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心《三十三年夢》北京沙龍現(xiàn)場 圖/理想國提供
“我記得2010年在北京有一場對談,我講完就被阿城笑,他說今天是怎么樣,在講哺乳文學嗎?”臺灣作家朱天心站在臺上笑道。
8月30日傍晚,她在北京舉辦新書《三十三年夢》沙龍。一同出席者還有作家阿城、梁文道、唐諾、李銳、蔣韻, 分享了他們對八十年代的回憶。
把非說不可的話寫進散文
《三十三年夢》是一本散文集,講述了朱天心三十余年間多次游歷日本京都的經(jīng)歷與感悟?!盎貞洝笔沁@本新書的關鍵詞。
雖然已出版過多部小說,但朱天心覺得自己的長篇寫作一直不順利。“我太容易把自己的意見加諸在書中的人物上頭。我不知道讀者看不看得出來,可是我自己非常知道那是一個初學者、初寫的人才會犯的錯誤?!?/p>
把自己“非說不可的話”寫進散文,能讓朱天心“輕裝簡便”地面對長篇。這是她寫作《三十三年夢》的一個原因。
京都對朱天心而言意義特別,之前的作品《古都》就是借京都來對照臺灣。自大學時代隨老師胡蘭成第一次到訪,到后來頻繁往返,京都為她留下許多記憶?!皬慕Y(jié)婚,到我?guī)е鴭雰很嚴锏暮⒆?,到我那時候盛年時候的父母親,到我當時候的好朋友,同行者,我每次走在京都的地方幾乎仿佛是看得到自己各個階段的年紀?!?/p>
2013年初,《聶隱娘》劇組在京都取景。由于她的孩子謝海盟在劇組工作,朱天心前去探班。那時他們已三年沒有往來?!拔倚拇鎯e幸覺得在充滿回憶的地方見,可能應該會理我吧,但是他依然不理我,還是冷戰(zhàn)中?!狈祷嘏_北后,她決定把那些珍貴的記憶寫下來,即使謝海盟不覺得這些記憶有多重要。
作家 唐諾 圖/理想國提供
唐諾是朱天心的丈夫,兩人曾多次同游京都。在他看來,京都帶給他不同的思維和參考,與“慢慢限于標準答案”的臺灣有所不同。“京都大飯店曾經(jīng)蓋了一個超過20層的建筑,那是我們第一次看到京都的集體憤怒,所有的神社和佛寺聯(lián)合起來抵抗這件事情。”那時他們正在京都,看到幾乎每個寺廟都掛著招牌,上面寫著,不歡迎住在京都大飯店的人。
這讓唐諾發(fā)現(xiàn),在京都能找到另一種自由,另一種選擇,“并不一定樹要砍掉,并不一定路要拓寬,并不一定老房子要拆”。這種體驗對他而言彌足珍貴,“這證明有其他地方的人可以做這樣的選擇,選擇得理直氣壯,而且還可能得到一個更好的結(jié)果?!?/p>
蔣韻發(fā)現(xiàn)朱天心書中的三十三年其實是在寫京都和臺北兩個城市:京都是一種自由的出逃,臺北則是人生的戰(zhàn)場?!拔蚁肴绻医柰醯峦壬脑捳f,京都是詩,臺灣是小說?!?/p>
兩岸三地的80年代
關于上世紀80年代,兩岸三地的嘉賓有著不同的記憶。
臺灣在80年代經(jīng)歷了本土化浪潮,朱天心回憶,“像我這種身份,父輩是1949年隨國民黨政府去臺灣的‘外省人’,我們被叫做‘外省人第二代’,在本土化期間,也會很被當作一個鏢靶,或者是替罪羊?!彼f,現(xiàn)在仍有臺灣媒體會就她的“政治忠誠度”提問。
朱天心感受到當時被“本土化”裹挾的文學環(huán)境。大家不再談文學的好壞,而是在談文學是否符合當時的政治正確。“在當時要參加文學獎,要得獎,你可能就要寫農(nóng)村,寫貧苦大眾,寫礦工,不論寫得好壞,才有機會得獎。”
那時二十多歲的她不愿像同輩那樣為了得獎而潦草寫作,如何面對政治正確是始終困擾著她的問題。在父親朱西寧的鼓勵下,她還是堅持了自己的寫作方向,“還是得秉持著一個在創(chuàng)作上的認真和勇氣?!?/p>
作家 朱天心 圖/理想國提供
作家李銳記憶深刻的是80年代大陸的文學現(xiàn)象。當時“文革”剛結(jié)束,“怎么往前走?你認為什么是更好的、更正確的?回答這個問題成為我們當時八十年代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基本點?!?/p>
以阿城等作家為代表的“尋根文學”熱潮在那時涌現(xiàn)。在理論定義里,“尋根文學”以挖掘傳統(tǒng)意識和民族文化心理為特點。但李銳認為,在當時,它更大的意義在于擺脫了政治枷鎖,找到了獨立的文學人格。在他看來,80年代是深刻影響中國當代史的年代,它為文學寫作者確立了一個立場:既不要當商品的奴隸,也不要當權力的奴隸。
梁文道則于80年代經(jīng)歷了香港文學的一場小爭論。陳映真站在羅湖邊境北望神州的消息,曾引起香港文壇對缺乏鄉(xiāng)土積淀的反思。“陳映真也批評香港,覺得香港不夠厚重,只是一個虛浮的城市。于是,我們就回到一個現(xiàn)代文學里面最經(jīng)典的對立,城市VS農(nóng)村?!?/p>
在梁文道的記憶里,西西、也斯等香港作家都就此提出了見解。“他們的答案不太一樣,但給出的傾向是一致的:香港原來不需要鄉(xiāng)土,這個城市就是我們的原鄉(xiāng)。”那是香港文學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集體自覺。人們認清,香港人說的語言,香港的城市空間景象就是文學展開的背景和書寫主題。
“如果人家覺得你膚淺,那就讓它膚淺吧?!绷何牡勒f。
這個時代面臨的絕境是無聊
對應文學氣氛濃郁的80年代,朱天心說,當下文學已不再是人們生存的基本事實。文學像處在“瓦礫時刻”,曾經(jīng)被賦予的信息、慰藉、娛樂功能,都被其他東西分散。
一位年輕觀眾在互動環(huán)節(jié)說:“我并沒有經(jīng)歷你們美好的時代,我覺得現(xiàn)在就是我們最美好的時代。”作家阿城回應道,每個時代和個人都會遇到絕境?!八麄兡莻€時候隨便寫一篇東西就有人追著跑,大家都看到這個了,但沒有看到八十年代的絕境。80年代是因為整個社會穿過了一個絕境,所以有了釋放?!?/p>
作家阿城 圖/理想國提供
在阿城看來,絕境不一定是悲慘的際遇,它可能是你碰到的任何一時難以解決的問題。他認為,這個時代面臨的絕境是無聊?!澳阍趺茨軌虼┰竭@個絕境,你有這個能量、有這個智慧、有這個經(jīng)驗嗎?沒有?!?/p>
他曾在意大利的一所大學里和學生交流過“絕境”話題,其中有幾個學生落淚了。 他們家庭條件優(yōu)越,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們,自己也可能會遇到絕境。
“有的時候你沒有能力體會到這個是絕境,這是最糟糕的?!卑⒊钦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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