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虎偶錄 徐枕亞 著
文虎小道也，然非心靈手敏者，不足以語此。心靈矣，手敏矣，而少誦詩讀書之功，寡博聞強(qiáng)識(shí)之力，胸中所儲(chǔ)蓄者，不足以供其驅(qū)遣，仍不足以語此。其有讀書雖多，食古不化者，其有詩文或有可觀，一談此道，則瞠目結(jié)舌，不能道只字，縱飲以墨水三升，亦無由鑿開一竅，若是者余已得數(shù)人矣。游戲之事，而其難若是，學(xué)者顧可忽乎哉！
解鈴還是系鈴人，故能猜謎者必能制謎，不能猜謎者，必亦不能制謎，制與猜實(shí)無難易之可言也。
謎有十忌：忌呆，忌脫，忌廓，忌混，忌艱澀，忌割裂，忌直遂，忌雜湊，忌神氣不全，忌意義未盡。能免此者，便是佳謎。謎之為道，本文人游戲之作，不足語于大雅。故古人例無專集，然偶被流傳，膾炙人口者，亦復(fù)不少。此文字之化工，亦藝林之佳話也。迂拘之士，鄙薄不為，不知鉤心斗角之中，具有溫故知新之用。茶馀飯后，偶一為之，神與境會(huì)，趣在個(gè)中，可以遣我閑情，可以餉人儉腹，較之斗一局楸枰，打八圈麻雀，孰為得而孰為失耶？
謎之取徑至狹，而所包甚廣，滿天地，亙古今，事事物物，形形色色，無一不可為謎之資料。故其為文也，無所不備，而雅俗共賞，新舊咸宜。其性質(zhì)近于美術(shù)文字，而未脫理想之范圍，無文章之用擷其精華，無詩詞之功而深其趣味。此蓋宇宙間靈機(jī)之偶泄者，人籟亦天籟也。古人云：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其斯之謂歟！
余埋首于故紙中者有年矣，初學(xué)文，不成篇，繼學(xué)詩，不成韻，后復(fù)從事于小說，亦未能工。顧性嗜文墨，雖畫虎貽譏，而效顰自喜。因思文虎一道，尚非難能，涂抹之暇，輒復(fù)技癢。惟是外無雅骨，內(nèi)無靈心，且聞見不多，未免左支右絀，姑就前后所制，擇其稍可見人者，裒集成篇。非敢自附風(fēng)雅，聊以供黃童白叟豆棚閑話之資而已?！皠诩嫘剿跞ィ涞角贂驴芍??！倍Z形容貧態(tài)，妙在不俗，余嘗自書是聯(lián)，懸之斗室。此境此情余耐之久矣，戲以二語各射四書一句，上句為“使己仆仆爾”，下句為“是絕物也”。友人程某見之曰：下句可易為“人不堪其憂”，則不脫琴書，而虛神全到矣。余點(diǎn)首稱善。
四書中丘字，因避圣人之名，多讀作某字。坊間刻本，特為少去一豎，刻作“丘”（少一豎）字，讀者幾忘丘字本文矣。余制一謎，以“斤”字射四書一句，用拆字格，猜者或從近字著想，或從斧字著想，或從所字斯字著想，卒不能得。余曰：不尚有丘字可以解剖乎？語甫出，即有一人曰：得之矣，“丘未能一焉”。
猜斤字謎時(shí)，余兄嘯亞適在座。謂眾曰：余亦有一謎，謎面亦為斤字，不過多加一斤，以“二斤”射古文二句，諸君試思之。眾曰：一斤尚難猜若是，況二斤乎。余亦茫然，問嘯亞曰：亦用拆字格乎？答曰：然。余忽悟曰：吾知之矣?！捌湓谒购?，其在斯乎”。嘯亞笑頷其首。眾猶追間何在？余曰：已言之矣。兩斤字加兩其字，不成兩斯字乎？
嘯亞善猜謎而不常制謎，偶制一二，無不佳妙。其設(shè)想之幻，每與人以不可測(cè)。二斤一謎，即其例也。又嘗以“土匪”二字，射《詩經(jīng)》一句，懸之十日，無人問津，及露底則“胡為乎泥中”也。
謎有當(dāng)面錯(cuò)過者，亦有隨機(jī)觸發(fā)者。余有二謎，一系“藁葬”射四書一句“無所取材”，一系“指上莫留鴉片跡”射四書一句“無使土親膚”。二紙同黏壁上，忽一人問曰：上條是否“無使土親膚”乎？余曰：非也。旁又一人問曰：然則下條是否射此句乎？余曰：是也。其人即取贈(zèng)物而去，前問者忿甚，然無可奈何也。
“藁葬”一謎，后亦為人猜得。余友吳子雙熱謂余曰：不佳不佳，此句土葬火葬風(fēng)葬皆可用，非止藁葬也。我為子易一句可乎？余曰：愿聞。雙熱曰：“則茅塞之矣?！庇喾Q善曰：不僅碻切，且塞字可謂一字傳神。
雙熱善滑稽，余嘗以“醉后大吐”射四書一句“飲食若流”。流字打摹神，人為叫絕。雙熱曰：余亦得一句，用升冠兼解鈴諧聲格，人問之，答曰：“惡惡臭?！睈簮赫?，吐時(shí)之聲也。臭者，吐后之味也。一座為之粲然。謎中之諧聲格，本非上乘，若謎底僅一字，則必用拆字格，以拆字而兼諧聲，便不成謎矣。人有以“一部左傳”，用諧聲格射一字者，人莫能猜得，后知為“故”字。故字從古從文，古字諧音為瞽，一部左傳者，瞽者之文也。是謎揭曉后，眾為之掩口。余曰不如以射以俗語一句，其人間何語，余笑曰：“瞎說瞎話”。
一字之謎，以拆字而兼會(huì)意者為佳。如“桂香時(shí)節(jié)”射“朕”字?！罢?qǐng)出八字便是妻”射“窒”字?！爸袷枰巳氘嫞瑯洌ǚ斌w）少不成村”射“彭”字?！胺ツ韭曋杏龆促e”射“哥”字。皆一字之佳者也。余以“行人半出稻花上”射一字，人有猜“未”字者，有猜“由”字者。余曰一字非象形，乃會(huì)意也。后余自言為“稗”字，人猶不解。余曰稗字從禾從卑，人出稻花之上，非禾比人卑乎。然此謎實(shí)不佳，僅免如“一部左傳”之貽笑大方耳。
余又以“枯樹風(fēng)（繁體）生常不足，壞牆（繁體）月上已先斜”射“螿” （繁體）字，雙熱稱妙。惜舊謎中已有“半牆斜月十分低”射“將”（繁體）字者，不免有依傍之嫌。
一字謎之佳者，如“一船斜泊一船開”射“激”字，亦以拆字而兼會(huì)意者也。近有人襲取其意，改換一面，為“漁艇日斜傍畔岸，雁行風(fēng)順向中流?！弊灾^青出于藍(lán)，吾未之敢信。
余以“掘壁洞”射《易經(jīng)》一句“小人剝廬”。友人王某戲曰：惜為小人，若是君子，豈不更佳。以賊為梁上君子也。后有人以“屋上有聲”射四書一句，自稱底極佳。問之則曰“君子之過也”。余笑曰：若是則余得無數(shù)佳謎矣?！般@壁洞”可射“躬行君子”，“賊巢”可射“君子居之”，“賊出屙急屎”可射“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貧家”可射“君子不入也”?！百\伏床下” 可射“君子之守”，“青氈一片” 可射“君子存之”，“步履輕捷”可射“君子行法”，“擒賊須加拷打”可射“君子不可虛拘”，“放膽作賊”可射“君子不憂不懼”，“賊相打”可射“其爭(zhēng)也君子”，“賊打掏”可射“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風(fēng)雨無阻”可射“君子不怨天”，“天將明”可射“君子可逝也”，“賊竊物何用”可射“君子質(zhì)而已矣”。隨口說去，已得十馀條，若翻書細(xì)檢，逐句附會(huì)，不知更有幾許，是亦君子之厄也，一座為發(fā)大噱。
制謎時(shí)有思一而得雙者，余以“四”字射四書一句，初思得“非其罪也”，繼思得“欲罷（繁體）不能”，二句實(shí)無分軒輊，可以并存。
謎面用成句，底雖稍泛，亦可看過。余以“長(zhǎng)為農(nóng)夫以沒世矣”射《書經(jīng)》一句“予將疇依”，本不甚佳，然二句頗能相得益彰。
“同焉”二字，射古人名二“司馬相如、司馬錯(cuò)”，此舊謎也。嘯亞制一謎，以“蘭（繁體）”字射古人名一“藺相如”，此與“同焉”二字同一用意，而謎面較為囫圇。
余又以“蘭花”二字，射書名一，有猜為《香祖筆記》者，余笑其非。其人辯曰：蘭論非香之祖乎？余曰：若是，則筆記二字作何解？若僅“香祖”二字，又不成書名。其人語塞。此謎后亦為雙熱射得，蓋《本草》也。
以古人名制謎，最忌呆板。余以“須眉不老”射古人名一“毛延壽”，雙熱曰：謎面極隹，而底則太呆。余頗韙其說，次曰復(fù)以“死不肯剪辮子”射古人名一，雙熱屢思不得。余笑曰：聰明一世，亦有懵懂時(shí)耶？此即昨日之“毛延壽”耳?！八啦豢霞艮p子”非人死而毛反延壽乎？雙熱曰：不呆不呆。
前有人以“月月紅”三字，射一官名。猜者多從花上推敲，無有中者。后制者自言為“經(jīng)歷”，眾乃恍然。余仿其意制一謎，以“潮無信”射一書名《易經(jīng)》，為雙熱猜得。蓋“月月紅”一謎，余嘗以語雙熱，故雙熱能知余意所在也，此種謎道學(xué)生見之，詈不絕口矣。
舊謎中有以“楊柳千條盡向西”，射詞牌《東風(fēng)齊著力》。余反其酋制一謎，為“楊柳千條盡向北”射《詩經(jīng)》一句“飄風(fēng)自南”，妙在飄字未脫楊柳，自謂不弱于“東風(fēng)齊著力”也，而一般傖父見之，謂方春言南風(fēng)，終覺牽強(qiáng)。余笑曰：夏時(shí)豈無楊柳乎？
余以“老少年”射《詩經(jīng)》一句“黃發(fā)兒齒”，嘯亞曰：切則切矣，惜其太板，別無意味可尋，不如以射古人名“顏回”，寓反老還童之意，較為活潑。余以為然。
有舊友某素染煙癖，不見已久，一日遇之于茶寮。余問其戒未？友曰：不作此項(xiàng)功課者，已半年矣。余曰：即以君言作一謎，射《詩品》一句，試猜之。友沉思半晌，笑曰：莫非“吞吐大荒”乎？
拆字格，貴乎自然。若一句中有一二不可解之字，便不可用。前有以“（人下一點(diǎn)）”字射四書二句“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后有人謂之曰：命字從（人下一橫）不從（人下一點(diǎn)）。吾請(qǐng)為易二句“嬖人有藏倉(cāng)（繁體）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余謂二謎均不佳，因各有閑字也。命字不從（人下一橫）姑無論，試問受字作何解？嬖人二句，心思較細(xì)，然嬖字藏字又作何解？余亦嘗以“冉”字射《左傳》二句“一之為甚，其可再乎”，惜多“為甚”二字，又以改射四書二句，用綴錦格“一以貫之，再斯可矣”，終覺不甚自然。故制謎當(dāng)使古人就我，不當(dāng)使我就古人。
