州，使劉武周不得橫行。自己分兵絕金剛剽掠。兩人都如籠中鳥，不能施展了。
兵忌拙速，亦貴巧遲。
變化莫圉，長子之師。
總評：
叔寶立功唐朝，美良川第一著也。筆筆描寫，恍開生面。
復(fù)取晉陽，乃造唐根本。敗尉遲，乃破宋金剛張本。而美良川之戰(zhàn)，叔寶為最。秦王之得叔寶力，亦于此為最。附驥千里，斯無負(fù)其材武矣。
亡隋失卻中原鹿。捷足高才，苦苦爭相逐。到底天心終可卜。笑人何事多翻覆。一劍誅蛇驚鬼哭。舉鼎英雄，刎首烏江澳。知機(jī)每把虬髯服。觸景能將纖手縮。右調(diào)《鵲踏枝》
國勢將危，民心思亂，每每有一輩人出，有懷非望之心，這須要審己度人，審自己英雄才略，足以有天下，麾下將吏，都是留侯淮陰之流，這不妨舉事。又度他人不是我的對手，部下也沒有一干佐命之人，越發(fā)可以舉事。若不能審己度人，項(xiàng)羽烏江便是一個例子，只落得生民涂炭，士卒殘傷。
且說劉武周乃馬邑人氏，先在鷹揚(yáng)府為校尉，與刺史劉仁恭領(lǐng)親兵，每日在閣下直宿。仁恭侍兒張紫煙，見他是個豪杰，與他私通。事漸為同輩知覺，武周不安。恰直馬邑饑荒，仁恭閉糴不發(fā)。武周遂與自己死友楊伏念，邀集邑中部下豪杰，置酒縱歡。酒酣，道：“壯士豈能坐待溝壑！不若共發(fā)倉粟救民。”你道荒時(shí)荒年，說個發(fā)倉救，有個不道好的么？因此一齊謀。次日進(jìn)府，竟殺了仁恭，收他侍兒為妾。發(fā)倉賑濟(jì)，自稱太守，降了突厥。后來襲了隋汾陽宮，將宮人寶玩，送與突厥始畢可汗，立他做定揚(yáng)可汗即皇帝位。妻祖氏為皇后，改元天興。就以楊伏念做左仆射，妹婿苑君璋做內(nèi)史令。又破雁門，直攻并州。此時(shí)守并州是唐主子齊王吉，不能抵當(dāng)。他又得了一個易州賊宋金剛，有勇善謀，武周把一個妹子與他為妻，厚與妝奩，金剛就指撥他取晉陽，與唐主爭天下?！ 〗饎傳庀掠钟袃蓚€將官：一員朔州尉遲恭，一員晉陽尋相。這尉遲恭更武勇出群，武周以金剛為西南道大行臺，尉遲為先鋒，破了介州，被他用誘敵之計(jì)，在雀鼠谷拿去了一個大將姜寶誼，總管李仲文。元吉連寫表章求救，卻走出一個不暗事的裴寂來。他原沒甚本領(lǐng)，只因與唐主交厚，得了大位。只見義兵自太原直取關(guān)中，道是好領(lǐng)的，就討這差。做了一個晉州道行軍總管，領(lǐng)兵征討。
不解率師宜長子，自教一戰(zhàn)可輿尸。
這裴寂倚著兵多將廣，長驅(qū)直入。那宋金剛也持重不敢浪戰(zhàn)，守住介休。裴寂自己屯兵度索原，分兵攻打介休。他道兵屯原上，兵來自高而下，勢如破竹。不知地高則水少，全靠介山來的一股澗水。宋金剛悄悄著尉遲恭，領(lǐng)一支兵馬屯在介山，壅住澗水。裴寂累次差兵去爭這澗水，俱為尉遲殺敗。軍中無水?dāng)_亂，裴寂只得傳令移營。說一個移營，軍士也不分個隊(duì)伍走了，才一移動，只聽得戰(zhàn)鼓齊鳴，尉遲在山上殺下。尋相在城中殺出，兵士要顧廝殺，便顧不得輜重；戀著行李，便不能征戰(zhàn)。到底兩不相顧，被他殺得尸橫遍野，原草都血。裴寂也不顧眾人，只帶得幾個家丁，一日一夜直走到晉州。晉州迤北一帶州縣，都?xì)w金剛。
雄兵十萬若云屯，苦戰(zhàn)塵飛日月昏?！ 《嗌贇埍?，將軍只愿一身存。
