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烈傳》敘的是元末明初朱元璋等反抗元順帝壓迫，終于統(tǒng)一中國的故事。在小說體例上是屬于“講史”一類。這雖不是第一流的小說名著，但這小說的影響卻極源廣。京劇和各種地方戲常用這書的題材來改編演出；南方的“評話”也有專說《英烈傳》的。魯迅《中國小說史賂》第十五篇中說，“敘—時故事而特置重于一人或數(shù)人者……較顯者有《皇明英烈傳》，—名《云合奇蹤》，武定侯郭勛家所傳，記明開目武烈，而特?fù)P其先祖郭英之功。”從“較顯”這兩個字，也可以看出魯迅對這書的重視。此外，魯迅在《小說舊聞鈔》中，所著錄的小說不過四十一種(包括文言的和短篇的在內(nèi))，《英烈傳》卻是其中之一，也可以看出這書的重要。但這書從來不曾好好地整理，所以我要將它作一個初步的校訂和注釋。
關(guān)于這書的版本，據(jù)孫指第的《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書》所裁，最早的是日本內(nèi)閣文庫所藏的《皇明開運(yùn)英武傳》，僅八卷六十則，題作“書林明峰楊氏重梓”。這是明萬歷十九年辛卯刊本，可說是現(xiàn)今所見最早的刊本。在輪廓上已經(jīng)完全，也是從元顧帝驕奢起，到沐英平云南止。每則都記上出處，所引有《西樵野記》、《今獻(xiàn)匯言》等。其次，就是日本內(nèi)閣文庫和成簣?zhí)盟氐摹缎驴袒拭鏖_運(yùn)輯略武功名世英烈傳》，這是六卷本，題作“書林余君召辭行’。以卷一“太祖出身”條為例，楊氏本注云：“按西樵野記”，此本卻改作“按原本英烈傳”。所謂原本，當(dāng)即楊明峰本。此外，孫楷第在《中國通俗小說書目》還著錄了《皇明英烈傳》六卷，這是北京圖書館所藏的崇禎本，最后有萬歷四十二年黃冠野叟的跋文，開端有祟禎元年某氏序，與余君召本所載序全同。還有《云合奇蹤》，亦題《英烈傳》。這是以舊本《皇明開運(yùn)英武傳》為底本，而加以剪裁，間有裝點(diǎn)。這書也有兩種本子：一種是以四言聯(lián)對為每則標(biāo)題，這是最初的形式；可稱為甲本，文字稍簡；還有一種每回標(biāo)題是七言只句，可稱為乙本。甲本題“徐渭文長甫編“玉茗堂批點(diǎn)”，有萬歷四十四年徐如翰伯鷹序，北京圖書館藏，二十卷，八十則。前附圖二十葉，四十面。半葉十行，行二十字。乙本題“稽山徐渭文長甫編”，清懷德堂刊本，首東山主人序，章二為“東山”和“墨憨”，似假托馮夢龍。同為乙本而晚出的，還有英德堂本和道光丁酉務(wù)本堂本。以上三種乙本，稱是十卷八十回，有東山主人序。
日本較古的本子我不曾見到，我所根據(jù)的也是甲乙兩種本子。甲本是陳汝衡所藏的掃葉山房的《皇明英烈傳》，題作石渠閣精訂，前面只附圖十四葉，二十八面。半葉八行，每行十七字，是小本。扉葉上端橫書“云合奇蹤”四字，正文作“稽山徐文長先生編，玉茗堂英烈全傳”，掃葉山房藏版。序文作東山主人，回目卻是四言聯(lián)對。乙本是《新刻玉茗堂英烈全傳》，也有東山主人的序，目錄每回作七言二句，正文每回回目卻是七言只句。正文第一、三行題“繡象京本云合奇蹤玉茗英烈全傳，稽山徐渭文長甫編”。卷五末題作“金陵大觀堂刊行”。卷九末題作‘大觀堂重刊”。僅只這甲乙兩種本子，我已經(jīng)校出了過去坊間鉛印本的不少錯字，一—加以改正。
關(guān)于這書的作者，據(jù)以上所舉，可知有郭勛和徐文長兩說，我想都是假托的。第一，如果說是郭勛所作．那就是相信郭瑛《七修類稿》和沈德符《野獲編》上的話，以為這書是郭勛表揚(yáng)他的先祖郭英的功績的。所謂郭英的功績，就是第三十九回“陳友諒都陽大戰(zhàn)”郭英射死友諒一事。沈德符以為射死友諒的該是郭子興，郭勛冒功，說是郭英射的。但我們知道，郭子興就是郭興，跟郭英是親兄弟，反正都是郭助的祖上，郭勛又何必冒功呢？第二，好多書都明寫為徐文長作，徐文長死于萬歷二十一年，但最早題為徐文長作的卻是萬歷四十四年的甲本，這時徐文長已經(jīng)死了二十三年了，反正死無對證，題題何妨。徐文長又是喜歡寫戲曲的人，題為徐文長作，倒是頂合式的。不過，可惜文字太樸素，描寫又少；我想，如果真是徐文長寫的，應(yīng)該寫得更好一些。為了謹(jǐn)慎起見，這書的作者，我暫且還只能稱作無名氏。
