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我的事業(yè)是閱讀》,(澳大利亞)拉莫娜·科瓦爾 著,李平 譯,譯林出版社,2016年7月
我初涉文學(xué)是在1965年,在墨爾本的坎伯維爾汽車流動圖書館(又稱汽車圖書館)的地板上,那時我十歲。我們剛從圣科達海灘對面租用的公寓,搬到北博文區(qū)的一棟三室一廳的小實心磚房。那是一個體面的小區(qū),有許多教堂,沒有酒吧。剛搬過去那幾年,我們并不與鄰居來往。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這條街上許多房子的外觀設(shè)計與我們的房子一模一樣。即便如此,父母仍十分自豪,因為我們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即使數(shù)年之后,房子抵押貸款一再成為我們討論的話題。
我不知道現(xiàn)在北博文區(qū)是否還有這樣的服務(wù),但那時汽車圖書館常來,停在商店附近。
像我這樣的移民家庭,父母只有小學(xué)文化水平,不會說英語,汽車圖書館不像坎伯維爾市政廳旁的中心圖書館那樣令人望而生畏。若你是外地面孔,說話帶有口音,那樣的地方是很難進去的。汽車圖書館的書雖少,但氣氛更親近。
所以,當(dāng)母親牽著我的手,幫我注冊,有了借書證后,我無比自豪,如當(dāng)初父母擁有了自己的房子一樣。他們告訴我,哪些書是給孩子看的,哪些書是給大人看的。但我很快厭倦了兒童讀物區(qū)。趴在地板上選書時,我聞到汽車圖書館地板上油毯和橡膠的味道,而且,我發(fā)現(xiàn),我也能看見成人讀物區(qū)圖書的書脊。我看見了卡夫卡、卡贊扎基思(Kazantzakis)、凱魯亞克(Kerouac)和庫斯勒(Koestler)。在那兒,我學(xué)會了將東西按照字母順序排列。
我決定先試試卡夫卡的《審判》,因為,若你記得,它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我把書遞給圖書管理員,他坐在車后門旁,那里有一張小書桌和一把椅子。
我如《霧都孤兒》中的主人公奧利弗那樣膽怯地問道,“先生,請問我可以拿這個嗎?”
他說:“可那是給大人看的,你才上六年級?!薄鞍萃辛?,先生,我把所有有趣的童書都看完了。我很想看看這本,這本書很薄?!?/p>
后來,他終于讓我借了這本書。
其實,我并沒有看完所有的兒童書,比如劉易斯(C. S.Lewis)和托爾金(J. R. R. Tolkien)的作品我就沒有讀過。肯尼思?格拉姆(Kenneth Grahame)的《柳林風(fēng)聲》(The Wind in theWillows),如同其書中所描述的英國鄉(xiāng)村一樣,讓我感到陌生。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很可能是因為汽車圖書館里沒有這些書,但更可能是因為我沒有與會說話的動物交往過。然而,汽車圖書館工作人員的服務(wù)態(tài)度給了我信心,而且汽車圖書館本身很小,小到能讓我對其了如指掌,那里的人對我也很好。麥克考文在其1947年的澳大利亞公共圖書館報告中寫道:“在世界各地以英語為母語的地方,只有澳大利亞的汽車圖書館這項服務(wù),能將圖書帶到千里之外缺乏圖書的地區(qū),并讓圖書發(fā)揮其重要意義?!?/p>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本縈繞在我心頭多年的書,那是澳大利亞作家伊萬?索撒爾(Ivan Southall)的《山邊》(Hills End)。60年代中期,許多孩子在學(xué)校都看這本書,它被視作澳大利亞兒童文學(xué)的轉(zhuǎn)折點。索撒爾在書中以孩子歷劫歸來的經(jīng)歷為題材,這標志著一系列小說的開端。