此時(shí)兵漸向并州，齊王元吉見他一路來，將官被拿的拿，走的走，料是支撐不住。叫司馬劉德威道：“此賊遠(yuǎn)來，斷須一戰(zhàn)，挫其軍威。卿是文人，我乃將種，明日五鼓，我?guī)ьI(lǐng)精兵出城。卿可率老弱守城，不可有誤?！边B晚犒賞了三軍，把行李裝上幾車，說是隨軍犒賞。把妻妾都是武扮，雜在家丁中間。五鼓出府，離得城，分付：“賊勢浩大，難與爭鋒，且回長安請旨區(qū)畫?！辈肯侣牭谜f不廝殺回長安，那個不歡喜，一道煙都向長安去。劉司馬怕元吉出戰(zhàn)有失誤，差人出城打探?；貓?bào)已自回京。這司馬與城中百姓，不勝驚惶。劉武周前軍已到城中，土豪蔭保倚著城中無主，竟開城迎接。劉德威逃去不迭，只得自盡。一座晉陽，不煩征戰(zhàn)，已屬了武周了。
武周自己坐了太原，分金剛等攻打各州縣。宋金剛自己破了晉州，尋相破了龍門，尉遲破了澮州。裴寂又發(fā)出一個高論，是堅(jiān)壁清野，著虞州、秦州兩處守將，把城外并村落中百姓，盡收入城固守。城外積聚，盡行燒毀，不要資盜。百姓不顧，反怨他擾害。一個夏縣的呂崇茂道：“兵來未必死，如今先燒去家資，是餓死了。”倡些無賴作反，自稱魏王，與武周相應(yīng)。裴寂只得又討救兵。
無才制敵還生敵，束手無謀只乞援。
唐主又差了一個永安王李孝基，工部尚書獨(dú)孤懷恩，陜州總管于筠，內(nèi)史侍郎唐儉救應(yīng)。爭奈賊勢極大，連唐主也沒法，道：“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大河以東，謹(jǐn)守關(guān)西?！敝挥星赝醪豢?。
秦王自平薛仁杲回來，一來部下瘡痍未息，二來建成、元吉道他擁兵自重，故此他不欲領(lǐng)兵。到此時(shí)勢，料道不是他出去，也平不賊來。況部下新有秦瓊、程知節(jié)一干戰(zhàn)將，更易做事，所以上表道：
太原王業(yè)所基，國之根本。河?xùn)|殷實(shí)，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愿假臣精兵三萬，必冀平殄武周，克復(fù)汾晉。
冀平殄武周，克復(fù)汾晉。唐王覽表道：“吾兒若肯出兵，汾晉必復(fù)矣?！眰髦及l(fā)兵三萬，并本部人馬出長安。唐主自己鸞駕到華陰縣長春宮宴犒，一路來：
塞威亦何酷，塞草慘不綠。
風(fēng)緊人顏悴，霜滑馬行促。
挾纊主恩深，橫戈士心篤。
片石何巍巍，詩勒燕山曲。
秦王督兵，恰是十一月天氣，迤北風(fēng)高地寒，黃河已結(jié)了冰凌。秦王兵到龍門，龍門這地方，兩山高峻，自高而下，相隔二十余丈，岸狹水急，到此時(shí)也都凍了。秦王喜得是個岸狹，可以渡河，怕的又是水急，冰不結(jié)實(shí)。著兵士把石塊敲打，卻也堅(jiān)厚異常。秦王乘他無備，竟渡了河，到柏堡地界安了營，與宋金剛大寨相去不遠(yuǎn)。只是寒冬雨雪，糧運(yùn)道路艱難，河?xùn)|郡縣遭武周這場兵火，倉庫都虛，也沒得來協(xié)濟(jì)。秦王差下叔寶、知節(jié)，前到各營堡去教諭。這秦王百戰(zhàn)百勝，原有威名，又況他下西河，取霍邑，所到都禁止擄掠。這仁義之稱，又是久著的，那一村堡不送糧來，那一個送糧的不行賞赍？所以兵食足了。秦王自己有了兵食，他故作持久之計(jì)，大兵屯住不出。又差下叔寶、知節(jié)部下將士，分番去截他糧運(yùn)，使他軍中糧米不足。如此數(shù)日，計(jì)議發(fā)兵攻他?！ ∫蝗涨赝鯉Я耸鍖毝T人馬，前到一座小孤山去，觀看宋金剛營寨，這山雖小，卻久不經(jīng)人行走，霜濃草滑，不能行走。秦王分付從騎，都在小坡上屯扎，自己與叔寶兩個，步上山崗，看他連營數(shù)十，部伍甚整：
角韻逐風(fēng)搖，旌旗帶日飄。
將軍威令肅，士馬寂無囂。
