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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書法論

書法論 作者:沈尹默


引言

我國自來法書與名畫并稱,千百年來,人無異議,法書是藝術的一種,已有定評,本文不更論列。本文所論述的只有三端:一.筆法,二.筆勢,三.筆意。

一向無論是書家的法書,或者是一般群眾所寫的字,都是使用毛筆的。自使用鉛筆和鋼筆以后,有人便發(fā)生了這樣的看法,用毛筆寫字,實在不如用鉛筆和鋼筆來得方便,尤其是自來水筆通行了,毛筆不久一定會被人們廢棄掉的;凡是關于用毛筆的一切講究,自然都是用不著的,不消說是多余的事,也是一樁極其不合時宜的事。這樣看法對嗎?就日常應用來說是對的,但是也只對了一半,他們沒有從全面來考慮這件事。中國的字,不單是有他的實用性一方面,而且還有它藝術性一方面呢。中國法書所以具有藝術性,這跟采用柔性的毛筆寫字有很大的關系。

字的點畫,等于畫的線條。線條要有粗細、濃淡、強弱種種不同而以一筆出之,才能表現(xiàn)出多樣而一致的和諧情調(diào),再加上各種顏色烘染,就可一曲盡物象。字是用筆蘸上一色墨,由指執(zhí)筆,由腕運筆,起倒使轉(zhuǎn)不定而寫成的,不是平拖涂抹就的,其中必須有微妙不斷的變化,才能顯現(xiàn)出圓活妍潤的色彩,正如古人所說“戈戟銛銳可畏,物象生動可奇”,字要有那樣可畏可奇的生動意態(tài),除了使用毛筆,其他各種筆,是很難奏功的。因此,要論書法,就必須先講用筆。實際上是這樣,不知道用筆,也就無從研究書法。用筆須有法度,故第一論筆法。筆法精通了,然后筆的運用才能自由,無施不可。第二進而論筆勢。形勢已得,必須進一步體會其神意,形神俱妙,才能盡筆墨的能事,故最后論筆意。其他有關筆墨的瑣聞,以及歷來書法評論之評論,則以余論盡之。

一.筆法

筆法是寫字點畫用筆的方法,是人們在長期的寫字中發(fā)現(xiàn)的。由于人的手腕生理能夠合理的動作和所用工具能夠相適應的發(fā)揮作用,兩種條件相結合,才自然地形成,而在字體上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但是,它不知道經(jīng)過了幾多歲月,費去了幾何人仔細傳習的精力,才被總結出來。因之,它就成為書家所公認的規(guī)律,即所謂筆法。這樣的規(guī)律,只有遵循著它去做,書學才有成就和發(fā)展的可能。我現(xiàn)在隨便舉幾個習知的例子來說明一切規(guī)律的性能和其重要意義。

你拿人類的語言來說吧,大家知道,不是先有人所制定好了的成套語法,然后人們才開口學著說話,恰恰相反,語法是從人類語言由簡單到復雜的發(fā)展過程中,逐漸演變改進積累而成的,它分明是存在于語言本身中,由人們發(fā)現(xiàn)了,抽繹出來,靈活的依照著去應用,自然而然地加工,為人們所公認,就稱之為語法。因為有了語法,人們運用語言的技術,獲得了不斷的進步,能比前人更好的組織日益豐富的詞匯,來正確表達日益繁復的思想。 再就舊體詩中的律詩來看,齊梁以來的詩人,把古代詩中讀起來平仄聲字配合得最為協(xié)調(diào)的句子,即是律句,如古詩中“青青河畔草”(三平兩仄),“識曲聽其真”(三仄兩平),“極宴娛心意”(兩仄兩平一仄),“新聲妙入神”(兩平兩仄一平)等句(五言八句近體詩,只采用這樣四種平仄生字配搭而成的諧和律句,七言準此,后起的近體詩,區(qū)別于古體詩就是著重于用合律的句子組成的這一點,因謂之律詩),選擇出來,組織成為當時的新體詩,但還不能夠象新體詩那樣平仄相對,通體協(xié)調(diào)。就是這樣從初唐四杰(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宋之問、沈佺期、杜審言諸人,一自到杜甫,差不多經(jīng)過了一個世紀,才完成了近體詩的組織形式工作。齊梁時只做到了本句合律,下句和上句往往不粘;四杰則每聯(lián)做到平仄相對了,而下聯(lián)和上聯(lián)往往不粘;沈宋以后,才有通體平仄相對相粘的律詩。所謂律詩之律,自有五言詩以來,就在它的本身中自在地存在著,經(jīng)過了后人的發(fā)現(xiàn)采用,奉為規(guī)矩,因而舊體詩得到了一個新的發(fā)展。