故事中,一場猛烈的狂風(fēng)摧毀了一個名為“山邊”的小鎮(zhèn),并將七個孩子和他們的老師困在山洞里。他們?yōu)榱松娑鴬^斗,同時也不得不面對必然的損失。這不僅是一場關(guān)于精神生存的斗爭,更是關(guān)于人類生存的斗爭。
我不知道,如果我父母被害,我的人生會變成什么樣。我知道我父母的家人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納粹對猶太人進行的大屠殺中喪生,而他們都是各自家庭唯一的幸存者。每人都有一段復(fù)雜的故事。我母親通過偽造身份而幸免于難,那時她十四歲,自此以后她都是獨自一人,而我父親曾在地下室中藏身兩年。我知道的僅此而已。每次我問起他們的經(jīng)歷,他們都會淚流滿面,后來我才知道,我的問題令他們難過,他們不樂意回答,于是我不再問。對我來說,閱讀和想象是更好的方法?!渡竭叀穬?nèi)容與我不謀而合,讓我想象他們從未告訴過我的細節(jié)。
有一次,在我大約八歲的時候,父親去參加紀念納粹大屠殺幸存者年度聚會,帶回來一本奧斯威辛集中營圖片的精美雜志。沒有任何預(yù)兆,他遞給我。封面上的金色希伯來文字吸引了我的眼球,但翻過來的頁面上,浮現(xiàn)的是一張駭人的照片──全身赤裸的尸體堆積如山。我想避開這個畫面,就翻到另一頁,眼前看到的是另一番更加殘忍的景象──骨瘦如柴的孩子坐在托盤上,準備送入烤爐。我記得我所看到的就是這些,著實令我震驚。我不想刻意去找影片來驗證我的記憶,一次也不想,即使是為你。
母親意識到那本雜志的內(nèi)容后,一把從我手中奪過去,并朝父親大吼大叫,說這些東西不是我這個年紀的孩子看的。他們用波蘭話大吵了一架,互相責(zé)罵對方。我也沒有胃口吃飯了。那時,我們正在喝大麥湯。若干年后,大麥湯的味道仍讓我感到惡心。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樣翻父母的衣柜和抽屜,在衣架高處發(fā)現(xiàn)了那本雜志。我一眼就認出了該雜志的封面,但沒有翻開它。從此以后,我對那個衣柜產(chǎn)生了恐懼感,多年來一直對它避而遠之。我甚至養(yǎng)成了一個怪習(xí)慣,在睡覺之前,我一定要確保所有房間的衣柜門都是關(guān)著的。
或許就是從那時起,母親禁止我看有關(guān)戰(zhàn)爭的書,因為十多歲以后,我到別人家里去玩,才知道這一類的書籍。比如波蘭猶太作家葉耶爾?迪-努爾(Yehiel De-Nur)的《玩偶之屋》(TheHouse of Dolls),他的筆名是卡羅爾-塞廷斯基135633(Ka-Tsetnik135633),這數(shù)字源于其在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囚犯代碼。這本書寫的是關(guān)于猶太婦女在集中營被迫對納粹士兵賣身的故事,但我并沒有細讀它,只草草翻了一下,看了個大概。
剛上高中時,我讀過安妮?弗蘭克的《安妮日記》,依稀記得,與荷蘭如何抵抗納粹的統(tǒng)治相比,我對安妮和彼得之間的戀情更感興趣,他們二人一起在閣樓上度過數(shù)月,小聲地交談,最后安妮死于貝爾根──貝爾森集中營。幸存者的故事在我們身邊屢見不鮮,但這樣的戀愛故事卻是很難得的。
汽車圖書館帶我進入了一個不同的世界,我相信,那就是母親帶我去那兒的原因。多年來,我訪談過世界上一些頂尖的作家,得知他們寫作的沖動往往源于他們讀過的書。他們提到自己如何與閱讀結(jié)下不解之緣時,常常會提及當(dāng)?shù)氐哪硞€圖書館、某個圖書管理員或者某個和藹的老師。
