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至德元年。卻說張巡在雍丘與令狐潮諸賊將相拒，大獲全勝，擒賊將十四人，斬首五百余級。自是，賊人驚慌，星夜逃去，收兵入陳留，不敢復(fù)出。早有細(xì)作報入雎陽來。卻說雎陽太守，杭州監(jiān)官人也。姓許名遠(yuǎn)，字令威。乃右相許敬宗之曾孫。當(dāng)日在睢陽聞賊已陷長安，其勢益熾，校尉陶釗保舉一人，可破群賊。遠(yuǎn)問于釗曰:“沖要之地，非世英雄，其能據(jù)也。今胡賊鼎沸，誰可安之？”釗曰:“要破群賊，必須得張巡方可。”遠(yuǎn)道:“今在何處？”釗曰:“先為真源縣令，募兵破賊。與令狐潮雍丘相迎，大小一二百戰(zhàn)，皆獲全勝，賊已遠(yuǎn)遁?，F(xiàn)領(lǐng)兵于雍丘，何不遣人迎來協(xié)守此城，以破群寇，可克日而定矣?！痹S遠(yuǎn)大喜，星夜差人赍書信、禮物徑至雍丘。巡得了書，即欣然應(yīng)允。不日到了雎陽，遠(yuǎn)自接入，引至公廳坐定。茶畢，巡叫眾將皆來參見，南、雷立于巡側(cè)。遠(yuǎn)問曰:“久聞足下大名，今幸得見，欲求教誨?！毖泊鹪?“不才無學(xué)，有辱明問?！边h(yuǎn)曰:“足下近在雍丘，與令狐潮諸賊共決勝負(fù)若何？”巡曰：“癬疥之疾，何足介意，已被吾大破矣?！边h(yuǎn)曰:“某守雎陽，咽喉之地，孤軍絕壘，四壁無鄰，自愧不學(xué)無術(shù)，難以抗拒。校尉陶釗累稱足下才力超邁，有志討賊，故不避斧鉞，特來相請。上為國家出力，下救此郡生靈之急，實感足下之大德耳?！毖苍?“某亦匪才，但保障江淮，實吾素志。既蒙見召，安敢不從。請問現(xiàn)今有多少軍馬在此？”遠(yuǎn)曰:“軍馬雖有，戰(zhàn)將實少。今得足下相助，共成美事；且某素未諳兵法，足下智勇兼濟(jì)，戰(zhàn)陣籌略，一出于公。遠(yuǎn)只提調(diào)軍糧，修戰(zhàn)具，其間接應(yīng)而已。”
巡曰:“如此卻妙。”巡年少遠(yuǎn)一歲，遠(yuǎn)以弟呼之。是日，眾將于后堂痛飲一醉，次日聚眾商議，巡曰:“聽聞賊將楊潮宗領(lǐng)兵，非止一端，后面還有大勢人馬，不日將至，汝眾有何計策？”雷萬春曰:“主帥不必掛念，吾二人領(lǐng)兵前去，與他廝殺，有何懼哉!”巡曰:“終是寡不敵眾，只宜固守。雷將軍一面領(lǐng)兵出戰(zhàn)，此去臨淮，許叔冀、北海賀闌進(jìn)明兩處守把，南將軍速去借軍救應(yīng)為上。若得一處救軍來到，萬全之策也?！蹦响V云曰:“某愿一往?！毖布葱迺c霽云密藏，食餐一飽，上馬從間道投臨淮去訖，張、許眾將城中協(xié)守。卻說賀闌進(jìn)明自天寶十五載將步騎五千渡河，進(jìn)攻信都，日久不克。參軍第五琦勸進(jìn)明厚以金帛募勇士，乃克之，因此玄宗加封太守，使留守北海。聽知巡守睢陽，謂詩人李侃曰：“張巡、許遠(yuǎn)協(xié)守雎陽，人馬希少，今差南霽云到臨淮許叔冀借兵求應(yīng)，叔冀不許，贈布千匹。霽云罵而不受，想必來此要兵。聞知此人勇壯，意欲留他助我，不知他意如何。想在軍中日久，情況不堪，一面辦下筵席，喚下樂人，來時佯許借兵，張樂侑食，盡歡極飲，中間把甜言誘他，必歸吾矣?！崩钯┰唬骸按擞嬌趺?。”正議間，忽報南霽云至，遂請入問之。霽云言:“張主帥差來告借精兵，協(xié)守睢陽，保障居民，望乞慨然勿阻，實為萬幸?！边M(jìn)明日:“張真源皆為朝廷出力，吾即付應(yīng)軍馬。將軍路上鞍馬勞倦，暫歇一宵，來日早行?！膘V云曰:“若得如此，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安庶民，誠國家之大幸也?！边M(jìn)明設(shè)筵待之。
