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說到洪福瑱出走，自廣德轉(zhuǎn)入湖州。其時浙江諸郡縣，次第克復(fù)，獨湖州尚為長毛酋黃文金所守，蘇浙官軍，會攻未下。文金迎幼主福瑱，至湖州就食，左宗棠、李鴻章探知消息，急檄部將努力圖功。于是浙將高連陞，王月亮、蔡元吉、鄧光明等，攻湖州東南，蘇將郭松林、劉士奇、王永勝、楊鼎勛等，攻湖州西北，迭毀城外石壘，連破敵眾。黃文金率悍黨數(shù)萬，啟西門出戰(zhàn)，郭松林督水陸軍攻其左，王永勝由山徑攻其右。文金袒露兩臂，銜刀狂突，往返數(shù)回，終被槍炮截住。文金尚冒死力爭，忽報浙軍已攻入湖州東門，頓時心慌意亂，擁?，櫸髯?，遁至寧國府山中，不料兜頭碰著鮑超，大殺一陣，殲斃無算，沒奈何回走浙江淳安。途中又遇浙將黃少春，弄得文金無路可奔，舍命相撲，身被數(shù)十創(chuàng)，方突出重圍。聞李世賢、汪海洋等在江西，決計由浙赴贛。約行數(shù)十里，文金創(chuàng)病大發(fā)，嘔血而亡，遺命兄弟黃文英，力衛(wèi)?，櫲虢骶场Ｎ慕鹨鄷x荀息流亞。
文英遂挾福瑱至廣信，浙軍緊追不舍，前面又有江西軍要擊，只得轉(zhuǎn)趨石城。記名按察使席寶田，方在崇仁攻李世賢，探聞洪?，櫼讶虢?，防他與世賢軍聯(lián)合，急率輕騎由間道出截，至石城縣楊家牌地方，危崖盤郁數(shù)十里，夕陽已銜掛山麓，暮色如畫。前鋒逗遛不進。寶田召前鋒前校，問伊何故逗遛？將校以日暮對。寶田怒道：“過嶺即逋寇所在，汝何懈我軍心？”喝令推出斬首，諸將股慄，奮勇而上。走了一夜，嶺路漸平，東方亦漸明亮，遙見嶺下有一簇長毛，正在早炊，軍士大呼而下，長毛錯愕相顧，不及逃避。黃文英勉強格拒，馬躓被擒；還有洪族中洪仁 、洪仁政，及他 酋數(shù)十人，亦被寶田軍擒住，單不見了洪?，?。寶田訊問黃文英等，都不肯實供，只俘虜中有一牧馬小兒，由寶田誘出供詞，說小天王逃遁不遠，尚在山中。寶田乃分兵堵住谷口，自督部將沿山搜尋，甕中捉鱉，網(wǎng)里捕魚。不到二日，部將周家良，報稱已擒住洪?，櫍?dāng)下由寶田親鞫，可憐十五六歲的童子，殺雞似的亂抖，只答了一個“是”字。寶田即將洪?，櫦包S文英等押解南昌。巡撫沈葆楨，迅速奏聞，上諭下來，叫他就地正法。自是福瑱被磔，黃文英、洪仁 、洪仁政等，都隨了小天王，同登鬼箓?cè)チ恕Ａ私Y(jié)洪氏。
是時太平酋康王汪海洋，正糾合余眾十萬，來迎?，櫍鄳?zhàn)處僅百里，聞得?，櫛惶?，眾心解散，海洋氣奪，竄入福建。李世賢亦自贛入閩。閩省空虛無兵，不意窮寇猝至，汀漳二郡，盡被蹂躪。按察使張運蘭，率五百人拒戰(zhàn)，眾寡不敵，陷沒陣中，被他支解而死；提督林文察，亦戰(zhàn)死漳州，閩省大震。左宗棠飛檄黃少春、劉明燈，自衢州趨延平為中路軍；劉典、王德榜，自建昌趨汀洲為西路軍；高連瑱自寧波泛海，趨福州出興泉為東路軍。三路官軍至閩，不甚得手，李鴻章亦遣郭松林、楊鼎勛，統(tǒng)軍乘輪船至閩，合圍漳州，鮑超亦自江西至武平，各軍會集。李世賢、汪海洋，乃由閩竄粵。