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懷帝永嘉五年，漢主淵嘉平元年，成主李雄玉衡元年，共三國，有蜀中流民瞰隙為亂，奉蜀將杜路之后弢為首。因此瑯琊王下檄與王敦、陶侃，令其將兵收剿。差行人梅陶為使，先至廣州，陶侃接見，問曰：“荊土反寇石冰馀黨，我與陳敏、劉弘等已皆剿滅，此賊又是因何而起？”梅陶曰：“先年蜀遭趙廞、李特之亂，人民流寓荊襄、湘鄖等處者，劉公以德?lián)嶂?，悉服賦役，各安生理，故此毋敢非為。今自劉弘、皮初喪后，荊州守王澄傲忽荒怠，湘州守茍?zhí)鬟^于嚴(yán)酷，荊湘士民乘勢輕侮流眾，以其異地之人，或多科徭役，或重派丁糧。有蜀首汝班者，具情訟于茍公，湘州參軍馮素與班有隙，素乃權(quán)譖汝班不遵官法，勸其驅(qū)逐流民還蜀。汝班率眾流民面稟茍?zhí)髟唬骸业仍笧闀x氓，不愿為反成之民，以此逃下荊湘。今服差役已久，即同荊民，何聽奸人之言，而生嫌隙也！’茍?zhí)髀犉溆欣?，遣出定議區(qū)處，又被馮素所惑，復(fù)出曉示于外，言：‘但有流民恃頑不即出境者，盡行誅戮！’流民見此，懼眺嚴(yán)酷，乃集精壯數(shù)千，以醴陵令杜弢有勇力，近與茍?zhí)鞑荒?，即劫入縣，擁弢為主，驟然打破長沙據(jù)之，不數(shù)日，有眾萬馀。茍?zhí)饕魇斩艔|，弢亦擁眾對敵。眺不知弢勇，親自出馬責(zé)弢，弢不聽，二人構(gòu)戰(zhàn)，十合之中，被弢一刀斬于馬下。馮素驚走，湘州亦被所奪。故此瑯琊王知公有剪寇之略，特請發(fā)兵與王青州共往征之?！碧召┞犙园菝吞障然?，即遣人馳約王敦。陶至建業(yè)，言：“廣州受命，不日就發(fā)?！爆樼鹜醮笙??；敢陀稚涎栽唬骸拔臅?，言荊寇甚倡，長沙、湘州俱陷，荊州刺史王澄亦非將帥之才，德澤又無以及民，為人暗而多傲，恐難制亂。萬一荊州有失，上流門戶休矣。亟宜遣人代回，免致誤國?！蓖鯇?dǎo)曰：“王敦、陶侃既已奉命，兵必將到，若擅調(diào)刺史，朝中豈不見責(zé)乎？”周顗曰：“亂世行權(quán)，不必拘執(zhí)。上流是吾江東屏障，宜當(dāng)選材鎮(zhèn)治，茂倫之言是也?！爆樼鹜踉唬骸叭粍t何人可去？”正議未了，忽有哨船來上告急文書，言：“廣州二處之兵未到，反賊乘破長沙、湘東之勢，寇掠荊州下縣，荊州刺史王澄出兵收捕，反被杜弢所敗。幸得山簡舊參軍王沖來救，奮力殺退賊眾，方才勢沮。王沖勸澄急會襄沔，趁其初起，協(xié)力共討平之。澄心懼怯，不聽其言，又不旌賞委用，徑回荊州，忽治軍旅，日與內(nèi)史王機博弈飲酒。王沖屢諫，澄全弗聽，反加傲慢，似有責(zé)讓之意。王沖不忿，擁眾自處，打荊州刺史旗號御賊。王澄懼為激反，徙治沓中，沖亦不敢攝事。今州中無主，士民惶惶，恐賊竊奪，乃副貳所上之文書。”