“白”字射六才二句“一無成，百無成”，此亦舊謎也。余亦以“白”字射四書一句“舉一而廢百也”。人謂為異曲同工。書中成句，可以為謎者，什不過二三，其有完全巧合，不少假借者，每為人先我而得，雖非剿襲，而無以解嘲。余以“白蓮”射《詩經(jīng)》一句“匪用為教”，自謂獨(dú)運(yùn)匠心，后知是謎前已有之，但未識(shí)見于何書?；蛑^改射二句“既見君子，溫其如玉”亦可。
古文簡(jiǎn)單，一字每有數(shù)解。如陣字通陳，沉字通沈，此其例也。以此制謎，用替代之意，頗亦不俗?！肮盼臒o陣字”射四子人名一“陳代”，此前人所制也?！肮盼臒o沉字”射射四子人名一“沈同”，“古文無閒字” 射四書一句“一間耳”，此余所制也。又以“賈”字射新名詞“代價(jià)”，亦尚可通。
拆字兼會(huì)意者，意思若不顯豁，便無足觀。余以“買賣”二字，射《大學(xué)》一句“有土此有財(cái)”，初意亦佳，繼思無甚意味，以不醒也。更有以謎面用別解，而謎底復(fù)用拆字格，其謎雖佳，而疑障重重，令人無從捉摸。如以“魏武子”射《詩品》一句“不著一字”，人但知魏武子系人名，而知人中更有人也。若以“默聲”二字，射《詩經(jīng)》一句“盧令令”，則更空費(fèi)心思，絕無興味矣。
謎面以不矯揉造作為佳，若能用古詩佳句，更覺雅致。謎底固不必字字推敲，但得渾寫大意足矣。余以“醉里題詩字半斜”一句，射四書一句“狂而不直”，人謂僅有醉字斜字之意，其馀五字全行拋荒，不得為佳謎。余曰：詩有詩眼，謎亦有謎眼。此詩之眼在一斜字，而斜字來源則醉字也，故著想只須就此二字，則全神自得。此可為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
以今人名制謎，甚覺新穎，然范圍太廣，當(dāng)有限制。無名之人不可用，有名之人又易猜，姓名欲熟人之耳，又不欲使人一索即得，此在觀其用意之隱顯矣。余以“蕭何韓信”射今人名“張繼”，到無深意，略加思索，便可脫口面出。與前人以“鉆穴隙相窺”射“張之洞”者，殆不可并論。后又以“五子登科”射今人名一，人有猜“伍廷芳”者，有猜“伍朝樞”者，其不知此事歷史者，且有猜為滿人中之聯(lián)甲聯(lián)元，后亦為雙熱揭去，蓋“應(yīng)桂馨”也，此謎之妙，全在一應(yīng)字。
謎用縮腳句法，最為易猜，如前“張繼”一謎是也。人共知蕭韓張為三杰，今有蕭韓而無張，則張繼在是矣。余又有如此者數(shù)謎，“政事冉有”射四書一句（解鈴）“子路共之”、“人民政事”射俗語一句（諧聲）“上墳（讀文）弗見土地”。前一謎中者甚多，后者人多不解，因此語為杭諺，吳諺則為下弗見土地，上下倒置，揭曉后群相疑訝，余以繆蓮仙《文章游戲》“杭諺集對(duì)”為證，眾始無語。
綺語為詞人所戒，若謎則屬游戲性質(zhì)，本無規(guī)范，然亦不可過褻。如以“處女看春宮”，射“他日我如此，必嘗異味”、“倒交”射“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用意雖佳，終覺不堪入目。若“和尚摸頭自思想”射“無分于上下乎”、“公與文姜至自齊，齊侯通焉”射“然則有同歟”，雖涉穢褻，而用意較隱，便看得過。余以“妓生兒”射四書一句“夫非盡人之子歟”、“嬌妻恃寵”射聊目二“小官人、愛奴”，亦尚不嫌唐突。至以“其妻與友私”射《書經(jīng)》一句“朋淫于家”，亦嫌過褻，已棄之矣。
前清官名制謎，佳者如“五代史”射“修撰”、“睅其目，皤其腹”射“狀元”，一有典實(shí)，便覺可觀。他如“一滴何曾到九泉”，射“祭酒”亦佳。近人有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射一官名。用諧聲格“刑部右侍郎”（讀如“淫婆右視郎”）此實(shí)不足成謎。余以“十扣柴扉”射“游擊”，人謂不佳，然余終自謂勝于“刑部右侍郎”十倍也。
謎以會(huì)意格為上乘，其有一二閑字，不忍割愛者，則用升冠或脫靴格。至閑字過多，而用雙升冠或雙脫靴者，則割裂太甚，不成句法矣，然最劣者尚有解帶格，去其中間一字或二字，將一句截作兩段，古書何罪，而處以腰斬之極刑耶？余于升冠脫靴二格，偶一用之，解帶格則未敢效顰。且前二格亦至不得已用之，若可以用他句替代，寧舍此就彼。如“戽水”射四書一句“使老稚轉(zhuǎn)乎溝壑”，去一“使”字，若以改射“溝澮皆盈”，未嘗不可。然終不若上句轉(zhuǎn)字之形容入妙。此不得已也。又“未除斬首之刑” 射四書一句“不改辟矣”，則上文地字，本可頓讀，即不必自附于升冠格矣。
猜謎者與制謎者之心理，未必盡同，誤猜者彼必別有會(huì)心。若將其所誤之句，另換一面，亦往往可得佳謎。余以“天傾”射《詩經(jīng)》一句“蕩蕩上帝”。人猜為“上帝不寧”，余曰“上帝不寧”，乃“天翻”也。余年一而得雙矣。
余又以“項(xiàng)王帳下之歌”射《詩經(jīng)》一句“吁嗟乎騶虞”，惜騶字不能易騅，不然，真佳制也。然七騶六騶，本為良馬，同音同解，尚可假借，不足病也。此謎人有猜為“思馬斯作”，余曰，冷落美人矣，又有猜為“作于楚宮”者。余曰，帳下非宮也。然此句固可制一佳謎，人問其面云何，余曰“細(xì)腰何自始”。
謎之佳者，有用典與白描二種，白描固難，用古而能化，亦非易事，余制謎甚多，而用典之謎，佳者實(shí)鮮。惟以“臥龍去后竟無人” 射四書一句“遂有南陽”，為愜心貴當(dāng)之作，然人猶有謂其神氣未足者，余亦不能自決也。
白描之妙，在不即不離，恰到好處。太脫太混皆不可，傳神在個(gè)中，非慧心人不能領(lǐng)略也。余以“聾者傾耳”射《詩品》一句“如將有聞”，聽者為之失笑。雖不敢自謂白描妙制，然不可謂非傳神之筆也。馀如“賴債”射《詩經(jīng)》一句“借曰未知”、“浴堂”射四書一句“人潔己以進(jìn)”、“共和真假面”射四書一句“如彼其專也”，皆為同人稱賞。
謎之用典者，固以現(xiàn)成為佳，然亦有因過于現(xiàn)成，而反不見佳者。相差一間，最難識(shí)別。余以“無目者也”射《詩經(jīng)》一句“不見子都”，現(xiàn)成則現(xiàn)成矣，所以不佳者，因無目者也一句之上文，與謎底僅差一字耳。又以“瓜蔓抄”射“執(zhí)訊連連”，亦嫌其現(xiàn)成太過，不耐尋思。如以“孟德至呂奢家”射《詩經(jīng)》二句“乃造其曹，執(zhí)豕于牢”、“賈母為寶玉擇配”射四書一句“當(dāng)在薛也”，則現(xiàn)成而不覺其過矣。
時(shí)事入謎，于游戲之中，寓警惕之意，既覺新穎，且可動(dòng)人。余曾制得數(shù)條，如“清廷退位算知幾”射古人名“豫讓”、“北兵過處盡成墟”射《詩經(jīng)》一句“燕師所完”、“重逢燕市”射《詩經(jīng)》一句“乃覯于京”、“誣為亂黨”射《易經(jīng)》一句“比之匪人”、“事機(jī)失敗走東洋”射古人名（卷簾）“夷逸”、“民國(guó)方興機(jī)忽挫”射外國(guó)人名“華盛頓”、“避居上?！鄙涔湃嗣吧瓴缓Α?、“上海消息靈通”射古人名“申詳”。若將此種謎集成冊(cè)，非特可以一新耳目，亦國(guó)民之當(dāng)頭棒喝也。
謎之用問答體者，最流利動(dòng)目。如“哀公何人也”射“必宋之子”、“誰斬灞陵尉”射“夜游將軍”。躍然而出，絕無阻隔，亦無停頓，其佳處在是。余亦仿制數(shù)謎，以“畫龍壁上誰留稿”射《詩經(jīng)》一句“厥草維繇”，尚覺典雅。若以“班師誰肯竟和戎”射俗語一句“一相情愿”，則稍遜矣。
謎之呆詮者，味同嚼蠟。然用意能深，出語不俗，亦足制勝。余嘗以自制之謎，入于呆詮一派者，自為甲乙，如“飛蚨”射“錢起”、“亂嚼”射“胡齕”、“須囊”射“項(xiàng)橐”、“學(xué)鑲牙”射“習(xí)鑿齒”、“小做大”（升冠）射“以妾為妻”、“未亡人”射“失丈夫”、“奉詔下獄”射“天命降監(jiān)”、“嘉植”射“種之美者也”，此其最下者，以專用代字意粗語淺也。如“手足痿痹”射“股肱惰哉”、“郵差”射“函人”、“廬墓”（解鈴）射“居于陵”、“施不望報(bào)” （解鈴）射“費(fèi)而隱”、“憎夫”射“不愿乎其外”、“輕雷”射“薄言震之”，此其次者，以同用代字而心思較細(xì)也。如“寒深草閣不開門”射“五月后廬”、“佳人作態(tài)故低頭”射“非直為觀美也”，此二條一則言中有物，一則字里傳情，與為呆詮中之上品。又如“煙儈”射“小人懷土”、“憎暑”射“不長(zhǎng)夏以革”，則為會(huì)意格之完善者，不得謂之呆矣。
一字之謎，其住處每在于面而不在于底，最妙用成句，若稍附會(huì)牽強(qiáng)，便不值一笑。余所最喜者，如“賦得偃武修文得閑字”射一“敗”字。“春雨連綿妻獨(dú)宿”射“一”字，可謂想入非非。如以“別四十年逢一夕”射“舞”字，則已嫌附會(huì)。余嘗以“兩山排闥送青來”射“春”字，面現(xiàn)成而底直，可謂之不通。又以“新種竹多死”射“笑”字，拆開為個(gè)個(gè)夭，底甚佳而面實(shí)出于杜撰，甚矣一字謎之難也。
