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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回 俏細君遇舊說風情 癡丫頭有心窺露破

紅閨春夢 作者:(清)西泠野樵


  話說前回書中陳小儒派阿瑤管理繪芳園,阿瑤一味巴結要好,分外勤謹。數日后,各處亭臺軒館,比往常凈潔生光。小儒甚是歡喜,即存心仍要提拔他,當名上差。因沒有空缺,暫且擱下。況管理園子,亦是件輕松執(zhí)事。清早督率著一班粗使雇工,往各處打掃拂拭,及一切簾幔陳設古玩等件,該添該換的隨時整理,到蘭姑那邊請領呈繳。若逢宴會日期,上頭擇定何處,即叫人安排鋪墊各物伺候。又監(jiān)著花兒匠修扎盆景花草,每天午后,叫雇工們挑了水,至各院落內澆灌一番?;貋砑此阋蝗盏慕淮旬?。下晝時分,阿瑤便至前邊來尋連兒,三桂兒等人說笑,倒也十分快活?! ?br />
  現在連兒、三桂兒皆隨了小儒等往總督衙門,連日阿瑤沒了去處,只得在園中各處走走。見一班丫頭們進來玩耍,阿瑤雖不敢入他們的群隊,有時遇見也搭著話兒說笑兩句。眾丫頭因阿瑤生得俊俏,說話又和氣,亦樂于同他親近。反是阿瑤為日前梁明曾囑咐過他,怕的冤家路狹被人撞著,傳說到上頭知道與自己不便。見他們鬧狠了,即借故遠遠的走開,以避嫌疑。

  這日午飯后,覺得身子困倦,便摘了數片大芭蕉葉,到延羲亭上睡著納涼。四面窗欞掛起,有微微的風透進,又送著荷花的香氣,撲鼻沁心,令人神致頓然清爽異常,阿瑤便蒙隴的睡熟。相巧紅雯此時帶了雙喜,也往延羲亭來。紅雯一路看著荷花,口內與雙喜說著話,由池邊信腳走至亭前。正待跨步上.階,雙喜眼快。早見亭內有人,仔細一看,認得是阿瑤睡在里面,暗想道:"這廝很會尋受用,亭內本來風涼。,他還用蕉葉墊著睡覺,豈不分外爽快。"便止住紅雯不前道: "姨奶奶別要去罷,阿瑤睡在亭內呢!"

  紅雯聞說,停住腳步,抬眼果見阿瑤睡在亭內,上身赤膊,露出一身白雪般的皮肉,紅雯心內不由怦怦的跳了幾跳,頓時兩腮赤暈,如新放桃花一般。原來紅雯當丫頭的時候,即與阿瑤熟識,又不時到外面?zhèn)魇痉椒蛉说恼f話,見了阿瑤都要搭白兩句。阿瑤本是個風流種子,情竇早開,恁什么訣竅他都體會得見。紅雯與他親熱,那眉梢眼角,不無偶涉盼送。阿瑤亦愛紅雯苗條可人,樂得湊著趣說幾句話兒。

  后來因小儒收了紅雯作妾,有了主仆名分,阿瑤即不敢同紅雯說笑。有時碰見,不過請叫聲,低頭垂手,侍立一旁,讓紅雯過去,此乃阿瑤伶俐的處在。他因紅雯以前和他說笑慣的,倘然此時無意說錯了話,一則怕紅雯而今做了姨娘,竟翻過臉說他戲弄主子;二則恐被別人見著,說到老爺太太耳里,我有幾顆腦袋,敢去捋這虎尾。反把從前思慕紅雯的一片私心,全行撇去。不意紅雯仍是前番性格,見了阿瑤,都要尋出些話來,同他兜搭?! ?br />
  今兒適值阿瑤睡在延羲亭內,身畔又只有雙喜一人,便笑對雙喜道: "巴巴的到了此地,正好歇息著,再去逛逛各處??蓞挵?,他偏睡在里頭,你去喚他醒來,往別處睡去。"雙喜即走入亭內,用腳踢著阿瑤的腿道: "醒醒罷,別要睡了,仔細風吹出病來。這里也很涼爽的,你尚要墊著芭蕉葉子,不如爬到池子里去睡,還快活呢!"阿瑤被雙喜踢醒,看了看,復又翻身向內,合上眼道: "好姐姐,你不要和我鬧了,好容易偷著這半刻工夫來睡著歇一會兒。我適才見你姊妹們,在紅香院那邊斗草呢,你快尋他們入伙去。這里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玩兒。" 雙喜笑道: "別要見你娘的鬼,誰和你鬧的。你睡在這里,干我什么事?我也沒有那么大臉面請你得起,你倒看看亭子外,是那個來了,可配得上請你起來讓他。"阿瑤聞說,即欠起身一看,見是紅雯站在亭外。忙一骨碌爬起,披上小衫,將地上蕉葉連抓帶踢的撩過一邊,笑道: "你這鬼丫頭,何苦來捉弄人。就說是姨奶奶要到亭子里來,我久經起身了。偏生窩子疙瘩的,伺我鬧這無因的閑話,停刻再和你算賬。"

