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晉武昌郡公王敦恃強(qiáng)震主，兼并襄陽、長沙，害譙王、甘卓，全據(jù)荊楚，上流無礙，乃從沈充、錢鳳之謀，決意謀反。自移兵鎮(zhèn)姑熟，奏請兄王含為武昌刺史，總江以西諸軍事，周慮為襄陽守，王廙為長沙守。不知王舒首已盡忠于晉，保為荊州刺史。又以王彬素拂于己，乃奉為江州刺史，欲勒其從己。二人本不欲去，奈朝廷不敢拂王敦，從其所請。憑敕已下，彬、舒只得赴任。經(jīng)過姑熟，王敦乃撥付兵馬與二人，臨行，私謂彬曰：“上流重鎮(zhèn)，皆吾族人掌握，異日不勞力而入大位矣。”王彬曰：“此豈人臣之言耶？兄何不圖流芳而甘遺臭以自污乎？”敦大怒曰：“汝欲辱兄，若還不念祖宗，只好去汝！”彬曰：“兄今得勢，君主且不能奈何，何況弟乎？但難免議論耳?！蓖跏婷軇裨唬骸靶滞鶜q殺兄王澄、王棱，人口未息。今復(fù)又欲殺弟，是自枯其本也?！倍啬酥?，二人別去。沈充又謂王敦曰：“郭璞乃先知異士，今以母喪辭職在家，可召用之?！倍啬耸谷巳ヒ姽薄ｈ币阅竼饰丛釣檗o，未復(fù)。使奉資相助，璞受之，將母、舅柩卜葬于暨湯河邊，與水止隔五十馀步。其友人王用曰：“君素自明神術(shù)，胡乃葬母近水濱乎？他日洪波漂蕩，則母壙將為魚鱉之巢，而親靈無所歸附矣。人子何安？”璞曰：“公何若此言也？吾已籌之，此處不久當(dāng)為干崖陸地。公試觀之?！庇靡詾殍毖杂厥帲佣蝗?。后過數(shù)載，果然沙漲河走，墳前十馀里皆為桑田。于是人皆服其術(shù)，始知其不獨(dú)神于卜筮，而堪輿之名尤播，遠(yuǎn)近求其扦葬者門無虛日矣。王用乃令其子侄皆從郭璞習(xí)學(xué)其藝術(shù)。王用見璞葬驗(yàn)，喪父之日，即詣璞，懇為葬父。璞乃為其擇一地，扦于邊上立穴。用數(shù)從璞閑談地理，聊亦頗曉。及見所點(diǎn)，不識其義，問于璞。璞曰：“此為龍耳，穴葬三年，當(dāng)致有天子親臨，日后出貴，主為朝廷傳奏之官，居專聽之任?！彼炝⑹杂浿唬骸傲堫^，葬龍耳。不過三年，見天子?！睍r(shí)人慕璞之術(shù)，咸往觀之。見題碑記，皆驚嘆其徼顯。四處傳遍，攘聞至京。近臣以其言奏于晉帝，帝曰：“郭璞亦吾之臣，何敢與常人作天子地耶？”明帝又恐有錯，乃召陰陽生與近侍一二人，微服扮作民家行徑，自往察之，然后治其擅葬天子地之罪。歷觀數(shù)處，郭璞所扦穴法，陰陽生皆莫能識。至王用父冢之側(cè)，見有茅房，墳前立一碑，讀其辭畢，與隨從疑不能解。正在徘徊，用看有人觀墓，慌出相見。帝曰：“你是何人，墳是誰家的？”對曰：“此內(nèi)是吾老父。因郭著作代扦此穴，立石征記?？秩硕蕢模衢偞?。過三年，事應(yīng)則無妨矣，以此吾自常于此間看守。先生等問他何為？”帝曰：“人言郭著作妙于堪輿，吾觀此穴過于高，故問耳?！庇迷唬骸氨搜允驱埗?，大宜在其處?！标庩柹唬骸按烁呦袷驱埥牵?dāng)主無人，君何信焉？”用曰：“郭著作曾言教吾勿為人破，三年后當(dāng)致天子，是其驗(yàn)也。”帝曰：“然則出天子地？”用曰：“非也。但能使天子親臨至此墳上耳，乃見天子耶?！钡坌拇篑?，再乃細(xì)看而回。謂其近侍曰：“天子至此地，璞亦能知，豈非術(shù)能通神而然？”乃召璞命卜王敦之事。璞曰：“臣知國家旺氣正盛，但不能一統(tǒng)耳。王敦?zé)o能為也，若再起兵，必主敗而氣死。