以上所舉的例子,語言、律詩的成就和發(fā)展,顯而易見是依照著它各自的規(guī)律去做才得到了的成績。其實,宇宙間的一切事物,無論是自然的、社會的或者是思維的,都各有其客觀存在的規(guī)律,這是已經(jīng)被現(xiàn)代科學實踐所證明了的。規(guī)律既然是客觀存在的,那么,人們就無法任意改變它,只能認識了它之后,很好的掌握住它,才能做好一切要做的事情,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所以不懂得應用寫字規(guī)律的人,就無法寫好字;即便有些心得,寫字時偶然與法度暗合,但還不能稱之為書法家。宋代錢若水曾經(jīng)這樣說過:“古之善書,往往不知筆法?!钡拇_有這樣的事。

要說明筆法,必須首先說明寫字所用的工具-毛筆的構造和使用方法,這是不能忽略的事。毛筆的制作形式,我們是熟悉的,筆頭中心一簇長而且尖的部分名為鋒,周圍包裹著短一些的毛名為副毫。毛筆這樣制作,是為使筆頭中間便于含墨,筆鋒在點畫中行動時,墨水會隨著在他所行動的地方順著尖頭流注下去,不會偏上偏下,偏左偏右,而是均勻滲開,四面俱到。這樣形成的點畫,自然不會有上重下輕,上輕下重,左重右輕,左輕右重等等偏向的毛病,就做到了書家所一致主張的“筆筆中鋒”。筆筆中鋒,點畫自然無不圓滿可觀。所以歷代書家的法書,結構短長疏密,筆畫肥瘦方圓,往往因人而異,而不能不相同的,就是“筆筆中鋒”。由此知道,“中鋒”乃是書法中的根本方法,必當遵守的筆法。黃山谷曾經(jīng)稱道:“王氏書法以為‘如錐畫沙’,‘如印印泥’蓋言鋒藏筆中,意在筆前耳。.....要之,右軍二言,群言之長也?!倍伹宄紕t以“屋漏痕”譬喻“中鋒”更為顯明確切。所以趙松雪也這樣說過: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功,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钡敲恳稽c畫都要把筆鋒放在中間行動,卻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如果要這樣做,首先要練習執(zhí)筆和運腕。(注:以我之愚見,“筆筆中鋒”猶如武術中的“槍挑一條線”,無論執(zhí)筆時筆桿在何方向,筆尖與紙面接觸的一剎那都是垂直的。以上意見,僅供參考。)

筆頭即使是用兔和鼠狼等類硬毛來做,比起鉛筆、炭筆來,總歸是柔軟的。柔軟的筆頭,使用時,很不容易把握住他,從頭到尾使尖鋒都在畫中行而一絲不走,那么,就得想一想,用什么方法來使用這樣的工具,才可以使筆鋒隨時隨處都在點畫當中呢?在這里,人們就來利用手臂的生理作用,用腕去把將要走出中線的筆鋒運之使它回到當中的地位。所以向來書家都要講運腕。但是單講運腕是不夠的,因為先要使這管筆,能聽腕的指揮,才能每次把將要離開中線的筆鋒,不差毫厘地運回當中去;若果腕只顧運它的,而筆管卻是沒有被五指握住,動搖而不穩(wěn)定,那就無法如腕的意,腕要運它向上,它或許偏向了下,要運它向左,它或許偏向了右。照這種情況看來,就非先講執(zhí)筆法不可。執(zhí)筆穩(wěn)定了,腕運能夠奏功,腕運能夠奏功,才能達到“筆筆中鋒”的目的,那才不但真能懂得筆法,而且可以在實際上運用筆法。

書家對于執(zhí)筆法,向來有種種不同的主張,我只承認其中一種是對的,因為它是合理的,那就是由二王傳下來,經(jīng)唐朝陸希聲所闡明的:擫、押、鉤、格、抵五字法。

筆管是由五個手指把握住的,每一個指都各有他的用場,前人用擫、押、鉤、格、抵五個字分別說明它,是很有意義的。五個指各自照著這五個字所含的意義去做,才能把筆管捉穩(wěn),才好去運用,我現(xiàn)在來分別著把五個字的意義申說一下:

擫字是說明大指的用場的。用大指肚子出力緊貼筆管的內(nèi)方;好比吹笛子時,用指擫住笛孔一樣,但是要斜而仰一點,所以用這個字說明它。

押字是說明食指的用場的。押字有約束的意思。用食指第一節(jié)斜而俯的出力貼在筆管外方,和大指內(nèi)外相當,配合起來,把筆管約束住。這樣一來,筆管是已經(jīng)捉穩(wěn)了,但還得利用其他三指來幫助它們完成執(zhí)筆任務。

鉤字是說明中指的用場的。大指、食指已經(jīng)將筆管捉住了,于是再用中指的第一、第二兩節(jié)彎曲如鉤的鉤著筆管外面。

格字是說明無明指的用場的。格取擋住的意思,又有用“揭”字的,揭是不但擋住了而且還用力向外推著的意思。無名指用甲骨之際緊貼著筆管,用力把中指鉤向內(nèi)的筆管擋住,而且向外推著。

抵字是說明小指的用場的。抵取墊著、托著的意思。因為無名指力量小,不能單獨擋住和推著中指的鉤,還得要小指來襯托在它的下面,去加一把勁,才能起作用。

五個指就這樣結合在一起,筆管就被它們包裹得很緊。除小指是貼在無名指下面,其余四個指都要實實在在地貼住筆管。

以上所說,是執(zhí)筆的唯一方法,能夠照這樣做到,可以說是已經(jīng)打下了寫字的基礎,站穩(wěn)了第一步。 指法講過了,再來講腕法。黃山谷《學書論》所說的“腕隨己左右”,就是說“運腕”。講到運腕,就得連帶著講全臂所起的作用。我們明白,執(zhí)筆是手指的職司,運是手腕的職司,兩者必須很好地互相結合起來,才能完成用筆的任務。照著五字法執(zhí)筆,手掌中心自然會虛著,這樣就做到了“指實掌虛”的規(guī)定。掌不但要虛,還得豎起來。掌能豎起,腕才能平;腕平;肘才能自然而然地豎起,肘腕并起,腕才能夠靈活運用。肘總比腕要懸得高一些。腕卻只要離案面一指高低就行,甚至于再低一些也無妨。但是,不能將豎起來的手掌跟部兩個骨尖同時平向著案面,只須要將兩個骨尖之一,換來換去地交替著與案面相切進。因之提筆不必過高,過高了徒然多費氣力,于用筆不會增加多少好處,或許因吃力而反有壞處。這樣用筆是合于手臂生理條件的。寫字和打太極拳有相通的地方,打拳時要抬肘松肩,若不松肩,全臂就會受到牽制,不能靈活往來。提筆過高,全臂一定也要抬高,臂肘抬高,肩必聳起,關節(jié)緊接,運用起來,自然就不夠靈活了。

前人把懸肘懸腕分開來講,主張小字只須懸腕,大字才用懸肘。其實,肘不懸起,就等于不曾懸腕,因為肘擱在案上,腕即使懸著,也不能隨己左右地靈活應用,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至于有主張以左手墊在右腕下面寫字,叫做枕腕,那妨礙更大,不可采用。

以上所講的指法、腕法,寫四分以至五六寸大小的字是最適合的,過大了的字,就不可死守這個執(zhí)筆法則,即便用掌握住管來寫,也無不可。

前人往往說行筆,這個“行”字,用來形容筆毫的動作是很妙的。筆毫在點畫中移動,好比人在路上行走一樣;人行路時,兩腳必然一起一落;筆毫在點畫中移動,也得要一起一落才行。落就是將筆鋒按到紙上去,起就是將筆鋒提開來,這正是腕的唯一工作。但“提”和“按”必須隨時隨處結合著,才按便提,才提便按,才會發(fā)生筆鋒永遠居中的作用。正如行路,腳才踏下,便須抬起,才抬起行,又要踏下,如此動作,不得停止?!≡谶@里就說明了一個道理:筆畫是不能平拖著過去的。因為平拖著過去,好象在沙盤上用竹筷畫字一樣,是沒有粗細淺深的。沒有粗細淺深,也就沒有什么表情可言。法書卻是有多式多樣的表情的。米元章說“筆貴圓”,又說“筆有八面”,黃山谷稱歐陽率更〔鄱陽帖〕“用筆妙于起倒”(這是提和按的妙用)。這正是和作畫要在平面上表現(xiàn)出立體來的意義相同。字必須能夠?qū)懙讲皇瞧教稍诩埳?,而呈現(xiàn)出飛動神情,才可以稱為法書。