酒至數(shù)巡，又喚樂人歌舞為戲于前。霽云曰:“軍情緊急，何以為樂？”進(jìn)明日:“今日睢陽未知存亡如何，縱然兵去，徒勞無益?！膘V云驚曰:“足下何言之反復(fù)不定耶？雎陽若陷，請以死謝丘。雎陽既拔，即至臨淮，未有唇亡而齒不寒，足下安忍不救？”進(jìn)明曰:“我亦知如此，怎世事已去，難以自持。大廈將傾，非一木之所能支。附炎趨寒，自古皆然。今朝廷之事在我與你相隨朝廷；朝廷事去，我亦與你相隨眾人，有何不可?！膘V云聽言，忿然大怒，即拔刀自斬一指，以啖于口食之，嘆曰:“胡兒不足與謀，大事去矣，痛可惜哉！待吾剿滅群寇之后，誓殺此賊，以報今日之恨?！庇谑亲M雕張，乃射一箭于塔上，以示必來，遂自忿然上馬而去。霽云見進(jìn)明不肯借兵，連夜回雎陽，見張、許說知此事。巡乃大哭曰:“似此奈何？”雷萬春曰:“主帥勿憂，某有一計，必破賊兵?！毖苍?“汝素稱驍勇之將，前者雍丘殺令狐潮，果有妙計，今計若何？”萬春曰:“賊兵若遠(yuǎn)來，必然困乏，不等他下寨，當(dāng)晚分兵劫他如何？”巡曰:“汝此見亦按兵法，甚好。賊兵若至，必然便行此計。”商議已定。卻說祿山次子安慶恩，引賊將尹子奇等先投睢陽來。正行之間，狂風(fēng)驟起，安慶恩馬前忽一聲響，吹折旗一面。慶恩言作怪，便叫軍兵且住，喚謀士問吉兇。慶恩說風(fēng)吹折旗之兆，高尚曰:“風(fēng)自何方來？吹折甚旗何色？”慶恩曰:“風(fēng)自東南方來，吹折角上牙旗。旗是青紅之色?！备呱性?“不主別事，單主張巡今夜乘虛必來劫寨。”慶恩點頭。忽蔡希德入見曰:“適間東南方牙旗吹折，必主今夜有人劫寨?！膘o軒有詩嘆曰：張巡許遠(yuǎn)勢孤窮，保障江淮枉建功。
劫寨分兵先有兆，老天何故縱奸雄。
慶恩曰:“天垂報應(yīng)，吾亦自防之?！碑?dāng)時分兵九隊，只留一隊向前劫立營寨，余眾皆四方八面埋伏。是夜月色微明，南霽云在左，雷萬春在右，分兵兩隊而行，張許二人留守睢陽。卻說雷萬春自以為神妙之策，令輕騎在前，突入賊營。但見零零落落，無多軍馬，四邊火光閃閃，喊聲一舉，萬春知是中計，便出營外，正東尹子奇殺來，正西楊潮宗殺來，正南安守忠殺來，正北李歸仁殺來，東南蔡希德、西南牛延玠、東北能元浩、西北田干真，八路軍馬，團(tuán)團(tuán)圍住。萬春在垓心左沖右突，只叫得苦。原來安慶恩管的軍馬盡來抵?jǐn)?，萬春軍去了一大半，萬春心慌，正逢蔡希德，兩馬相交，戰(zhàn)到十?dāng)?shù)合，后面牛延玠趕到，萬春殺條血路，突圍而走，只有十?dāng)?shù)騎跟定。欲還雎陽，大軍截住去路，尋思無計，望飛來山而走。卻說南霽云正在劫寨，將近營門，喊聲大震，后面沖入一軍，先截了一半人馬。前面能元浩殺來，霽云引百余騎突圍而出。后面田干真兩個趕來，霽云回顧只有二三十騎后隨，遙望趕來軍馬漫山遍野，霽云投奔谷口，道正逢牛延玠攔路，霽云匹馬落荒而走。牛延玠虜將從騎去了。次早，萬春、霽云二人皆來相會，棄了甲胄馬匹，雜在民隊中，走入睢陽城內(nèi)，閉了城門，諸將堅守，以侍朝廷大兵來救。是時至德二載春正月。且說安祿山自起兵以來，雙目漸昏，至是不復(fù)睹物。背又生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之人小不如意，動加棰撻?；鹿倮钬i兒被撻尤多，詩人每不自保，皆懷怨恨。正值祿山嬖妾之子慶恩欲以代長子慶緒，慶緒聞知大懼，謀于嚴(yán)莊。