瑯琊王見之，急問王導(dǎo)，導(dǎo)曰：“荊州重任，必須遣賀循、顧榮前去，方可鎮(zhèn)守?！被敢驮唬骸岸饔新毷?，亦不可離，宜先使周安東往守，待二處兵來，看其可否，再行計議?！爆樼鹜鯊闹?。以周顗為荊州刺史，召王澄回建業(yè)，代為軍咨祭酒。澄得詔，即收拾順流東下，舟次大江，遇王敦領(lǐng)兵來討杜弢。兩船湊合，敦請澄過舟敘話，澄以敦乃族弟，禮貌上不甚謙敬，及論世務(wù)，言多輕忽。問以與賊相戰(zhàn)，何為失利，澄反倨傲，勿以敦為意。敦心不懌，思有害澄之意。值陶侃兵到，催促會議，澄即昂然別去，敦愈恨矣。后人有詩嘆澄驕傲致禍云：
堪嘆王澄枉擅名，平生量狹少容人。兵敗猶然施傲慢，故教惹禍喪其身。
時王敦與兄相別，各自放開帆櫓，往東西而去。敦至長沙境內(nèi)，與陶侃相見，計議已畢，乃合兵徑望長沙而進。早有伏路賊兵探得，報與杜弢知道。弢曰：“既有兵來，不可待其臨城，方好出入。”即同部將王貢、張彥引兵出城拒敵官兵，使其黨目汝班、葉彥通保守城池。弢行四十里，遇先鋒朱伺兵至。弢乃扎下軍馬，擺開陣勢以待。伺方整頓隊伍，只見陶侃、王敦大軍俱到，屯作兩處，親至陣前觀看。杜弢對住朱伺，分令王貢沖殺陶侃之軍，張彥沖殺王敦之軍。侃將童奇出敵，敦將陳修出敵，六員將各自廝戰(zhàn)，將約兩個時辰，俱斗四五十合，未分勝敗。賊黨杜侖見朱伺英勇，拍馬舞刀砍出夾攻。伺敵二寇渠，手不得停。王敦見各賊皆勇，把旗一揮，夏宋、劉晟、曹興三將一齊沖出，侃陣中龔登亦從旁攻入，杜侖心亂，被朱伺一刀砍于馬下。杜弢遮攔不住，拍馬而走。王敦、陶侃揮兵一涌而進，將賊兵沖得七斷八續(xù)，前后不能相顧，死傷滿道。王貢與張彥亦皆大敗，望長沙城中而走。王敦傳令急追，四十里馬不停蹄，直至城下，將六門困住，一連攻打十馀日。城中百姓皆相聚嗟怨曰：“劉荊州、陶廣州皆仁德恩官，我等此時違天抗拒，殺死官兵，神人不佑。理合改正歸降，方保宗族。”杜弢親自聽得，欲待收斬怨者戒眾，又恐激變，乃密與葉彥通、王貢議曰：“滿城士民初附，多有變心，怨聲不絕，意欲棄邪歸正。但王敦、陶侃二人法執(zhí)令嚴(yán)，恐不肯相容耳！”王貢曰：“卸甲降軍，如蛾投火，未必為可，不若奉降表下建康，言愿歸正，鎮(zhèn)守長沙，與朝廷宣力，將功贖罪。若得準(zhǔn)請，罷回二處之兵，我等再養(yǎng)威銳，看緊慢而行，大事得成，未可定也?！倍艔|曰：“君言足有主見?！蹦思疵~彥通作降表一封，使人下建康呈獻，辭曰：
荊州醴陵叛臣杜弢等激切上言：伏念臣等本無叛意，蓋為荊守王澄嗜酒游樂，不勤政事，征徭督賦，委于下僚，科斂無方，酷擾百姓，各不安生。湘守茍?zhí)鞅┡翱量?，不恤刑政，殘害無辜，詐索流眾錢財，貪謀不遂，背合荊襄長沙，嚴(yán)逐流民還歸川蜀，民輩咸愿為晉之鬼，不愿為成之民，是以流首汝班等具情告白，茍?zhí)髀狇T素奸言，欲盡追荊楚錢谷布帛，不容帶去，并詭計逗遛。班等見不聽信，復(fù)鳴王澄，澄又發(fā)令欲概誅流民。荊州參軍葉彥通代民分辨，澄坐以罪，流眾不忿，乃劫去彥通，推弢為首，共拒王澄、茍?zhí)髦畱K。今見官軍東下，不敢抗逆，動害黎民，愿自改正。特此哀訴，伏乞殿下大王赦宥罪過，許臣等洗心報國，效力中原，永不敢悖，萬死干冒。