這書的注釋，是大致按照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注釋《三國演義》的方式來稿的。我在一九四三年曾寫過一篇《英烈傳本事考證》，收入拙作《中國小說叢考》我根據(jù)三十二種著作，替每一回的故事找出它的娘家，曾經(jīng)費(fèi)了很多的工夫。這些材料，現(xiàn)在我也都列入各回注釋當(dāng)中去。可能過去對于這書太不重視，鉛印本真可以說得上“錯誤百出”，幾乎每面都有好幾十個錯字；甚至有些地方，一漏就是好幾十個字；也時有錯簡，使你讀時上句不接下句。凡是這些地方，都已經(jīng)改正過來了。由于錯得太多，可能還有不及改正的地方，希望讀者諸君指示，以便在重版時樸正。
我所做的整理工作約有五點(diǎn)：第一是改正回目。我認(rèn)為乙本每回只有七言只句，每回的第二個七言句都是后來凄上去的，大部分都湊得不怎么高明。例如第十四回，“常遇害采石擒王”，是三二二的句子，但下聯(lián)“陶安紫氣星降生”卻是二三二的句子，這怎么對得起來呢？又如，第三十六回“韓成將義死鄱陽”，下聯(lián)卻是“假太祖投水喪命”，尤其滑稽?！绊n成將”就是“假太祖”，“義死都陽”就是“投水喪命”，兩件事實(shí)在是一件事，又何必再要下聯(lián)呢再說，原來的七言只句那是在逢雙回目上押韻的，湊起來就仿佛元曲最后的“詞曰”。例如：“元順帝荒淫失政，開浚河毀拆民房(原作生)。專朝政群奸致亂，真明主應(yīng)瑞濠梁。眾牧童成群聚會，伽藍(lán)殿暗卜行藏。販烏梅風(fēng)留龍駕，郭光卿起義滁陽……”全部都是如此。我除第二回政”民生”為“民房”外，還改了以下諸回目：第十八回“劉伯溫法遣猿還”，改“劉伯溫法伏猿降”；第二十六回“釋亮祖望風(fēng)歸順”，改“釋亮祖望風(fēng)歸降”；第四十回“朱太相誤入廬山”，改“歸德侯草表投降”；第四十八回“殺巡哨鳴鑼擊柝”，改“殺巡哨鳴鑼擊梆”，第七十二回“高麗國進(jìn)表稱臣”，改“高面目進(jìn)表頌揚(yáng)”；第七十九回“劉伯溫辭官隱逸”，故事在上一回，故改“唐之淳便殿見駕”。因此，我把每回后加的第二個七言句完全刪去了。這樣一改，八十回回目就恢復(fù)了原來的面貌，從頭到尾，一韻到底，仿佛一篇故事大綱。第二是刪去每回開端的詩句以及其他詩句。我覺得每回開端的詩句都寫得不好，全部刪去了。正文中的詩句也大都寫得不好，大部分都已削去。只有一些“排語”，有的頗為幽默，有的寫景美麗，有的氣勢雄壯，幾乎全部保留。第三是刪去二十八宿誕生傳說。我認(rèn)為這是迷信部分，不是神話；并且摹仿《東漢演義》，也太無聊。凡是易于刪去的其他迷信部分，也都則去。第四是改正詞語。詞語如有不通之處，也順便改正。第五是增加插圖和地圖。我覺得清人上官周的《晚笑堂畫傳》中有一冊《明太祖功臣圖》，畫得很好，除張德勝、韓宜可、濮真、郭德成這四個人《英烈傳》中不曾提及以外，其余四十位都可以利用，便都用到《英烈傳》上來。（最有趣的是，清刊本的《三國演義》竟也抄襲這些圖，張冠李戴。例如：沐英被改成呂布，常遇春被改成馬騰，湯和被改成夏侯惇等等。）近人吳晗的《朱元璋傳》上有兩幅地圖，我也借用其中一幅到本書上來，謹(jǐn)此聲謝。
關(guān)于這書的價值，由于這書仿《三國演義》，寫朱元璋與蒙古貴族統(tǒng)治者的斗爭，除吸收民間傳說外，幾乎每個故事都有根據(jù)，無形中就可以讓讀者知道大致真實(shí)的歷史，但書中有些地方卻宣揚(yáng)了“真命天子”等封建思想。
一九五四年我對《英烈傳》進(jìn)行修訂，并寫了《序》，后由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重印。如今，我將一九五九年的版本改正了一些錯誤，修改了《序》，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再版出書。