海洋攻入鎮(zhèn)平，李世賢亦至，由海洋郊迎入城。兩人議論軍事，意見不合，海洋竟刺殺世賢，到此還要相殺，可謂至死不悟。又欲返走江西，為席寶田所阻，殺了一場。海洋背受矛傷，仍回廣東，陷嘉應(yīng)州。左宗棠促鮑超率軍赴粵，自己亦入粵督師。由是浙軍圍嘉應(yīng)州東南，鮑軍當(dāng)州城西面，北面由粵軍方耀軍環(huán)攻，惟南面駐扎敵營。海洋傾寨出戰(zhàn)，官軍失利，嗣復(fù)出攻浙軍，黃少春、劉典、王德榜等亦敗卻。長毛得勝，可謂回光返照。海洋乘勝追趕，黃少春等選槍炮隊抵御海洋，更番注射，長毛反奔。諸軍聞?wù)銧I得勝，三面夾攻，海洋中炮死，余黨敗入城中，推僧王譚體元主城守事。譚體元懦弱無能，開南門出走，官軍追至黃沙嶂，山回谷絕，荒僻無人，將長毛逼入谷內(nèi)，四圍兜剿，長毛膽落，環(huán)跪乞降，體元及諸魁皆被誅，太平軍才殺盡無遺。時已同治四年十二月了。了結(jié)長毛余眾。
長毛盡殲，捻子尚騷擾山東、河南、陜西等省，清廷命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及湖廣總督官文會剿捻子。官文本是個因人成事的腳色，雖然出省督師，卻只遷延觀望，獨僧親王驍悍善戰(zhàn)，所向無前。同治二年，攻破雉河集老巢，擒斬捻酋張洛型，只洛型從子張總愚遁去。適苗練沛霖復(fù)叛，陷壽州，圍蒙城，攻臨淮，眾號百萬。僧王毫不畏懼，直向蒙城進發(fā)。那時苗練部下，聞到僧格林沁四個大字，統(tǒng)已魂馳魄喪，望風(fēng)歸降。苗沛霖勢成孤立，被僧王逼得無路可走，為部下所殺。另有沛霖一班義兒，個個生得眉清目秀，仿佛美人兒一般，遇著這粗豪勇莽的僧王，偏生成一種好殺的奇癖，每獲一人，總叫劊子手細細剮碎，他卻當(dāng)作一樣樂事，坐在上面，斟酒暢飲。犯人越哀號，他越快活。所以苗練一死，這班狡童俱同歸于盡。南風(fēng)固不足愛，其如慘無人道何？
僧王復(fù)回軍河南，馳入湖北，降長毛余黨藍成春、馬融和等，逼死扶王陳得才，獨捻匪張總愚，糾合黨羽任柱、賴文洸，東奔西竄。僧王追到東，他卻走到西，僧王追到西，他又走到東，憑你僧王勇悍過人，他竟不與一戰(zhàn)，專尋山谷沮洳，峰回路阻的地方，分隊匍伏。僧王手下，統(tǒng)是滿蒙鐵騎，在平原曠野間，無人敢擋，若逢著山路崎嶇，騎不得騁，馬不得馳，真是有力也沒處用。獨僧王不管厲害，只飭諸將追入，諸將稍有違慢，他便鞭責(zé)杖笞，不肯少恕，所以諸將聞令，無一敢怠。奈一入山中，屢遇賊伏，良將恒齡、舒通額、蘇克金等，統(tǒng)同戰(zhàn)死。僧王愈怒，日夕馳二三百里。宿不入館，衣不解帶，席地而寢，天未明，即令軍士造飯，早餐一頓，余外盡帶干糧，僧王執(zhí)鞭在手，上馬疾馳，主帥一動，將士自個個隨上。奈這捻子狡猾得很，從湖北竄河南，又從河南竄山東，弄得僧軍晝夜窮追，氣竭力弱?？偙悋稹⒑谓?，叩馬諫阻。僧王那里肯從，只命將士盡力追趕，一程復(fù)一程，直到曹州。已是英雄末路。