瑯琊王見弢上表輸誠服罪，情有可原，乃下令諭使王敦、陶侃，暫且回鎮(zhèn)，容弢歸款，就授杜弢為巴東監(jiān)軍，散其流民，兵眾配入官兵部下。弢得回音，即使人往敦、侃營中告稟，言：“兩位刺史大人，何日軍回起馬，待弢出城勞軍送餞?！碧召┮姮樼鸺{其歸順，隨往敦營共議曰：“今杜弢亡在旦夕，知勢不敵，故此暗行奸計，散我二人之軍，免使逼彼。瑯琊王何即聽哄，反授他為巴東監(jiān)軍，令我等回鎮(zhèn)。我二人一去，待賊養(yǎng)成牙爪羽翼，西合偽成，將來不可復(fù)制矣。不若因其失勢，兵士窘迫，擒而剿之，則后人知所畏懼，荊湘始靖。”敦曰：“公見甚遠，昔日羅尚征蜀，不聽吾言，以致李特猖獗。今被李雄占據(jù)川土，輕難復(fù)取，即此類也。吾等專兵在此，將自主意，亟當(dāng)攻之?！庇谑谴弑找勾虺恰６艔|召眾議曰：“今瑯琊王恩準(zhǔn)我等之降，而王敦、陶侃復(fù)又不容，圍困愈急，是欺我孤城無援耳?！睆垙┰唬骸氨思炔蝗剩邑M又守以待斃乎？分付結(jié)束齊整，將庫藏收拾，明日我愿當(dāng)先殺出長沙，往別郡攻打?qū)倏h，看他趕得幾處，那能日日與吾作對也?！辟\眾皆曰：“張寨長之言有理，權(quán)宜避之?！贝稳?，張彥率流兵一萬奮勇殺出，望東而去。朱伺、夏宋引兵追趕。賊人拚命殺轉(zhuǎn)，官兵折傷過甚。朱、夏二將無兵接應(yīng)，只得收回，報知王敦曰：“賊兵勢窘，不能守城拒敵，故欲逃去，攻掠下縣鄰郡，避我之鋒，分我之勢耳，但慮良民又不得安，如何區(qū)處？”陶侃曰：“且緊緊困住城內(nèi)之賊，莫容再出，其逃去者，易于收剿矣?？杉毙形臅フ?，令周士達起兵前來截殺，我等察探消息的實，從后追剿。先掃在外孽寇，杜弢亦無能為矣！”敦然其議，乃連發(fā)兩道文書，往豫章約會。周訪接得，即召新?lián)軄黻惷艚祵⑾奈娜A、夏文盛等商議其事。夏文華曰：“賊寇被圍日久，長沙糧少，故遣一枝出外抄掠，以為聲援耳。荊襄有青、廣二處官兵在彼，此賊必然來擾江右。既然二公有文來會，可分兵一萬，待小將兄弟兩人，先往黃梅山谷，絕其來路，賊徒不知我等預(yù)把此地，必然妄行前進，可以一戰(zhàn)而擒渠首矣。”周訪聽計大喜，即點精兵一萬，令夏文華兄弟二人密往黃梅守截賊寇。二人星夜先至地名黃梅山，相度賊人必行之地，分作兩頭，埋定守之。