莊曰:“事有不得已者，時不可失，宜早定計行之?！毖晕唇^，李豬兒驟至，豬兒曰:“汝二人欲謀殺燕帝，吾已聽聞，即去出首?！睉c緒曰:“汝不行大事，死無日矣。”豬兒曰:“殿下若行此事，敢不見從！吾欲助一臂之力，共殺汝父。”莊曰:“燕帝不仁，奸淫子室，紊亂綱常，天人共怒。汝有此心，實國之大幸。”于是，莊與慶緒是夜持兵立在帳外，豬兒執(zhí)刀直入帳中，正值祿山仰臥龍榻之上，見豬兒到來，卻欲問之，刀已砍下，正中祿山腹上，腸即滾出，流血數(shù)升而死。次日，嚴(yán)莊宣言祿山疾，亟立慶緒為太子，襲偽燕號。尊祿山為太上皇。然后發(fā)喪。慶緒性氣昏懦，言辭無序，莊不令見人。慶緒朝夕縱酒為樂，封嚴(yán)莊為御史大夫，事無大小，皆取決焉?？傇u：嚴(yán)莊既同祿山叛君，又教慶緒殺父。后肅宗復(fù)受其降，又官以為司農(nóng)，則是舉也，殆猶推波而助瀾歟？
巡曰:“如此卻妙。”巡年少遠(yuǎn)一歲，遠(yuǎn)以弟呼之。是日，眾將于后堂痛飲一醉，次日聚眾商議，巡曰:“聽聞賊將楊潮宗領(lǐng)兵，非止一端，后面還有大勢人馬，不日將至，汝眾有何計策？”雷萬春曰:“主帥不必掛念，吾二人領(lǐng)兵前去，與他廝殺，有何懼哉!”巡曰:“終是寡不敵眾，只宜固守。雷將軍一面領(lǐng)兵出戰(zhàn)，此去臨淮，許叔冀、北海賀闌進(jìn)明兩處守把，南將軍速去借軍救應(yīng)為上。若得一處救軍來到，萬全之策也?！蹦响V云曰:“某愿一往?！毖布葱迺c霽云密藏，食餐一飽，上馬從間道投臨淮去訖，張、許眾將城中協(xié)守。卻說賀闌進(jìn)明自天寶十五載將步騎五千渡河，進(jìn)攻信都，日久不克。參軍第五琦勸進(jìn)明厚以金帛募勇士，乃克之，因此玄宗加封太守，使留守北海。聽知巡守睢陽，謂詩人李侃曰：“張巡、許遠(yuǎn)協(xié)守雎陽，人馬希少，今差南霽云到臨淮許叔冀借兵求應(yīng)，叔冀不許，贈布千匹。霽云罵而不受，想必來此要兵。聞知此人勇壯，意欲留他助我，不知他意如何。想在軍中日久，情況不堪，一面辦下筵席，喚下樂人，來時佯許借兵，張樂侑食，盡歡極飲，中間把甜言誘他，必歸吾矣?！崩钯┰唬骸按擞嬌趺?。”正議間，忽報南霽云至，遂請入問之。霽云言:“張主帥差來告借精兵，協(xié)守睢陽，保障居民，望乞慨然勿阻，實為萬幸?！边M(jìn)明日:“張真源皆為朝廷出力，吾即付應(yīng)軍馬。將軍路上鞍馬勞倦，暫歇一宵，來日早行?！膘V云曰:“若得如此，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安庶民，誠國家之大幸也?！边M(jìn)明設(shè)筵待之。
酒至數(shù)巡，又喚樂人歌舞為戲于前。霽云曰:“軍情緊急，何以為樂？”進(jìn)明日:“今日睢陽未知存亡如何，縱然兵去，徒勞無益?！膘V云驚曰:“足下何言之反復(fù)不定耶？雎陽若陷，請以死謝丘。雎陽既拔，即至臨淮，未有唇亡而齒不寒，足下安忍不救？”進(jìn)明曰:“我亦知如此，怎世事已去，難以自持。大廈將傾，非一木之所能支。附炎趨寒，自古皆然。今朝廷之事在我與你相隨朝廷；朝廷事去，我亦與你相隨眾人，有何不可?！膘V云聽言，忿然大怒，即拔刀自斬一指，以啖于口食之，嘆曰:“胡兒不足與謀，大事去矣，痛可惜哉！待吾剿滅群寇之后，誓殺此賊，以報今日之恨?！庇谑亲M雕張，乃射一箭于塔上，以示必來，遂自忿然上馬而去。霽云見進(jìn)明不肯借兵，連夜回雎陽，見張、許說知此事。巡乃大哭曰:“似此奈何？”雷萬春曰:“主帥勿憂，某有一計，必破賊兵?！毖苍?“汝素稱驍勇之將，前者雍丘殺令狐潮，果有妙計，今計若何？”