秦王與叔寶兩個指手畫腳，道：“金剛營盤既大，將士又多，遠(yuǎn)至此處，別無糧運(yùn)，止靠劫掠。如今我駐在此，他不敢西來，又不敢分兵去劫，這也是坐困之道。只待他糧盡退回，乘勢追殺，可以盡復(fù)故境?！眱蓚€正說，只見石隙中一條雪色蛇，向秦王面前，直攛將來，往秦王背后而去。秦王道：“奇事！怎隆冬蟲蛭俱已蟄，怎有蛇來？”回頭看時(shí)，只見一支賊兵，分作三路，一路由左，一路由右，一路從背后，悄悄殺來。恰是宋金剛出哨兵馬。秦王也不慌忙，道：“有人暗算我們?！奔迸c叔寶下得山崗，到山坡上。這些軍士在那廂，也有牽馬吃草的、打盹的、閑坐說笑的，見秦王都走起身。秦王與叔寶急跳上馬時(shí)，左右二支人馬，已從谷口抄出，漸漸將近。秦王道：“莫忙，你們先行，我與秦將軍斷后?！鄙铰纷卟豢?，他那出哨將官，是個胡騎出身，叫做馬哈，慣會騎馬，頭一個趕來。秦王道：“秦將軍，箭不可輕放?！眱蓚€只張著弓，慢慢押后。將及有七八十步遠(yuǎn)，只叫得一聲著，馬哈翻斤頭掉下馬去。比及一個家丁趕上來救時(shí)，叔寶箭又到，已跌下馬。以后的發(fā)聲喊，都把身子閃入在樹林中去了。秦王與叔寶，自從容回營。正是： 箭巧如穿楊，人輕似落葉。
秦王回營，議定堅(jiān)守以老賊兵。卻又探馬來報(bào)：“永安王領(lǐng)兵征剿夏縣呂崇茂，正在圍城。不料金剛差尉遲恭、尋相前往救援，里外夾攻。永安王自己圍城，先差總管劉世讓尚書獨(dú)孤懷恩迎敵，被尉遲陣上，活擒了獨(dú)孤尚書，鞭打了劉總管落馬擒去。及至永安王自己上前，又被尉遲拿去。于總管、唐侍郎抵死要救，又遭呂崇茂夾攻，都陷沒了。目下尉遲將領(lǐng)得勝人馬回轉(zhuǎn)澮州?！鼻赝醯溃骸坝腊餐跛胤Q英勇，于、劉兩總管善戰(zhàn)，獨(dú)孤尚書、唐侍郎善謀，怎至全軍皆沒？”報(bào)馬道：“尉遲恭他長身鐵面，虎背熊腰，力敵萬夫，唐將莫敢攖其鋒，委是難敵?！鼻赝醢l(fā)放了報(bào)馬，與眾將計(jì)議道：“金剛軍多糧少，正在乏竭，若令尉遲恭得以奪獲唐兵糧餉助他，他勢越大。且永安失陷，也須救援，我想尉遲自夏縣還澮州，必經(jīng)美良川過，若出兵邀截，不惟使他不得與金剛連兵，奪回眾將，亦未可知。但尉遲既英勇，還須我自往廝殺?！笔鍖毜溃骸拔具t恭一介勇夫，何須大王親行。末將不才，愿領(lǐng)一支人馬，先據(jù)美良川，待他來時(shí)，擒獻(xiàn)麾下?！?br />
憑將捉將手，要著凌煙功。
秦王道：“尉遲雖勇，料不能當(dāng)將軍。我還差民部尚書殷開山相輔。尉遲這廝，驟勝兵疲，況轉(zhuǎn)輸勞苦，必為我敗。只是這廝為將軍扼住，不能東就金剛，必南合王行本，這也不可容他。只待將軍捷音至，我便出兵前去，此處留程將軍把守足矣。”
叔寶得了令，與殷尚書兩個領(lǐng)兵，先據(jù)美良川。到不一日，尉遲兵馬已到。尉遲恭倚著永安王全軍俱已大敗，前路無人攔擋，自己當(dāng)先，尋相押后，帶了糧餉金帛子女，器械刀槍，并這幾個唐將，迤3而來。忽報(bào)前邊有兵擋路，自己提鞭躍馬上前來瞧，見一個：
鳳翅金盔，魚鱗銀鎧，面如月滿，身若山凝。飄飄五柳長髯，凜凜一腔殺氣。弓掛處一彎缺月，簡搖處兩道飛虹。人疑是再世伍胥，真所畫白描關(guān)圣。
這便是唐國大將秦瓊。秦瓊見一將提鞭而來，知是敬德，果然也是一個英雄：
兩道黃眉，一團(tuán)鐵臉，睛懸日月，氣壯虹霓?；㈨毜咕?，峭似松針；猿臂輕舒，渾如鐵槊。鐵幞頭配烏油甲，青天涌一片烏云；烏錐馬映皂羅袍，大地簇一天墨霧。想應(yīng)是翼德臨戎，一定是玄壇降世。
尉遲大叫道：“何處將士，不曉咱尉遲敬德么？敢攔我去路！”秦叔寶道：“我唐朝大將，那認(rèn)得你這胡地小卒！快留下?lián)锫虞w重，饒你性命。”敬德道：“你這廝不知死活，待擒去一并獻(xiàn)功?！迸囊慌鸟R，提雙鞭直取叔寶。叔寶也縱兩簡，直取敬德。自早至午，戰(zhàn)有半餉，不分勝敗。