昨敦欲召臣至其麾下，臣已卜之審矣。陛下不足為慮。”明帝心安。璞辭朝歸家終制，只見王敦又使人來召，自乃占其去就吉兇，應(yīng)次年春中身有大難，驚嘆久之，同往姑熟相見。敦授以官，璞曰：“待冬底服闋，方敢領(lǐng)職，望明公勿以故月之期而使璞不得全其孝也?！倍啬速浂椭ｈ睔w里，敦唯不久必及。其月次行禳厭之法以掩之，不說出口，乃聚諸家人妻妾等囑付曰：“汝等諸人謹(jǐn)記吾言，七日不得妄行窺覷吾之行動，不可到后廂坑廁上去，吾已打掃潔凈，另有緊關(guān)之用。凡諸外人來問吾時(shí)，可一一回言被遠(yuǎn)處請去，十日才回，休教入門搔擾。家下不可奪爭吵鬧，不得妄言禍福，不得道吾名字，俱忌百忌之外為則。只有桓彝與吾通家，不分內(nèi)外，常時(shí)到臥房廚下來行來坐的，哄他出外不得，你等可以候他，休令妄入，明言七日后方可相見。得他來，當(dāng)面囑付便好?！毖晕匆眩敢椭比?，曰：“汝等在此齊集，所議何事？”璞曰：“正欲見你，有事相告。”乃執(zhí)彝手，將前情備細(xì)說了一遍，即叮嚀囑曰：“公今后不得頻來。若有急事，只可于外門喚僮仆名字，不可言吾之名。臥房廚廁之處，切不可妄到。七日后任汝行矣。切記！切記！”桓彝應(yīng)諾而回，璞乃安心作法。至第五日，桓彝聽得人言，沈充使王敦急拘郭璞至郡，莫得起服入朝。適值酒醉，乘興徑至璞家，輅不顧忌前誡，不呼家僮，見書房門鎖，即入臥房，諸妻妾并無一人在，內(nèi)者是廚中，信足就往。忽見廁前明燈焚香，擺至肴?酒禳，彝即去看。見無鐘箸椅凳，探頭望廁內(nèi)窺之，見璞口中銜刀，披發(fā)裸身，斜坐廁上。彝驚怖，抽身急走，璞乃叫曰：“事已至此，焉用去為？”遂出正衣相敘曰：“吾昨囑公千萬莫至此內(nèi)，今竟忘之，是乃天數(shù)不可逭也。此難非但禍吾，卿亦在所不免，一亡俱亡，一存俱存，二人身首不能完全，是亦前生分定耳！”彝乃流淚曰：“吾被酒誤，致忘君誡，豈非數(shù)之難逃乎？”乃相對而哭，舉家悲慘失色。璞曰：“法被沖破，禳則枉然。吾友許遜、吳猛二公道術(shù)甚高，遣人請來一問，以求脫身之術(shù)，看他以何可救你我二人否？”伻行，值王敦使人催請甚急，璞知難以再拒，收拾同去。敦喜，署為參軍。許、吳二人知其事，亦至姑熟謁璞。璞以其情告之，問求脫身之術(shù)。許遜曰：“既已禳之被破，此天之?dāng)?shù)，不容人算耳。再行他術(shù)，亦無所用?！辫痹唬骸叭粍t遁而去之？”遜曰：“遁亦難免，弗若明白，毋以暗昧，豈不聞諸葛孔明之事乎？設(shè)如孫龐暗算之術(shù)，出于人為，則可鎮(zhèn)壓禳解而免?！辫蹦它c(diǎn)首然之。三人正在談道，有王敦使命來請，見客在坐，問而辭去，以告于敦。敦素聞二士乃有道德者，即一并邀之。三人往見，敦命設(shè)宴宴款二士，大會將佐，宗族等陪之。酒酣，敦問曰：“長生之訣，可得聞乎？”遜曰：“公乃朝廷大臣貴胄，此乃山野修煉之事，豈得以是掛齒乎？”敦不為意。頃而敦又曰：“吾昨夢一木上沖于天，此主何兆？”許遜曰：“一木上沖透天，是個(gè)未字，凡事不可妄謀之兆，謀亦無成。夢兆宜信，守舊方美?！倍匦膼榔渥I己，且以惑眾，將欲執(zhí)之。吳猛看色會意，慌以杯中之酒潑于梁上，化成白鳩一對，飛舞于丹墀之內(nèi)。眾官舉目觀看，二人乃從廊下出去。須臾，白鳩繞屋直起，眾官轉(zhuǎn)眼，已失許、吳所在。王敦不樂而散。自是心中甚忌郭璞，有謀害心矣。后人有詩贊許、吳二真人曰：
