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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八回  周武王鹿臺散財

封神演義 作者:(明)許仲琳 編輯


  詩曰:

  紂王聚斂吸民脂,不信當(dāng)年放桀時。

  積粟已無千載計,盈財豈有百年期。

  須知世運(yùn)逢真主,卻笑貪淫有阿癡。

  今日還歸民社去,從來天意豈容私!

  話說眾諸侯俱上了九間殿,只見丹墀下大小將領(lǐng)、頭目等眾,躋躋蹌蹌,簇?fù)韮砂?。子牙傳令?軍士先救滅宮中火焰。"武王對子牙曰:"紂王無道,殘虐生靈,而六宮近在肘腋,其宮人、宦寺被害更慘,今軍士救火,不無波及無辜;相父當(dāng)首先嚴(yán)禁,毋令復(fù)遭陷害也。"子牙聞言,忙傳令:"凡軍士人等止許救火,毋得肆行暴虐,敢有違令妄取六宮中一物,妄殺一人者,斬首示眾,決不姑惜!汝宜悉知。"只見眾宮人、宦寺、侍衛(wèi)、軍官齊呼:"萬歲!"武王在九間殿駐蹕,與眾諸侯看軍士救火。武王猛抬頭,看見殿東邊有黃鄧鄧二十根大銅柱擺列在傍,武王問曰:"此銅柱乃是何物?"子牙曰:"此銅柱乃是紂王所造砲烙之刑。"武王曰:"善哉!不但臨刑者甚慘,只今日孤觀之,不覺心膽皆裂。紂天子可謂殘忍之甚!"子牙引武王入后宮,至摘星樓下,見蠆盆里面蛇蝎上下翻騰,白骨暴露,骷骸亂滾;又見酒池內(nèi)陰風(fēng)慘慘,肉林下冷露凄凄。武王問曰:"此是何故?"子牙曰:"此是紂王所制蠆盆,殺害宮人者;左右正是肉林、酒池。"武王曰:"傷哉!紂天子何無仁心一至此也!"不勝傷感,乃作詩以紀(jì)之,詩曰:

  "成湯祝網(wǎng)德聲揚(yáng),放桀南巢正大綱。

  六百年來風(fēng)氣薄,誰知慘惡喪疆場!"

  又傷砲烙之刑,作詩以紀(jì)之,詩曰:

  "苦陷忠良性獨(dú)偏,肆行砲烙悅嬋娟。

  遺魂常傍黃金柱,樓下焚燒業(yè)報牽。"

  話說武王來至摘星樓,見余火尚存,煙焰未絕,燒得七狼八狽,也有無辜宮人遭在此劫,尚有余骸未盡,臭穢難聞。武王更覺心中不忍,忙吩咐軍士:"快將這些遺骸撿出去埋葬,無令暴露。"因謂子牙曰:"但不知紂王骸骨焚于何所?當(dāng)另為檢也,以禮安葬,不可使暴露于天地;你我為人臣者,此心何安!"子牙曰:"紂王無道,人神共憤,今日自焚,實所以報之也。今大王以禮葬之,誠大王之仁耳。"子牙分付軍士:"檢點(diǎn)遺骸,毋使混雜;須尋紂王骸骨,具衣衾棺槨,以天子之禮葬之。"后人有詩嘆成湯王業(yè)如斯而盡:

  天喪成業(yè),敵兵盡倒戈。積山尸遍野,漂杵血流河。

  盡去煩苛法,方興時雨歌。太平今日定,衤任席樂天和。

  話說子牙令軍士尋紂王遺骸,以禮安葬,不表。

  且說眾諸侯同武王往鹿臺而來。上了臺時,見閣聳云端,樓飛霄漢,亭臺疊疊,殿宇巍峨,雕欄玉飾,梁棟金裝;又只見明珠異寶,珊瑚玉樹,廂嵌成瓊宮瑤室,堆砌就繡閣蘭房,不時起萬道霞光,頃刻有千條瑞彩,真所謂目眩心搖,神飛魄亂。武王點(diǎn)首嘆曰:"紂天子這等奢靡,竭天下之財以窮己欲,安有不亡身喪國者也!"子牙曰:"古今之所以喪亡者,未有不從奢侈而敗,故圣王再三叮嚀垂戒者,'寶己以德,毋寶珠玉',良有以也。"武王曰:"如今紂王已滅,天下諸侯與閭閻百姓受紂王剝削之禍,荼毒之苦,征斂之煩,日坐水火之中,衤任席不安,重足而立,今不若將鹿臺聚積之貨財,給散與諸侯、百姓,將巨橋聚斂之稻粟,賑濟(jì)與饑民,使萬民昭蘇,享一日安康之福耳。"子牙曰:"大王興言及此,真社稷生民之福也!宜速行之。"武王命左右去發(fā)財運(yùn)粟,不表。只見后宮擒紂王之子武庚至,子牙令:"推來。"眾諸侯切齒。少時,眾將將武庚推至殿前,武庚跪下。眾諸侯齊曰:"殷受不道,罪盈滿貫,人神共怒,今日當(dāng)斬首正罪,以泄天地之恨。"子牙曰:"眾諸侯之言甚是。"武王急止之曰:"不可!紂王肆行不道,皆是群小、妖婦惑亂其心,與武庚何干?且紂王砲烙大臣,雖賢如比干、微子,皆不能匡救其君,又何況武庚一幼稚之子哉?今紂王已滅,與子何仇?且'罪人不孥',原是上天好生之德,孤愿與眾位大王共體之,切不可枉行殺戮也。俟新君嗣位,封之以茅土,以存商祀,正所以報商之先王也。"

  東伯侯姜文煥出而言曰:"元帥在上:今大事俱定,當(dāng)立新君以安天下諸侯、士民之心。況且天不可以無日,國不可以無君,天命有道,歸于至仁,今武王仁德著于四海,天下歸心,宜正大位,以安天下民心。況我等眾諸侯入關(guān),襄武王以伐無道,正為今日之大事也。望元帥一力擔(dān)當(dāng),不可遲滯,有辜眾人之心。"眾諸侯齊曰:"姜君侯講得有理,正合眾人之意。"子牙尚未及對,武王惶懼遜謝曰:"孤位輕德薄,名譽(yù)未著,惟日兢兢,求為寡過以嗣先王之業(yè)而未遑,安敢妄覬天位哉!況天位惟艱,惟仁德者居之,乞眾位賢侯共擇一有德者以嗣大位,毋令有忝厥職,遺天下羞。孤與相父早歸故土,以守臣節(jié)而已。"傍有東伯侯厲聲大言曰:"大王此言差矣!天下之至德,孰有如大王者!今天下歸周,已非一日,即黎民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謂大王能救民于水火也。且天下諸侯景從云集,隨大王以伐無道,其愛戴之心,蓋有自也。大王又何必固辭?望大王俯從議,毋令眾人失望耳。"武王曰:"發(fā)有何德,望賢侯無得執(zhí)此成議,還當(dāng)訪詢有眾,以服天下之心。"

  東伯侯姜文煥曰:"昔帝堯以至德克相上帝,得膺大位;后生丹硃不肖,帝求人而遜位,眾臣舉舜。舜以重華之德,以繼堯而有天下。后帝舜生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舉天下而讓之禹。禹生啟賢明,能承繼夏命,故相繼而傳十七世。至桀無道而失夏政,成湯以至德放桀于南巢,代夏而有天下。傳二十六世至紂,大肆無道,惡貫罪盈。大王以至德與眾諸侯恭行天之討,今大事已定,克承大寶,非大王而誰?大王又何必固遜哉!"武王曰:"孤安敢方禹湯之賢哲也。"姜文煥曰:"大王不事干戈,以仁義教率天下,化行俗美,三分天下有其二;故鳳鳴于岐山,萬民而樂業(yè)。天人相應(yīng),理不可誣。大王之政德,與二君何多讓哉!"武曰:"姜君侯素有才德,當(dāng)為天之主。"忽聽得兩傍眾諸侯一齊上前,大呼曰:"天下歸心,已非一日,大王為何苦苦固辭?大拂眾人之心矣!況吾等會盟此地,豈是一朝一夕之力,無非欲立大王,再見太平之日耳。今大王舍此不居,則天下諸侯瓦解,自此生亂,是使天下終無太平之日矣。"子牙上前急止之曰:"列位賢侯不必如此,我自有名正言順之說。"正是:

  子牙一計成王業(yè),致使諸侯拜圣君。

  話說眾諸侯在九間殿,見武王固遜,俱紛然爭辯不一,子牙乃止之,對武王曰:"紂王禍亂天下,大王率諸侯明正其罪,天下無不悅服,大王禮當(dāng)正位,號令天下。況當(dāng)日鳳鳴岐山,祥瑞現(xiàn)于周地,此上天垂應(yīng)之兆,豈是偶然!今天下人心悅而歸周,正是天人響應(yīng),時不可失。大王今日固辭,恐諸侯心冷,各散歸國,渙無所統(tǒng),各據(jù)其地,日生禍亂,甚非大王吊伐之意。深失民望,非所以愛之,實所以害之也。愿大王詳察!"武王曰:"眾人固是美愛,然孤之德薄,不足以勝此任,恐遺先王之羞耳。"東伯侯姜文煥曰:"大王不必辭遜,元帥自有主見。"乃對子牙曰:"請元帥速行,不得遲滯,恐人心解散。"子牙急忙傳令:"命畫圖樣造臺,作祝文昭告天地社稷,俟后有大賢,大王再讓位未遲。"眾諸侯已知子牙之意,隨聲應(yīng)諾。傍有周公旦自去造臺。后人有詩誦之,詩曰:

  朝歌城內(nèi)筑禪臺,萬姓歡呼動八垓。

  沴氣已隨余焰盡,和風(fēng)方向太陽來。

  岐山鳴鳳纏禎瑞,殿陛賡歌進(jìn)壽杯。

  四海雍熙從此盛,周家泰運(yùn)又重開。

  話說周公旦畫了圖樣,于天地壇前造一座臺。臺高三層,按三才之象,分八卦之形。正中設(shè)"皇天后土之位";傍立"山川社稷之神"'左右有"十二元神"旗號,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立于其地;前后有"十干"旗號,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立于本位;壇上有"四季正神方位':春日太昊、夏日炎帝,秋日少昊,冬日顓頊;中有皇帝軒轅;壇上羅列籩、豆、簠、簋、金爵、玉斝,陳設(shè)祭前,并生芻炙脯,列于幾席,鮮、醬、魚、肉設(shè)于案桌,無不齊備。只見香燒寶鼎,花插金瓶,子牙方請武王上壇。武王再三謙讓,然后祭壇。八百諸侯齊立于兩傍,周公旦高捧祝文,上臺開讀,祝文曰:

  "惟大周元年壬辰,越甲子昧爽三日,西伯侯西岐武王姬發(fā)敢昭告于皇天后土神祇曰:嗚呼!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殷受弗克上天,自絕于命。臣發(fā)承祖宗累治之仁,列圣相沿之德,予小子曷敢有越厥志,恭天承命,底商之罪,大正于商。惟爾神祇,克成厥勛,誕膺天命。予小子方日夜祇懼,恐墜前烈,敬修未遑。無奈諸侯、軍、民、耆老人等,疏請再三,眾志誠難固違。俯從群議,爰考舊典,式諏吉日,祗告于天、地、宗廟、社稷暨我文考,于是日受冊、寶,嗣即大位。仰承中外靖恭之頌,天人協(xié)應(yīng)之符,慶日月之照臨,膺皇天之永命。尚望福我維新,永終不替,慰兆人胥戴之情,垂累業(yè)無疆之緒。神其鑒茲!伏惟尚饗。"

  話說周公旦讀罷祝文,焚了,祝告天地畢,只見香煙籠罩空中,瑞靄氤氳滿地,其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慶云,真是昌期應(yīng)運(yùn),太平景象,自然迥別。那朝歌百姓擠擁,遍地歡呼。

  武王受了冊、寶,即天子位,面南垂拱端坐。樂奏三番,眾諸侯出笏,山呼:"萬歲"。拜賀畢,武王傳旨,大赦天下。眾人簇?fù)砦渫跸聣瑏碇恋钔?,從新拜賀畢,武王傳旨,命擺九龍飾席,大宴八百諸侯,君臣共樂。眾人酒過數(shù)巡,俱各歡暢。百官覺已深沉,各辭闕謝恩而散。后人讀史,見武王一戎衣而有天下,君臣和樂,作詩以詠之,詩曰:

  壇上香風(fēng)繞圣王,軍民嵩祝舞霓裳。

  江山依舊承柴望,社稷重新樂裸將。

  金闕曉臨仙掌動,玉階時聽珮環(huán)忙。

  熙熙皞皞清明世,萬姓謳歌慶未央。

  話說次日武王設(shè)朝,眾諸侯朝賀皆,武王謂子牙曰:"殷紂因廣施土木之功,竭天下之財,荒淫失政,故有此敗。朕蒙眾諸侯立之為君,朕欲將鹿臺之貨財給散與天下諸侯,頒賜各夷王衣襲之費(fèi),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命諸侯各引人馬歸國,以安享其土地。"又將摘星樓殿閣盡行拆毀,散鹿臺之財,發(fā)巨橋之粟,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式商容之閭,放內(nèi)宮之人,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悅服。乃偃武修文,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以示天下大服。武王在朝歌旬月,萬民樂業(yè),人物安阜,瑞草生,鳳凰現(xiàn),醴泉溢,甘露降,景星慶云,熙熙皞皞,真是太平景象。有詩為證,詩曰:

  八十公公仗策行,相逢欣笑話生平。

  眼中不識干戈事,耳內(nèi)稀聞戰(zhàn)鼓聲。

  每見麒麟鸞鳳現(xiàn),時聽絲竹管弦鳴。

  于今世上稱寧宇,不似當(dāng)年枕席驚。

  話說武王為天子,天人感應(yīng),民安物阜,天降祥瑞,萬民無不悅服。只見天下諸侯俱辭朝,各歸本國。子牙入內(nèi)庭見武王,王曰:"相父有何奏章?"子牙奏曰:"方今天下已定,老臣啟陛下,命官鎮(zhèn)守朝歌。"武王曰:"俱聽相父。著用何官?"子牙曰:"今武庚,陛下既待以不殺,使守本土,得存商祀,必用何人監(jiān)守方可?"武王曰:"俟明日臨朝商議。"子牙退朝,回相府。只至次日,武王早朝,諸臣朝見畢,武王曰:"朕今封武庚世守本土,以存商祀,必使人監(jiān)國;當(dāng)用何人而后可?"武王問罷,眾臣共議:"非親王不可。"遂議管叔鮮、蔡叔度二王監(jiān)國。武王依允,隨命二叔守此朝歌。武王分付:"明日大駕歸國。"只見武王圣諭一出,朝歌軍民暨耆老人等,俱謀議遮留圣駕。不表,話說武王次日,分付二叔監(jiān)國,大駕隨起行。只見那些百姓,扶老挈幼,遮拜于道,大呼曰:"陛下救我等于水火之中,今一旦歸國,是使萬姓而無父母也。望陛下一視同仁,留居此地,我等百姓不勝慶幸!"武王見百姓挽留,乃慰之曰:"今朝歌朕已命二叔監(jiān)守,如朕一樣,必不令爾等失所也。爾等當(dāng)奉公守法,自然安業(yè),又何必朕在此,方能安阜也?"百姓挽留不住,放聲大哭,震動天地。武王亦覺凄然;復(fù)謂二弟管叔鮮、蔡叔度曰:"民乃國之根本。爾不可輕虐下民,當(dāng)視之如子。若是不體朕意,有虐下民,朕自有國法在,必不能為親者諱也。二弟其勉之!"二叔受命。武王即日發(fā)駕起程,往西岐前進(jìn)。百姓哭送一程,竟回朝歌。不表。

  話說武王離朝歌,一路行來,也非一日,不覺來至孟津。思想昔日渡孟津時,白魚躍舟,兵戈擾攘;今日又是一番光景,不勝嗟嘆。后人有詩詠之:

  駕返西岐龍入海,與民歡忭樂堯年。

  歸牛桃圃開新運(yùn),牧馬華山洗舊膻。

  箕子囚中先解釋,比干墓上有封箋。

  孟津昔日曾流血,無怪周王念往賢。

  話說武王同子牙渡了黃河,過澠池,出五關(guān),子牙一路行來,忽然想起一班隨行征伐陣亡的將官,心下不勝傷悼。一日來至金雞嶺,兵過首陽山。只見大隊方行,前面有二位道者阻住,對旗門官曰:"與我請姜元帥答話。"左右報進(jìn)中軍,子牙忙出轅門觀看,卻是伯夷、叔齊。子牙忙躬身問曰:"二位賢侯見尚,有何見諭?"伯夷曰:"姜元帥今日回兵,紂王致于何地?"子牙答曰:"紂王無道,天下共棄之。吾兵進(jìn)五關(guān),只見天下諸侯已大會于孟津。至甲子日,受率其旅若林,罔敢敵于我?guī)?,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至血流漂杵,紂王自焚,天下大定。吾主武王散鹿臺之財,發(fā)巨橋之粟,封比干之墓,式商容之閭,諸侯無不悅服,尊武王為天子。今日之天下,非紂王之天下也。"子牙道罷,只見伯夷、叔齊仰面涕泣,大呼曰:"傷哉!傷哉!以暴易暴兮,予意欲何為!"歌罷,拂袖而回。竟入首陽山,作"采薇"之詩,七日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后人有詩吊之,詩曰:

  昔阻周兵在首陽,忠心一點(diǎn)為成湯。

  三分已去猶啼血,萬死無辭立大綱。

  水土不知新世界,江山還念舊君王。

  可憐恥食甘名節(jié),萬古常存日月光。

  話說子牙兵過首陽山,至燕山,一路上,周民簞食壺漿迎武王。一日,兵至西岐山,忽有上大夫散宜生、黃滾前來接駕,領(lǐng)眾官俱在道旁俯伏。武王在車中見眾弟與黃滾老將軍后隨孫兒黃天爵,武王曰:"朕東征五載,今見卿等,不覺滿腔凄慘,愁懷勃勃也。"宜生近前啟曰:"陛下今登大位,天下太平,此不勝之喜。臣等得復(fù)睹天顏,正是龍虎重逢,再慶都俞喜起之風(fēng),陛下與萬姓同樂太平,又何至凄慘不悅也!"武王曰:"朕因會諸侯而伐紂,東進(jìn)五關(guān),一路內(nèi)損朕許多忠良,未得共享太平,先歸泉壤;今日卿等,老者、少者、存者、沒者,俱不一其人,使朕不勝今昔之感,所以郁郁不樂耳。"散宜生啟曰:"以臣死忠,以子死孝,俱是報君父之洪恩,遺芳名于史冊,自是美事。陛下爵祿其子孫,世受國恩,即所以報之也,又何必不樂哉?"武王與眾臣并轡而行。西岐山至岐州只七十里,一路上,萬民爭看,無不歡悅。武王鸞駕簇?fù)?,來至西岐城,笙簧嘹亮,香氣氤氳。武王至前殿下輦,入?nèi)庭,參見太姜,謁太妊,會太姬,設(shè)筵宴在顯慶殿,大會文武。正是:

  太平天子排佳宴,龍虎風(fēng)云聚會時。

  話說武王宴賞百官,君臣?xì)g飲,盡醉而散。

  次日早朝,聚眾文武參謁畢,武王曰:"有奏章出班見朕,無事早散。"言未畢,子牙出班奏曰:"老臣奉天征討,滅紂興周,陛下大事已定;只有屢年陣亡人、仙,未受封職。老臣不日辭陛下,往昆侖山,見掌教師尊,請玉牒、金符,封贈眾人,使他各安其位,不致他悵悵無依耳。"武王曰:"相父之言甚是。"言未畢,午門官啟駕:"外有商臣飛廉、惡來在午門候旨。"武王問子牙曰:"今商臣至此見朕,意欲何為?"子牙奏曰:"飛廉、惡來,紂之佞臣。前破紂之時,二奸隱匿;今見天下太平,至此欲簧惑陛下,希圖爵祿耳。此等奸佞,豈可一日容之于天地間哉,但老臣有用他之處,陛下可宣入殿廷,俟老臣分付他,自有道理。"武王從其言,命:"宣入殿前來。"左右將二臣引至丹墀,拜舞畢,口稱:"亡國臣飛廉、惡來愿陛下萬歲!"武王曰:"二卿至此,有何所愿?"飛廉奏曰:"紂王不聽忠宣,荒淫酒色,以至社稷傾覆。臣聞大王仁德著于四海,天下歸心,真可駕堯軼舜,臣故不憚千里,求見陛下,愿效犬馬。倘蒙收錄,得執(zhí)鞭于左右,則臣之幸也。謹(jǐn)獻(xiàn)玉符、金冊,愿陛下容納。"子牙曰:"二位大夫在紂俱有忠誠,奈紂王不察,致有敗亡之禍。今既歸周,是棄暗投明,愿陛下當(dāng)用二位大夫,正所謂舍珷玦而用美玉也。"武王聽子牙之言,封飛廉、惡來為中大夫;二臣謝恩。后人有詩嘆之,詩曰:

  貪望高官特地來,玉符金節(jié)獻(xiàn)金階。

  子牙早定防奸計,難免封神劍下災(zāi)。

  話說武王封了飛廉、惡來二人,子牙出朝,回相府,不表。

  單說當(dāng)年馬氏笑子牙不能成其大事,竟棄子牙而他適。及至今日,武王嗣位,天下歸周,宇宙太平,即茅檐蔀屋,窮谷深山,凡有人煙聚集之處,無有不知武王伐紂,俱是相父姜子牙之功。今日一統(tǒng)華夷,姜子牙出將入相,享人間無窮富貴,權(quán)牟人主,位極人臣,古今罕及,天下人無不贊嘆:"當(dāng)日子牙困窮之時,磻溪坐隱,此身已老于漁樵;孰意八十歲方被文王聘請歸國,今日做出這無大不大事業(yè)來。"今日講,明日講,一日講到這馬氏耳朵里來。馬氏此時跟隨了一個鄉(xiāng)村田戶之人。其日聞得鄰家一個老婆子對馬氏曰:"昔日你當(dāng)時嫁的那個姜某,如今做了多大事業(yè),……"如此長,如此短,說了一遍,說得那馬氏滿面通紅,一腔熱烘烘的起來,半日無語。那老婆子又促了他兩句,說道:"當(dāng)日還是大娘子錯了,若是當(dāng)時隨了姜某,今日也享這無窮富貴,卻強(qiáng)如在這里守窮度日。這還是你命里沒福!"馬氏越發(fā)心里如煎火燎一般,追悔不及。越覺怒惱。當(dāng)時馬氏辭了老婆子,自家歸來。坐在房里,越想越恨:"我當(dāng)初如何看不上他!這雙眼睛,還生在世上!"自思:"便活一百歲,也只是如此;天下豈有這等一個大貴人錯過了,還有什么好處!"又想:"適才這個老婆子說是我沒福,不覺羞慚,再有何顏立于人世!不如尋個自盡罷!"乃大哭了一回。心里又想:"恐怕不是他。假如錯聽了,天下也有這個同名同姓的,卻不是枉死了?"自己又自解嘆:"且等到晚間,俟我這個丈夫來家,問他明白,再也未遲。"那日天晚,只見那農(nóng)夫張三老往城中賣菜來家,馬氏接著,收拾了晚飯與丈夫吃了,因問曰:"如今姜子牙,聞?wù)f他出將入相,百般富貴,果然真么?"張三老聽說,忙陪笑臉答曰:"賢妻不問,我也不好說,果然是真的。前日姜丞相在朝歌,甚么樣威儀!天下諸侯,俱各聽命。我那時要與你說去見他一見,也討個小小的富貴;我只怕他品位俱尊,恐惹出事來,故此一向不曾說得。今蒙娘子問及,只得說與你知道。如今遲了,姜丞相回國多時,只是當(dāng)初在這里好的。"馬氏聞言,半日無語。這張三老恐娘子著惱,又安慰了一回。馬氏假意勸丈夫睡了,自己收拾渾身干凈,哭了數(shù)聲,懸梁自縊而死。一魂往封神臺去了。及至張三老知覺,天已明了,馬氏氣絕,張三老只得買棺木埋葬。不表。后人有詩嘆之:

  癡心尚望享榮華,應(yīng)悔當(dāng)時一念差。

  三復(fù)垂思無計策,懸梁雖死愧黃沙。

  話說次日子牙入朝見武王,奏曰:"昔日老臣奉師命下山,助陛下吊民伐罪,原是應(yīng)運(yùn)而興,凡人、仙皆逢殺劫,先立有'封神榜'在封神臺上。今大事已定,人、仙魂魄無依,老臣特啟陛下,給假往昆侖山見師尊,請玉符、金冊,來封眾神,早安其位,望陛下準(zhǔn)臣施行。"武王曰:"相父勞苦多年,當(dāng)享太平之福;但此事亦是不了之局,相父可速宜施行,不得久羈仙島,令朕凝望眼耳。"子牙曰:"老臣怎敢有辜圣恩而樂游林壑也!"子牙忙辭武王,回相府,沐浴畢,駕土遁往昆侖山而來。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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