此時已是同治四年四月，天氣微炎，南風(fēng)習(xí)習(xí)，僧軍多追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遙聽山后隱隱有號炮聲，僧王傳令速進，當(dāng)下爬山過嶺，越了幾個巒頭，仍不見敵蹤，只小坳內(nèi)有樵夫數(shù)名，不待僧軍往問，他已走謁馬前，報稱捻匪在前，愿為前導(dǎo)。分明有詐。僧王大喜，便令樵夫前行，自率軍緊緊相隨，但見暮靄橫空，落霞散綺，孤鴉覓隊，倦鳥歸林，敘入暮景，另有一番描寫。軍士不及夜餐，已是面帶饑容，勉強前進。忽聞四面吶喊，前后左右，擁出無數(shù)捻子，把僧軍困在垓心。僧王尚不在意，只督令諸將殺賊，捻眾偏不與力敵，專用槍炮亂擊，相持一二時，天色昏黑，僧軍洶洶欲潰。諸將請突圍出走，僧王不許，再三固請，乃飭召引路的樵夫，仍擬從原路殺出。樵夫恰也不逃，只說王爺隨小的出去，決不有誤。僧王尚命親兵進酒，飲了數(shù)斗，吃得酒氣醺醺，才提鞭上馬，那馬偏無故倔強，兀立不動。僧王加了幾鞭，馬反跳躍起來，險些兒把僧王掀下。馬亦有知，人不如馬奈何？僧王易馬突圍，眼睜睜望著樵夫，殺將出去。
誰意樵夫引著僧王，偏向捻子最多處引入，總兵陳國瑞，見捻子重重攔阻，料知樵夫心懷不良，忙叫王爺速回。那樵夫聞國瑞大呼，霎時變臉，怒目相向，反叫捻子圍殺僧王，國瑞忙挺身出救，無如捻子如蜂擁上，把僧王、國瑞沖作兩截。國瑞舍命上前，連突數(shù)次，統(tǒng)被捻子擊回。此時國瑞知無可救，只得自己尋條血路，沖殺出來。等到國瑞殺出，天色已經(jīng)微明，檢點手下殘卒，只剩了數(shù)百人，方思下馬暫憩，見有一隊敗卒，踉蹌而來。國瑞忙問王爺何在？有一敗卒道：“黑夜中人自為戰(zhàn)，未識王爺下落。但百忙中見有賊首戴著三眼花翎，揚揚而去。賊首哪里來的花翎，想總是王爺殉難了?！眹鸬溃骸拔业惹以傧蚯叭ヌ綄ね鯛斲欅E，果得確實消息，方可奏聞。”部兵總不敢前行，由國瑞登高瞭望，已不見捻子片影，遂帶部兵趨回原地。沿途尸如山積，仔細檢視，覓得總兵何建鰲，及內(nèi)閣學(xué)士全順尸身，未免嘆息。復(fù)尋將過去，只見一尸，臥叢箐中，有身無首，旁有一尸，卻還身首俱全。國瑞令軍士辨認，才識身首俱全的死尸，乃是僧王帳前馬卒，無首的死尸，不是別人，正是親王僧格林沁，身上已受了八創(chuàng)。國瑞相對淚下，遂率軍士羅拜，舁尸歸省。連何總兵、全學(xué)士的尸身，也一同載回。當(dāng)下飛章奏告，兩宮太后亟下懿旨，從優(yōu)議恤，準建專祠，并令配享太廟，予謚曰忠。
小子敘到此處，于上文樵夫底細，尚未詳述，究竟樵夫是真是假？不得不補敘數(shù)語。樵夫?qū)嵤悄碜庸鹑侔纾瑢?dǎo)僧王走入絕地，僧王一味粗莽，不暇詳辨，所以中計。繳足上文。
這時曾國藩正在南京，聞僧王輕騎追敵，每日夜行三百里，國藩嘆道：“兵法忌之，必蹶上將軍。”方擬草疏密陳，忽報廷寄到來，僧王在曹州戰(zhàn)歿，令他攜帶欽差大臣關(guān)防，赴山東剿捻，所有直隸、山東、河南三省綠旗各營，及文武官弁，統(tǒng)歸節(jié)制。兩江總督職任，由李鴻章暫署，另命劉郇膏護理江蘇巡撫。先是朝旨賜國藩為毅勇侯，國荃為威毅伯，官文為果威伯，左宗棠為恪靖伯，李鴻章為肅毅伯。