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云:
還釵守節(jié)實堪夸,情動西廂心意邪。
包公一判猿猴事,前度貞良不足佳。
話說仁宗康定年間,東京有周安者,字以寧,家中巨富,名冠京省。娶妻汪氏,夫婦相敬如賓,敦尚義禮,奉事父母以孝。當(dāng)時夫婦年近二旬,尚未有子。因家豐富,并無外慕,終日與汪氏宴樂。
一日,周安忽得重疾,醫(yī)莫能效,展轉(zhuǎn)年余,更至危急。
周安料不能起,自思家有父母在堂,無他兄弟奉養(yǎng)終身,憂念垂淚而已。汪氏乃問之曰:“賢夫今罹重疾,正宜寬心養(yǎng)性,勿致他慮,則疾病可以漸安,不至在于危篤矣,奈何以誰為慮,以至憂傷之極也?”周安聞言,含淚對曰:“吾幼讀《孟子》,有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兼以家有父母,倘或有長短之時,賢妻必然再嫁,必不為我守節(jié),父母必至失所,吾心安得不憂也。”汪氏憫然大戚曰:“君家豐富,妾所愿欲。妾今與君不幸無子者,亦皆前生注定耳。妾自思,君之父母,亦妾之父母也,倘有不然之際,妾與君誓守節(jié)操,侍奉舅姑以盡天年,妾之愿也。奈何疑妾再嫁,以致無益之悲乎!”
言罷又一月之間,周安之疾愈加沉篤。父母咸在,舉家環(huán)守而泣。安自疑妻必難守節(jié),遂令人喚其知友姓吳者至其家。
安乃對父母及妻汪氏曰:“我有心事,久忍不言,但今目下將危永別,故告與父母妻子及外父知之。今吳知友者,為人忠厚樸實,尚未娶妻,待我沒后,令其贅入我家,是我父母喪子而有子,妻之亡夫而得夫矣。雖于禮教有礙,其于我心則為萬幸也。倘有一人不從,使我孝義不伸,九泉之下,永為抱恨之鬼也?!北娙艘嗄肯嘁?,俱不敢言。而吳知友徑至安前答曰:“仁兄之言大有深意,敢不從命?但恐過日有變,即令宜取何物對眾與我以為信約?”安遂呼妻汪氏近床,親自取其髻上銀釵一支與吳知友,曰:“若事有變,持此銀釵去官告之?!眳堑免O痛哭,拜辭而去。舉家皆以大哭,汪氏亦隨眾而哭,別無異言,眾以為怪。至是夜周安卒于其家。汪氏致喪設(shè)莫,哀慟特甚,晝夜號哭,水漿不入口,無復(fù)人形。
斂后,吳知友遂設(shè)祭儀,乃攜一客請以為文祭之。其文曰:維某年九月庚子朔,越十有四日庚子,友弟吳某謹(jǐn)以清酌之奠致祭于仁兄周公以寧之靈,曰:惟靈秉一元之正氣,感二人之英華,有德有才,多知多學(xué),奈何遽爾,天不假年,奄棄長往,使其父母在堂,不盡劬勞之恨;幼妻居室,痛無繼嗣之依。出意外之思,托不盡之謀于我;處世上之常,報終身之義于君。雖承重寄之言,敢犯五倫之?dāng)??是以求人濟事,變禮從權(quán)。今者謹(jǐn)舉子友某某,乃予素期之管子,堪以代仆。孝父母必體公心,待家室必如公議。憶恐引薦非人,靈其監(jiān)察,嗚呼!哀哉!伏惟尚享。
吳知友祭告畢,乃請客于周安之父母及諸親鄰曰:“此人姓張名代,乃予友也,現(xiàn)今在學(xué)生員,亦未有室。其才德淳良,蓋尚義之士也,堪贅府上,以奉孝養(yǎng)。其誠謹(jǐn)終始,必勝他人。然我之見用光也乃一時權(quán)變,某雖不才,豈敢亂朋友之倫,敗叔嫂之分?此是狗彘之不為也。適間祭文,備以告祝,恭乞父母、尊嫂容允,以成亡兄之愿?!迸e家皆以為全美。惟汪氏告舅姑曰:“前日所言,使我犯吳叔,非人所為。今攜來之人,素非親知,妾但知為夫守節(jié),孝養(yǎng)舅姑,前日之釵,今當(dāng)退還,隨吳叔另娶;若使妾招贅?biāo)?,妾實有死而已,不愿為此事也?!眳侵岩娖溲赞o貞烈,遂交還原釵,亦不敢有異議而退。汪氏自此秉節(jié)奉事舅姑年老,殯葬已訖,庭無間言。
鄉(xiāng)老親鄰,多上其事。州府縣官皆賜旌表,豎立牌坊以表其節(jié)。時有過往官員,皆至其家拜謁旌表??h官有詩一首,題其節(jié)曰:
三十余齡別藁砧,庭蘭青色又添深。
籃溪水滯難聲恨,石橋烏啼阜島喑。
髡彼兩髦為我特,至堅一操挽人心。
不堪風(fēng)雨瀟瀟夜,吩咐窗前草自吟。
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汪氏家養(yǎng)有一雄猴,遂以彩衣與其穿著,鎖在庭柱之下日久。忽一日,街坊上做戲子弟搬演《西廂》故事,親鄰邀請汪氏觀之。汪氏不覺害了念頭,欲動情勝。至晚到家,無人在側(cè),情不能忍。偶見雄猴,即以手弄其陽物,消其欲情。誰知物類亦有人性,即與汪氏行其云雨。
自此之后,猶如夫婦一般,親鄰絕無知者。
一日,包公欽奉仁宗天子按臨訪察,乃至其家拜謁,觀見汪氏臉帶桃花之色,不信其有守節(jié)之操,乃訪親鄰問之,審得只養(yǎng)有一猴。包公即喚張龍、趙虎,直往汪氏之家,將雄猴拘鎖于府堂庭柱之上,約十余日。街坊人等俱不曉其故。次日包公喚張龍、趙虎,吩咐前往汪氏之家,請汪氏詣府堂來見包公。又吩咐,若汪氏到府堂之時,汝可將雄猴放鎖,看他如何行事。二人各聽吩咐而去。不多時間,張龍喚得汪氏到府堂跪下。趙虎即便將雄猴放鎖。只見那猴見汪氏來到,喜不自勝,就將汪氏摟抱,裂衣行事。包公見了大怒,罵道:“你這淫潑婦,守得好節(jié)!緣何與異類為偶?”遂即喚張龍、趙虎,將坊牌拆倒,復(fù)將汪氏家產(chǎn)籍沒于官。汪氏自思,只因看搬演《西廂》故事,錯了念頭,可惜前功盡廢,羞愧難藏,回家自縊身死。此亦可以為守節(jié)不終者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