謎有須形容者，形容得像，則滿紙盡是云煙。亦有須體會(huì)者，體會(huì)得真，則下筆不逾矩范。不可形容者而形容之，則為畫虎不成，不可體會(huì)者而體會(huì)之，則為隔靴搔癢。運(yùn)用之妙，在乎一心，未可執(zhí)一而論也。余嘗以“飛騎”射《詩經(jīng)》一句“驅(qū)馬悠悠”，以悠悠二字形容飛字，的的入妙。次日復(fù)以“飛錢只作飛錢用”射四書二句，人以為必仍如前條之形容飛字也。顧飛字殊難形容，四書中又少類似之句。作勢(shì)推敲，卒難破的。忽一人問曰：是否“勞之來之，輔之翼之”二句乎？余驟聞而奇，既而失笑曰：子以勞字作勤勞解乎？則既云飛錢，乃不勞而獲，非勞以來之者也。有翼固能飛，又何以輔之耶？后又一人問曰：“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是乎？余曰：子思想未差，而體會(huì)未細(xì)。只作二字，須著眼也。其人俯思良久，蹶然曰：今番是矣?！半m得之，必失之”。余笑曰：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
謎之取材，上至經(jīng)史，下至稗乘，至無制限。余嘗以《聊齋》中事制謎無數(shù)，佳者僅得其二。一為“踏肩之戲”射四書一句“己欲立而立人”，一為“巧娘零涕”射《易經(jīng)》一句“為其嫌于無陽也”，為字嫌字，無陽二字，妙造自然。又以《石頭記》葬花一回中寶玉對(duì)黛玉“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摸不著頭腦，少魂失魄，不知怎樣才是”數(shù)語，射四書一句“賈請(qǐng)見而解之”，亦為虛實(shí)兼到之作。
“智能與寶玉談情”射“君向?yàn)t湘我向秦”，此謎余甚愛之。古詩中用瀟湘二字雖多，而可以代表顰卿，為謎中之資料者，殊不易得。余有一謎，面為“黛玉臨終有紫鵑”射唐詩一句“雁聲遠(yuǎn)過瀟湘去”，雖或不及君向?yàn)t湘句之自然，然亦不可多得者矣。
《聊齋》目錄，亦可制謎，惜其目無多，一覽易盡，以其少也故易猜。余以“春花”射《伍秋月》、“小勇”射《妾擊賊》、“三上吊”射《戲縊》，皆隨出隨揭，不耐人思。后以“久旱老農(nóng)憂”射《向杲》、《念秧》，人僅猜得《念秧》，上目或猜為《雨錢》，或猜為《焦螟》，杲字并不生僻，杲杲出日，讀過毛詩者，皆能憶之，而一時(shí)竟被瞞過，亦可笑也。又以“回文錦”射《蘇仙》、《織女》二目，亦可，惜仙字不可通耳。
謎詩之佳者，實(shí)不多覯，以一詩須上下接氣，不得斷續(xù)，故難能可貴也。前見《文章游戲》中，載有二十馀首，然佳者甚少。余祗愛其二首，一云：“十分嬌艷小吳姬，桃李叢中轉(zhuǎn)步時(shí)。猶憶朝來巫峽去，芙蓉被暖起身遲。”隱《百媚娘》、《看花回》、《夢(mèng)行云》、《戀繡衾》四詞牌名。一云：“洗硯臨池仿昔賢，陳編萬軸貯名山。轉(zhuǎn)嫌六籍皆糟粕，滴露研朱讀馬班?！彪[“學(xué)士、尚書、經(jīng)歷、典史”四官銜名。后見某氏筆記中某嫠婦所作隱《詩經(jīng)》篇名數(shù)首，亦屬完全之作。余嘗賦春閨二絕，每首隱聊目四，一云：“纖纖舞倦綠楊絲，風(fēng)定馀花尚滿枝。繡罷拋針無個(gè)事，粉墻題遍斷腸詩?！彪[《細(xì)柳》、《小謝》、《織成》、《畫壁》；一云：“一雙蝴蝶過墻東，睡醒幽歡事已空。一霎紅銷枝盡綠，低徊百舌罵春風(fēng)?！彪[《翩翩》、《夢(mèng)別》、《葉生》、《禽俠》。二詩揭曉時(shí)，或中其六，或中其七，無全中者。中其六者，誤第二首第三句為《青梅》或《小青》，誤第四句為《鳥語》也。中其七者，《葉生》未誤，而《禽俠》則仍誤為《鳥語》也。不知此詩之妙，全在末句三妙，全在一罵字，百舌何為而罵，為花而罵也，為花而罵，其為禽也，不亦俠乎！
謎詩中一詩隱一物者，一句須有兩層意思，上下亦須接氣，實(shí)為詠物詩之有寄托者，非謎也。余前亦曾作十馀首，惜已失去，今可憶者僅三四耳。隱叉袋云：“粒粒珍珠盡值錢，紛紛出口忍輕捐。漏卮四溢渾難塞，從此蒼生命倒懸?！彪[走馬燈云：“功名事業(yè)若捕風(fēng)，紙上談兵氣自雄。為問寸心灰也未，他時(shí)會(huì)見泣途窮?！彪[煙袋云：“一官棄置冷如冰，熱不因人事未能。但使吹噓能借力，一經(jīng)吐氣便升騰?！彪[折扇云：“天生雅骨自玲瓏，能畫能書點(diǎn)綴工。畢竟卷舒難自主，只緣身入熱場(chǎng)中。”隱彈棉弓云：“非琴非瑟亦非琶，也有聲從弦上聞。一曲從軍彈未畢，梅花如雪落紛紛?！彪[畚箕云：“隨奴逐婢太無才，作怪興妖是禍胎。慚愧十年空面壁，只今滿腹是塵埃。”予友趙子跂雄最擅此體，有古樂府?dāng)?shù)十首，僅記其四，隱鏡云：“見面稱知己，背面便相忘。閱盡人千萬，無一知心郎?！彪[算盤云：“粒粒明珠在，難從掌上擎。相思苦無益，彈指已清明。”隱花瓶云：“生來即碩腹，莫疑妾有身。生來愛插花，莫道妾懷春。”隱如意云：“郎娶得美人，妾嫁得才子。長(zhǎng)念結(jié)發(fā)情，白頭永相矢?！痹儆衅呓^數(shù)著，謹(jǐn)記得其隱天平二句云：“可憐較盡錙銖利，未享絲毫過一生?！笔刎?cái)奴見之，應(yīng)為淚下。
新名詞入詩，最為討厭，然以之制謎，固未嘗不可，但求其佳，則亦甚難耳。余以“寒擁重衾冷半床”射“團(tuán)體”二字，自覺不佳。又以“好勇”射“愛力”二字，亦無意思。而猜者多誤為“尚武”，以尚武與愛力較，猶覺彼善于此也。后余又思得一底，仍以“好勇”為面，射“自由”二字，似較善也。（更生按：由，似作子路解）。
算學(xué)名詞制謎，較新名詞更難。然亦有現(xiàn)成者，余以“赤壁之役龐統(tǒng)有功焉”射“連鎖法”，可謂極端巧合。又以“旁觀者黑白分明”射“代數(shù)”，用系鈴格，思想較幻，亦佳制也。又以“小雪”射“微積”，亦尚切合，但易猜耳。
余友某君，七賢之流亞也。一日罷局后入某茶肆。余途與雙熱談虎，友問余曰：子能以雀戲制一謎乎？余曰：可?！爱?dāng)官斗牌”射四書一句“堂堂乎張也”、“叉麻雀副副三臺(tái)”射四書一句“和無寡”、“打莊”射四書一句“游必有方”，友稱極妙。雙熱攙言曰：第二條尚宜商酌，和無寡，未必副副三臺(tái)也，何不用諧聲格，改射二句“必使反（讀番）之，而后和之乎”。余更有一謎，一句全用諧聲，“龍鳳對(duì)殺”射四書一句“使乎使乎”（四和四和）。人為之拍掌。雙熱制謎，喜用諧聲格，詼諧調(diào)侃，洵有別才，余弗能及也。
前年余與雙熱同客滬上，黃昏多暇，輒與之同游馬路，風(fēng)檐之下，雉妓雁行立，來謔（口字旁）來謔之聲不絕于耳。余曰：此聲可制一謎，射《詩經(jīng)》一句，雙熱曰：莫非“雉鳴求其牡”乎？余曰是也。次日復(fù)過其處，則妓均不在。余曰：不知飛向何處去矣。雙熱曰：今日情形，亦可制一謎，射《詩經(jīng)》二句。余問何語，雙熱曰“何其處也，必有與也”。
余又以新官名制數(shù)謎，“九尺四寸”（升冠兼解鈴）射“外交次長(zhǎng)”、“魯陽戈”（諧聲）射“留日大使”（讀“試”），二謎均不甚自然。最佳者為“庠者養(yǎng)也，序者射也，殷曰序，周曰庠”四句射“中校、上校”，真有天造地設(shè)之妙，蓋孟子原文“校者教也”一句在中，“夏曰校”一句在上也。
謎之從正面著想者多呆滯，從對(duì)面著想者多空靈。余有數(shù)謎，如“女權(quán)發(fā)達(dá)從今日”射“自此賤丈夫始矣”、“喪家之犬”射“如窮人無所歸”、“孤雁”射“鴻則離之”、“八音須并奏”（解鈴）射“豈能獨(dú)樂哉”，皆從對(duì)面映出正面，故見為佳。然如“勿迷信天帝”射“無曰高高在上”、“十月桃結(jié)子”射“不祥之實(shí)”、“花徑未曾緣客掃”射“不待三”、“余不茹素”射“吾何修”、“名哭生者取義安在”（解鈴）射“何為其號(hào)泣也”，則雖從正面著想，其佳處亦有不可掩者。
今人稱妓女為倌人，考倌字之義，主駕小臣也。商家呼傭?yàn)樘觅?，其為稱等之僮仆之類，稱妓女為倌人，賤之也。余嘗以“叫堂差”射《詩經(jīng)》一句“命彼倌人”，按倌人二字，古籍中僅見于此，此謎人謂巧不可階。
用典之謎有二種，一為明用，一為暗用。明用者知其典實(shí)，即不難揭曉，暗用者可以惑人，未必一時(shí)遂能想到。余嘗以“葛巾”二字為面，射《詩經(jīng)》一句，人明知其用典，而不知所用何典。諸葛亮，陶靖節(jié)皆與葛巾有關(guān)系，《聊齋》上亦有一葛巾，實(shí)則余所用者只有一典，而有同類者以惑之，致人思想紛歧，難以命中。此謎后亦自露底蘊(yùn)，乃“可以濯罍”一句也。
謎之難猜者，不必艱深，亦不必曲折，但略使狡獪，便足令人隔膜一層，無從搠破。余以“借光”二字射俗語二句“風(fēng)掃地，月點(diǎn)燈”，上句光字作虛用，下句光字作實(shí)用，揭曉后人始知其妙。
俗語入謎，能化俗為雅，方是佳謎。若能用典，更為難得。余以“接淅而行”射“沒淘成”三字，妙在淅字作漬米解，非已淘之米也。馀如“天火”射“自然而然、“黃泉路”射“魂靈經(jīng)”、“‘亠’加‘二’”（造字）射“頓口無言”、“何用千金市駿”射“賤骨頭”、“不污污君”射“吃狗屎忠臣”、“把尿”射“虛張聲勢(shì)”，亦足以博一噱。