  紅雯見阿瑤巳起,遂徐徐的走進亭中坐下。阿瑤請了安,退立一旁。紅雯便向雙喜道: "在日頭地下走到這里,實在熱得人慌。你去就近那里取碗茶來解渴,要快去快來。"雙喜答應走出;自去取茶。阿瑤亦要跟著雙喜走出,紅雯即問道: "你今日園子里沒有事么?"阿瑤見紅雯有話問他,便停住腳步,回道:"園子里每天午后澆灌過花草,即沒有事了。"

  紅雯四顧無人,便瞇斜著雙眼,笑道: "阿瑤,可知道你這差使,虧的誰人?又是中等執(zhí)事,又投有粗重生活,別人求還求不到手,你那里初次當差,即有這個美缺。自從以前那管園的告了病出去, 我即思量到你可以頂這執(zhí)事。 恰好老爺太太那日閑談,說園里沒人管理,花草都枯壞好幾種了。即叫奶奶查一查,有什么妥當人補一名去。我就趁機保舉了你,老爺恰好也說你勤謹可靠,才叫奶奶補上你的名字。我只恐你直至今日,猶認做是老爺的提拔呢!若非我從中保薦,你夢想也巴不到這個執(zhí)事。;雖說沒什么好處,將來由此可望調充上差。你應該謝謝我,才是情理。"

  阿瑤聽了紅雯一番說話,又偷眼見他笑嘻嘻的,低言俏語相問,心內豈不明白。一時間,也由不的亂了方寸,將梁明囑咐的話,與那平日怕人傳說的心腸,一齊拋向九天云外去了,亦笑著道: "哎喲!我今兒才明白,這個差使是姨奶奶的恩典保薦,真正我尚在夢里呢!我也說老爺平空的派我這件輕松執(zhí)事,其中都有原故。若早知是你老人家的提拔,豈獨叩謝了事,猶要孝敬嫡奶奶,心里才過得去。"說著,走近一步,扒在紅雯面前,連連叩頭道: "今兒多叩幾個頭,權且謝謝罷,改日再補孝敬。"叩下去的時候,阿瑤的腦袋,相離紅雯一對小腳只有寸許。一氣叩了十數叩,在有意無意之間,頭皮早碰看紅雯腳尖一下。

  紅雯笑道: "滾起去罷,我也不要你叩頭謝我,不過說明白了,使你知道并非他人之力。"也用腳尖在阿瑤腦[袋]上挑了一下。阿瑤此時,更外心神撩亂,爬起身正要再說,見雙喜已送進茶來,阿瑤仍退在原處站定。其實阿瑤走近叩頭,紅雯用腳挑他,雙喜早看得真切,佯作不知,遞上茶,笑對紅雯道: "我去園里尋了半晌,都尋不出一盞茶來,還是到屋子里取來的。又怕姨奶奶等著發(fā)急,取了茶忙忙的跑來,跑的一身大汗。好笑這兩步路,腳都跑痛了,頭都跑暈了。"雙喜說到腳痛,即望了紅雯一眼;說到頭暈,又瞟了阿瑤一眼。紅雯、阿瑤,不由的兩人不約而同,紅了臉,低下頭。

  紅雯即笑罵道: "你這小東西,很會放刁,怕我說你來慢了,反先說腳呀頭的,又怎么痛呀暈的。你不必噦嗦,你的心事我明白。"雙喜笑道: "只要姨奶奶明白我的心事,丫頭還有什么話說。"說著,回頭問阿瑤道: "你尚在這里么,早知你站在這里閑話,叫你代我取茶去,可不省得腳痛頭暈的了。"阿瑤亦無話可答,惟有紅著臉一笑而已。

  雙喜又道: "姨奶奶,稍坐一會兒,我出去即來。"紅雯道: "你又往那里去尋魂?別要走開,我也要回去了。"雙喜笑道: "真正你老人家,不體恤人情。我自然有要去的事件,難不成當著阿瑤,明說出來么?你老人家也該明白了。"說罷,頭也不回,竟自下亭而去。