吳許仙凡隔世塵，化鳩悟逆試無心。一木沖天知事未，令人到此羨真君。王敦逆謀雖著，因許遜之言亦不敢發(fā)。劉隗奔于后趙，石勒見其所言王敦為亂，亦欲乘機(jī)侵奪晉地。使孔萇、桃豹將兵五萬，與隗虛言助晉討逆，出屯南境。探得郄鑒在廣陵地內(nèi)靠山屯扎，有兵二萬馀，萇等乃即侵郄鑒。鑒不能敵，斂兵退回合肥。孔萇得勢，乘勝寇彭城。刺史卞惇戰(zhàn)敗，退守盱眙。自此徐兗郡縣，多降于石趙。仆射紀(jì)瞻以郄鑒望清德雅，不堪軍旅，宜居臺閣，上疏請帝征之入朝。帝乃召鑒為尚書右丞。鑒薦周筵老練，可以同參政事。詔下，王敦聞之，召沈充、錢鳳共議曰：“今晉朝大臣，惟周、王二氏最盛。吾為此事，有司徒尚不相從，而周光、周撫兄弟雖在此間，其他在宦者多，吾之所為，周氏之所不服也。前因還軍，放周扎與百官回朝，今彼又在會稽集兵，若以周筵入?yún)⒋笳?，使周氏得?quán)，是又添吾一憂矣，況彼一門五侯，豈不仗義報(bào)國乎？”沈充曰：“今當(dāng)先謀劾彼，方杜其患。今有道士周脫以妖術(shù)惑民，被收在獄，未招鄉(xiāng)貫。何不假做供詞，言是周筵之族，誣其?惑民心，思謀不軌，與周馥、周密、周默等死王事者報(bào)恨伸冤，就將周劭、周勰兄弟同徐馥作亂、殺袁琇之事證之，一邊上表請除禍亂，一邊先至宜興捉周筵殺之，再除其拔尤者數(shù)人無妨矣。”王敦聽充之計(jì)，就點(diǎn)舟船，令杜弘、魏義將兵圍住宜興，稱言有賊藏于城內(nèi)。領(lǐng)兵三千，分四門而入。至周衙前，方才宣言周脫招稱周筵、周扎使其集民為兵，思謀作亂，奉詔捕上朝中問罪。官司不知其詳，不好阻當(dāng)，任弘等所為。捉筵下船，周氏宗族七百馀口男女皆被所害，在朝中者獲免。有周扎父子在會稽鎮(zhèn)守，王敦恐其為后之患，乃使沈充將兵一萬，去襲會稽除扎。路上之人雖知兵來，不知其為何往。至半夜，沈充率眾登岸，徑到會稽城下。周扎覺悟，急忙點(diǎn)兵，已被沈充搶門突入。周續(xù)殺出，被諸葛瑤刺死。沈充大叫曰：“周氏謀反，周筵等已皆籍沒。汝等欲助周扎，以甘抄家夷族也？”于是兵皆放走，周扎被沈充所斬，老幼盡死。后人有詩題周氏之祠曰：
乍謂周祠宗，令人感慨深。忘身徇國難，竭力喪秦城。玘子英堪許，乘危破石冰。仗義收陳敏，輸誠立嗣君。擺筵誅逆劭，朝野羨忠貞。滿門遭賊害，秉筆痛酸辛。王敦又除害周氏，朝野莫敢異議。以為甲兵獨(dú)盛，晉國無可與敵，乃召沈充、錢鳳共議興兵立業(yè)之事。二人巴不得敦問，好逞己能，即便齊齊上言曰：“上流無礙，淮蔡兵衰，朝中將弱，今不乘此以取大位，更待何時(shí)？且時(shí)者難得而易失，休要挫過?！倍卦唬骸皠㈠?、蔡豹、蘇峻尚有兵馬在淮上諸郡，恐未易耶?！鄙虺溆衷唬骸扒胺e，已可見矣。但明公心懼上流，不肯為耳。今若不舉，一旦人心復(fù)灰，賢俊臨朝，欲想此時(shí)，恐已無矣?！倍啬巳恢?，即擇日興兵以奪建康。時(shí)乃晉帝太寧二年，趙劉曜光初七年，后趙石勒太和六年也。王敦以周撫、鄧岳為左右先鋒，統(tǒng)兵先行。臨發(fā)，分付曰：“事成之日，卿等乃宣力元勛，當(dāng)受封公侯，世共富貴，各宜盡心。”撫、岳拜命領(lǐng)諾。又遣魏義、呂猗、諸葛瑤分道招撫各郡，約至當(dāng)陽相合。以兄王含為驃騎大將軍，監(jiān)督前軍。