再說,轉(zhuǎn)換處更須要懂得提和按,筆鋒才能順利地換轉(zhuǎn)了再放到適當?shù)闹虚g去,不致于扭起來。鋒若果和副毫扭在一起,便失掉了鋒的用場,也就不能做到“萬毫齊力,平鋪紙上。”那么,毛筆的長處便無法發(fā)展出來,不會利用它的長處,那就不算寫字,等于亂涂瞎抹罷了。

我國文字產(chǎn)生以后,曾經(jīng)經(jīng)過幾次大的字體的變改,筆畫結構逐步簡化,甲骨文、金文發(fā)展為小篆,再發(fā)展為八分,由此而隸而章草而楷而行。分隸通行于漢代,魏晉有鐘繇、王羲之隸書“各造其極”(唐張懷瓘《書斷》)鐘王正書和今楷一樣,不過結體略古拙些,所以有人把楷書又叫做今隸。唐朝韓方明說:“八法起于隸字之始傳于崔子玉、歷鐘、王至永禪師?!蔽覀儸F(xiàn)在學習書法的人,首先必須講明八法。在這里可以明白一樁事情:字的形體演變,雖然一次比一次簡化得多,但是筆的用法卻加繁了些,楷書比之分隸較為復雜,比之篆書那就更覺復雜多了。

字是由點畫構成的,八法就是八種點畫的寫法。唐朝盧肇說:“永字八法,乃點畫爾?!边@話很對。前人因為構成字形之八種點畫,大略具備于“永”字中,便用它來代替了概括的說明,而且使人容易記住。其實字的點畫,不止八種,所以《翰林禁經(jīng)》曾經(jīng)這樣說過“古人用筆之術”,多于永字取法,以其八法之勢,能通一切字也。”山谷亦不甚贊同永字八法之說,故于題《絳本法帖》云:“承學之人,更用《蘭亭》永字,以開字中眼目,能使學家多拘忌,成一種俗氣。”但是自來論書法者,首推永字八法,今姑從舊習,略記于此,我以為八法只是八種筆勢,當于《筆勢》篇中詳之。

二.筆勢

筆法是任何一種點畫都要運用著它,即所謂“筆筆中鋒”,是必須共守的根本方法,筆勢乃是一種單行規(guī)則,是每一種點畫各自順從著各具的特殊姿勢的寫法。二者本來是有區(qū)別的。但是前人往往把“勢”也當做“法”來看待,使人認識淆亂,無所適從。比如南齊張融,善草書,常自美其能。蕭道成(齊高帝)嘗對他說:“卿書殊有骨力,但恨無二王法?!彼卮鹫f:“非恨臣無二王法,亦恨二王無臣法?!庇秩缑自抡f:“字有八面,唯尚真楷見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鐘法,丁道護、歐、虞,筆始勻,古法亡矣?!币陨纤挼莱傻脑挘瑢嵲谑窍訌埲诘淖钟泄橇?,無豐神。二王法書,精研體勢,變古適今,即雄強,又嫵媚,張融在這點上,他的筆勢或者是與二王不類,并不是筆法不合。米元章所說的“智永有八面,已少鐘法”,這個“法”字,也是指筆勢而言。智永是傳鐘、王筆法的人,豈有不合筆法之理,自然是體勢不同罷了,這是極其顯明易曉的事情。筆勢是在筆法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不過因時代和人的性情而有肥瘦、長短、曲直、方圓、平側(cè)、巧拙、和峻等各式各樣的不同,不象筆法那樣一致而不可變易。因此必須把“法”和“勢”二者區(qū)分開來理會,然后對于前人論書的言語,才能弄清楚他們講的是什么,不致于迷惑而無所適從。

用筆之法既明,就要講結字。結字不外八種點畫的布置。前人說明“八法”的文字甚多,不是過于簡略,就是繁蕪難曉,現(xiàn)在且采取兩篇,以明要義?!督?jīng)》云:

八法起于隸字之始,自崔、張、鐘、王傳授所用,該于萬字,墨道之最不可不明也。隋僧智永發(fā)其旨趣,授于虞秘監(jiān)世南,自茲傳授遂廣彰焉。李陽冰云,昔逸少攻書多載,十五年偏攻永字,以其備八法之勢,能通一切字也。八法者,永字八畫是矣。

一.點為策。
二.橫為勒。
三.豎為努。
四.挑為趯。
五.左上為策。
六.左下為掠。
七.右上為啄。
八.右下為磔。
(因無法將“永”字拆分開來,故無八畫圖示,此致歉意。)

“側(cè)”不得平其筆,當側(cè)筆就右之;“勒”不得臥其筆,中高兩頭下,以筆心壓之;“努”不宜直其筆,直則無力,立筆左偃而下,最須有力,須發(fā)勢而卷筆,若折骨而爭力;“趯”須蹲鋒得勢而出,出則暗收,又云,前畫卷則斂心而出之;“策”須斫筆背發(fā)而仰收,則背斫仰策也,兩頭高,中以筆心舉之;“掠”者拂掠須訊,其鋒左出而欲利,又云,微曲而下,筆心至卷處;“啄”者如禽之啄物也,立筆下罨,須疾為勝,又云,臥筆疾罨右出;“磔”者不徐不疾,戰(zhàn)行,欲卷,復駐而去之,又云,立筆戰(zhàn)行,翻筆轉(zhuǎn)下而出筆磔之。

勘誤:上段倒數(shù)第三行中的“立”字應為走之底上一個歷字,因輸入法中無此字,新華字典里也未查到,故上傳了一個錯字,特此致歉。

掠就是撇,磔又叫做波,就是捺.包世臣解釋得更為詳明,摘錄如下:

夫作點勢,在篆皆圓筆,在分皆平筆,既變?yōu)殡`,圓平之筆,體勢不相入,故示其法曰側(cè)也。平橫為勒者,言作平橫,必勒其筆,逆鋒落字,卷(這個字不甚妥當,我以為應該用鋪字)毫右行,緩去急回,蓋勒字之義,強抑力制,愈收愈緊,又分書橫畫多不收鋒,云勒者,示畫之必收鋒也。后人為橫畫,順筆平過,失其法矣。直為努者,謂作直畫,必筆管逆向上,筆尖亦逆向上,平鋒著紙,盡力下行,有引弩兩端皆逆之勢,故名努也。鉤為趯者,如人之趯腳,其力初不在腳,猝然引起,而全力遂注腳尖,故鉤未斷不可作飄勢挫鋒,有失趯之義也。仰畫為策者,如以策(馬鞭子)策馬,用力在策本,得力在策末,著馬即起也,后人仰筆橫策,多尖鋒上拂,是策末未著馬也,又有順壓不復仰卷(我以為應當用趯字),是策既著馬而末不起,其策不警也。長撇為掠著,謂用努法,下引左行,而展筆如掠,后人撇端多尖穎斜拂,是當展而反斂,非掠之義,故其字飄浮無力也。短撇為啄者,如鳥啄也。捺為磔者,勒筆右行,鋪平筆鋒,盡力開散而急發(fā)也,后人或尚蘭葉之勢,波盡處猶裊娜再三,斯可笑矣。

包氏這個說明,比前人好得多,但他是主張轉(zhuǎn)指的,所以往往喜用卷筆裹鋒等字樣,特為指出,以免疑惑。

此外,宋朝姜蘷《續(xù)書譜》也有一段文字,可以補充上文所未備:

真書用筆,自有八法,我嘗采古人之字,列之為圖,今略言其指。點者,字之眉目,全籍顧盼精神,有向有背,隨字異形;橫、直畫者,字之體骨,欲其堅正勻凈,有起有止,所貴長短合宜,結束堅實;撇、捺者,字之手足,伸縮異度,變化多端,要如魚翼、鳥翅,有翩翩自得之狀;挑、豎鉤者,字之步履,欲其沈(音沉)著,或長,或短,或向下,或向右,或向左,或輕出而稍斜,或隨衄(頓)而峻發(fā),各隨字之用處;轉(zhuǎn)、折者,方圓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轉(zhuǎn)。折欲少駐,駐則有力;轉(zhuǎn)不欲滯,滯則不遒。然而真以轉(zhuǎn)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勁,不可不知也。懸針者,筆欲極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繩;若垂而復縮,謂之垂露。故翟伯壽問于米老曰:“書法當如何?”米老曰“無垂不縮,無往不收?!贝吮刂辆潦欤缓竽苤?。古人遺墨,得其一點一畫,皆昭然絕異者,以其用筆精妙故也。大令以來,用筆多尖,一字之間,長短相補,斜正相往,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體之后,至于今尤甚焉。