  阿瑤道: "這位雙姑娘,亦習學出來了。曾記初來的前兩年,高聲也沒有一句?,F在口齒便利,很會說幾句調皮話兒。"紅雯笑道: "但凡丫頭家,到這么大的年紀即思作怪。他知道什么,不過信口亂噴亂嚼。罷了。'"又問阿瑤道: "你補園里的執(zhí)事,好有兩月了。怎么不見你到上頭去領銀子,繳換的物件呢?"阿瑤道: "我已領繳過數次,俱是在奶奶那邊回話的。"

  紅雯道: "可見你們都是沒良心的人。如今只認得新當家的奶奶,前去奉承巴結,也不見得替你們說一句好話兒,調劑你們,調個上差;尤其你是我保薦的人,難道也去伏上水么?即著你以前不曉得是我保薦,一切回話又不便到我那邊,也不怪你??芍嗯闪宋?guī)椭敿?,或者奶奶沒得空閑,你們也要來就教我的。況且你由園子里到奶奶那邊,都要走我院門外經過,何妨順便或早或晚,進來問個安,也見得你們的人心,把我這不逢時的半邊主子,尚放在眼里。不成你們就拿穩(wěn)了,沒有事要著我么?我說你們沒有良心,可是不錯的。"

  阿瑤笑著,假作發(fā)急道: "姨奶奶真正要冤屈殺人,你老人家背后去問著雙喜姑娘。我每逢朔望日期,到上頭去請安,卻實因天氣暑熱,恐姨奶奶們乘涼,起居不便是有的。若說我瞧不起姨奶奶,暫時即雷劈了腦子去。同是一樣的主子,家人們敢分彼此么?沒說姨奶奶是上頭主子,就是這府中多年的老管家,現在退了執(zhí)事,我也不敢存瞧他不起的心。姨奶奶如不相信,隨便叫我立個什么毒誓,我都可以的。"紅雯笑道: "誰要你發(fā)誓。這一來,我豈非白怪了你么?將來只有留心著,那里空了上差執(zhí)事,可以說話的處在,再代你為力罷。"阿瑤聽了,即打了一千兒道: "家人先謝了姨奶奶的提拔。"

  紅雯笑了笑,叫阿瑤起來,猶要同他說幾句體己的話。究竟不放心亭外有人無人,便立起走至欄桿邊眺望,不料阿瑤墊身的蕉葉,踹在腳下,猛然一滑,幾乎跌倒?;诺陌帗尣阶哌^,扶住紅雯。因匆忙之際,恰恰阿瑤的手捺在紅雯乳上,目下所穿不過兩件紗衣,宛如捺在皮肉上一般,直覺得軟而無骨,滑不留手,把個阿瑤身子都酥麻了半邊。正欲就勢輕薄,紅雯將身子往后一縮,飛了阿瑤一眼道: "你真該作死了。"話未說完,忽聽得雙喜在亭外,高高的聲音說道: "綠鶯姐姐,飛香妹妹,你們快來看,這池子里有朵并頭荷花,實在愛人呢!"

  紅雯聽了,忙回身來看, 阿瑤亦嚇的倒退至亭口站下?!」娋G鶯、飛香由石橋那邊,攜手聯翩而來。紅雯急中有智,忙望阿瑤使個眼色,即說道: "你這小于,好不懂規(guī)矩。有什么話,到上頭回去。這里那里是回話的所在么?而且還有奶奶在家,有什么事,理應請他示下,我是不管這府中的事了。"阿瑤會意,口內答應著,早走出亭外。恰好綠鶯、飛香已過石橋,迎面走至。阿瑤故意咕噥著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也配得上發(fā)話。我只說抄點近路,免得這么大熱天,跑來跑去的。誰知反多出事來,可不是我晦氣么!"綠鶯接口道: "阿瑤哥,你不能算晦氣,我猜你還是運氣呢!"阿瑤也不答言,大踏步過橋而去。

  原來綠鶯、 飛香兩人, 在石橋那邊即看見紅雯與阿瑤在亭子里說話,并阿瑤前去扶住紅雯。又聽得雙喜招呼他二人,分明使亭子里知道,更外心內明白。綠鶯到了亭口,見紅雯臉上一紅一白的,便笑道: "姨奶奶也在這里納涼么!可笑阿瑤,到亭子里回姨奶奶的話, 碰了姨奶奶的釘子, 他還咕噥著說是晦氣,白繞了道兒。是我說他會抄近路,到這里來回話,不算是晦氣,直頭是運氣呢!"