海虞方言，呼醋為秀才，呼秀才為酸醋罐頭。余制一謎，以“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射六才一句“秀才人情”。自謂比之舊謎中以“芹儀”為面射“秀才人情”者，較有趣味?；蛟恢i則佳矣，惜只有鄉(xiāng)人知之，他人不解也。余曰：他處即不呼醋為秀才，然酸秀才三字，則無人不知，亦可領(lǐng)會(huì)得之也。
古人名雖多，而一入謎中，即易追索。以其字不多，非如書語之長(zhǎng)短參差也。余以“袁子才一事不先人”射“晏嬰”、“家學(xué)淵源”射“文種”，前條有誤為“子產(chǎn)”者，有誤為“徐子”者，后條有誤為“公孫述”者，有誤為“祖可法”者，并無深意，而人猶多誤，然則余謎殆不佳耳。
拆字格欲求其佳，與會(huì)意格實(shí)無分難易。蓋字雖分拆，而語氣亦須渾成，過于瑣碎，雖巧毋取。如“往來無白丁”射“問管仲”，拆開的“門口個(gè)個(gè)官中人”，瑣碎欲死，而鄙俚不堪，覺得滿紙江湖氣，非讀書人吐屬矣。余所制之謎，此格頗多，而愜意者則無幾。如“門”射《詩經(jīng)》二句“吁嗟闊兮、不我活兮”、“吉居”射《詩經(jīng)》一句（系鈴）“予手拮據(jù)”、“個(gè)”（繁體字）射《禮記》一句“寡人固”、“涂”射四書一句“半涂（加土）而廢”、“丿丨”射四書一句“一介不以與人”，此數(shù)則余自謂尚非拆字先生之常談也。
雙熱左足微有疾，同人戲呼之為吳跛。曩年游學(xué)蘇臺(tái)時(shí)，與同學(xué)數(shù)人，相聚于茶寮，有名濯漢者，戲言曰：余有一謎：“闔廬傷將指”射今人名一。眾共視雙熱而大笑曰：“吳跛”。雙熱若不注意者，徐言曰：余亦有一謎：“楊妃洗兒”射今人名一。眾方尋思，名“濯漢”者已面赤遁去。己欲侮人而反為人侮，然雙熱亦可謂謔而虐矣。
八年前余肄業(yè)某師范時(shí)，課暇戲?qū)⑼瑢W(xué)姓名，制為文虎，約得三十馀人，一時(shí)哄動(dòng)全校，惜今已遺忘凈盡。如“此吾家千里駒也”射“宗之駿”、“秋月不圓”射“方鑒”（其人字月秋）、“舊臣”射“陳弼”、“凱旋”射“歸勝”、“雌伏不甘猶有待”射“時(shí)雄飛”、“道他是夢(mèng)里虺蛇卻變作眾中騏驥”射“姚人駿”、“對(duì)策”射“陳謨”、“子昂畫”時(shí)“馬圖”，此皆當(dāng)時(shí)同學(xué)以為可誦者，故今猶能憶之耳。
去年余游蘇臺(tái)，適某處出燈，某友嬲余同往，至則觀者如堵。余信目一覽，類多易解，如“午后賞荷”射《詩經(jīng)》一句“未見君子”、“鬼”射《詩經(jīng)》一句“西方之人兮”、“淮陰?kù)簟鄙洹对娊?jīng)》一句（卷簾兼解鈴）“王假有廟”、“旅館”射《詩經(jīng)》一句“有客宿宿”、“廁所”射四書一句“人皆掩鼻而過之”、“于是閏三月”射六才一句“乃更殘春”、“狀元?dú)w去馬如飛”射四書一句（卷簾、解鈴）“奔而殿”、“紙虎”射四書一句“射不主皮”、“白牡丹”射四書一句“素富貴”、“項(xiàng)羽”射古人名一（卷簾）“王霸”、“內(nèi)助”射古人名一“息夫躬”、“我是俗人”射書名一《爾雅》、“吾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guó)而撫四夷也”（卷簾）《一統(tǒng)志》。未及半小時(shí)，為余等二人揭去者已過半數(shù)，余友曰：君子不欲多上人，盍去休。余方欲行，忽見末有一條大書“民權(quán)民立中華” 射《詩經(jīng)》一句，贈(zèng)品極重。余問主事者曰：“君殆隸共和黨籍乎？”其人傲然答曰：“是也?！庇嘣唬骸叭粍t此謎余猜得矣?！藞?bào)也’一句是否？贈(zèng)物請(qǐng)君自取。君亦風(fēng)雅士，而亦參以黨見，寧不令騷人齒冷耶？”其人大慚若無所容，余亦一笑而別。
海虞市有一種小報(bào)，名《七日?qǐng)?bào)》，每星期發(fā)行一次。余戲制一謎，面為“申包胥卒得秦師”下注射新流行物一，人都不解。是日適值該報(bào)發(fā)行，賣報(bào)者高聲喚賣，往來座間，眾人摸耳撓腮，亦無聞而覺悟者。余不覺失笑，此謎若下注射報(bào)名一，則一搠即破矣。
近來士人，競(jìng)言新學(xué)，幼時(shí)熟讀之四書五經(jīng)，不知拋往何處。猜謎時(shí)搜索枯腸，異常艱苦，竟有挾帶書本，隨翻隨射者，屢翻不得，則喃喃詈制謎者之狡惡，余頗厭之，即出鉛筆戲書一條云“翻書射謎仍弗中”射四書一句，粘于諸謎之后，懷書者踉蹌遁。余謎之底，乃“習(xí)矣而不察焉”一句也。
吾鄉(xiāng)姚屺瞻先生，文章品望，名重一時(shí)，著述之暇，亦喜為文虎之戲，所制多戛戛獨(dú)造，不落恒蹊。幼時(shí)聞老父?jìng)魇?，惜余貧于記憶，已盡模糊，只記其一，面為“心星”二字，射《禮記》一句“旦牽牛中”，此為何等心思。拆字格殆無有能出其右者。先生又善滑稽，一日與昵友龐某，互相嘲戲。龐曰：我愿伐淇園之竹，以之編籃。先生問何為，龐曰：搖子搖孫（姚搖同音）。先生曰：我愿得靈王之獒，使之守戶。龐問何為，先生曰：防賊防強(qiáng)盜（龐防同音）。談吐風(fēng)生，針鋒相對(duì)，亦前輩之風(fēng)流佳話也。
“和尚與生員口角”射一“賞”字，頗妙。且此事確有故實(shí)，昔有一秀才讀書僧寺，問曰：禿驢的禿字如何寫法。僧曰：秀才的秀字掉轉(zhuǎn)腳來便是。聞?wù)呓^倒，此人為僧侮也。清康熙時(shí)吳兆霖者，為名臣吳文襄之子，能詩喜書，知名于世。偶游金山寺，僧不為禮，后知為吳，仍出聯(lián)乞書，撰聯(lián)贈(zèng)之曰：“鳳來禾下鳥飛去，馬到蘆邊草不生”，蓋隱“禿驢”二字也。僧不知而為之裝潢，懸于禪室，見者罔不匿笑，此僧為人侮也。即以謎論，鳳馬一聯(lián)，當(dāng)為拆字格之佳制。
謎中用算術(shù)者，每多巧制。如“十惡不赦”射“鞭七人貫三人耳”、“二九不是十八，三八不是二十四，四七不是二十八，五六不是三十”射“其實(shí)皆什一也”，巧思綺合，各擅勝場(chǎng)。余嘗仿后條制一謎為“二五不是十，三四不是十二”，射《詩經(jīng)》一句“其實(shí)七兮”，用意相同，然文章貴能別開生面，印板為之，其何能免于依樣畫葫蘆之誚哉。
友人為余言，有一佳謎，為某名士近制。面為“九頭鳥”射《詩經(jīng)》二句“鸤鳩在桑，其子七兮”。余曰：此非近制也，王荊公《字說》新成，東坡嘲之曰：以竹鞭馬為篤，以竹鞭犬如何可笑。又曰：鳩字從九從鳥，亦有證據(jù)，《詩》曰：“鸤\\\鳩在桑，其子七兮”，和爺和娘恰是九個(gè)。此東坡戲言，而彼拾以為謎，實(shí)無足道也。
吳語擲骰得全色者，謂之渾成。此偶然巧遇，非?？蓴S得者也。有人以“紅渾成”（即四全色）射四書一句“赤之適齊也”，齊也二字，直為渾成二字下一鐵板注腳。余謂此謎之巧，殆亦如全色之難遇也。余嘗以“一二三四六”射《千家詩》一句“才有梅花便不同”，用意亦佳，而謎面殊不成句法。
友人顧某，以“死戒家人勿哭”射四書一句“終不可諠兮”。諠字誤作喧，同人貽為笑柄。余曰：余就彼意再進(jìn)一層，以“人死是哭不活的” 射《千家詩》一句“一滴何曾到九泉”，渾寫大意，自然緊湊。
好句難雙，作詩且然，況謎乎。然竟有之，如“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bào)平安”射“吾斯之未能信子說”，天然扣合，得機(jī)得勢(shì)，真神乎其技矣。余以近人詩“旅囊如洗長(zhǎng)途杳，心怯登臨不敢前”射四書二句“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人亦謂為二難，然余終嫌其神氣未足。
前人有以千家詩全首制成一謎，雖有巧思，實(shí)無深意。如“滴滴篤篤激激閣閣寂寂寞寞必必剝剝”射“黃梅時(shí)節(jié)家家雨”一首?！耙粋€(gè)一樣一個(gè)一樣”射“獨(dú)上江樓思悄然”一首。一揭破真不值一笑，余以“花國(guó)共和”射“愿教青帝常為主”、“兩不相連又是兩相連”射“斷續(xù)聲隨斷續(xù)風(fēng)”，嘗鼎一臠，自有馀味。彼以全首為底者，未免吞多嚼弗爛矣。
“挾矢則矯矯，騎馬則驕驕。若非周郎妙計(jì)，險(xiǎn)被嫁了曹操”，此紀(jì)韻卿與喬松圃相謔之言也。若以為謎，較之以“一個(gè)跳，一個(gè)叫。一個(gè)大，一個(gè)小。一個(gè)吃人，一個(gè)吃草”射“騷”字者，雅俗之相去，為何如哉。
吾鄉(xiāng)蔣若峰先生，亦前輩中風(fēng)流士也。距今十馀年前，有無錫人某，來客于虞，時(shí)有茶肆名儀鳳園者，燈虎極盛，某亦書一條于后，面為“捉奸”二字，射《詩經(jīng)》一句。數(shù)日后諸謎皆已揭去，惟此條獨(dú)留。某大笑，謂海虞為先賢故里，胡無一讀書人也。于是遞增其贈(zèng)品，至數(shù)十金。若峰先生聞之大怒，謂其子孟谷曰：是人狂妄已極，此謎余早猜得為“不遂其媾”四字耳。余以語傷于雅，不欲輕出諸口，子往言之。彼勿謂秦?zé)o人也。孟谷欣然往，盡取其贈(zèng)，其人懊喪而去。此事孟谷為余兄嘯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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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虎小道也，然非心靈手敏者，不足以語此。心靈矣，手敏矣，而少誦詩讀書之功，寡博聞強(qiáng)識(shí)之力，胸中所儲(chǔ)蓄者，不足以供其驅(qū)遣，仍不足以語此。其有讀書雖多，食古不化者，其有詩文或有可觀，一談此道，則瞠目結(jié)舌，不能道只字，縱飲以墨水三升，亦無由鑿開一竅，若是者余已得數(shù)人矣。游戲之事，而其難若是，學(xué)者顧可忽乎哉！