國藩持盈戒滿，自思于功臣中，獨膺侯爵，未免高而益危，至此接節(jié)制三省的上諭，遂上疏力辭，朝旨不許，只催他速赴山東，國藩不得已受命。是時捻眾方戰(zhàn)勝僧王，鴟張益甚，自山東編造木筏，搜劫民船，蓄意北犯，畿輔戒嚴。兩江署督李鴻章，恐直隸兵單，亟遣布政使潘鼎新，統(tǒng)帶鼎字淮軍十營，由海道赴天津，與直督劉長佑，籌固京防。捻眾乃還集亳州一帶，窺伺雉河。又想歸老巢來了。曾國藩聞這警耗，急調(diào)劉銘傳、周盛波等，率本部淮軍往援。劉周兩統(tǒng)領(lǐng)，向在鴻章麾下，系淮軍中著名健將，此次奉調(diào)出剿，縱橫掃蕩，所向無前。捻首任柱、賴文洸，雖竭力抗拒，究竟不是他對手，霎時間陣勢已亂，分頭竄去，雉河得轉(zhuǎn)危為安。
朝旨獎賞有差，并促曾國藩克期平捻。國藩老成持重，復(fù)陳目下情形，萬難迅速，一因楚勇裁撤殆盡，僅存三千作為親兵外，現(xiàn)只留劉松山一軍，及劉銘傳淮勇各軍，不敷調(diào)遣，當(dāng)另募徐州勇丁，就楚軍規(guī)模，開齊兗風(fēng)氣，最快亦須數(shù)月，方可成軍；二因捻匪戰(zhàn)馬極多，單靠步兵，斷不足當(dāng)騎賊，須派員赴古北口采辦戰(zhàn)馬，在徐州添練馬隊，乃可進兵；三因扼賊北竄，全恃黃河天險，現(xiàn)辦黃河水師，亦須數(shù)月，始可就緒；四因直隸一省，應(yīng)另籌防兵，分守河岸，不宜令河南兵卒，兼顧河北。末后最要緊數(shù)語，乃是齊豫蘇皖四省，不能處處顧到，山東只能辦兗沂曹濟四郡，河南只能辦歸陳兩郡，江蘇只能辦徐淮海三郡，安徽只能辦廬鳳潁泗四郡。這十三府，系捻匪出沒的地方，可以責(zé)成臣辦，此外須責(zé)成本省督撫，屯駐泛地，各有專屬等語。確是老成持重之言。兩宮太后方倚重國藩，自然照準。
國藩恰安排多日，方出駐徐州。那時捻眾恰東馳西突，隨地蔓延，忽擾安徽，忽走山東，忽入河南，雖由官軍四處追剿，總難圈住敵鋒。朝旨免不得詰問國藩，又由國藩復(fù)奏，大致謂：“捻匪已成流寇，官兵不能與之俱流，現(xiàn)惟擇要駐軍，不事馳逐，軍餉器械，由水道轉(zhuǎn)運，江南作根本，清江浦作樞紐，溯淮潁而上，可達臨淮關(guān)，溯運河而上，可達徐州濟寧。目下正分設(shè)四鎮(zhèn)重兵，安徽以臨淮為老營，歸劉松山駐扎。山東以濟寧為老營，歸潘鼎新駐扎。河南以周家口為老營，歸劉銘傳駐扎。江蘇以徐州為老營，歸張樹聲駐扎。一處有急，三處往援，首尾相應(yīng)，或可以拙補遲，徐圖功效。”清廷也不能駁他，只好聽他緩緩的布置。曾侯不求速效，隱懲僧邸覆轍，然平捻之機，實自此始。
會張總愚竄入南陽，兩宮太后又焦急起來，令李鴻章督帶楊鼎勛等軍，馳赴一帶防剿。結(jié)末又有“與曾國藩妥同商酌，不必拘泥諭旨，務(wù)期計出萬全”云云。國藩恰奏稱：“河洛無可剿之賊，淮勇亦無可調(diào)之師，李鴻章若果入洛，豈肯撤東路布置已定之兵，挾以西行，坐視山東江蘇之糜爛而不顧？”等語?？丛畲俗?，似憤懣得很。還有李鴻章一奏，更說得剴切懇摯，他奏疏中有三大綱，曾由小子憶著，節(jié)錄以供眾覽，便知當(dāng)日用兵的情形。其文云：