  紅雯聽綠鶯句句話皆譏刺著他,好似適才的景況,已被他見著。不便答言,怕惹出別的話來,即喚雙喜道: "你隨我回去罷,我們屋子里也多分沒有日影了。"綠鶯見紅雯不來理他,亦不進亭子,回身迎著雙喜道: "妹妹,你叫我來看并頭蓮,其實我在橋外就看見了。我一生最喜的是什么并頭蓮、雙蒂花,見著了即要折回去插瓶兒玩。仔細想起來,豈不是這一朵好好的并頭蓮,遇見我這不知趣的人,生生的把他拆散了。"雙喜亦知綠鶯話中有話,不好回他,惟有付之一笑道:"我此刻不陪姐姐了,要跟姨奶奶回去。少停洗了澡,到我那邊乘涼說話兒罷。"便走至亭前,隨著紅雯匆匆去了。

  綠鶯、飛香見他們已去,也隨后回來。綠鶯對飛香道: "你可見這騷貨,與阿瑤那般光景么?我就知道老爺太太不在家,他們都要鬧出笑話的,果不出我所料。這兩日,我早晚在園里,一半也是防著他們。不意他們竟敢于人眾往來之地,做那個勾當,試問有多大膽子?他們今兒,是被我們沖散,大矢所望,未必就這么死心蹋地的罷休。大約讓過風頭,仍然要另尋機會。你回去千萬不要在奶奶面前說什么,連媚奴前都不用提起。由明日起,我與你要加倍防范,冷眼瞧著他,切不可露臉。若看出一半點破綻,那時他的把柄得在我們手內,說不得爽性翻出來,大家看看。好羞死那騷貨,代媚奴報泄前恨。若露了臉,或回了奶奶,一時傳揚開去,他沒有把柄落下,也不怕我們,倒叫他提防著我們了。" 

  飛香點頭,"連稱曉得,即罵道: "也虧紅雯那騷貨不識羞.恥,不顧天理。老爺,太太,都待他甚好。他還要干這些暗昧不明的事,那淫婦豈不喪盡良心么!不獨姐姐要替媚奴姐姐報復,即是我至今也覺耿耿不服的呢!"說話伺,早出了耳門。綠鶯又叮囑了飛香一番,方各自散去?! ?br />
  且說紅雯回到自己房內,心里又恨又愧。恨的好事將成,被綠鶯飛香兩個賤人撞破。愧的綠鶯說的話,好似看見我與阿瑤什么了,倘然傳揚開去即是是非,叫我怎生對人?落后一想,又自己啐著自己道: "見什么鬼,我也未曾被他們拿著什么把柄,就是說我和男家人說話,亦沒什么干系。從此我拚著不進園去,他們也沒的說了。"便起身脫了衣裙,到院落內乘涼。  

  雙喜心里亦在那里暗想:"不意姨奶奶也歡喜阿瑤,果真阿瑤這小東西,令人可愛。今兒姨奶奶既當著我,露了馬腳。我也樂得去結識阿瑤,不怕姨奶奶怎么了。他自己不正,焉能正人。況且我終久要發(fā)出去的,若嫁了阿瑤,也算心滿意足。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與'阿瑤定了實在,不然發(fā)出去的時候,那里單單配與阿瑤。還不知阿瑤心內如何?姨奶奶縱然同阿瑤有了扯搭,也不過有一日算一日。不能老爺收過房的人,還好再紿小子么?明兒待我先去勾引阿瑤入了圈套,隨后再慢慢求著姨奶奶,把我許配了他,或叫阿瑤上去求討'才能十拿九穩(wěn)。也不怕姨奶奶不依著我行,他的把柄兒落在我手內呢!"

  雙喜自從派了伺候紅雯,凡小儒進房,都是他上來服侍。紅雯又與小儒十分親密,甚至雙喜在面前,他也不避,竟自謔浪笑說的去媚小儒。雙喜漸漸長成,有了情竇,逐日的看去亦解得此中勾當。此時獨自尋思,打算到情濃之處,不禁臉泛桃花,遍身火熱。勉強伺候了紅雯晚飯,即推病去睡?! ?

  紅雯心里亦有心事,要想再去園里走遭,怕的綠鶯等防察,一露機關,許多不便1若要不去,又拋不下阿瑤。我本來存心已久,好容易盼到這機會,偏生中多阻隔。輾轉籌思。也早早的睡了,一夜都沒有合眼。

  次日清早,紅雯方才睡熟。雙喜忙忙的起來,也不梳洗。進房看了看紅雯,一時不得醒來。便大著膽,走至后進開了耳門,直向園中來尋找阿瑤。恰好阿瑤亦因昨日與紅雯正到好處,可恨為綠鶯等沖散?;氐椒績?,吃了飯,即倒身睡下。翻來覆去,一夜無眠。又想到日間捺捺紅雯胸膛,那般的酥軟可愛。倘僥幸能同他貼皮靠肉一刻兒,不知怎么受用呢!眼睜睜看著天明,起身穿了衣服,要想借著件事兒,到紅雯那邊回話,探探他的動靜。正走至兩翻軒外,迎面撞見雙喜穿花拂柳而來。