整理這部《英烈傳》都是在業(yè)余抽出時間搞的，疏漏之處一定很多，誠懇地希望族者諸君指教。
趙 景 深
一九五○年七月十二日于上海
一九八○年九月修訂
關(guān)于這書的版本，據(jù)孫指第的《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書》所裁，最早的是日本內(nèi)閣文庫所藏的《皇明開運(yùn)英武傳》，僅八卷六十則，題作“書林明峰楊氏重梓”。這是明萬歷十九年辛卯刊本，可說是現(xiàn)今所見最早的刊本。在輪廓上已經(jīng)完全，也是從元顧帝驕奢起，到沐英平云南止。每則都記上出處，所引有《西樵野記》、《今獻(xiàn)匯言》等。其次，就是日本內(nèi)閣文庫和成簣?zhí)盟氐摹缎驴袒拭鏖_運(yùn)輯略武功名世英烈傳》，這是六卷本，題作“書林余君召辭行’。以卷一“太祖出身”條為例，楊氏本注云：“按西樵野記”，此本卻改作“按原本英烈傳”。所謂原本，當(dāng)即楊明峰本。此外，孫楷第在《中國通俗小說書目》還著錄了《皇明英烈傳》六卷，這是北京圖書館所藏的崇禎本，最后有萬歷四十二年黃冠野叟的跋文，開端有祟禎元年某氏序，與余君召本所載序全同。還有《云合奇蹤》，亦題《英烈傳》。這是以舊本《皇明開運(yùn)英武傳》為底本，而加以剪裁，間有裝點(diǎn)。這書也有兩種本子：一種是以四言聯(lián)對為每則標(biāo)題，這是最初的形式；可稱為甲本，文字稍簡；還有一種每回標(biāo)題是七言只句，可稱為乙本。甲本題“徐渭文長甫編“玉茗堂批點(diǎn)”，有萬歷四十四年徐如翰伯鷹序，北京圖書館藏，二十卷，八十則。前附圖二十葉，四十面。半葉十行，行二十字。乙本題“稽山徐渭文長甫編”，清懷德堂刊本，首東山主人序，章二為“東山”和“墨憨”，似假托馮夢龍。同為乙本而晚出的，還有英德堂本和道光丁酉務(wù)本堂本。以上三種乙本，稱是十卷八十回，有東山主人序。
日本較古的本子我不曾見到，我所根據(jù)的也是甲乙兩種本子。甲本是陳汝衡所藏的掃葉山房的《皇明英烈傳》，題作石渠閣精訂，前面只附圖十四葉，二十八面。半葉八行，每行十七字，是小本。扉葉上端橫書“云合奇蹤”四字，正文作“稽山徐文長先生編，玉茗堂英烈全傳”，掃葉山房藏版。序文作東山主人，回目卻是四言聯(lián)對。乙本是《新刻玉茗堂英烈全傳》，也有東山主人的序，目錄每回作七言二句，正文每回回目卻是七言只句。正文第一、三行題“繡象京本云合奇蹤玉茗英烈全傳，稽山徐渭文長甫編”。卷五末題作“金陵大觀堂刊行”。卷九末題作‘大觀堂重刊”。僅只這甲乙兩種本子，我已經(jīng)校出了過去坊間鉛印本的不少錯字，一—加以改正。
關(guān)于這書的作者，據(jù)以上所舉，可知有郭勛和徐文長兩說，我想都是假托的。第一，如果說是郭勛所作．那就是相信郭瑛《七修類稿》和沈德符《野獲編》上的話，以為這書是郭勛表揚(yáng)他的先祖郭英的功績的。所謂郭英的功績，就是第三十九回“陳友諒都陽大戰(zhàn)”郭英射死友諒一事。沈德符以為射死友諒的該是郭子興，郭勛冒功，說是郭英射的。但我們知道，郭子興就是郭興，跟郭英是親兄弟，反正都是郭助的祖上，郭勛又何必冒功呢？第二，好多書都明寫為徐文長作，徐文長死于萬歷二十一年，但最早題為徐文長作的卻是萬歷四十四年的甲本，這時徐文長已經(jīng)死了二十三年了，反正死無對證，題題何妨。徐文長又是喜歡寫戲曲的人，題為徐文長作，倒是頂合式的。不過，可惜文字太樸素，描寫又少；我想，如果真是徐文長寫的，應(yīng)該寫得更好一些。為了謹(jǐn)慎起見，這書的作者，我暫且還只能稱作無名氏。