臣按我朝從前武功，專恃兵力，此次軍務(wù)，全資勇力。臣初至軍營，習(xí)聞周天爵、福濟、琦善、向榮、和春諸臣之議論，皆謂綠旗弁兵，馴謹而易調(diào)遣，各省勇丁，桀驁而少紀律，其不得已而用勇，就地召募，隨時遣汰，尚無甚流弊，若遠調(diào)數(shù)千里外，終必嘩潰誤事。咸豐初年，廣西所募潮勇最多，向榮、張國梁，帶赴江南，沿途騷擾，卒至十年三月金陵之變，一潰而不可收拾矣。自曾國藩、江忠源、胡林翼、李續(xù)賓等創(chuàng)練楚勇，不用一兵，蓋深知綠營廢弛已久，習(xí)氣太深，萬不足以殺敵致果。而以楚將練楚勇，恩信素孚，法制嚴密，又由湖南北轉(zhuǎn)戰(zhàn)江皖，一水可通，人地相宜，是以歷久而能成功。然李續(xù)宜、唐訓(xùn)方以楚勇剿淮北之捻，劉長佑以楚勇剿直隸之騎馬賊，均未大著功效，則以離鄉(xiāng)太遠，南北異宜，勇性未能馴服，何能得其死力？曾國藩有鑒于斯，故于金陵克復(fù)，東南軍事將竣，即將所部湘勇，全行遣撤，但屬臣暫留淮勇，以備中原剿捻，自系因地制宜。
夫捻匪系皖豫東三省無賴糾合而成，其隸皖籍者，大都蒙亳潁宿人，皆在淮北。臣籍隸廬州，實在淮南。所部淮勇，則廬州，六安，安慶，揚州人居多，皆濱江之處，于長江上下防剿最宜。軍士戰(zhàn)于其鄉(xiāng)，亦較得力。若赴河洛山陜，水土不習(xí)，誠恐遷地勿良，勇心渙散。朝廷期望于臣，欲以西北軍事相屬，不過以臣在吳，粗立戰(zhàn)功，而臣亦唯賴所部將士，踴躍用命。若令臣去，而平素所用之健將勁兵，不得隨行，臣復(fù)何能為役？曾國藩籌設(shè)徐州、濟寧、周家口等處防軍，皆臣部最出力者。臣若不調(diào)西行，則聲勢不能大振。若全調(diào)他往，則東皖無以自立。若另圖添募馬步，而隨身先無親信可恃之兵勇，必致僨事，無裨全局，此兵勢不能遽分者一也。
凡欲滅賊，必先治兵，欲強兵，必先足餉，欲籌餉，必先得人與地。臣自咸豐三年至八年，皆在皖北軍中，竊見和春、鄭魁士之軍，戰(zhàn)陣頗勇，旋因餉缺而潰。袁甲三、翁同書繼之，更因餉絕而敗。即十年江南大營之潰，十一年浙江之陷，皆由于糧餉斷絕。官文、胡林翼，籌鄂餉以供東征，曾國藩進圖江皖，以江西、湖南、廣東厘金為餉源，左宗棠以浙餉辦閩浙之賊，臣以蘇滬入款，辦江浙之賊，皆能自我為政，轉(zhuǎn)諭不匱，幸而蕆事。從古至今，言兵事未有不先籌餉糈者也。曾國藩夏間奉命剿捻，臣忝署江督，即以后路籌餉，引為己任以安其心。數(shù)月來分屯豫東蘇皖千余里，湘淮兵勇四萬余，糧運供支，源源接濟，又兼籌蘇松揚州留防各陸營，長江外海各水師，皖南江西防剿遣撤各湘軍之餉，雖以入抵出，不敷尚多，竭力勻撥，幸無貽誤。臣若奉命西征，則現(xiàn)在進圖剿捻后路分防各軍之餉，尚無專責(zé)之人，即臣帶兵遠出，餉源當(dāng)居于何處？籌餉當(dāng)責(zé)成何人？且欲圖兜滅北捻，必須多練馬隊以備沖突，廣置車騾以資轉(zhuǎn)運，餉需甚鉅，豫中蹂躪已久，力難供應(yīng)。若專指蘇餉，目下蘇滬稅厘，分供前敵，淮軍已虞饑潰，再添練馬步，人數(shù)益多，道路益遠，勢必不支。臣一經(jīng)離任，恐亦不能遙制，此餉源不能專恃者二也。