且說賊首張彥自離長沙，一路擄掠財帛，捉拿壯幼，充作兵伍。人民聞風(fēng)懼怕，皆預(yù)先逃入山谷中躲避。張彥探知備細，乃率眾入山搜捕，所得甚廣。不月馀，行到黃梅地方，亦令黨夥分頭入深谷中搜掠。兵眾曰：“此處山谷崎險，已近豫章皖城，恐有防備之兵，不如遣人探訪的實，搜一處撿一處，免致被算。”張彥曰：“此時人民皆攜金銀避我，多是虛立，若一察探，彼則又移，財物無所得矣?！币毁\次首目曰：“這所在之山，與別山不同，且多樹木，道路窄小，若有伏兵把守，一時截出，難與為敵矣?！睆┰唬骸叭舸艘蓱?，何以能成大事？我等來此則甚！”即自當(dāng)先，徑行深谷要路，令人兩旁去訪。不二十里，見山坳中草窩連結(jié)，眾即吶喊爭前。忽然間一聲炮起，沖出一彪人馬，為首一員猛將，手持大刀截住路口，兩邊箭如雨點，射得賊眾躲閃無門。張彥喝兵對射，思欲沖過。夏文華曰：“汝何不知死活，到此尚不下馬投降，定要捉住，自取萬剮也。曾知夏將軍名否？”張彥知文華威名在外，且路窄難進，不敢向前，翻身退后而走。行不數(shù)里，炮聲又起，一員大將，手執(zhí)長槍截出，大叫曰：“賊將認得收石冰、擒汪可東的夏文盛將軍否？”張彥曰：“名聞久矣，但不知是吾對手非也！”文盛大怒，挺槍就刺，張彥接住，二人交馬，才十馀合，夏文華趕到，兩邊圍住。張彥見不是勢頭，乃奮勇沖出，殺條血路而走。夏文盛見其拼死當(dāng)先，不阻其逃，惟只隨后追去。將近又五七十步，文盛抽弓拔箭，照定背心，一箭射去，徑透甲內(nèi)。張彥負痛，伏鞍而走。夏文華知其被射，亦拽起雕弓滿放一箭，打中腰上。彥乃滾鞍落馬，賊黨來救，文華弟兄殺散賊夥，將張彥擒住綁起。賊之部兵思無去路，盡皆乞降。文華收其流民魁渠三四人斬之，將張彥押回豫章解見周訪。訪乃斬其首，遣人送至長沙，號令杜弢。敦、侃見了大悅，即將首級挑至城下攻打。弢見張彥首級，私謂王貢曰：“官兵見吾喪了張彥，便有欺我之意，乘其驕忽，你可整兵出城，殺他一陣，然后再作道理?！必暿芷涿?，披掛伺候。葉彥通曰：“還須主帥分二門一齊突出，方可取勝。但聽我城上炮起為號，各宜努力向前，不可畏縮?！倍艔|然之。彥通、汝班二人上鼓樓觀看。
卻說二處之兵圍至日午，見城中并無動靜，乃約會收兵回寨，議計而行，遂收隊伍。彥通、汝班見官兵退動，乃放起號炮。杜弢、王貢分兩路舍死突出，直入官兵陣中，殺得交橫亂倒，官兵四散奔潰。朱伺、童奇大呼曰：“兵士不可妄走，待吾來擒那賊?！睆|等聽得，橫沖而過，官兵大敗，望風(fēng)逃竄，賊等從后追襲。陶侃親自揮刀止喝，朱伺等抵住，軍乃扎定。王貢趕到將近，見侃兵嚴(yán)待，亦不敢退，兩家對面而拒。陶侃聞是王貢，乃勒馬向前高叫曰：“我乃陶廣州也，平生不行暗計，今有一言相問。天色已晚，不可兩邊放箭。來者莫非王丞椽否？”貢乃欠身而言曰：“大人呼召，有何見諭？”侃曰：“吾道杜弢耳。弢昔為益州小吏，因盜庫錢，發(fā)配此處，因有勇略，無恥為盜。劉荊州惜其才，乃令參預(yù)軍事，免彼為非，后又保他為官，既受朝廷爵祿，不思報國，而乃作亂，是不忠也。