自統(tǒng)周慮、鄧遐與周光、錢鳳、沈充為后應(yīng)，直至湖陰駐扎。巡軍星夜馳入建康，報(bào)知其事，該部奏帝言：“王敦兵主湖陰，必有覬覦皇畿之意，乞宜早備?！泵鞯矍盀樘訒r(shí)，即有忿討王敦之志，因溫嶠諫阻而止。至是聞奏，不與眾官知會，密帶二近侍，悄悄乘巴滇駿馬，從西門岸路，夤夜趁月明馳至湖陰。時(shí)將更分，帝乃單騎直扣敦營，左右細(xì)看，觀其兵勢，周回遍繞一匝，只不曾到轅門。巡邏軍卒見一人一騎單至，疑是客商，亦不捕阻。及看其馬轡形狀非常，欲往問時(shí)，帝已回馬。邏卒乃入營稟告，見王敦晝臥未醒，不敢驚動。值敦夢見一輪紅日墜于營，自西繞東滾轉(zhuǎn)，如火般烈。敦驚覺思異，慌忙整冠出營門。見郭璞仰天而看，乃問曰：“景純仰思何事？”璞曰：“非也。道見無數(shù)神道，護(hù)從一位星君往東而去，因望日中，不知是何人，故詳看也?！倍厮技t日之夢、郭璞之言，心中怪其異。正在疑惑，巡軍向前稟曰：“才此營外有一人，如此狀貌，身騎駿馬，其轡耀燁如金，周看一匝，望東南去，趕之不上，未曾問得為誰?！倍卦唬骸按吮攸S須鮮卑兒也?！被蛟唬骸笆菫楹稳耍俊倍卦唬骸按藭x帝也。其母荀氏生于燕代，長鮮卑部，今人見帝須黃，故以為名。有能獲得者，封萬戶侯。”旗隊(duì)長數(shù)人在側(cè)，聽得此言，不待主將，即便執(zhí)械跨馬而起，如飛東出。帝見后面軍馬行動，策馬疾馳，從賣餅店門經(jīng)過，見一老嫗在外，乃以七寶馬鞭與老嫗，囑曰：“此鞭可值萬錢，吾今送你。倘若后面有人追來時(shí)，你可以此鞭示之，言道過久，已去遠(yuǎn)了。”說話間，馬少住，即撒糞于地。帝托嫗以水澆之，嫗不知其意，忻然從命。帝乃飛馬望東而行。老嫗受囑，知其勢迫，于外等候。俄見軍兵慌張而至，問于嫗曰：“適有一少年黃須漢子，騎紫色高馬，在此過否？”老嫗將七寶鞭示眾曰：“以此鞭換十餅帶去。今已去遠(yuǎn)，追不可及?！彬T士見七寶鞭異常，乃曰：“果是晉帝，其他無此鞭也。速疾追去?！眿炘唬骸凹仁翘熳?，豈無防備？且他龍駒駿馬，怎被趕著？況與你無冤，何結(jié)此怨？汝不看此馬糞已宿攤矣。”一軍曰：“我等來此，已看他不見。又傳遞看鞭，耽遲一會，焉能趕得他著？”眾皆曰：“郭參軍曾言神道護(hù)一星官過去，此乃帝氣正旺。真天子百靈咸助，豈我小軍之可獲也？倘或前去，有兵接應(yīng)，反為不美?！庇谑锹爧炈鶆瘢€鞭回營稟復(fù)，言：“馬迅去疾，追之不及?！倍卦唬骸班?！司馬紹自來投網(wǎng)，尚不能獲，恐難克建康?！蹦藧瀽灢粯?，思之廢食。問于郭璞，璞曰：“晉氣尚旺，公當(dāng)罷謀，托事上表，以圖君臣悅和，永保富貴。昨夢紅日，是其應(yīng)也。”敦聽言不懌，遂憂憤發(fā)熱，肌如火炙，水谷不入。充、鳳二謀士見敦患病，乃進(jìn)帳省問。敦曰：“吾方舉事，驟得此重病，莫是天不佑我也？”鳳曰：“丞相尊恙俄乎沉重，脫有不諱，當(dāng)以后事付武衛(wèi)將軍應(yīng)也?！睉?yīng)乃王含之子，敦?zé)o嗣，以為繼者。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方能為之。王應(yīng)少而寡才，豈堪大事？我有三計(jì)，汝等聽之，若是身死，當(dāng)遵此言。第一，莫若散兵釋眾，趁跡未顯，歸身朝廷，保全門戶，乃上策也。