解鈴還是系鈴人，故能猜謎者必能制謎，不能猜謎者，必亦不能制謎，制與猜實(shí)無難易之可言也。
謎有十忌：忌呆，忌脫，忌廓，忌混，忌艱澀，忌割裂，忌直遂，忌雜湊，忌神氣不全，忌意義未盡。能免此者，便是佳謎。謎之為道，本文人游戲之作，不足語于大雅。故古人例無專集，然偶被流傳，膾炙人口者，亦復(fù)不少。此文字之化工，亦藝林之佳話也。迂拘之士，鄙薄不為，不知鉤心斗角之中，具有溫故知新之用。茶馀飯后，偶一為之，神與境會(huì)，趣在個(gè)中，可以遣我閑情，可以餉人儉腹，較之斗一局楸枰，打八圈麻雀，孰為得而孰為失耶？
謎之取徑至狹，而所包甚廣，滿天地，亙古今，事事物物，形形色色，無一不可為謎之資料。故其為文也，無所不備，而雅俗共賞，新舊咸宜。其性質(zhì)近于美術(shù)文字，而未脫理想之范圍，無文章之用擷其精華，無詩詞之功而深其趣味。此蓋宇宙間靈機(jī)之偶泄者，人籟亦天籟也。古人云：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其斯之謂歟！
余埋首于故紙中者有年矣，初學(xué)文，不成篇，繼學(xué)詩，不成韻，后復(fù)從事于小說，亦未能工。顧性嗜文墨，雖畫虎貽譏，而效顰自喜。因思文虎一道，尚非難能，涂抹之暇，輒復(fù)技癢。惟是外無雅骨，內(nèi)無靈心，且聞見不多，未免左支右絀，姑就前后所制，擇其稍可見人者，裒集成篇。非敢自附風(fēng)雅，聊以供黃童白叟豆棚閑話之資而已?！皠诩嫘剿跞ィ涞角贂驴芍??！倍Z形容貧態(tài)，妙在不俗，余嘗自書是聯(lián)，懸之斗室。此境此情余耐之久矣，戲以二語各射四書一句，上句為“使己仆仆爾”，下句為“是絕物也”。友人程某見之曰：下句可易為“人不堪其憂”，則不脫琴書，而虛神全到矣。余點(diǎn)首稱善。
四書中丘字，因避圣人之名，多讀作某字。坊間刻本，特為少去一豎，刻作“丘”（少一豎）字，讀者幾忘丘字本文矣。余制一謎，以“斤”字射四書一句，用拆字格，猜者或從近字著想，或從斧字著想，或從所字斯字著想，卒不能得。余曰：不尚有丘字可以解剖乎？語甫出，即有一人曰：得之矣，“丘未能一焉”。
猜斤字謎時(shí)，余兄嘯亞適在座。謂眾曰：余亦有一謎，謎面亦為斤字，不過多加一斤，以“二斤”射古文二句，諸君試思之。眾曰：一斤尚難猜若是，況二斤乎。余亦茫然，問嘯亞曰：亦用拆字格乎？答曰：然。余忽悟曰：吾知之矣?！捌湓谒购?，其在斯乎”。嘯亞笑頷其首。眾猶追間何在？余曰：已言之矣。兩斤字加兩其字，不成兩斯字乎？
嘯亞善猜謎而不常制謎，偶制一二，無不佳妙。其設(shè)想之幻，每與人以不可測(cè)。二斤一謎，即其例也。又嘗以“土匪”二字，射《詩經(jīng)》一句，懸之十日，無人問津，及露底則“胡為乎泥中”也。
謎有當(dāng)面錯(cuò)過者，亦有隨機(jī)觸發(fā)者。余有二謎，一系“藁葬”射四書一句“無所取材”，一系“指上莫留鴉片跡”射四書一句“無使土親膚”。二紙同黏壁上，忽一人問曰：上條是否“無使土親膚”乎？余曰：非也。旁又一人問曰：然則下條是否射此句乎？余曰：是也。其人即取贈(zèng)物而去，前問者忿甚，然無可奈何也。
“藁葬”一謎，后亦為人猜得。余友吳子雙熱謂余曰：不佳不佳，此句土葬火葬風(fēng)葬皆可用，非止藁葬也。我為子易一句可乎？余曰：愿聞。雙熱曰：“則茅塞之矣?！庇喾Q善曰：不僅碻切，且塞字可謂一字傳神。
雙熱善滑稽，余嘗以“醉后大吐”射四書一句“飲食若流”。流字打摹神，人為叫絕。雙熱曰：余亦得一句，用升冠兼解鈴諧聲格，人問之，答曰：“惡惡臭?！睈簮赫?，吐時(shí)之聲也。臭者，吐后之味也。一座為之粲然。謎中之諧聲格，本非上乘，若謎底僅一字，則必用拆字格，以拆字而兼諧聲，便不成謎矣。人有以“一部左傳”，用諧聲格射一字者，人莫能猜得，后知為“故”字。故字從古從文，古字諧音為瞽，一部左傳者，瞽者之文也。是謎揭曉后，眾為之掩口。余曰不如以射以俗語一句，其人間何語，余笑曰：“瞎說瞎話”。
一字之謎，以拆字而兼會(huì)意者為佳。如“桂香時(shí)節(jié)”射“朕”字?！罢?qǐng)出八字便是妻”射“窒”字?！爸袷枰巳氘嫞瑯洌ǚ斌w）少不成村”射“彭”字?！胺ツ韭曋杏龆促e”射“哥”字。皆一字之佳者也。余以“行人半出稻花上”射一字，人有猜“未”字者，有猜“由”字者。余曰一字非象形，乃會(huì)意也。后余自言為“稗”字，人猶不解。余曰稗字從禾從卑，人出稻花之上，非禾比人卑乎。然此謎實(shí)不佳，僅免如“一部左傳”之貽笑大方耳。
余又以“枯樹風(fēng)（繁體）生常不足，壞牆（繁體）月上已先斜”射“螿” （繁體）字，雙熱稱妙。惜舊謎中已有“半牆斜月十分低”射“將”（繁體）字者，不免有依傍之嫌。
一字謎之佳者，如“一船斜泊一船開”射“激”字，亦以拆字而兼會(huì)意者也。近有人襲取其意，改換一面，為“漁艇日斜傍畔岸，雁行風(fēng)順向中流?！弊灾^青出于藍(lán)，吾未之敢信。
余以“掘壁洞”射《易經(jīng)》一句“小人剝廬”。友人王某戲曰：惜為小人，若是君子，豈不更佳。以賊為梁上君子也。后有人以“屋上有聲”射四書一句，自稱底極佳。問之則曰“君子之過也”。余笑曰：若是則余得無數(shù)佳謎矣?！般@壁洞”可射“躬行君子”，“賊巢”可射“君子居之”，“賊出屙急屎”可射“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貧家”可射“君子不入也”?！百\伏床下” 可射“君子之守”，“青氈一片” 可射“君子存之”，“步履輕捷”可射“君子行法”，“擒賊須加拷打”可射“君子不可虛拘”，“放膽作賊”可射“君子不憂不懼”，“賊相打”可射“其爭(zhēng)也君子”，“賊打掏”可射“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風(fēng)雨無阻”可射“君子不怨天”，“天將明”可射“君子可逝也”，“賊竊物何用”可射“君子質(zhì)而已矣”。隨口說去，已得十馀條，若翻書細(xì)檢，逐句附會(huì)，不知更有幾許，是亦君子之厄也，一座為發(fā)大噱。
制謎時(shí)有思一而得雙者，余以“四”字射四書一句，初思得“非其罪也”，繼思得“欲罷（繁體）不能”，二句實(shí)無分軒輊，可以并存。
謎面用成句，底雖稍泛，亦可看過。余以“長(zhǎng)為農(nóng)夫以沒世矣”射《書經(jīng)》一句“予將疇依”，本不甚佳，然二句頗能相得益彰。
“同焉”二字，射古人名二“司馬相如、司馬錯(cuò)”，此舊謎也。嘯亞制一謎，以“蘭（繁體）”字射古人名一“藺相如”，此與“同焉”二字同一用意，而謎面較為囫圇。
余又以“蘭花”二字，射書名一，有猜為《香祖筆記》者，余笑其非。其人辯曰：蘭論非香之祖乎？余曰：若是，則筆記二字作何解？若僅“香祖”二字，又不成書名。其人語塞。此謎后亦為雙熱射得，蓋《本草》也。
以古人名制謎，最忌呆板。余以“須眉不老”射古人名一“毛延壽”，雙熱曰：謎面極隹，而底則太呆。余頗韙其說，次曰復(fù)以“死不肯剪辮子”射古人名一，雙熱屢思不得。余笑曰：聰明一世，亦有懵懂時(shí)耶？此即昨日之“毛延壽”耳?！八啦豢霞艮p子”非人死而毛反延壽乎？雙熱曰：不呆不呆。
前有人以“月月紅”三字，射一官名。猜者多從花上推敲，無有中者。后制者自言為“經(jīng)歷”，眾乃恍然。余仿其意制一謎，以“潮無信”射一書名《易經(jīng)》，為雙熱猜得。蓋“月月紅”一謎，余嘗以語雙熱，故雙熱能知余意所在也，此種謎道學(xué)生見之，詈不絕口矣。
舊謎中有以“楊柳千條盡向西”，射詞牌《東風(fēng)齊著力》。余反其酋制一謎，為“楊柳千條盡向北”射《詩經(jīng)》一句“飄風(fēng)自南”，妙在飄字未脫楊柳，自謂不弱于“東風(fēng)齊著力”也，而一般傖父見之，謂方春言南風(fēng)，終覺牽強(qiáng)。余笑曰：夏時(shí)豈無楊柳乎？
余以“老少年”射《詩經(jīng)》一句“黃發(fā)兒齒”，嘯亞曰：切則切矣，惜其太板，別無意味可尋，不如以射古人名“顏回”，寓反老還童之意，較為活潑。余以為然。
有舊友某素染煙癖，不見已久，一日遇之于茶寮。余問其戒未？友曰：不作此項(xiàng)功課者，已半年矣。余曰：即以君言作一謎，射《詩品》一句，試猜之。友沉思半晌，笑曰：莫非“吞吐大荒”乎？
拆字格，貴乎自然。若一句中有一二不可解之字，便不可用。前有以“（人下一點(diǎn)）”字射四書二句“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后有人謂之曰：命字從（人下一橫）不從（人下一點(diǎn)）。吾請(qǐng)為易二句“嬖人有藏倉(cāng)（繁體）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余謂二謎均不佳，因各有閑字也。命字不從（人下一橫）姑無論，試問受字作何解？嬖人二句，心思較細(xì)，然嬖字藏字又作何解？余亦嘗以“冉”字射《左傳》二句“一之為甚，其可再乎”，惜多“為甚”二字，又以改射四書二句，用綴錦格“一以貫之，再斯可矣”，終覺不甚自然。故制謎當(dāng)使古人就我，不當(dāng)使我就古人。