父死不知服喪，而乃瞞公叨秩，飲酒宴樂，是不孝也。不忠不孝，實天地間之大罪人矣。卿乃清名佳士，喬木良人，何從此輩為亂，而取罵名乎！且世間只有老僧老儒，曾見有老賊乎？不久悉將就戮者。汝有此等材藝，何不為朝廷立功，顯祖留名于世，以作中正之人，豈不與為盜賊者懸隔遠乎？”王貢聞言，乃下馬拜曰：“愚之不明，為流眾與杜弢所陷，故致失節(jié)。今聞教化，愿為前部，討弢贖罪，望宥前愆。”侃乃令人扶之上馬，同入寨中，親執(zhí)貢手慰而撫之。
次日，王貢率領(lǐng)本部人馬扣城，喚杜弢謂之曰：“今外援已絕，內(nèi)糧已乏，我今聽陶公之勸，改心歸順，得他甚相敬重，你可從我之言，開城謝罪，同作正人乎！”弢不答。眾流民曰：“前日主帥曾請降于瑯琊王，今陶公使王左帥來招，事可一同，主帥不言，有何意思？”內(nèi)有荊民在內(nèi)為兵者過半，乃齊聲叫曰：“汝若不從王將軍之言，我等自愿出降?！睆|乃紿眾人曰：“既然如此，可上城回話，明日一同開門拜降?！北繉⒋搜缘琅c王貢，貢乃退去。至夜，杜弢密召汝班議曰：“王貢既去，軍心皆變矣。我等若降，必為王敦二人所殺，不若棄了兵眾，漏夜逃回蜀中，再作道理?！卑嘣唬骸爸鲙浿允且病！睗撆c數(shù)騎遁去，至湘州路上，病發(fā)而死，汝班殮其尸，沉于江中而去。荊襄復(fù)寧。陶侃表奏王貢為湘州守，以代茍?zhí)髦?，王敦、陶侃歸功于瑯琊王，二人皆收兵回鎮(zhèn)。后人有詩贊美王敦、陶侃不聽詭降，遂能平定荊湘、剪除劇寇云：
陶侃心聰識見長，預(yù)知奸計不容降。王敦智略能猜料，卒平逆黨定荊湘。
堪嘆王澄枉擅名，平生量狹少容人。兵敗猶然施傲慢，故教惹禍喪其身。
時王敦與兄相別，各自放開帆櫓，往東西而去。敦至長沙境內(nèi)，與陶侃相見，計議已畢，乃合兵徑望長沙而進。早有伏路賊兵探得，報與杜弢知道。弢曰：“既有兵來，不可待其臨城，方好出入。”即同部將王貢、張彥引兵出城拒敵官兵，使其黨目汝班、葉彥通保守城池。弢行四十里，遇先鋒朱伺兵至。弢乃扎下軍馬，擺開陣勢以待。伺方整頓隊伍，只見陶侃、王敦大軍俱到，屯作兩處，親至陣前觀看。杜弢對住朱伺，分令王貢沖殺陶侃之軍，張彥沖殺王敦之軍。侃將童奇出敵，敦將陳修出敵，六員將各自廝戰(zhàn)，將約兩個時辰，俱斗四五十合，未分勝敗。賊黨杜侖見朱伺英勇，拍馬舞刀砍出夾攻。伺敵二寇渠，手不得停。王敦見各賊皆勇，把旗一揮，夏宋、劉晟、曹興三將一齊沖出，侃陣中龔登亦從旁攻入，杜侖心亂，被朱伺一刀砍于馬下。杜弢遮攔不住，拍馬而走。王敦、陶侃揮兵一涌而進，將賊兵沖得七斷八續(xù)，前后不能相顧，死傷滿道。王貢與張彥亦皆大敗，望長沙城中而走。王敦傳令急追，四十里馬不停蹄，直至城下，將六門困住，一連攻打十馀日。城中百姓皆相聚嗟怨曰：“劉荊州、陶廣州皆仁德恩官，我等此時違天抗拒，殺死官兵，神人不佑。