英國小說家珍妮特?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的養(yǎng)父母是原教旨主義基督教徒,他們一生只讀六本書,且都與《圣經(jīng)》有關(guān)。因此,從圖書館借書是她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路徑。然而,她從圖書館帶回的每本書,都要經(jīng)她母親檢查,年輕的珍妮特開始將書藏在床底下。一次,母親發(fā)現(xiàn)她私藏了一本勞倫斯的《戀愛中的女人》,母親知道,勞倫斯是撒旦信徒,還是一位色情文學(xué)作家。
一怒之下,她母親把她所有的書從臥室窗戶扔到后院,在室外廁所邊將它們付之一炬。
珍妮特告訴我:“我常常想,專制統(tǒng)治者痛恨書籍,時常焚書、禁書,其原因與其說是書的內(nèi)容……不如說,閱讀本身就是自由意志的體現(xiàn)。在你與書之間插不進任何東西,監(jiān)視器或者中情局的袖珍竊聽器都無法進入你的思想與書頁之間的空間,所以書很可怕。書確實意味著思想與精神的獨立,沒有人知道你當(dāng)時在想什么?!?/p>
我母親與珍妮特的母親截然不同,她飽讀了許多知名的紀實文學(xué)作品,比如阿爾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的《第三次浪潮》(The Third Wave )、萬斯?帕克德(Vance Packard)的《隱藏的說客》(The Hidden Persuaders )和《廢物制造商》(The WasteMakers )。她還閱讀了許多政治類以及女權(quán)主義者的作品。她尤其對禁書情有獨鐘,比如,她讀過詹姆斯?喬伊斯的作品《尤利西斯》,這本書直到1953年在澳大利亞才得以解禁。這本書對以英語為母語的我來說,讀起來尚且費力,而母親的母語并非英語,所以,我無法想象她為了讀懂它花費了多少精力。母親還讀過勞倫斯的《查泰來夫人的情人》,這本書直到1965年才被解禁;她還讀過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的《波特諾伊的怨訴》(Portnoy’s Complaint ),此書在澳大利亞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訴訟和非法版權(quán)風(fēng)波,1970年才得以解禁。正是這些書讓母親時常在沙發(fā)上閱讀時陷入冥思。
作品簡介
《我的事業(yè)是閱讀》,(澳大利亞)拉莫娜·科瓦爾 著,李平 譯,譯林出版社,2016年7月
《我的事業(yè)是閱讀》是一輩子從事閱讀事業(yè)的拉莫娜·科瓦爾的心靈獨白。她是作家,也是閱讀推廣人。本書談有關(guān)讀書與人生的話題,講訴了作者一生讀過的、影響其人生的圖書故事,同時推薦讀者閱讀這些故事。
本書作者拉莫娜自幼縱覽書海,從她有記憶開始,便與書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在她成長的每一個印記中,都有書的陪伴、啟發(fā)和引導(dǎo)?!段业氖聵I(yè)是閱讀》是她的回憶錄,記錄她在書本中的生命旅途。她以豐富情感寫下篇篇書信,抒發(fā)以書為伴的閱讀和寫作生活,以及書本對于領(lǐng)悟人生的重大影響。眾人所喜愛的“閱讀”,究竟為何物?為何“書”能如此豐富生活,讓我們的人生變得多彩多姿?我們從這本書中可以找到答案。
現(xiàn)在的圖書泛濫成災(zāi),許多通俗刊物偷偷奪去了世人寶貴的光陰,使人們無暇顧及真正有益于修養(yǎng)的作品。因此,熱愛閱讀的科瓦爾毅然站出來為讀者寫下這本閱讀的著作,讓人們在她的人生中領(lǐng)略“開卷有益”。
本書的引進,對大力提倡全民閱讀,對教育界提倡孩子要多讀點經(jīng)典的當(dāng)下來說,具有現(xiàn)實意義,讀書能夠引導(dǎo)人們發(fā)揮自己的特長,培養(yǎng)文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