馬蹴征塵□，戈揮霜雪飛。
相逢皆勁敵，血汗?jié)裾饕隆?br />
殷開山與尋相，都兩下結(jié)陣，在那廂看。稱贊好一對將軍，真是棋逢敵手。兩邊正看時(shí)，殷開山卻有主意。這時(shí)日已將西，若再停待，軍士饑疲，不堪用了。喝一聲道：“沖過去?！惫贿@些軍士發(fā)一聲喊，直殺過來。尋相正在呆看，見唐兵沖來，忙退入后邊，管理捉來唐將。部下將士見主將退走，也便四散走開，被殷開山率兵亂殺。尋相只管得一個永安王、獨(dú)孤尚書，先拿的于總管、劉總管、唐侍郎并擄來糧餉車仗，盡皆失去。敬德正斗叔寶，見部下已散，只得且戰(zhàn)且走，隨著敗兵退回，卻已被秦叔寶、殷開山趕了十多里路遠(yuǎn)，殺了部下二千余人，去到蒲坂投王行本兵馬去了。
力雖相敵還看德，運(yùn)屬唐家奈若何。
敬德收合部下，共有五千余人，正往蒲坂，不期王行本已被秦王先期，差將軍秦武通前去征剿，王行本督兵出戰(zhàn)，大敗陣亡了。敬德到得安邑地方，見一彪人馬迎來。敬德只道王行本人馬，也不提防。及至兩軍相對，一少年將官當(dāng)先，乃是秦王。秦王道：“尉遲將軍，天意有在，何不背暗投明？”敬德看見少年，將校簇?fù)淼亩?，知是秦王，道：“人各為主，我只曉得?zhàn)，不曉得降?！逼ヱR直沖來。秦王也不怯，挺槊槊去，殺有數(shù)十余合。秦王雖勇，奈勝不住敬德這團(tuán)蠻力。部下將官丘行恭、段志玄、齊國遠(yuǎn)、李如珪、劉弘基，恐有疏失，一齊殺出。尋相也來幫助敬德，兩下亂殺。敬德力戰(zhàn)數(shù)將，毫無懼怯。只見敬德陣后大亂，卻是叔寶將奪獲功級車仗，交與殷開山，著他領(lǐng)回大寨，原與秦王相約，故此又帶精兵五百，追尾敬德兵來，大喊道：“胡賊！秦將軍來了?！本贡季吹?。敬德撇下眾人，也奔叔寶。這番五個將官都來攻尋相。尋相如何當(dāng)?shù)茫恐坏猛麉沃菀惶?。敬德先與那秦王已戰(zhàn)有半晌，后遇叔寶也勉力撐持。爭奈尋相已走，部下已被唐兵擒斬，這是孤掌難鳴，不怕不走，也單騎去了。一路：
落日搖孤影，驚風(fēng)送獨(dú)行。
憑誰話英勇，凄絕欲傷神。
秦王得勝，收兵仍回柏壁，與金剛相拒。殷開山與眾將稟秦王道：“金剛部下，猛將獨(dú)有尉遲。今已敗北，不知去向。我兵屢破敵人，意氣正銳，不若分兵攻打金剛。金剛一破，武周自走，太原可得?！鼻赝醯溃骸敖饎偦\，懸軍深入，正要速戰(zhàn)，我正要緩他。他所倚靠的是擄掠，今各城堡俱深溝高壘，不為他所破。他資糧日窮，我只閉營休士，以挫他銳氣。再發(fā)兵到汾州、%州，沖他腹心，他不為糧盡而回，定為內(nèi)顧轉(zhuǎn)去。他兵一動，其心已搖，乘勢追逐，百戰(zhàn)百勝。何不寧耐，以乘其弊？”秦王移文并州附近地方，著他堅(jiān)守城池。又啟唐主差將軍行敏協(xié)力守潞州，總管張淪協(xié)守浩州，使劉武周不得橫行。自己分兵絕金剛剽掠。兩人都如籠中鳥，不能施展了。
兵忌拙速，亦貴巧遲。
變化莫圉，長子之師。
總評：
叔寶立功唐朝，美良川第一著也。筆筆描寫，恍開生面。
復(fù)取晉陽，乃造唐根本。敗尉遲，乃破宋金剛張本。而美良川之戰(zhàn)，叔寶為最。秦王之得叔寶力，亦于此為最。附驥千里，斯無負(fù)其材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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