理合改正歸降，方保宗族。”杜弢親自聽得，欲待收斬怨者戒眾，又恐激變，乃密與葉彥通、王貢議曰：“滿城士民初附，多有變心，怨聲不絕，意欲棄邪歸正。但王敦、陶侃二人法執(zhí)令嚴(yán)，恐不肯相容耳！”王貢曰：“卸甲降軍，如蛾投火，未必為可，不若奉降表下建康，言愿歸正，鎮(zhèn)守長沙，與朝廷宣力，將功贖罪。若得準(zhǔn)請，罷回二處之兵，我等再養(yǎng)威銳，看緊慢而行，大事得成，未可定也?！倍艔|曰：“君言足有主見?！蹦思疵~彥通作降表一封，使人下建康呈獻，辭曰：
荊州醴陵叛臣杜弢等激切上言：伏念臣等本無叛意，蓋為荊守王澄嗜酒游樂，不勤政事，征徭督賦，委于下僚，科斂無方，酷擾百姓，各不安生。湘守茍?zhí)鞅┡翱量?，不恤刑政，殘害無辜，詐索流眾錢財，貪謀不遂，背合荊襄長沙，嚴(yán)逐流民還歸川蜀，民輩咸愿為晉之鬼，不愿為成之民，是以流首汝班等具情告白，茍?zhí)髀狇T素奸言，欲盡追荊楚錢谷布帛，不容帶去，并詭計逗遛。班等見不聽信，復(fù)鳴王澄，澄又發(fā)令欲概誅流民。荊州參軍葉彥通代民分辨，澄坐以罪，流眾不忿，乃劫去彥通，推弢為首，共拒王澄、茍?zhí)髦畱K。今見官軍東下，不敢抗逆，動害黎民，愿自改正。特此哀訴，伏乞殿下大王赦宥罪過，許臣等洗心報國，效力中原，永不敢悖，萬死干冒。
瑯琊王見弢上表輸誠服罪，情有可原，乃下令諭使王敦、陶侃，暫且回鎮(zhèn)，容弢歸款，就授杜弢為巴東監(jiān)軍，散其流民，兵眾配入官兵部下。弢得回音，即使人往敦、侃營中告稟，言：“兩位刺史大人，何日軍回起馬，待弢出城勞軍送餞?！碧召┮姮樼鸺{其歸順，隨往敦營共議曰：“今杜弢亡在旦夕，知勢不敵，故此暗行奸計，散我二人之軍，免使逼彼。瑯琊王何即聽哄，反授他為巴東監(jiān)軍，令我等回鎮(zhèn)。我二人一去，待賊養(yǎng)成牙爪羽翼，西合偽成，將來不可復(fù)制矣。不若因其失勢，兵士窘迫，擒而剿之，則后人知所畏懼，荊湘始靖。”敦曰：“公見甚遠，昔日羅尚征蜀，不聽吾言，以致李特猖獗。今被李雄占據(jù)川土，輕難復(fù)取，即此類也。吾等專兵在此，將自主意，亟當(dāng)攻之?！庇谑谴弑找勾虺恰６艔|召眾議曰：“今瑯琊王恩準(zhǔn)我等之降，而王敦、陶侃復(fù)又不容，圍困愈急，是欺我孤城無援耳?！睆垙┰唬骸氨思炔蝗剩邑M又守以待斃乎？分付結(jié)束齊整，將庫藏收拾，明日我愿當(dāng)先殺出長沙，往別郡攻打?qū)倏h，看他趕得幾處，那能日日與吾作對也?！辟\眾皆曰：“張寨長之言有理，權(quán)宜避之?！贝稳?，張彥率流兵一萬奮勇殺出，望東而去。朱伺、夏宋引兵追趕。賊人拚命殺轉(zhuǎn)，官兵折傷過甚。朱、夏二將無兵接應(yīng)，只得收回，報知王敦曰：“賊兵勢窘，不能守城拒敵，故欲逃去，攻掠下縣鄰郡，避我之鋒，分我之勢耳，但慮良民又不得安，如何區(qū)處？”