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烏克蘭拖拉機簡史》，瑪琳娜·柳薇卡 著，中信出版社，2017年6月 

圖源于網(wǎng)絡(luò)

我母親去世兩年后，我父親與一位離過婚的妖艷迷人的烏克蘭金發(fā)女郎墜入愛河。他時年八十四歲，而她三十六歲。她就像枚毛茸茸的粉紅色手榴彈一樣在我們的生活中驟然爆炸，攪得渾水四溢，將許多久沉于記憶泥沼下的淤泥翻上水面，狠狠地踹了我們家族幽靈的屁股一腳。

這一切都始于一通電話。

我父親那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聲音通過噼啪作響的電流一路傳了過來?！昂孟?，娜杰日達。我要結(jié)婚了！”

我記得我的腦袋嗡地一下子就大了。老天爺，這是在開玩笑吧！天啊，他瘋了！天啊，你個蠢老頭兒！我可沒把這些念頭說出口。“哦，這真不錯，爸爸。”我說。

“是啊，是啊。她要帶著兒子從烏克蘭來。烏克蘭的捷爾諾波爾（Ternopil）?！?/p>

烏克蘭！他嘆息著，呼吸著記憶中那收割后的干草和盛開的櫻桃花所散發(fā)的襲襲香氣。可我分明嗅到一股來自新俄國的經(jīng)過人工合成的怪味道。

她名叫瓦倫蒂娜，他告訴我?？伤窬S納斯?！安ㄌ崆欣某鏊木S納斯。金色的頭發(fā)，迷人的眼睛，上等的乳房。你是不看不知道啊。”

長大成人的我是心胸寬廣的。多甜蜜啊——這最后的遲放的愛的花朵?？缮頌榕畠旱奈遗鹬袩?。好你個叛徒！你個好色的老畜牲！我媽去世才不過區(qū)區(qū)兩年。我義憤填膺，卻又難忍好奇。我急不可耐地想見她——這個僭越了我母親地位的婆娘。

“她聽上去很棒啊。我什么時候能見到她？”

“結(jié)婚以后你就見著了?！?/p>

“我覺得如果我能先見見她會更好些，你說呢？”

“你見她做什么？又不是你要娶她。”（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兒，可他以為自己能夠僥幸脫逃。）

“可是，爸爸，你真的認認真真地想過此事嗎？事情似乎太突然了。我是說，她一定比你小不少?！?/p>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以免流露出任何不贊同的訊息，就像一位老于世故的成年人在與一個愛調(diào)皮搗蛋的小頑童打交道。

“三十六歲。她三十六歲，我八十四歲。那又怎樣？”（他發(fā)的是“咋樣”的音。）

他的聲音里有申斥的味道。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我會提這個問題。

“這個，年齡差異真是不小啊……”

“娜杰日達，我絕想不到你會如此庸俗?！保ㄋ阎匾舴旁谧詈笠粋€音節(jié)上——俗！）

“不，不是的?！彼屛見^起自衛(wèi)，“只是……可能會有問題啊?！?/p>

不會有任何問題的，爸爸說。他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所有的問題。他已經(jīng)認識她三個月了。她在塞爾比（Selby）有位叔叔，她已經(jīng)通過旅游簽證前來探親。她想在西方為自己和兒子創(chuàng)造新生活，一種美好的生活：工作清閑，薪水優(yōu)厚，汽車拉風——決非拉達或斯柯達——兒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定得是牛津劍橋，其他一概不考慮。順便說一下，她是個受過教育的女人。她有藥劑學的文憑。她會輕而易舉地在這里找到份報酬豐厚的工作，一旦她學會了英語的話。在此期間，他幫她學英語，她則收拾屋子并照顧他。她坐在他的膝頭上，聽任他撫弄她的乳房。他們在一起很快樂。

我沒聽錯吧？她坐在我父親的膝頭上，而他在撫弄她那上等的波提切利式的乳房？

“哦，那個……”我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顫抖，卻止不住地怒火中燒?！啊钪姓媸求@喜連連。我希望這對你有好處。可是，瞧啊，爸爸，（實話實說的時間到了。）我能明白你為什么想娶她。但你有沒有問過自己：她為什么想嫁給你？”

“得，得。是啊，是啊，我知道。護照。簽證。工作許可。那又咋樣？”哇里哇啦的爭辯的口氣。

他已經(jīng)把一切都算計好了。當他越來越老、越來越虛弱時，她會照顧他。他會為她遮風擋雨，在她找到報酬豐厚的工作之前，會把自己微薄的養(yǎng)老金分給她用。她的兒子——順便說一句，他可是個出類拔萃的有天分的孩子——天才——會彈鋼琴——將接受良好的英國教育。到了晚上，他們將一塊兒談?wù)撍囆g(shù)、文學、哲學。她是個有文化的女人，不是嘮嘮叨叨的農(nóng)村婆娘。他已經(jīng)探出了她關(guān)于尼采和叔本華的觀點，順便說一句，她在所有方面都與他意見一致。她，像他一樣，欣賞結(jié)構(gòu)主義藝術(shù)，厭惡新古典主義。他們有很多共同語言。這是婚姻的重要基礎(chǔ)。

“但是，爸爸，難道你不覺得她嫁個跟她年齡相仿的人對她會更好些？有關(guān)部門會意識到這是移民婚姻。他們可不蠢啊。”

“唔?！?/p>

“她可能依然會被遣送回國的?！?/p>

“唔?！?/p>

他不曾想過此事。這讓他放慢了步伐，但并沒有讓他停下前行的腳步。你瞧，他解釋說，他是她最后的希望，她逃脫迫害、貧困和賣淫的唯一機會。烏克蘭的生活對她這樣一位嬌嫩優(yōu)雅的精靈來說太殘酷了。他一直在讀報，報上的消息令人齒寒。沒有面包，沒有廁紙，沒有糖，沒有下水道，沒有正直的公眾生活，偶爾才會有電。他怎么能坐視一個可愛的女人忍受這一切而不管？他怎么能夠漠不關(guān)心地掉頭走開？

“你一定得明白，娜杰日達，我是她唯一的救星！”

作品簡介

《烏克蘭拖拉機簡史》，瑪琳娜·柳薇卡 著，中信出版社，2017年6月

84歲的老父親要與36歲的“波提切利的出水維納斯”——烏克蘭尤物瓦倫蒂娜結(jié)婚了。為了拯救老爸可預(yù)知的人生大難，兩個女兒薇拉和娜杰日達決定擱置長期的感情不和，聯(lián)手把工程師老父親從體態(tài)豐滿、風騷妖艷的淘金者瓦倫蒂娜手中解救出來。而這位火辣的移民新娘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料，這場兩姐妹驅(qū)逐瓦倫蒂娜的戰(zhàn)爭卻逐步掀開家族的秘密，以及一系列不堪回首的歷史往事……

瑪琳娜?柳薇卡（Marina Lewyka）英國文壇近年來最炙手可熱的暢銷書作家。“二戰(zhàn)”結(jié)束時出生在德國基爾難民營，父母均為烏克蘭人。她在英國長大，居住在謝菲爾德，任教于哈姆勒大學。58歲時柳薇卡借《烏克蘭拖拉機簡史》一書一舉成名，贏得2005年波靈格大眾伍德豪斯喜劇小說獎和機智小說獎。2007年出版《英國農(nóng)民工小像》，延續(xù)其黑色喜劇的風格，并于2008年入圍喬治?奧威爾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