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剛柔的概念,最早出現(xiàn)于《周易》?!兑捉?jīng)》上說,天之氣屬陽,地之氣屬陰,天地交感,萬物就變化發(fā)展,也就吉利。古人在以天為陽、以地為陰的同時,也把日月、火水、晝夜、寒暑、男女統(tǒng)統(tǒng)歸于陰陽兩大類型,進而形成“觀物取象”的樸素唯物主義觀念。
陽剛之美和陰柔之美作為我國古典文學的一對重要審美范疇,被廣泛用來品評文藝作品。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列舉詩的九品之后,將其概括為兩大類型:一是優(yōu)游不迫,一是沉著痛快。所謂優(yōu)游不迫,即陰柔之美;而沉著痛快,指的則是陽剛之美。司空圖《詩品》列二十四品,其中雄渾、勁健、豪放可為陽剛一類美,含蓄、纖靡、曲婉則為陰柔一類美。
詞作為一種詩體,一直被視為“艷科”“詩余”,內(nèi)容多寫男女情愛、傷春傷別,藝術風格雖然多樣化,但基本上以婉約為宗,故多屬于陰柔之美。例如,晏殊詞的溫潤秀潔,歐陽修詞的疏雋深婉,秦觀詞的凄清含蓄,李清照詞的輕靈清婉,周邦彥詞的縝密典麗,吳文英詞的綿麗幽邃等,都具有“柔性美”的特質(zhì)。
當然,說詞多陰柔之美,是就主體風格而言。討論陽剛和陰柔之美,不僅重在二者的區(qū)分,也應看到二者的統(tǒng)一。中國美學常常將二者相聯(lián)系。無論陽剛之美還是陰柔之美,都不破壞和諧之美。劉熙載說:“壯語要有韻,秀語要有骨?!薄帮L骨”實際上是貫穿在陽剛與陰柔之中的。對于多數(shù)作家來說,剛與柔之間不僅可以并存,而且可以轉化和交融。所謂“剛柔交融”和“摧剛為柔”,即指此二點而言。
蘇軾
在宋詞中,“剛柔交融”的作品大多出自于蘇、辛豪放派之手。例如,蘇軾的豪放名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就有“柔”的一面。此詞寫于作者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時期,借懷古來抒發(fā)渴望為國家建功立業(yè)的懷抱。意境之高闊,氣象之恢宏,可謂前無古人。但是,詞人于“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壯麗圖景中,插入“小喬初嫁了”的溫情柔筆,令后人感嘆“剛亦不吐,柔亦不茹”。
所謂“摧剛為柔”,指的是那些外柔內(nèi)剛的作品。辛棄疾的《摸魚兒》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時年辛棄疾四十歲,在湖北轉運副使任上。暮春之際,辛棄疾奉調(diào)湖南,仍然擔任轉運副使,在同僚為之餞別的筵席上,辛棄疾寫下這首詞。詞中全用比興寄托的方法,風格凄婉含蓄,但所蘊含著的感情是很強烈的。梁啟超說此詞“回腸蕩氣”“雄豪之氣”而又有“花間鶯語”,剛與柔結合得很好。當代詞學家夏承燾用“肝腸似火,色貌如花”八個字來作為對這首詞的評語,指的也是這種綿里藏針的藝術風格。
再如陸游和岳飛的詞,各舉一首:“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陸游《卜算子》)“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岳飛《小重山》)
前者于委婉凄清之中暗藏倔強剛勁之氣,后者把“怒發(fā)沖冠”的激烈壯懷化為弦斷無知音的幽怨,寫得都很出色,不失為“摧剛為柔”的好詞,值得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