陶侃曰：“且緊緊困住城內(nèi)之賊，莫容再出，其逃去者，易于收剿矣?？杉毙形臅フ?，令周士達起兵前來截殺，我等察探消息的實，從后追剿。先掃在外孽寇，杜弢亦無能為矣！”敦然其議，乃連發(fā)兩道文書，往豫章約會。周訪接得，即召新?lián)軄黻惷艚祵⑾奈娜A、夏文盛等商議其事。夏文華曰：“賊寇被圍日久，長沙糧少，故遣一枝出外抄掠，以為聲援耳。荊襄有青、廣二處官兵在彼，此賊必然來擾江右。既然二公有文來會，可分兵一萬，待小將兄弟兩人，先往黃梅山谷，絕其來路，賊徒不知我等預(yù)把此地，必然妄行前進，可以一戰(zhàn)而擒渠首矣。”周訪聽計大喜，即點精兵一萬，令夏文華兄弟二人密往黃梅守截賊寇。二人星夜先至地名黃梅山，相度賊人必行之地，分作兩頭，埋定守之。
且說賊首張彥自離長沙，一路擄掠財帛，捉拿壯幼，充作兵伍。人民聞風(fēng)懼怕，皆預(yù)先逃入山谷中躲避。張彥探知備細，乃率眾入山搜捕，所得甚廣。不月馀，行到黃梅地方，亦令黨夥分頭入深谷中搜掠。兵眾曰：“此處山谷崎險，已近豫章皖城，恐有防備之兵，不如遣人探訪的實，搜一處撿一處，免致被算。”張彥曰：“此時人民皆攜金銀避我，多是虛立，若一察探，彼則又移，財物無所得矣?！币毁\次首目曰：“這所在之山，與別山不同，且多樹木，道路窄小，若有伏兵把守，一時截出，難與為敵矣?！睆┰唬骸叭舸艘蓱?，何以能成大事？我等來此則甚！”即自當(dāng)先，徑行深谷要路，令人兩旁去訪。不二十里，見山坳中草窩連結(jié)，眾即吶喊爭前。忽然間一聲炮起，沖出一彪人馬，為首一員猛將，手持大刀截住路口，兩邊箭如雨點，射得賊眾躲閃無門。張彥喝兵對射，思欲沖過。夏文華曰：“汝何不知死活，到此尚不下馬投降，定要捉住，自取萬剮也。曾知夏將軍名否？”張彥知文華威名在外，且路窄難進，不敢向前，翻身退后而走。行不數(shù)里，炮聲又起，一員大將，手執(zhí)長槍截出，大叫曰：“賊將認得收石冰、擒汪可東的夏文盛將軍否？”張彥曰：“名聞久矣，但不知是吾對手非也！”文盛大怒，挺槍就刺，張彥接住，二人交馬，才十馀合，夏文華趕到，兩邊圍住。張彥見不是勢頭，乃奮勇沖出，殺條血路而走。夏文盛見其拼死當(dāng)先，不阻其逃，惟只隨后追去。將近又五七十步，文盛抽弓拔箭，照定背心，一箭射去，徑透甲內(nèi)。張彥負痛，伏鞍而走。夏文華知其被射，亦拽起雕弓滿放一箭，打中腰上。彥乃滾鞍落馬，賊黨來救，文華弟兄殺散賊夥，將張彥擒住綁起。賊之部兵思無去路，盡皆乞降。文華收其流民魁渠三四人斬之，將張彥押回豫章解見周訪。訪乃斬其首，遣人送至長沙，號令杜弢。敦、侃見了大悅，即將首級挑至城下攻打。弢見張彥首級，私謂王貢曰：“官兵見吾喪了張彥，便有欺我之意，乘其驕忽，你可整兵出城，殺他一陣，然后再作道理?！必暿芷涿?，披掛伺候。葉彥通曰：“還須主帥分二門一齊突出，方可取勝。但聽我城上炮起為號，各宜努力向前，不可畏縮?！倍艔|然之。彥通、汝班二人上鼓樓觀看。