  阿瑤喜從天降,忙叫道: "雙喜妹妹,那里去?今日好早呀!"雙喜抬頭見是阿瑤,忙搖手道: "不要高聲,我正有句話,.特來尋你告訴的。"說著,便先自跨進兩翻軒內,阿瑤也踉著進來,順手推上了院門。四顧無人,又因天色尚早,料定同伙們都未起身,不由得欲心頓熾,無暇問雙喜來尋他,說什么話的?即大著膽,雙手把雙喜摟住,叫了聲"好妹妹,難得你我有緣,此時又沒有人來,正好先做夫妻,了了我昨日的愿心"。又一把將雙喜抱起,走進明間,在當中一張楊妃榻上按倒。

  雙喜到了此際,又驚又喜,假作掙扎道:"你活的不耐煩了。我好意來告訴你的話,竟敢調戲我,快快放手,我若喊叫起來,或去回了姨奶奶,定要活活將你處死的。"阿瑤見雙喜口內雖說硬話,并不十分撐拒,知他早巳心肯。也不答他,便用手解雙喜的裙帶底衣。

  看官們要知,男女私情膽有天大。任他刀山油鼎在前,百般的利害,這一刻總付之度外。若要問他們怎生茍合,我亦難于形容穢褻筆墨??傊粋€是未破瓜的女鬟,一個是乍得趣的小子,又是兩意相投,彼此愛慕已久。一旦遂心,更覺得分外綢纓,孜孜不舍?! ?br />
  事畢,阿瑤扶起雙喜,摟在懷中,對面喘息。雙喜系上裙褲,一手理著頭發(fā),斜睨著阿瑤道: "我今兒被你欺負足了,說不得事已如此,將來我這身子配與誰呢?"阿瑤道: "好妹妹,你放心,我都要設法求了上頭,討你回去,做個天長地久夫妻,斷不能拋撇下你來。我若有半字謊言,叫我異日不逢好死。"雙喜忙按住阿瑤的嘴道: "清早起,誰要你賭咒,我知道你的心了。"

  阿瑤道: "言歸正傳,你來尋我說什么話的?"雙喜道:"我家姨奶奶久已有了你的心,只是不好出口,又怕人多眼眾。

  昨日和你在亭子上那般形色,你也該明白。可憐昨晚,一夜兒都沒有合眼。我們要想個法兒,弄他和你好了,我們方可望常常在一堆兒呢。"阿瑤道: "你不說,我也這么想著。然則今兒,你是特特的來.尋我的了,我亦算得識趣的人,不使你空往這一場。"雙喜臉一紅,跳下地來道; "呸!沒良心的東西,嚼舌根的賊胚,討了我的便宜,還說冷落人的話。下次呢,永不上你的當了。"說罷,轉身就走。

  阿瑤忙走上一把拖住,陪笑道: "好妹妹,我和你說笑玩兒的,怎么你認了真?"又隨手將雙喜袖內一條汗巾扯過,藏在自己袖里道; "好妹妹,這塊汗巾賞了我罷,我見汗巾,即如見著妹妹一般。"又千妹妹,萬妹妹的,叫了多聲。雙喜忍不住"撲嗤"的一笑,將手犧脫道: "別要纏人了,恐怕有人來見著,許多不美。有空兒,我們仍在這里相會。"阿瑤連聲答應,遂讓雙喜先出院門,自己方慢騰騰的走出。  

  剛剛兩人才先后出了院門,一抬頭,見綠鶯。飛香相離面前不遠。阿瑤雙喜兩人,不由的吃了一驚,頓時面紅耳赤。阿瑤即縮身從院門口一株垂柳外,轉過紹雪齋那條路上,飛也似去了。雙喜無奈,迎上來問道: "姐姐,妹妹,好早!我昨日一方汗巾丟在園子里,怕有人撿了去說閑話兒。今兒來尋了半會,又沒尋得著。姐姐們若是撿到了,我即放心不去尋了。"

  綠鶯微笑道: "你說我們早,你更比我們早呢!原來你來尋汗巾的,我說你怎么頭不梳,臉不洗的,跑進園來。你不講明,只道你為著一件什么切己的大事呢!我與飛香,都沒有見著你的汗巾。果真撿得,自然還你,我們不愛那物事兒。別說我們沒有撿得,就是撿得了,你也盡可放心。你我是同伙一般的人,單怕不是我輩們撿了去。將才你后面不是阿瑤么?他明明的跟著你走,因何見了我們,鬼鬼祟祟的岔路去了。別耍被他撿得,到了背后說你是送他的表記。尤可惡他清早起四處亂跑,將來園子里我們是要常到的,怎容他夾在我們隊里鬼混。說出去叫人聽著,不像句說話。少停倒要去回奶奶,處治他一頓。"