臣軍久在江南剿賊，習(xí)見洋人火器之精利，由是盡棄中國習(xí)用之抬槍鳥槍，而變?yōu)檠髽岅?，現(xiàn)計出省及留防陸營五萬余人，約有洋槍三四萬桿，銅帽月需千余萬顆，粗細洋火藥，月需十余萬斤，均按月在上海、香港各洋行，先期采買，陸續(xù)供支。臣每親自料理，又有開花炮隊四營，一為潘鼎新帶往濟寧，一交劉秉璋鎮(zhèn)守蘇州，其副將羅榮光、劉玉龍兩營為臣親兵，現(xiàn)分守金陵城外之下關(guān)江東橋兩處江口，以杜奸人覬覦。臣若出省督師，必須酌量調(diào)往，藉壯聲勢。惟炮隊所用器械子彈，盡仿洋式，所需銅鐵木煤各項工料，均來自外國，故須就近設(shè)局制造。蘇州先設(shè)有三局，嗣因丁日昌在滬購得機器鐵廠一座，將丁日昌、韓殿甲兩局，移并上海鐵廠，曾經(jīng)奏明欲再移設(shè)金陵，為久遠計。臣若遠赴他省，則炮局與鐵廠，久必廢弛，不但技藝不能漸精，且慮工費多有缺乏，而臣軍接濟，亦有斷絕之時，此軍火不能常常接濟者三也。
臣所慮者只此三端，倘蒙皇上天恩，俯憫愚忱，熟思審處，俾微臣帶兵遠出，日后無掣肘之患，臣得效命疆場，幫同曾國藩，為國家殲此殘孽，萬死何辭！謹奏。
奏入，奉諭照舊辦理，毋庸更張。于是曾國藩在徐州，除分設(shè)四鎮(zhèn)外，添練馬隊一支，令李鴻章弟昭慶統(tǒng)帶，作為一隊游擊兵，令他先赴河南，然后移節(jié)前進，駐扎周家口，居中調(diào)度。捻眾聞報，竟另辟一路，竄入湖北，任柱、賴文洸向黃岡，張總愚向襄陽，蘄黃一帶，遍地寇氛。曾國藩急調(diào)劉銘傳援鄂。銘軍一至，任張兩大股捻子，又并竄山東，連撲運河，被潘鼎新軍擊敗。又入河南，遇著銘軍回援，復(fù)東走淮徐，忽東忽西，忽分忽合，弄得官軍疲于奔命。當(dāng)由從容坐鎮(zhèn)的曾大帥，想一個防河圈捻的計策出來，正是：
欲防獸逸先施穽，為恐鴻飛且設(shè)羅。
畢竟曾侯所設(shè)的計策，是否有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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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眾四出滋擾，純系盜賊性質(zhì)，無爭城奪地之思想，其知識更出洪楊下。然其東西馳突，來去飄忽，比洪楊尤為難平。以此伏跡者一二百年，構(gòu)亂者十三四年。僧親王銳意平捻，所向無前，戮張洛型，誅苗沛霖，鐵騎所經(jīng)，風(fēng)云變色，乃其后卒為張總愚等所困，戰(zhàn)歿曹南。蓋有勇無謀，以致于此。曾李二公，更事既多，行軍自慎，讀其奏疏，不啻舉二十年戰(zhàn)事，盡繪紙上，故本回可為輕躁者戒，慎重者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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