“白”字射六才二句“一無成，百無成”，此亦舊謎也。余亦以“白”字射四書一句“舉一而廢百也”。人謂為異曲同工。書中成句，可以為謎者，什不過二三，其有完全巧合，不少假借者，每為人先我而得，雖非剿襲，而無以解嘲。余以“白蓮”射《詩經(jīng)》一句“匪用為教”，自謂獨(dú)運(yùn)匠心，后知是謎前已有之，但未識(shí)見于何書?；蛑^改射二句“既見君子，溫其如玉”亦可。
古文簡(jiǎn)單，一字每有數(shù)解。如陣字通陳，沉字通沈，此其例也。以此制謎，用替代之意，頗亦不俗?！肮盼臒o陣字”射四子人名一“陳代”，此前人所制也?！肮盼臒o沉字”射射四子人名一“沈同”，“古文無閒字” 射四書一句“一間耳”，此余所制也。又以“賈”字射新名詞“代價(jià)”，亦尚可通。
拆字兼會(huì)意者，意思若不顯豁，便無足觀。余以“買賣”二字，射《大學(xué)》一句“有土此有財(cái)”，初意亦佳，繼思無甚意味，以不醒也。更有以謎面用別解，而謎底復(fù)用拆字格，其謎雖佳，而疑障重重，令人無從捉摸。如以“魏武子”射《詩品》一句“不著一字”，人但知魏武子系人名，而知人中更有人也。若以“默聲”二字，射《詩經(jīng)》一句“盧令令”，則更空費(fèi)心思，絕無興味矣。
謎面以不矯揉造作為佳，若能用古詩佳句，更覺雅致。謎底固不必字字推敲，但得渾寫大意足矣。余以“醉里題詩字半斜”一句，射四書一句“狂而不直”，人謂僅有醉字斜字之意，其馀五字全行拋荒，不得為佳謎。余曰：詩有詩眼，謎亦有謎眼。此詩之眼在一斜字，而斜字來源則醉字也，故著想只須就此二字，則全神自得。此可為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
以今人名制謎，甚覺新穎，然范圍太廣，當(dāng)有限制。無名之人不可用，有名之人又易猜，姓名欲熟人之耳，又不欲使人一索即得，此在觀其用意之隱顯矣。余以“蕭何韓信”射今人名“張繼”，到無深意，略加思索，便可脫口面出。與前人以“鉆穴隙相窺”射“張之洞”者，殆不可并論。后又以“五子登科”射今人名一，人有猜“伍廷芳”者，有猜“伍朝樞”者，其不知此事歷史者，且有猜為滿人中之聯(lián)甲聯(lián)元，后亦為雙熱揭去，蓋“應(yīng)桂馨”也，此謎之妙，全在一應(yīng)字。
謎用縮腳句法，最為易猜，如前“張繼”一謎是也。人共知蕭韓張為三杰，今有蕭韓而無張，則張繼在是矣。余又有如此者數(shù)謎，“政事冉有”射四書一句（解鈴）“子路共之”、“人民政事”射俗語一句（諧聲）“上墳（讀文）弗見土地”。前一謎中者甚多，后者人多不解，因此語為杭諺，吳諺則為下弗見土地，上下倒置，揭曉后群相疑訝，余以繆蓮仙《文章游戲》“杭諺集對(duì)”為證，眾始無語。
綺語為詞人所戒，若謎則屬游戲性質(zhì)，本無規(guī)范，然亦不可過褻。如以“處女看春宮”，射“他日我如此，必嘗異味”、“倒交”射“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用意雖佳，終覺不堪入目。若“和尚摸頭自思想”射“無分于上下乎”、“公與文姜至自齊，齊侯通焉”射“然則有同歟”，雖涉穢褻，而用意較隱，便看得過。余以“妓生兒”射四書一句“夫非盡人之子歟”、“嬌妻恃寵”射聊目二“小官人、愛奴”，亦尚不嫌唐突。至以“其妻與友私”射《書經(jīng)》一句“朋淫于家”，亦嫌過褻，已棄之矣。
前清官名制謎，佳者如“五代史”射“修撰”、“睅其目，皤其腹”射“狀元”，一有典實(shí)，便覺可觀。他如“一滴何曾到九泉”，射“祭酒”亦佳。近人有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射一官名。用諧聲格“刑部右侍郎”（讀如“淫婆右視郎”）此實(shí)不足成謎。余以“十扣柴扉”射“游擊”，人謂不佳，然余終自謂勝于“刑部右侍郎”十倍也。
謎以會(huì)意格為上乘，其有一二閑字，不忍割愛者，則用升冠或脫靴格。至閑字過多，而用雙升冠或雙脫靴者，則割裂太甚，不成句法矣，然最劣者尚有解帶格，去其中間一字或二字，將一句截作兩段，古書何罪，而處以腰斬之極刑耶？余于升冠脫靴二格，偶一用之，解帶格則未敢效顰。且前二格亦至不得已用之，若可以用他句替代，寧舍此就彼。如“戽水”射四書一句“使老稚轉(zhuǎn)乎溝壑”，去一“使”字，若以改射“溝澮皆盈”，未嘗不可。然終不若上句轉(zhuǎn)字之形容入妙。此不得已也。又“未除斬首之刑” 射四書一句“不改辟矣”，則上文地字，本可頓讀，即不必自附于升冠格矣。
猜謎者與制謎者之心理，未必盡同，誤猜者彼必別有會(huì)心。若將其所誤之句，另換一面，亦往往可得佳謎。余以“天傾”射《詩經(jīng)》一句“蕩蕩上帝”。人猜為“上帝不寧”，余曰“上帝不寧”，乃“天翻”也。余年一而得雙矣。
余又以“項(xiàng)王帳下之歌”射《詩經(jīng)》一句“吁嗟乎騶虞”，惜騶字不能易騅，不然，真佳制也。然七騶六騶，本為良馬，同音同解，尚可假借，不足病也。此謎人有猜為“思馬斯作”，余曰，冷落美人矣，又有猜為“作于楚宮”者。余曰，帳下非宮也。然此句固可制一佳謎，人問其面云何，余曰“細(xì)腰何自始”。
謎之佳者，有用典與白描二種，白描固難，用古而能化，亦非易事，余制謎甚多，而用典之謎，佳者實(shí)鮮。惟以“臥龍去后竟無人” 射四書一句“遂有南陽”，為愜心貴當(dāng)之作，然人猶有謂其神氣未足者，余亦不能自決也。
白描之妙，在不即不離，恰到好處。太脫太混皆不可，傳神在個(gè)中，非慧心人不能領(lǐng)略也。余以“聾者傾耳”射《詩品》一句“如將有聞”，聽者為之失笑。雖不敢自謂白描妙制，然不可謂非傳神之筆也。馀如“賴債”射《詩經(jīng)》一句“借曰未知”、“浴堂”射四書一句“人潔己以進(jìn)”、“共和真假面”射四書一句“如彼其專也”，皆為同人稱賞。
謎之用典者，固以現(xiàn)成為佳，然亦有因過于現(xiàn)成，而反不見佳者。相差一間，最難識(shí)別。余以“無目者也”射《詩經(jīng)》一句“不見子都”，現(xiàn)成則現(xiàn)成矣，所以不佳者，因無目者也一句之上文，與謎底僅差一字耳。又以“瓜蔓抄”射“執(zhí)訊連連”，亦嫌其現(xiàn)成太過，不耐尋思。如以“孟德至呂奢家”射《詩經(jīng)》二句“乃造其曹，執(zhí)豕于牢”、“賈母為寶玉擇配”射四書一句“當(dāng)在薛也”，則現(xiàn)成而不覺其過矣。
時(shí)事入謎，于游戲之中，寓警惕之意，既覺新穎，且可動(dòng)人。余曾制得數(shù)條，如“清廷退位算知幾”射古人名“豫讓”、“北兵過處盡成墟”射《詩經(jīng)》一句“燕師所完”、“重逢燕市”射《詩經(jīng)》一句“乃覯于京”、“誣為亂黨”射《易經(jīng)》一句“比之匪人”、“事機(jī)失敗走東洋”射古人名（卷簾）“夷逸”、“民國(guó)方興機(jī)忽挫”射外國(guó)人名“華盛頓”、“避居上?！鄙涔湃嗣吧瓴缓Α?、“上海消息靈通”射古人名“申詳”。若將此種謎集成冊(cè)，非特可以一新耳目，亦國(guó)民之當(dāng)頭棒喝也。
謎之用問答體者，最流利動(dòng)目。如“哀公何人也”射“必宋之子”、“誰斬灞陵尉”射“夜游將軍”。躍然而出，絕無阻隔，亦無停頓，其佳處在是。余亦仿制數(shù)謎，以“畫龍壁上誰留稿”射《詩經(jīng)》一句“厥草維繇”，尚覺典雅。若以“班師誰肯竟和戎”射俗語一句“一相情愿”，則稍遜矣。
謎之呆詮者，味同嚼蠟。然用意能深，出語不俗，亦足制勝。余嘗以自制之謎，入于呆詮一派者，自為甲乙，如“飛蚨”射“錢起”、“亂嚼”射“胡齕”、“須囊”射“項(xiàng)橐”、“學(xué)鑲牙”射“習(xí)鑿齒”、“小做大”（升冠）射“以妾為妻”、“未亡人”射“失丈夫”、“奉詔下獄”射“天命降監(jiān)”、“嘉植”射“種之美者也”，此其最下者，以專用代字意粗語淺也。如“手足痿痹”射“股肱惰哉”、“郵差”射“函人”、“廬墓”（解鈴）射“居于陵”、“施不望報(bào)” （解鈴）射“費(fèi)而隱”、“憎夫”射“不愿乎其外”、“輕雷”射“薄言震之”，此其次者，以同用代字而心思較細(xì)也。如“寒深草閣不開門”射“五月后廬”、“佳人作態(tài)故低頭”射“非直為觀美也”，此二條一則言中有物，一則字里傳情，與為呆詮中之上品。又如“煙儈”射“小人懷土”、“憎暑”射“不長(zhǎng)夏以革”，則為會(huì)意格之完善者，不得謂之呆矣。
一字之謎，其住處每在于面而不在于底，最妙用成句，若稍附會(huì)牽強(qiáng)，便不值一笑。余所最喜者，如“賦得偃武修文得閑字”射一“敗”字。“春雨連綿妻獨(dú)宿”射“一”字，可謂想入非非。如以“別四十年逢一夕”射“舞”字，則已嫌附會(huì)。余嘗以“兩山排闥送青來”射“春”字，面現(xiàn)成而底直，可謂之不通。又以“新種竹多死”射“笑”字，拆開為個(gè)個(gè)夭，底甚佳而面實(shí)出于杜撰，甚矣一字謎之難也。