  雙喜聞說,直羞得滿面通紅,開口不得。見綠鶯要去回蘭姑,心內更急更怕,又不便攔他別要去回。若攔了他,分明我與阿瑤有了什么私情。只得勉強答道: "可不是呢。昨日我同姨奶奶在延羲亭里坐著,他竟挜上來回話,姨奶奶給他釘子吃了,他才走出。今早我來尋汗巾,他又問長問短的討厭。我也想去回姨奶奶,給他個沒趣,他方知道利害呢!"說著,故作驚訝道:"不好了,我來了半晌,姨奶奶要起身了,別喚不著我,又要生氣。"便頭也不回,飛風而去。

  綠鶯笑對飛香道:"今兒是人贓現獲了。可惜遲來一步,早來片刻,還有好笑話見呢!"飛香笑道:"罷喲!果真見著,叫人怪臊的。就這么著,看他們怎生抵賴得去。我是要回明奶奶的,正好借著雙喜這浪蹄子,堵紅雯那賤人的嘴,又可代媚奴姐姐出口氣。"綠鶯方欲答言,猛回頭見那邊路上,有一件紅通通的東西,忙走去拾起,認得是雙喜的汗巾,與阿瑤平時用的一方半舊白灑花綢帕,纏在一堆。想系阿瑤匆忙走避,落于地上。綠鶯大笑道: "這才是真贓呢!有了這個實在把柄,看他們飛止天去???涛胰セ啬棠?,你休要開口,我自有道理。"飛香點頭答應。兩人拿了那汗巾手帕,興匆匆的直向蘭姑房里來?!?br />
  蘭姑正在窗前梳頭,綠鶯上前請了早安,即將如何見雙喜與阿瑤在兩翻軒中走出,'阿瑤見了我們,怎生躲避,雙喜同我們說話,怎生支吾,又拾得雙喜的汗巾,與阿瑤的手帕團在一處。并將昨日,紅雯在延羲亭內和阿瑤調笑,雙喜在亭外做眼目的話,由頭至尾細說一遍。蘭姑聽了,甚為詫異,忙問道: "這話可真么?"綠鶯道: "怎么不真,并有飛香同我看見。我們今兒先回奶奶聲,請奶奶做個指證。待太太來家,我亦要回明的。"

  蘭姑見綠鶯說得確切,料非假話。急起身挽了頭發(fā),將綠鶯叫入套間內道: "你且坐下,我有句話要勸你,切不可不信。適才的事,你親眼見著,斷非無因;但是你告訴我則可,萬萬不能去回太太乙一則紅雯是太太的丫頭,又是太太一力攛掇老爺收房的。目下紅雯,雖未做出那不長進的勾當,他房內雙喜,已有實據在你手內,又有延羲亭內一段情由。太太正因日前的事,氣他不過。這回太太知道了,臉上分外過不去,勢必告訴老爺,攆出雙喜,將紅雯關鎖,阿瑤送官重處。試問誰人不要面孔?他們既破了臉,又敗了名聲,恐有性命之虞。你何苦暗喪陰騭,又使太太作氣。你不過因他主仆們,大模大樣的擅作威福,令人可厭。難得有這個把柄落在你手內,正好發(fā)泄。殊不知今兒是雙喜做的事,紅雯并未與阿瑤有什么茍且,徒然結下仇恨。況且人急懸梁,狗急跳墻。不說他無顏對人,短見的話,倘若他到了急處,含血噴人,反咬你們一口。你們清清白白的身子,何苦受他糟蹋呢?"  

  綠鶯道: "那倒不怕他,昨日延羲亭內他同阿瑤做的那些丑態(tài),不是我一人看見,還有飛香見著的。請?zhí)靥幇?,雙喜兩個人,追究這段情由,自有水落石出,真的真假的假,任他怎么抵賴不去的。果真我們栽害了他,情甘反坐。非是我們一定要與他們作對,實因他欺人太甚。前日他與媚奴那般鏖鬧,還傷著奶奶;甚至連太太吆喝都不怕。我們不必說,更不放在他服內了。趁此打他下馬來,使他曉得我們利害,才不敢放肆呢!奶奶不要管,我比不得奶奶那般寬洪大量,可以容得他。"

  蘭姑見綠鶯執(zhí)意要回方夫人,又極力帶說帶勸的道: "我猶有個兩全其美,調停法子在此。隔一日,我悄悄去對紅雯說明,曉得是你們放他過去,存他體面,不揭破這件事。叫他和雙喜,背地里來招呼你一聲,下次再不致同你們作對了。至于你代媚奴抱著不平,我知道你是好心,總叫媚奴感激你就是了。好孩子,你信我的話,包你不錯。你別要疑我護庇紅雯那騷貨,其實我亦恨他呢!無如中間夾著太太,太太待你我是沒有說的。他的面皮都要顧著,才合情理。"