第二，托故上表，退回武昌，斂兵自守，貢獻(xiàn)不絕，乃中計(jì)也。第三，萬一僥幸，吾病少愈，率眾齊下，徑襲建業(yè)，一戰(zhàn)以決雌雄，乃下策也?！卞X鳳出謂眾曰：“丞相下策，乃上計(jì)也?！彼炫c沈充定謀，分遣兵將催進(jìn)決戰(zhàn)，以犯建康。晉主自湖陰觀寨奔回，于路甚是警悔。至半夜到城下方喜，守兵等護(hù)送歸宮。溫嶠、庾亮二人入內(nèi)省問，帝曰：“朕背卿等密往觀兵，險(xiǎn)被老賊追獲。反情十有九實(shí)，當(dāng)共謀之。”嶠曰：“但速整兵士與之決戰(zhàn)。自古以弱勝強(qiáng)，不在兵之多寡，但以將之謀勇何如耳?！钡垡饽藳Q，下詔先諭中外。早有細(xì)作探得溫嶠之謀，報(bào)知王敦，敦甚惡嶠。錢鳳獻(xiàn)計(jì)曰：“今朝中宿衛(wèi)尚多，故有是謀。趁今遠(yuǎn)近之人未知吾意，預(yù)先上表奏請衛(wèi)兵三番休二，增成淮蔡，以防石趙之侵，并取溫嶠。至此議事的于營中，方好行事?！倍厣破溲?，使人持表至建康見帝。帝乃召溫嶠入議曰：“禁衛(wèi)之兵，古今有制。老賊何罔稱言擅專，甚是欺朕。且彼軍將犯闕，又欲弱吾羽翼。朕之事，獨(dú)賴卿家早晚相與謀議可否，一欲奪之，廢吾股肱，是明教朕自毀爪牙，束手待他來縛矣?！睄唬骸八扌l(wèi)在此京中，去就由我，不必怒也。但今兵旅未整，莫與戒忤以速其亂。待臣前去見他，寬緩眾逆，免使急迫難備。陛下疾宜發(fā)密詔，征取淮豫諸鎮(zhèn)軍馬入衛(wèi)?！钡墼唬骸扒淙ケ夭坏梅?，是朕失一臂矣，胡為可乎？”嶠曰：“臣去自有復(fù)回之計(jì)，正欲往觀老賊動靜強(qiáng)弱如何耳?！钡蹚闹?。嶠至湖陰，見敦，甚稱其德望。敦大悅。嶠又時(shí)將言語誑誘，或進(jìn)密謀以附其欲，假意結(jié)好錢鳳，因偽譽(yù)之曰：“錢世儀精神滿目，他日必當(dāng)大貴。”鳳素知溫嶠有風(fēng)鑒之名，聽其所言，心中甚喜，遂傾意與之交歡。嶠見計(jì)遂，思脫身回京，無可為由。會丹陽缺尹，嶠乃說敦曰：“京口尹乃咽喉要地，丞相當(dāng)擇選而任之?！倍厣破渥h，就問嶠誰可使。嶠曰：“非錢司馬不可當(dāng)?！兵P以早晚欲議，及薦溫嶠。嶠偽辭不肯為，敦不聽，即使人表奏嶠守丹陽，即日設(shè)宴餞送之任。錢鳳尋有悔意，溫嶠知其心，恐鳳譖敦追改，遂生一計(jì)，詐作酒酣，舉盞勸錢鳳飲。鳳謙辭，以嶠為客，不當(dāng)先行勸東之禮，嶠乃深揖而進(jìn)，鳳慌答禮。嶠先平身，見鳳未起，復(fù)再拜下，故以袖挨鳳巾幘使歪，鳳起乃先整巾而后接酒，溫嶠佯怒作色曰：“錢世儀何等之人？溫太真行酒而乃作難不接，思欲欺朝中大臣乎？”即以酒逼其口而灌之。錢鳳淋瀝濕衣，心中不懌。王敦以嶠為醉，笑而解之。嶠辭敦行，佯為涕淚橫流，出而復(fù)入，叮嚀者三，以示不忍相離之態(tài)。敦執(zhí)嶠手慰安，因密囑之曰：“卿到京口，當(dāng)覘伺朝廷消息，早晚報(bào)吾為幸。”嶠點(diǎn)首蹙告曰：“適因酒醉，觸冒錢司馬，吾恐其不相容耳?！倍卦唬骸笆呛窝砸?？用心為官，不必疑慮?！睄?。王敦以為得賢歸附，料事有成，病即稍可，復(fù)出計(jì)議。后人有詩嘆曰：
王敦狂逆起謀心，百計(jì)牢籠晉大臣。謝鯤郭璞并溫嶠，各秉忠誠不負(fù)君。