注:撇、捺、挑、豎鉤四者,沈先生畫的是圖案,我無法繪出,故以文字代替。

《藝苑菁華》載有后漢蔡邕《九勢》一篇,雖不能明其必出于伯喈之手,但是足與前說相參證。

除了八種點畫之外,最緊要的就是“戈法”,從來書家都認為這是難寫的一種筆畫。唐太宗起初不能很好的作“戈”,后來刻意從虞世南所作的“戈”法學習,才寫好了。他在《筆法論》中說:“為戈必潤,貴遲疑而右顧;為環(huán)必卸,貴蹙鋒而緩轉(zhuǎn)?!薄碍h(huán)”大概指“豎彎鉤”、“橫折鉤”等筆畫說的。

筆勢之論,大略如此。

注:“豎彎鉤”、“橫折鉤”原是筆畫,我以文字代替。

三.筆意我們知道,要離開筆法和筆勢去講究筆意,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從結字整體上看來,筆勢是在筆法運用純熟的基礎上逐漸演生出來的;筆意又是在筆勢進一步互相聯(lián)系、活動往來的基礎上顯現(xiàn)出來的,三者都具備在一體中,才能稱之為書法。 我國文字是從象形的圖畫發(fā)展起來的.。象形記事的圖畫文字即取法于星云、山川、草木、獸蹄、鳥跡各種形象而成的。因此,字的造形雖然是在紙上,而它的神情、意趣,卻與紙墨以外的自然環(huán)境中的一切動態(tài),有自然相契合的妙用。現(xiàn)在把顏真卿和張旭關與鐘繇書法十二意的問答引述于下,作為筆意的說明。 鐘繇書法十二意是:“平謂橫也,直謂縱也,均謂間也,密謂際也,鋒謂短也,力謂體也,輕謂屈也,決謂牽掣也,補謂不足也,損謂有余也,巧謂布置也,稱謂大小也。

顏真卿張長史筆法十二意是:

長史乃曰:“夫平謂橫,子知之乎?”仆思以對曰:“嘗聞長史每令為一平畫,皆須縱橫有象,此豈非其謂乎?”長史乃笑曰:“然”。

又曰:“夫直謂縱,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直者必縱之,不令邪曲之謂乎?”長史曰:“然”。

又曰:“均謂間,子知之乎?”曰:“嘗蒙示以間不容光之謂乎?”長史曰:“然”。

又曰:“密謂際,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筑鋒下筆,皆令完成,不令其疏之謂乎”長史曰:“然”。

又曰:“鋒謂末,子知之乎?”曰:“豈不謂末以成畫,使其鋒健之謂乎?”長史曰:“然”。 又曰:“力謂骨體,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立筆則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雄媚之謂乎?”長史曰:“然”。
注:上文中的“立”字應為走之底上一個歷字。 又曰:“輕謂曲折,子知之乎?”曰:“豈不謂鉤筆轉(zhuǎn)角,折鋒輕過,亦謂轉(zhuǎn)角為暗過之謂乎?”長史曰:“然”。 又曰:“決謂牽掣,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牽掣為撇,決意挫鋒,使不能怯滯,令險峻而成,以謂之決乎?”長史曰:“然”。

又曰:“補謂不足,子知之乎?”曰:“嘗聞于長史,豈不謂結構點畫或有失趣者,則以別畫旁救之謂乎?”長史曰:“然”。

又曰:“損謂有余,子知之乎?”曰:“嘗蒙所授,豈不謂趣長筆短,常使意氣有余,畫若不足之謂乎?”長史曰:“然”。

又曰:“巧謂布置,子知之乎?”曰:“豈不謂欲書先預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穩(wěn),或意外生體,令有異勢,使之謂巧乎?”長史曰:“然”。

又曰:“稱謂大小,子知之乎?”曰:“嘗蒙教授,豈不謂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為稱乎?”長史曰:“然,子言頗近之矣。...... 倘著巧思,思過半矣。工若精勤,自當妙筆。”

曰:“幸蒙長史傳授筆法,敢問工書之妙,如何得齊于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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