  綠鶯聞蘭姑的話,甚為近理,想了想方才應允,又道: "奶奶代他討下人情,真便宜他們了。千萬奶奶要給他們個信兒,別要我們饒了他,還落他笑話,說我們不敢去惹他。"蘭姑滿口應承道: "你放心,總叫他們過來招呼聲,若是心高氣硬,不肯伏頭,你盡管去回太太。那時我再不攔你,可好么?"綠鶯笑道:"奶奶真正是個好人,也算他們運氣,碰見奶奶這樣菩薩心腸。"又說了一會閑話,方回房去。

  單說雙喜進了耳門,一面走,一面跺腳道,: "倒運,倒運,偏生不早不遲,撞見他兩個,若說到太太耳朵里,便怎么好?打罵我都不怕,三不知再攆我出府,海也干了。只愁說明了這件'事,叫我怎生見人?羞也該羞死了。罷了,事到臨頭,懊悔何濟,亦是數該如此。不如老著面皮,去回明了姨奶奶,求他替我設個法兒。俗說寧撞金鐘一響,不擂破鼓千通。料定他不能不答應的,他也怕鬧開來,牽累著他。再則事從根上起,他同阿瑤在亭子里的情由,亦掩藏不來了。心內想著,不覺到了房外。見紅雯早坐在窗前梳頭,見了雙喜,便罵道: "你這小賤人,清早往那里去的?我起來喚了半晌,沒有人答應,叫我心里反害怕起來,你縱然有事去,也該待我起身說明了??茨忝Φ呐铑^垢面的,這般鬼樣,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雙喜因紅雯再三追問,又見房內無人,便跪下道: "丫頭要求姨奶奶救命。你老人家若不開恩,丫頭橫豎都是死,不如求姨奶奶打死丫頭,倒還干凈。"說著,不禁滴下淚來,在地上連連叩首。紅雯見雙喜突然如此情形,很嚇了一跳,不知何故,忙道: "你不是瘋了么?什么事件,要我救命。你且說與我聽。"雙喜聽問,頓時滿面緋紅,無奈將他到園子里去會阿瑤的話,細細說明,又將自己心內的私情,亦直說出來。

  雙喜話方說完,早把紅雯氣得軟癱在椅上,手內執(zhí)的一柄牙梳,不知不覺跌落地下,分為兩截。顫抖抖的指定雙喜,罵道:"你你這下流不堪的東西,還還了得么?我只問你十五六歲的黃花女子,怎么知道干這些無法無天的事,可不是反了么?還有一說,既要偷漢子,又弄得不尷不尬,被人看見。偏偏又被那兩個賤人見著,定然要鬧得合府皆知,你將什么面目對人?還要帶累我不干凈呢!怎么你猶有這付老臉,前來求我?還要說死說活的,挾制我。你如果要死,當時被他們撞破,就該去尋死。"

  雙喜到了此時反橫了心腸,拚著去干,便直起腰來,回道:"姨奶奶,別說罵我,就是打死丫頭,也心愿情伏的。我此刻悔之已晚。譬如強盜,已經打劫了人家,縱然洗手,也來不及了。丫頭還有句不顧羞恥的話,斗膽回姨奶奶。也要怪阿瑤,平時兜兜搭搭的來撩撥人,丫頭一時胡涂,才上了他的當。即如府中同伙的姊妹們,歡喜和阿瑤兜搭的,亦不止丫頭一個,不過丫頭做的不機密些。我此時也沒甚別的想頭,惟有求姨奶奶念主仆之情,能于成全了丫頭,殺身難報大德。不然丫頭橫豎皆是一死,既已錯了一次,若叫我再錯第二次。丫頭情愿待太太回來,拚死去回一聲,設或太太的恩典,將我攆出去嫁了阿瑤,那是天大的造化。否則,同阿瑤一堆兒處死,丫頭并不懊悔。"

  紅雯聽雙喜所說的話,皆是挾制他昨日園子里的事。不由得又急又氣,順手拿起一根門閂,咬著牙齒,狠命的劈頭劈腦亂打。雙喜目下,連死都不怕,沒說是打了。反直挺挺的跪著,咬牙忍受,聽恁紅雯來打,既不躲閃,又不啼哭。

  正鬧的沒開交處,蘭姑早掀簾進來,見紅雯亂打雙喜,明知為的是將才的原故。忙上前把紅雯擋住,奪下門閂拋過一旁,笑道: "什么事情?清早起鬧得這般形像。多分是主子的下床氣,拿著丫頭發(fā)泄呢!說出來,我評評看,該打不該打。"又將雙喜拖了起來,叫他出去。