吳許仙凡隔世塵，化鳩悟逆試無心。一木沖天知事未，令人到此羨真君。王敦逆謀雖著，因許遜之言亦不敢發(fā)。劉隗奔于后趙，石勒見其所言王敦為亂，亦欲乘機(jī)侵奪晉地。使孔萇、桃豹將兵五萬，與隗虛言助晉討逆，出屯南境。探得郄鑒在廣陵地內(nèi)靠山屯扎，有兵二萬馀，萇等乃即侵郄鑒。鑒不能敵，斂兵退回合肥。孔萇得勢，乘勝寇彭城。刺史卞惇戰(zhàn)敗，退守盱眙。自此徐兗郡縣，多降于石趙。仆射紀(jì)瞻以郄鑒望清德雅，不堪軍旅，宜居臺閣，上疏請帝征之入朝。帝乃召鑒為尚書右丞。鑒薦周筵老練，可以同參政事。詔下，王敦聞之，召沈充、錢鳳共議曰：“今晉朝大臣，惟周、王二氏最盛。吾為此事，有司徒尚不相從，而周光、周撫兄弟雖在此間，其他在宦者多，吾之所為，周氏之所不服也。前因還軍，放周扎與百官回朝，今彼又在會稽集兵，若以周筵入?yún)⒋笳?，使周氏得?quán)，是又添吾一憂矣，況彼一門五侯，豈不仗義報(bào)國乎？”沈充曰：“今當(dāng)先謀劾彼，方杜其患。今有道士周脫以妖術(shù)惑民，被收在獄，未招鄉(xiāng)貫。何不假做供詞，言是周筵之族，誣其?惑民心，思謀不軌，與周馥、周密、周默等死王事者報(bào)恨伸冤，就將周劭、周勰兄弟同徐馥作亂、殺袁琇之事證之，一邊上表請除禍亂，一邊先至宜興捉周筵殺之，再除其拔尤者數(shù)人無妨矣。”王敦聽充之計(jì)，就點(diǎn)舟船，令杜弘、魏義將兵圍住宜興，稱言有賊藏于城內(nèi)。領(lǐng)兵三千，分四門而入。至周衙前，方才宣言周脫招稱周筵、周扎使其集民為兵，思謀作亂，奉詔捕上朝中問罪。官司不知其詳，不好阻當(dāng)，任弘等所為。捉筵下船，周氏宗族七百馀口男女皆被所害，在朝中者獲免。有周扎父子在會稽鎮(zhèn)守，王敦恐其為后之患，乃使沈充將兵一萬，去襲會稽除扎。路上之人雖知兵來，不知其為何往。至半夜，沈充率眾登岸，徑到會稽城下。周扎覺悟，急忙點(diǎn)兵，已被沈充搶門突入。周續(xù)殺出，被諸葛瑤刺死。沈充大叫曰：“周氏謀反，周筵等已皆籍沒。汝等欲助周扎，以甘抄家夷族也？”于是兵皆放走，周扎被沈充所斬，老幼盡死。后人有詩題周氏之祠曰：
乍謂周祠宗，令人感慨深。忘身徇國難，竭力喪秦城。玘子英堪許，乘危破石冰。仗義收陳敏，輸誠立嗣君。擺筵誅逆劭，朝野羨忠貞。滿門遭賊害，秉筆痛酸辛。王敦又除害周氏，朝野莫敢異議。以為甲兵獨(dú)盛，晉國無可與敵，乃召沈充、錢鳳共議興兵立業(yè)之事。二人巴不得敦問，好逞己能，即便齊齊上言曰：“上流無礙，淮蔡兵衰，朝中將弱，今不乘此以取大位，更待何時(shí)？且時(shí)者難得而易失，休要挫過?！倍卦唬骸皠㈠?、蔡豹、蘇峻尚有兵馬在淮上諸郡，恐未易耶?！鄙虺溆衷唬骸扒胺e，已可見矣。但明公心懼上流，不肯為耳。今若不舉，一旦人心復(fù)灰，賢俊臨朝，欲想此時(shí)，恐已無矣?！倍啬巳恢?，即擇日興兵以奪建康。時(shí)乃晉帝太寧二年，趙劉曜光初七年，后趙石勒太和六年也。王敦以周撫、鄧岳為左右先鋒，統(tǒng)兵先行。臨發(fā)，分付曰：“事成之日，卿等乃宣力元勛，當(dāng)受封公侯，世共富貴，各宜盡心。”撫、岳拜命領(lǐng)諾。又遣魏義、呂猗、諸葛瑤分道招撫各郡，約至當(dāng)陽相合。以兄王含為驃騎大將軍，監(jiān)督前軍。自統(tǒng)周慮、鄧遐與周光、錢鳳、沈充為后應(yīng)，直至湖陰駐扎。巡軍星夜馳入建康，報(bào)知其事，該部奏帝言：“王敦兵主湖陰，必有覬覦皇畿之意，乞宜早備?！