萬春曰:“賊兵若遠(yuǎn)來，必然困乏，不等他下寨，當(dāng)晚分兵劫他如何？”巡曰:“汝此見亦按兵法，甚好。賊兵若至，必然便行此計。”商議已定。卻說祿山次子安慶恩，引賊將尹子奇等先投睢陽來。正行之間，狂風(fēng)驟起，安慶恩馬前忽一聲響，吹折旗一面。慶恩言作怪，便叫軍兵且住，喚謀士問吉兇。慶恩說風(fēng)吹折旗之兆，高尚曰:“風(fēng)自何方來？吹折甚旗何色？”慶恩曰:“風(fēng)自東南方來，吹折角上牙旗。旗是青紅之色?！备呱性?“不主別事，單主張巡今夜乘虛必來劫寨。”慶恩點頭。忽蔡希德入見曰:“適間東南方牙旗吹折，必主今夜有人劫寨?！膘o軒有詩嘆曰：張巡許遠(yuǎn)勢孤窮，保障江淮枉建功。
劫寨分兵先有兆，老天何故縱奸雄。
慶恩曰:“天垂報應(yīng)，吾亦自防之?！碑?dāng)時分兵九隊，只留一隊向前劫立營寨，余眾皆四方八面埋伏。是夜月色微明，南霽云在左，雷萬春在右，分兵兩隊而行，張許二人留守睢陽。卻說雷萬春自以為神妙之策，令輕騎在前，突入賊營。但見零零落落，無多軍馬，四邊火光閃閃，喊聲一舉，萬春知是中計，便出營外，正東尹子奇殺來，正西楊潮宗殺來，正南安守忠殺來，正北李歸仁殺來，東南蔡希德、西南牛延玠、東北能元浩、西北田干真，八路軍馬，團(tuán)團(tuán)圍住。萬春在垓心左沖右突，只叫得苦。原來安慶恩管的軍馬盡來抵?jǐn)?，萬春軍去了一大半，萬春心慌，正逢蔡希德，兩馬相交，戰(zhàn)到十?dāng)?shù)合，后面牛延玠趕到，萬春殺條血路，突圍而走，只有十?dāng)?shù)騎跟定。欲還雎陽，大軍截住去路，尋思無計，望飛來山而走。卻說南霽云正在劫寨，將近營門，喊聲大震，后面沖入一軍，先截了一半人馬。前面能元浩殺來，霽云引百余騎突圍而出。后面田干真兩個趕來，霽云回顧只有二三十騎后隨，遙望趕來軍馬漫山遍野，霽云投奔谷口，道正逢牛延玠攔路，霽云匹馬落荒而走。牛延玠虜將從騎去了。次早，萬春、霽云二人皆來相會，棄了甲胄馬匹，雜在民隊中，走入睢陽城內(nèi)，閉了城門，諸將堅守，以侍朝廷大兵來救。是時至德二載春正月。且說安祿山自起兵以來，雙目漸昏，至是不復(fù)睹物。背又生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之人小不如意，動加棰撻?；鹿倮钬i兒被撻尤多，詩人每不自保，皆懷怨恨。正值祿山嬖妾之子慶恩欲以代長子慶緒，慶緒聞知大懼，謀于嚴(yán)莊。莊曰:“事有不得已者，時不可失，宜早定計行之?！毖晕唇^，李豬兒驟至，豬兒曰:“汝二人欲謀殺燕帝，吾已聽聞，即去出首?！睉c緒曰:“汝不行大事，死無日矣。”豬兒曰:“殿下若行此事，敢不見從！吾欲助一臂之力，共殺汝父。”莊曰:“燕帝不仁，奸淫子室，紊亂綱常，天人共怒。汝有此心，實國之大幸。”于是，莊與慶緒是夜持兵立在帳外，豬兒執(zhí)刀直入帳中，正值祿山仰臥龍榻之上，見豬兒到來，卻欲問之，刀已砍下，正中祿山腹上，腸即滾出，流血數(shù)升而死。次日，嚴(yán)莊宣言祿山疾，亟立慶緒為太子，襲偽燕號。尊祿山為太上皇。然后發(fā)喪。慶緒性氣昏懦，言辭無序，莊不令見人。慶緒朝夕縱酒為樂，封嚴(yán)莊為御史大夫，事無大小，皆取決焉?？傇u：嚴(yán)莊既同祿山叛君，又教慶緒殺父。后肅宗復(fù)受其降，又官以為司農(nóng)，則是舉也，殆猶推波而助瀾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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