  紅雯即起身讓蘭姑坐下,氣吁吁的道: "姐姐你不要問,我被這小妖精要好氣死了。我有多少的話,也沒嘴說他。只問著他自己所行所為,非獨該打,即是千刀萬剮,還輕待了他呢!"蘭姑笑道: "究竟因什么事?你生此大氣,又說得如此利害。丫頭們犯的法,不過懶惰不聽呼喚,甚至偷竊物件,搬斗是非,即是極重的事了。照你這般說法,難不成犯了那話兒的毛病么?那是沒有的事,雙喜這孩子年紀既輕,人又老實,又沒人引誘他,斷乎不致如此。倒叫我難以猜度,'好妹妹你明說了罷,也使我放心。"  

  紅雯聽蘭姑問到這里,頓時臉上一紅一白起來,便猜到綠鶯。飛香回去,定要先告訴他。多分他已盡知這事情由,佯作不知來問我的,即長長的嘆了一聲道:"叫我有口難言,怎生對人講說?好在停幾日,你都要知道的。我亦自知約束不嚴,難逃其責,'總被這小妖精坑死了。無奈此時卻不便告訴你。姐姐大約你也曉得一二,不必假裝不知,來哄我了。"  

  蘭姑見紅雯滿面羞慚,不好再往下追問,將坐位挪了挪,相近紅雯身邊,附著他耳畔低低說道: "妹妹,你毋庸藏頭露尾的瞞我,你說我曉得一二,這句話倒被你猜著。雙喜所犯的事,我雖未盡知,大概情形不過如此。我是專為這件事,過來排解的。"遂將綠鶯、飛香如何看見雙喜和阿瑤在兩翻軒內出來,又如何撿得他兩人的汗巾手帕纏在一堆,綠鶯怎生要去回明太太,.我怎生勸阻下來, "怕的說出來,與你妹妹不便。因是你房里的丫頭,卻要你耐著性子,將綠鶯叫來,用好言撫慰他一番,方保得平安無事。不然恐綠鶯明雖應允,一俟太太回府,他竟說了出來,便怎么呢?有你妹妹當面囑托過了,他即不好反齒。至于飛香,你盡可放心,我可包管他不敢多話。此乃我的一片好心,既顧了雙喜體面,又省了你一場氣惱,卻不要疑惑我的指使。那才是俗語說得好,送喪的反葬入土里去。你妹妹再斟酌斟酌,這么做去,可穩(wěn)妥不穩(wěn)妥?"蘭姑并把延羲亭內的話,隱過不提,恐紅雯難以為情。又恐紅雯因綠鶯等人,沒有說出延羲亭的事,只當他們不知,即不代雙喜去安慰他們。想了想,便隱隱約約的說了兩句,使紅雯心內明白。

  紅雯聞蘭姑說到他心病,直羞得面如紫漲,粉汗交流,哽咽著不能出聲,好半會,方答道: "承蒙姐姐盛情,周全我的聲名,心感不盡。若論雙喜這小賤人,如此膽大妄為,我拚著擔個不是,甚至再說我縱婢為非,看他將什么面孔對人?好在我沒什么實在把柄在他們手內,那些石上栽桑的話,也不好一定作準?,F在你姐姐倒肯成全雙喜,我還有什么說呢?各事都遵姐姐吩咐,事過之后,我再領著那小賤人,到姐姐那邊來叩謝罷。"說著,自己先起身福了兩福?! ?br />
  蘭姑忙一把扯住,推紅雯坐下道: "你我自家人,你的丫頭,即是我的丫頭一般。鬧出閑話,彼此都不好看相。但是事不宜遲,今晚明早,就要去安排綠鶯一聲。怕的太太日內回來,即不便說話了。"紅雯點首,連稱曉得,正欲喚雙喜進來,叩謝蘭姑。忽見飛香忙忙的走入道:"太太同各家太太都回來了,已下轎到了中進,請奶奶們快去迎接。"

  紅雯聞說,這一驚不小,急立起拉著蘭姑,央告道: "好姐姐,你爽性要成全我的,偏生太太此刻不先不后的回來,叫我顧計那一邊呢?仍要懇求你,暗暗向那人說聲,安慰住他。我偷個空兒,即去會他就是了。"蘭姑道: "不要你叮囑,我自會安慰他。"便轉身出房,徑至中進,來迎接方夫人等。飛香對著紅雯笑了笑,也跟了蘭姑出外。紅雯此時滿肚愁煩,亦慌忙換了幾件衣裳,向中進而來。未識方夫人回府,綠鶯可說出這件事情,要知端的,下文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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