泵鞯矍盀樘訒r(shí)，即有忿討王敦之志，因溫嶠諫阻而止。至是聞奏，不與眾官知會，密帶二近侍，悄悄乘巴滇駿馬，從西門岸路，夤夜趁月明馳至湖陰。時(shí)將更分，帝乃單騎直扣敦營，左右細(xì)看，觀其兵勢，周回遍繞一匝，只不曾到轅門。巡邏軍卒見一人一騎單至，疑是客商，亦不捕阻。及看其馬轡形狀非常，欲往問時(shí)，帝已回馬。邏卒乃入營稟告，見王敦晝臥未醒，不敢驚動。值敦夢見一輪紅日墜于營，自西繞東滾轉(zhuǎn)，如火般烈。敦驚覺思異，慌忙整冠出營門。見郭璞仰天而看，乃問曰：“景純仰思何事？”璞曰：“非也。道見無數(shù)神道，護(hù)從一位星君往東而去，因望日中，不知是何人，故詳看也?！倍厮技t日之夢、郭璞之言，心中怪其異。正在疑惑，巡軍向前稟曰：“才此營外有一人，如此狀貌，身騎駿馬，其轡耀燁如金，周看一匝，望東南去，趕之不上，未曾問得為誰?！倍卦唬骸按吮攸S須鮮卑兒也?！被蛟唬骸笆菫楹稳耍俊倍卦唬骸按藭x帝也。其母荀氏生于燕代，長鮮卑部，今人見帝須黃，故以為名。有能獲得者，封萬戶侯。”旗隊(duì)長數(shù)人在側(cè)，聽得此言，不待主將，即便執(zhí)械跨馬而起，如飛東出。帝見后面軍馬行動，策馬疾馳，從賣餅店門經(jīng)過，見一老嫗在外，乃以七寶馬鞭與老嫗，囑曰：“此鞭可值萬錢，吾今送你。倘若后面有人追來時(shí)，你可以此鞭示之，言道過久，已去遠(yuǎn)了。”說話間，馬少住，即撒糞于地。帝托嫗以水澆之，嫗不知其意，忻然從命。帝乃飛馬望東而行。老嫗受囑，知其勢迫，于外等候。俄見軍兵慌張而至，問于嫗曰：“適有一少年黃須漢子，騎紫色高馬，在此過否？”老嫗將七寶鞭示眾曰：“以此鞭換十餅帶去。今已去遠(yuǎn)，追不可及?！彬T士見七寶鞭異常，乃曰：“果是晉帝，其他無此鞭也。速疾追去?！眿炘唬骸凹仁翘熳?，豈無防備？且他龍駒駿馬，怎被趕著？況與你無冤，何結(jié)此怨？汝不看此馬糞已宿攤矣。”一軍曰：“我等來此，已看他不見。又傳遞看鞭，耽遲一會，焉能趕得他著？”眾皆曰：“郭參軍曾言神道護(hù)一星官過去，此乃帝氣正旺。真天子百靈咸助，豈我小軍之可獲也？倘或前去，有兵接應(yīng)，反為不美?！庇谑锹爧炈鶆瘢€鞭回營稟復(fù)，言：“馬迅去疾，追之不及?！倍卦唬骸班?！司馬紹自來投網(wǎng)，尚不能獲，恐難克建康?！蹦藧瀽灢粯?，思之廢食。問于郭璞，璞曰：“晉氣尚旺，公當(dāng)罷謀，托事上表，以圖君臣悅和，永保富貴。昨夢紅日，是其應(yīng)也。”敦聽言不懌，遂憂憤發(fā)熱，肌如火炙，水谷不入。充、鳳二謀士見敦患病，乃進(jìn)帳省問。敦曰：“吾方舉事，驟得此重病，莫是天不佑我也？”鳳曰：“丞相尊恙俄乎沉重，脫有不諱，當(dāng)以后事付武衛(wèi)將軍應(yīng)也?！睉?yīng)乃王含之子，敦?zé)o嗣，以為繼者。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方能為之。王應(yīng)少而寡才，豈堪大事？我有三計(jì)，汝等聽之，若是身死，當(dāng)遵此言。第一，莫若散兵釋眾，趁跡未顯，歸身朝廷，保全門戶，乃上策也。第二，托故上表，退回武昌，斂兵自守，貢獻(xiàn)不絕，乃中計(jì)也。第三，萬一僥幸，吾病少愈，率眾齊下，徑襲建業(yè)，一戰(zhàn)以決雌雄，乃下策也?！