卻說二處之兵圍至日午，見城中并無動靜，乃約會收兵回寨，議計而行，遂收隊伍。彥通、汝班見官兵退動，乃放起號炮。杜弢、王貢分兩路舍死突出，直入官兵陣中，殺得交橫亂倒，官兵四散奔潰。朱伺、童奇大呼曰：“兵士不可妄走，待吾來擒那賊?！睆|等聽得，橫沖而過，官兵大敗，望風(fēng)逃竄，賊等從后追襲。陶侃親自揮刀止喝，朱伺等抵住，軍乃扎定。王貢趕到將近，見侃兵嚴(yán)待，亦不敢退，兩家對面而拒。陶侃聞是王貢，乃勒馬向前高叫曰：“我乃陶廣州也，平生不行暗計，今有一言相問。天色已晚，不可兩邊放箭。來者莫非王丞椽否？”貢乃欠身而言曰：“大人呼召，有何見諭？”侃曰：“吾道杜弢耳。弢昔為益州小吏，因盜庫錢，發(fā)配此處，因有勇略，無恥為盜。劉荊州惜其才，乃令參預(yù)軍事，免彼為非，后又保他為官，既受朝廷爵祿，不思報國，而乃作亂，是不忠也。父死不知服喪，而乃瞞公叨秩，飲酒宴樂，是不孝也。不忠不孝，實天地間之大罪人矣。卿乃清名佳士，喬木良人，何從此輩為亂，而取罵名乎！且世間只有老僧老儒，曾見有老賊乎？不久悉將就戮者。汝有此等材藝，何不為朝廷立功，顯祖留名于世，以作中正之人，豈不與為盜賊者懸隔遠乎？”王貢聞言，乃下馬拜曰：“愚之不明，為流眾與杜弢所陷，故致失節(jié)。今聞教化，愿為前部，討弢贖罪，望宥前愆。”侃乃令人扶之上馬，同入寨中，親執(zhí)貢手慰而撫之。
次日，王貢率領(lǐng)本部人馬扣城，喚杜弢謂之曰：“今外援已絕，內(nèi)糧已乏，我今聽陶公之勸，改心歸順，得他甚相敬重，你可從我之言，開城謝罪，同作正人乎！”弢不答。眾流民曰：“前日主帥曾請降于瑯琊王，今陶公使王左帥來招，事可一同，主帥不言，有何意思？”內(nèi)有荊民在內(nèi)為兵者過半，乃齊聲叫曰：“汝若不從王將軍之言，我等自愿出降?！睆|乃紿眾人曰：“既然如此，可上城回話，明日一同開門拜降?！北繉⒋搜缘琅c王貢，貢乃退去。至夜，杜弢密召汝班議曰：“王貢既去，軍心皆變矣。我等若降，必為王敦二人所殺，不若棄了兵眾，漏夜逃回蜀中，再作道理?！卑嘣唬骸爸鲙浿允且病！睗撆c數(shù)騎遁去，至湘州路上，病發(fā)而死，汝班殮其尸，沉于江中而去。荊襄復(fù)寧。陶侃表奏王貢為湘州守，以代茍?zhí)髦?，王敦、陶侃歸功于瑯琊王，二人皆收兵回鎮(zhèn)。后人有詩贊美王敦、陶侃不聽詭降，遂能平定荊湘、剪除劇寇云：
陶侃心聰識見長，預(yù)知奸計不容降。王敦智略能猜料，卒平逆黨定荊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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