這書的注釋，是大致按照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注釋《三國演義》的方式來稿的。我在一九四三年曾寫過一篇《英烈傳本事考證》，收入拙作《中國小說叢考》我根據(jù)三十二種著作，替每一回的故事找出它的娘家，曾經(jīng)費(fèi)了很多的工夫。這些材料，現(xiàn)在我也都列入各回注釋當(dāng)中去。可能過去對于這書太不重視，鉛印本真可以說得上“錯誤百出”，幾乎每面都有好幾十個錯字；甚至有些地方，一漏就是好幾十個字；也時有錯簡，使你讀時上句不接下句。凡是這些地方，都已經(jīng)改正過來了。由于錯得太多，可能還有不及改正的地方，希望讀者諸君指示，以便在重版時樸正。
我所做的整理工作約有五點(diǎn)：第一是改正回目。我認(rèn)為乙本每回只有七言只句，每回的第二個七言句都是后來凄上去的，大部分都湊得不怎么高明。例如第十四回，“常遇害采石擒王”，是三二二的句子，但下聯(lián)“陶安紫氣星降生”卻是二三二的句子，這怎么對得起來呢？又如，第三十六回“韓成將義死鄱陽”，下聯(lián)卻是“假太祖投水喪命”，尤其滑稽?！绊n成將”就是“假太祖”，“義死都陽”就是“投水喪命”，兩件事實(shí)在是一件事，又何必再要下聯(lián)呢再說，原來的七言只句那是在逢雙回目上押韻的，湊起來就仿佛元曲最后的“詞曰”。例如：“元順帝荒淫失政，開浚河毀拆民房(原作生)。專朝政群奸致亂，真明主應(yīng)瑞濠梁。眾牧童成群聚會，伽藍(lán)殿暗卜行藏。販烏梅風(fēng)留龍駕，郭光卿起義滁陽……”全部都是如此。我除第二回政”民生”為“民房”外，還改了以下諸回目：第十八回“劉伯溫法遣猿還”，改“劉伯溫法伏猿降”；第二十六回“釋亮祖望風(fēng)歸順”，改“釋亮祖望風(fēng)歸降”；第四十回“朱太相誤入廬山”，改“歸德侯草表投降”；第四十八回“殺巡哨鳴鑼擊柝”，改“殺巡哨鳴鑼擊梆”，第七十二回“高麗國進(jìn)表稱臣”，改“高面目進(jìn)表頌揚(yáng)”；第七十九回“劉伯溫辭官隱逸”，故事在上一回，故改“唐之淳便殿見駕”。因此，我把每回后加的第二個七言句完全刪去了。這樣一改，八十回回目就恢復(fù)了原來的面貌，從頭到尾，一韻到底，仿佛一篇故事大綱。第二是刪去每回開端的詩句以及其他詩句。我覺得每回開端的詩句都寫得不好，全部刪去了。正文中的詩句也大都寫得不好，大部分都已削去。只有一些“排語”，有的頗為幽默，有的寫景美麗，有的氣勢雄壯，幾乎全部保留。第三是刪去二十八宿誕生傳說。我認(rèn)為這是迷信部分，不是神話；并且摹仿《東漢演義》，也太無聊。凡是易于刪去的其他迷信部分，也都則去。第四是改正詞語。詞語如有不通之處，也順便改正。第五是增加插圖和地圖。我覺得清人上官周的《晚笑堂畫傳》中有一冊《明太祖功臣圖》，畫得很好，除張德勝、韓宜可、濮真、郭德成這四個人《英烈傳》中不曾提及以外，其余四十位都可以利用，便都用到《英烈傳》上來。（最有趣的是，清刊本的《三國演義》竟也抄襲這些圖，張冠李戴。例如：沐英被改成呂布，常遇春被改成馬騰，湯和被改成夏侯惇等等。）近人吳晗的《朱元璋傳》上有兩幅地圖，我也借用其中一幅到本書上來，謹(jǐn)此聲謝。
關(guān)于這書的價值，由于這書仿《三國演義》，寫朱元璋與蒙古貴族統(tǒng)治者的斗爭，除吸收民間傳說外，幾乎每個故事都有根據(jù)，無形中就可以讓讀者知道大致真實(shí)的歷史，但書中有些地方卻宣揚(yáng)了“真命天子”等封建思想。
一九五四年我對《英烈傳》進(jìn)行修訂，并寫了《序》，后由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重印。如今，我將一九五九年的版本改正了一些錯誤，修改了《序》，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再版出書。
整理這部《英烈傳》都是在業(yè)余抽出時間搞的，疏漏之處一定很多，誠懇地希望族者諸君指教。
趙 景 深
一九五○年七月十二日于上海
一九八○年九月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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