卞X鳳出謂眾曰：“丞相下策，乃上計(jì)也?！彼炫c沈充定謀，分遣兵將催進(jìn)決戰(zhàn)，以犯建康。晉主自湖陰觀寨奔回，于路甚是警悔。至半夜到城下方喜，守兵等護(hù)送歸宮。溫嶠、庾亮二人入內(nèi)省問，帝曰：“朕背卿等密往觀兵，險(xiǎn)被老賊追獲。反情十有九實(shí)，當(dāng)共謀之。”嶠曰：“但速整兵士與之決戰(zhàn)。自古以弱勝強(qiáng)，不在兵之多寡，但以將之謀勇何如耳?！钡垡饽藳Q，下詔先諭中外。早有細(xì)作探得溫嶠之謀，報(bào)知王敦，敦甚惡嶠。錢鳳獻(xiàn)計(jì)曰：“今朝中宿衛(wèi)尚多，故有是謀。趁今遠(yuǎn)近之人未知吾意，預(yù)先上表奏請衛(wèi)兵三番休二，增成淮蔡，以防石趙之侵，并取溫嶠。至此議事的于營中，方好行事?！倍厣破溲?，使人持表至建康見帝。帝乃召溫嶠入議曰：“禁衛(wèi)之兵，古今有制。老賊何罔稱言擅專，甚是欺朕。且彼軍將犯闕，又欲弱吾羽翼。朕之事，獨(dú)賴卿家早晚相與謀議可否，一欲奪之，廢吾股肱，是明教朕自毀爪牙，束手待他來縛矣?！睄唬骸八扌l(wèi)在此京中，去就由我，不必怒也。但今兵旅未整，莫與戒忤以速其亂。待臣前去見他，寬緩眾逆，免使急迫難備。陛下疾宜發(fā)密詔，征取淮豫諸鎮(zhèn)軍馬入衛(wèi)?！钡墼唬骸扒淙ケ夭坏梅?，是朕失一臂矣，胡為可乎？”嶠曰：“臣去自有復(fù)回之計(jì)，正欲往觀老賊動靜強(qiáng)弱如何耳?！钡蹚闹?。嶠至湖陰，見敦，甚稱其德望。敦大悅。嶠又時(shí)將言語誑誘，或進(jìn)密謀以附其欲，假意結(jié)好錢鳳，因偽譽(yù)之曰：“錢世儀精神滿目，他日必當(dāng)大貴。”鳳素知溫嶠有風(fēng)鑒之名，聽其所言，心中甚喜，遂傾意與之交歡。嶠見計(jì)遂，思脫身回京，無可為由。會丹陽缺尹，嶠乃說敦曰：“京口尹乃咽喉要地，丞相當(dāng)擇選而任之?！倍厣破渥h，就問嶠誰可使。嶠曰：“非錢司馬不可當(dāng)?！兵P以早晚欲議，及薦溫嶠。嶠偽辭不肯為，敦不聽，即使人表奏嶠守丹陽，即日設(shè)宴餞送之任。錢鳳尋有悔意，溫嶠知其心，恐鳳譖敦追改，遂生一計(jì)，詐作酒酣，舉盞勸錢鳳飲。鳳謙辭，以嶠為客，不當(dāng)先行勸東之禮，嶠乃深揖而進(jìn)，鳳慌答禮。嶠先平身，見鳳未起，復(fù)再拜下，故以袖挨鳳巾幘使歪，鳳起乃先整巾而后接酒，溫嶠佯怒作色曰：“錢世儀何等之人？溫太真行酒而乃作難不接，思欲欺朝中大臣乎？”即以酒逼其口而灌之。錢鳳淋瀝濕衣，心中不懌。王敦以嶠為醉，笑而解之。嶠辭敦行，佯為涕淚橫流，出而復(fù)入，叮嚀者三，以示不忍相離之態(tài)。敦執(zhí)嶠手慰安，因密囑之曰：“卿到京口，當(dāng)覘伺朝廷消息，早晚報(bào)吾為幸。”嶠點(diǎn)首蹙告曰：“適因酒醉，觸冒錢司馬，吾恐其不相容耳?！倍卦唬骸笆呛窝砸?？用心為官，不必疑慮?！睄?。王敦以為得賢歸附，料事有成，病即稍可，復(fù)出計(jì)議。后人有詩嘆曰：
王敦狂逆起謀心，百計(jì)牢籠晉大臣。謝鯤郭璞并溫嶠，各秉忠誠不負(f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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