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90后小說家路魆帶來了最新短篇小說集《吉普賽郊游》。全書收錄了十個新銳中短篇故事,在一次次向往自由的“吉普賽”式旅程中,主人公們漫游、放逐、歸來、游移、觀察……他們懷著出走離散的欲望,與舊世界告別,向新世界進發(fā),在跋涉中重新認識世界的真相。
路魆是廣東肇慶人?!敖加巍币辉~也可以概括他這幾年的生活狀態(tài)。2018年,他因健康問題回到故鄉(xiāng),在這之前他是廣州設計院的管道繪圖員,偶爾寫作。從2018年到2023年,游子歸鄉(xiāng),本身就仿佛一場郊游。然而在村里寫作的時間久了,他也會漸漸渴望從書齋的方寸之間邁出?!都召惤加巍芬彩撬蚱婆f世界邊界的一種嘗試。
分享會現場
從左至右:胡桑、路魆、周于旸
9月21日,路魆與詩人、同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胡桑,90后小說家周于旸來到蘇州,與讀者就“當代青年人的困境”“生活的可能性”等展開分享。
跋涉蒼野,未必是為了抵達
談及對《吉普賽郊游》的閱讀印象,胡桑用了“擺蕩”。他說,“郊游”本身就是一種“擺蕩”的狀態(tài)——它表達一種離開,但又并非真的離開;它去往生活的附近,卻又保留隨時回歸的可能。
而這種郊游式的擺蕩,也浸入到路魆小說人物的內核之中。胡桑注意到,“兒子”是路魆經常會使用的小說敘事的主人公身份。兒子這個身份,介于成人世界和兒童世界之間,他并未完全成為自己生命的主體,但已渴望進入真正的成人世界。他對家庭的情感,一半是依戀,一半則是恐懼。這種擺蕩、復雜而又充滿張力的關系或許代表著路魆對家庭和外部關系的理解,也是當下青年對外部倫理和社會生活的一種鏡像折射。
路魆認同這種解讀,他以自己的小說《群星,嬌娥,植物學》舉例?!叭盒恰贝淼氖切≌f的主人公,他始終渴望躍入群星之中,尋求真正的自由。“嬌娥”和“植物學”,則分別代表的母親和父親。故事發(fā)生在一座彼此分離又四處連接的離島,隱喻了主人公“我”跟家庭之間的分裂又斬不斷的關系。于是,“我”變成了一個吉普賽式的流浪者,無法抵達,亦無法回歸,只能在永無止境的徘徊擺蕩中跟生活角力。
而《吉普賽郊游》中還有多篇小說寫到了這種角力的關系。當一次次郊游成為永恒漫游的開始,年輕的小說家意識到:跋涉蒼野,未必是為了抵達,出走本身就意味著走出自我的困頓,重新發(fā)現生活的更多可能,與廣闊的世界相遇。
《吉普賽郊游》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九久讀書人出版
隱藏在生活表象之下的恐懼
同為90后小說家的周于旸捕捉到了另一個關鍵詞——恐懼。他透露,路魆私下特愛看恐怖電影,對“恐懼”的耐受能力要比許多人都強。
這種能力在文本中則表現為路魆十分善于在小說中塑造“恐懼”的意象:《吉普賽郊游》中,不知何時會來的海嘯;《魔一般的夤夜》中,父輩們心中隱藏的秘密,《靜午的虎》中代表了倀鬼的老虎;《絞刑山索隱》中的絞刑臺……這本書中,幾乎每個故事里都有恐懼的化身。
周于旸說,古典時期,恐懼的重要性遠大于快樂,因為恐懼可以令人警惕周遭危險的環(huán)境從而生存下來,在存活與否的問題面前,快樂則顯得并不那么重要。當人類度過了漫長的古典時代,逐漸改善了生存的環(huán)境,開始將快樂視為第一追求,但內心的某處,似乎仍然殘留著過剩的恐懼。要如何處理這種隱藏在生活表象之下的恐懼,這是當代人需要思考的重要議題,而路魆在《吉普賽郊游》中做出了屬于他的回答。
胡桑認為,與其說路魆書寫的是“恐懼”,不如說是某種超越了現實的“夢幻”。在路魆的小說中,人常常被懸置在一個奇妙的時空之中,在這個時空內,人的生活并非式議題式的,而更接近寓言式的概括——它混沌、似夢似幻、又充滿隱喻,但又跟我們每個人的肉身經驗息息相關。
90后小說家路魆
當代人內心生活的中間地帶
嶺南的氣候溽熱躁動,成長于這片土地的路魆,天然地將南方獨有的溫度與野性帶進了小說的敘事之中。
路魆承認,在小說審美上,自己的寫作有天然的南方基因——茂盛的熱帶植物、潮濕的空氣、霉菌橫生的土地,海邊的棚戶區(qū)、霧氣繚繞的島嶼……共同組成了他小說中的故事空間。
在他看來,在創(chuàng)作的起步階段,自己小說中的“南方”感是很淡薄的,那時的自己受西方小說的影響很深,創(chuàng)作的整體風格也更具異域感。而之后的幾年,路魆閱讀了一批馬華文學的作品,如黃錦樹的《雨》、張貴興的《猴杯》等。馬華文學中那些亞熱帶風物的書寫和他所生活的嶺南極其相似,受到這些作品的啟發(fā),路魆也逐漸利用自己的成長與生活經驗,在小說中搭建屬于自己的南方場域。
但與此同時,他也十分警惕“文化景觀”式的書寫,他希望讀者能借由他的小說發(fā)覺隱藏其中的“世界性”和“普遍性”。他將小說視為自己和世界的一種連接,以小說的書寫,呈現自己對世界本質性問題的思考,這些思考或許并不會對當下大眾焦慮的議題做出最直接的回答,但卻有可能激活大眾對當下生活的感受與反思。
對于作品的南方性和世界性,胡桑想到今年是卡夫卡逝世一百周年,而路魆這部小說集中有很多卡夫卡的聲音??ǚ蚩ú恢苯訉懮习?、家庭、婚姻或者跟父母的倫理關系,但幾乎他所有的小說中,主人公離開家后,都無所適從,好像要回歸到一個原點,但那個原點他永遠到達不了。
“路魆的小說文本中也充滿這種寓言化的體驗。 ‘世界性’不是一定要去寫巴黎、上海、廣州、蘇州的時尚生活,世界性是寫作者對于這個世界最當代的那部分的感受具有直接的把握能力。讀路魆的小說,進入的是當代人內心生活的中間地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