謎有須形容者，形容得像，則滿紙盡是云煙。亦有須體會(huì)者，體會(huì)得真，則下筆不逾矩范。不可形容者而形容之，則為畫虎不成，不可體會(huì)者而體會(huì)之，則為隔靴搔癢。運(yùn)用之妙，在乎一心，未可執(zhí)一而論也。余嘗以“飛騎”射《詩經(jīng)》一句“驅(qū)馬悠悠”，以悠悠二字形容飛字，的的入妙。次日復(fù)以“飛錢只作飛錢用”射四書二句，人以為必仍如前條之形容飛字也。顧飛字殊難形容，四書中又少類似之句。作勢(shì)推敲，卒難破的。忽一人問曰：是否“勞之來之，輔之翼之”二句乎？余驟聞而奇，既而失笑曰：子以勞字作勤勞解乎？則既云飛錢，乃不勞而獲，非勞以來之者也。有翼固能飛，又何以輔之耶？后又一人問曰：“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是乎？余曰：子思想未差，而體會(huì)未細(xì)。只作二字，須著眼也。其人俯思良久，蹶然曰：今番是矣?！半m得之，必失之”。余笑曰：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
謎之取材，上至經(jīng)史，下至稗乘，至無制限。余嘗以《聊齋》中事制謎無數(shù)，佳者僅得其二。一為“踏肩之戲”射四書一句“己欲立而立人”，一為“巧娘零涕”射《易經(jīng)》一句“為其嫌于無陽也”，為字嫌字，無陽二字，妙造自然。又以《石頭記》葬花一回中寶玉對(duì)黛玉“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摸不著頭腦，少魂失魄，不知怎樣才是”數(shù)語，射四書一句“賈請(qǐng)見而解之”，亦為虛實(shí)兼到之作。
“智能與寶玉談情”射“君向?yàn)t湘我向秦”，此謎余甚愛之。古詩中用瀟湘二字雖多，而可以代表顰卿，為謎中之資料者，殊不易得。余有一謎，面為“黛玉臨終有紫鵑”射唐詩一句“雁聲遠(yuǎn)過瀟湘去”，雖或不及君向?yàn)t湘句之自然，然亦不可多得者矣。
《聊齋》目錄，亦可制謎，惜其目無多，一覽易盡，以其少也故易猜。余以“春花”射《伍秋月》、“小勇”射《妾擊賊》、“三上吊”射《戲縊》，皆隨出隨揭，不耐人思。后以“久旱老農(nóng)憂”射《向杲》、《念秧》，人僅猜得《念秧》，上目或猜為《雨錢》，或猜為《焦螟》，杲字并不生僻，杲杲出日，讀過毛詩者，皆能憶之，而一時(shí)竟被瞞過，亦可笑也。又以“回文錦”射《蘇仙》、《織女》二目，亦可，惜仙字不可通耳。
謎詩之佳者，實(shí)不多覯，以一詩須上下接氣，不得斷續(xù)，故難能可貴也。前見《文章游戲》中，載有二十馀首，然佳者甚少。余祗愛其二首，一云：“十分嬌艷小吳姬，桃李叢中轉(zhuǎn)步時(shí)。猶憶朝來巫峽去，芙蓉被暖起身遲。”隱《百媚娘》、《看花回》、《夢(mèng)行云》、《戀繡衾》四詞牌名。一云：“洗硯臨池仿昔賢，陳編萬軸貯名山。轉(zhuǎn)嫌六籍皆糟粕，滴露研朱讀馬班?！彪[“學(xué)士、尚書、經(jīng)歷、典史”四官銜名。后見某氏筆記中某嫠婦所作隱《詩經(jīng)》篇名數(shù)首，亦屬完全之作。余嘗賦春閨二絕，每首隱聊目四，一云：“纖纖舞倦綠楊絲，風(fēng)定馀花尚滿枝。繡罷拋針無個(gè)事，粉墻題遍斷腸詩?！彪[《細(xì)柳》、《小謝》、《織成》、《畫壁》；一云：“一雙蝴蝶過墻東，睡醒幽歡事已空。一霎紅銷枝盡綠，低徊百舌罵春風(fēng)?！彪[《翩翩》、《夢(mèng)別》、《葉生》、《禽俠》。二詩揭曉時(shí)，或中其六，或中其七，無全中者。中其六者，誤第二首第三句為《青梅》或《小青》，誤第四句為《鳥語》也。中其七者，《葉生》未誤，而《禽俠》則仍誤為《鳥語》也。不知此詩之妙，全在末句三妙，全在一罵字，百舌何為而罵，為花而罵也，為花而罵，其為禽也，不亦俠乎！
謎詩中一詩隱一物者，一句須有兩層意思，上下亦須接氣，實(shí)為詠物詩之有寄托者，非謎也。余前亦曾作十馀首，惜已失去，今可憶者僅三四耳。隱叉袋云：“粒粒珍珠盡值錢，紛紛出口忍輕捐。漏卮四溢渾難塞，從此蒼生命倒懸?！彪[走馬燈云：“功名事業(yè)若捕風(fēng)，紙上談兵氣自雄。為問寸心灰也未，他時(shí)會(huì)見泣途窮?！彪[煙袋云：“一官棄置冷如冰，熱不因人事未能。但使吹噓能借力，一經(jīng)吐氣便升騰?！彪[折扇云：“天生雅骨自玲瓏，能畫能書點(diǎn)綴工。畢竟卷舒難自主，只緣身入熱場(chǎng)中。”隱彈棉弓云：“非琴非瑟亦非琶，也有聲從弦上聞。一曲從軍彈未畢，梅花如雪落紛紛?！彪[畚箕云：“隨奴逐婢太無才，作怪興妖是禍胎。慚愧十年空面壁，只今滿腹是塵埃。”予友趙子跂雄最擅此體，有古樂府?dāng)?shù)十首，僅記其四，隱鏡云：“見面稱知己，背面便相忘。閱盡人千萬，無一知心郎?！彪[算盤云：“粒粒明珠在，難從掌上擎。相思苦無益，彈指已清明。”隱花瓶云：“生來即碩腹，莫疑妾有身。生來愛插花，莫道妾懷春。”隱如意云：“郎娶得美人，妾嫁得才子。長(zhǎng)念結(jié)發(fā)情，白頭永相矢?！痹儆衅呓^數(shù)著，謹(jǐn)記得其隱天平二句云：“可憐較盡錙銖利，未享絲毫過一生?！笔刎?cái)奴見之，應(yīng)為淚下。
新名詞入詩，最為討厭，然以之制謎，固未嘗不可，但求其佳，則亦甚難耳。余以“寒擁重衾冷半床”射“團(tuán)體”二字，自覺不佳。又以“好勇”射“愛力”二字，亦無意思。而猜者多誤為“尚武”，以尚武與愛力較，猶覺彼善于此也。后余又思得一底，仍以“好勇”為面，射“自由”二字，似較善也。（更生按：由，似作子路解）。
算學(xué)名詞制謎，較新名詞更難。然亦有現(xiàn)成者，余以“赤壁之役龐統(tǒng)有功焉”射“連鎖法”，可謂極端巧合。又以“旁觀者黑白分明”射“代數(shù)”，用系鈴格，思想較幻，亦佳制也。又以“小雪”射“微積”，亦尚切合，但易猜耳。
余友某君，七賢之流亞也。一日罷局后入某茶肆。余途與雙熱談虎，友問余曰：子能以雀戲制一謎乎？余曰：可?！爱?dāng)官斗牌”射四書一句“堂堂乎張也”、“叉麻雀副副三臺(tái)”射四書一句“和無寡”、“打莊”射四書一句“游必有方”，友稱極妙。雙熱攙言曰：第二條尚宜商酌，和無寡，未必副副三臺(tái)也，何不用諧聲格，改射二句“必使反（讀番）之，而后和之乎”。余更有一謎，一句全用諧聲，“龍鳳對(duì)殺”射四書一句“使乎使乎”（四和四和）。人為之拍掌。雙熱制謎，喜用諧聲格，詼諧調(diào)侃，洵有別才，余弗能及也。
前年余與雙熱同客滬上，黃昏多暇，輒與之同游馬路，風(fēng)檐之下，雉妓雁行立，來謔（口字旁）來謔之聲不絕于耳。余曰：此聲可制一謎，射《詩經(jīng)》一句，雙熱曰：莫非“雉鳴求其牡”乎？余曰是也。次日復(fù)過其處，則妓均不在。余曰：不知飛向何處去矣。雙熱曰：今日情形，亦可制一謎，射《詩經(jīng)》二句。余問何語，雙熱曰“何其處也，必有與也”。
余又以新官名制數(shù)謎，“九尺四寸”（升冠兼解鈴）射“外交次長(zhǎng)”、“魯陽戈”（諧聲）射“留日大使”（讀“試”），二謎均不甚自然。最佳者為“庠者養(yǎng)也，序者射也，殷曰序，周曰庠”四句射“中校、上校”，真有天造地設(shè)之妙，蓋孟子原文“校者教也”一句在中，“夏曰校”一句在上也。
謎之從正面著想者多呆滯，從對(duì)面著想者多空靈。余有數(shù)謎，如“女權(quán)發(fā)達(dá)從今日”射“自此賤丈夫始矣”、“喪家之犬”射“如窮人無所歸”、“孤雁”射“鴻則離之”、“八音須并奏”（解鈴）射“豈能獨(dú)樂哉”，皆從對(duì)面映出正面，故見為佳。然如“勿迷信天帝”射“無曰高高在上”、“十月桃結(jié)子”射“不祥之實(shí)”、“花徑未曾緣客掃”射“不待三”、“余不茹素”射“吾何修”、“名哭生者取義安在”（解鈴）射“何為其號(hào)泣也”，則雖從正面著想，其佳處亦有不可掩者。
今人稱妓女為倌人，考倌字之義，主駕小臣也。商家呼傭?yàn)樘觅?，其為稱等之僮仆之類，稱妓女為倌人，賤之也。余嘗以“叫堂差”射《詩經(jīng)》一句“命彼倌人”，按倌人二字，古籍中僅見于此，此謎人謂巧不可階。
用典之謎有二種，一為明用，一為暗用。明用者知其典實(shí)，即不難揭曉，暗用者可以惑人，未必一時(shí)遂能想到。余嘗以“葛巾”二字為面，射《詩經(jīng)》一句，人明知其用典，而不知所用何典。諸葛亮，陶靖節(jié)皆與葛巾有關(guān)系，《聊齋》上亦有一葛巾，實(shí)則余所用者只有一典，而有同類者以惑之，致人思想紛歧，難以命中。此謎后亦自露底蘊(yùn)，乃“可以濯罍”一句也。
謎之難猜者，不必艱深，亦不必曲折，但略使狡獪，便足令人隔膜一層，無從搠破。余以“借光”二字射俗語二句“風(fēng)掃地，月點(diǎn)燈”，上句光字作虛用，下句光字作實(shí)用，揭曉后人始知其妙。
俗語入謎，能化俗為雅，方是佳謎。若能用典，更為難得。余以“接淅而行”射“沒淘成”三字，妙在淅字作漬米解，非已淘之米也。馀如“天火”射“自然而然、“黃泉路”射“魂靈經(jīng)”、“‘亠’加‘二’”（造字）射“頓口無言”、“何用千金市駿”射“賤骨頭”、“不污污君”射“吃狗屎忠臣”、“把尿”射“虛張聲勢(shì)”，亦足以博一噱。
海虞方言，呼醋為秀才，呼秀才為酸醋罐頭。余制一謎，以“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射六才一句“秀才人情”。自謂比之舊謎中以“芹儀”為面射“秀才人情”者，較有趣味?；蛟恢i則佳矣，惜只有鄉(xiāng)人知之，他人不解也。余曰：他處即不呼醋為秀才，然酸秀才三字，則無人不知，亦可領(lǐng)會(huì)得之也。
古人名雖多，而一入謎中，即易追索。以其字不多，非如書語之長(zhǎng)短參差也。余以“袁子才一事不先人”射“晏嬰”、“家學(xué)淵源”射“文種”，前條有誤為“子產(chǎn)”者，有誤為“徐子”者，后條有誤為“公孫述”者，有誤為“祖可法”者，并無深意，而人猶多誤，然則余謎殆不佳耳。
拆字格欲求其佳，與會(huì)意格實(shí)無分難易。蓋字雖分拆，而語氣亦須渾成，過于瑣碎，雖巧毋取。如“往來無白丁”射“問管仲”，拆開的“門口個(gè)個(gè)官中人”，瑣碎欲死，而鄙俚不堪，覺得滿紙江湖氣，非讀書人吐屬矣。余所制之謎，此格頗多，而愜意者則無幾。如“門”射《詩經(jīng)》二句“吁嗟闊兮、不我活兮”、“吉居”射《詩經(jīng)》一句（系鈴）“予手拮據(jù)”、“個(gè)”（繁體字）射《禮記》一句“寡人固”、“涂”射四書一句“半涂（加土）而廢”、“丿丨”射四書一句“一介不以與人”，此數(shù)則余自謂尚非拆字先生之常談也。
雙熱左足微有疾，同人戲呼之為吳跛。曩年游學(xué)蘇臺(tái)時(shí)，與同學(xué)數(shù)人，相聚于茶寮，有名濯漢者，戲言曰：余有一謎：“闔廬傷將指”射今人名一。眾共視雙熱而大笑曰：“吳跛”。雙熱若不注意者，徐言曰：余亦有一謎：“楊妃洗兒”射今人名一。眾方尋思，名“濯漢”者已面赤遁去。己欲侮人而反為人侮，然雙熱亦可謂謔而虐矣。
八年前余肄業(yè)某師范時(shí)，課暇戲?qū)⑼瑢W(xué)姓名，制為文虎，約得三十馀人，一時(shí)哄動(dòng)全校，惜今已遺忘凈盡。如“此吾家千里駒也”射“宗之駿”、“秋月不圓”射“方鑒”（其人字月秋）、“舊臣”射“陳弼”、“凱旋”射“歸勝”、“雌伏不甘猶有待”射“時(shí)雄飛”、“道他是夢(mèng)里虺蛇卻變作眾中騏驥”射“姚人駿”、“對(duì)策”射“陳謨”、“子昂畫”時(shí)“馬圖”，此皆當(dāng)時(shí)同學(xué)以為可誦者，故今猶能憶之耳。
去年余游蘇臺(tái)，適某處出燈，某友嬲余同往，至則觀者如堵。余信目一覽，類多易解，如“午后賞荷”射《詩經(jīng)》一句“未見君子”、“鬼”射《詩經(jīng)》一句“西方之人兮”、“淮陰?kù)簟鄙洹对娊?jīng)》一句（卷簾兼解鈴）“王假有廟”、“旅館”射《詩經(jīng)》一句“有客宿宿”、“廁所”射四書一句“人皆掩鼻而過之”、“于是閏三月”射六才一句“乃更殘春”、“狀元?dú)w去馬如飛”射四書一句（卷簾、解鈴）“奔而殿”、“紙虎”射四書一句“射不主皮”、“白牡丹”射四書一句“素富貴”、“項(xiàng)羽”射古人名一（卷簾）“王霸”、“內(nèi)助”射古人名一“息夫躬”、“我是俗人”射書名一《爾雅》、“吾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guó)而撫四夷也”（卷簾）《一統(tǒng)志》。未及半小時(shí)，為余等二人揭去者已過半數(shù)，余友曰：君子不欲多上人，盍去休。余方欲行，忽見末有一條大書“民權(quán)民立中華” 射《詩經(jīng)》一句，贈(zèng)品極重。余問主事者曰：“君殆隸共和黨籍乎？”其人傲然答曰：“是也?！庇嘣唬骸叭粍t此謎余猜得矣?！藞?bào)也’一句是否？贈(zèng)物請(qǐng)君自取。君亦風(fēng)雅士，而亦參以黨見，寧不令騷人齒冷耶？”其人大慚若無所容，余亦一笑而別。
海虞市有一種小報(bào)，名《七日?qǐng)?bào)》，每星期發(fā)行一次。余戲制一謎，面為“申包胥卒得秦師”下注射新流行物一，人都不解。是日適值該報(bào)發(fā)行，賣報(bào)者高聲喚賣，往來座間，眾人摸耳撓腮，亦無聞而覺悟者。余不覺失笑，此謎若下注射報(bào)名一，則一搠即破矣。
近來士人，競(jìng)言新學(xué)，幼時(shí)熟讀之四書五經(jīng)，不知拋往何處。猜謎時(shí)搜索枯腸，異常艱苦，竟有挾帶書本，隨翻隨射者，屢翻不得，則喃喃詈制謎者之狡惡，余頗厭之，即出鉛筆戲書一條云“翻書射謎仍弗中”射四書一句，粘于諸謎之后，懷書者踉蹌遁。余謎之底，乃“習(xí)矣而不察焉”一句也。
吾鄉(xiāng)姚屺瞻先生，文章品望，名重一時(shí)，著述之暇，亦喜為文虎之戲，所制多戛戛獨(dú)造，不落恒蹊。幼時(shí)聞老父?jìng)魇?，惜余貧于記憶，已盡模糊，只記其一，面為“心星”二字，射《禮記》一句“旦牽牛中”，此為何等心思。拆字格殆無有能出其右者。先生又善滑稽，一日與昵友龐某，互相嘲戲。龐曰：我愿伐淇園之竹，以之編籃。先生問何為，龐曰：搖子搖孫（姚搖同音）。先生曰：我愿得靈王之獒，使之守戶。龐問何為，先生曰：防賊防強(qiáng)盜（龐防同音）。談吐風(fēng)生，針鋒相對(duì)，亦前輩之風(fēng)流佳話也。
“和尚與生員口角”射一“賞”字，頗妙。且此事確有故實(shí)，昔有一秀才讀書僧寺，問曰：禿驢的禿字如何寫法。僧曰：秀才的秀字掉轉(zhuǎn)腳來便是。聞?wù)呓^倒，此人為僧侮也。清康熙時(shí)吳兆霖者，為名臣吳文襄之子，能詩喜書，知名于世。偶游金山寺，僧不為禮，后知為吳，仍出聯(lián)乞書，撰聯(lián)贈(zèng)之曰：“鳳來禾下鳥飛去，馬到蘆邊草不生”，蓋隱“禿驢”二字也。僧不知而為之裝潢，懸于禪室，見者罔不匿笑，此僧為人侮也。即以謎論，鳳馬一聯(lián)，當(dāng)為拆字格之佳制。
謎中用算術(shù)者，每多巧制。如“十惡不赦”射“鞭七人貫三人耳”、“二九不是十八，三八不是二十四，四七不是二十八，五六不是三十”射“其實(shí)皆什一也”，巧思綺合，各擅勝場(chǎng)。余嘗仿后條制一謎為“二五不是十，三四不是十二”，射《詩經(jīng)》一句“其實(shí)七兮”，用意相同，然文章貴能別開生面，印板為之，其何能免于依樣畫葫蘆之誚哉。
友人為余言，有一佳謎，為某名士近制。面為“九頭鳥”射《詩經(jīng)》二句“鸤鳩在桑，其子七兮”。余曰：此非近制也，王荊公《字說》新成，東坡嘲之曰：以竹鞭馬為篤，以竹鞭犬如何可笑。又曰：鳩字從九從鳥，亦有證據(jù)，《詩》曰：“鸤\\\鳩在桑，其子七兮”，和爺和娘恰是九個(gè)。此東坡戲言，而彼拾以為謎，實(shí)無足道也。
吳語擲骰得全色者，謂之渾成。此偶然巧遇，非?？蓴S得者也。有人以“紅渾成”（即四全色）射四書一句“赤之適齊也”，齊也二字，直為渾成二字下一鐵板注腳。余謂此謎之巧，殆亦如全色之難遇也。余嘗以“一二三四六”射《千家詩》一句“才有梅花便不同”，用意亦佳，而謎面殊不成句法。
友人顧某，以“死戒家人勿哭”射四書一句“終不可諠兮”。諠字誤作喧，同人貽為笑柄。余曰：余就彼意再進(jìn)一層，以“人死是哭不活的” 射《千家詩》一句“一滴何曾到九泉”，渾寫大意，自然緊湊。
好句難雙，作詩且然，況謎乎。然竟有之，如“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bào)平安”射“吾斯之未能信子說”，天然扣合，得機(jī)得勢(shì)，真神乎其技矣。余以近人詩“旅囊如洗長(zhǎng)途杳，心怯登臨不敢前”射四書二句“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人亦謂為二難，然余終嫌其神氣未足。
前人有以千家詩全首制成一謎，雖有巧思，實(shí)無深意。如“滴滴篤篤激激閣閣寂寂寞寞必必剝剝”射“黃梅時(shí)節(jié)家家雨”一首?！耙粋€(gè)一樣一個(gè)一樣”射“獨(dú)上江樓思悄然”一首。一揭破真不值一笑，余以“花國(guó)共和”射“愿教青帝常為主”、“兩不相連又是兩相連”射“斷續(xù)聲隨斷續(xù)風(fēng)”，嘗鼎一臠，自有馀味。彼以全首為底者，未免吞多嚼弗爛矣。
“挾矢則矯矯，騎馬則驕驕。若非周郎妙計(jì)，險(xiǎn)被嫁了曹操”，此紀(jì)韻卿與喬松圃相謔之言也。若以為謎，較之以“一個(gè)跳，一個(gè)叫。一個(gè)大，一個(gè)小。一個(gè)吃人，一個(gè)吃草”射“騷”字者，雅俗之相去，為何如哉。
吾鄉(xiāng)蔣若峰先生，亦前輩中風(fēng)流士也。距今十馀年前，有無錫人某，來客于虞，時(shí)有茶肆名儀鳳園者，燈虎極盛，某亦書一條于后，面為“捉奸”二字，射《詩經(jīng)》一句。數(shù)日后諸謎皆已揭去，惟此條獨(dú)留。某大笑，謂海虞為先賢故里，胡無一讀書人也。于是遞增其贈(zèng)品，至數(shù)十金。若峰先生聞之大怒，謂其子孟谷曰：是人狂妄已極，此謎余早猜得為“不遂其媾”四字耳。余以語傷于雅，不欲輕出諸口，子往言之。彼勿謂秦?zé)o人也。孟谷欣然往，盡取其贈(zèng)，其人懊喪而去。此事孟谷為余兄嘯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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