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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與北朝后期的東西戰(zhàn)爭

北朝后期,地處山西高原中部的晉陽(今山西省太原市)在政治、軍事上的地位陡然提升,從爾朱榮盤踞此地勢力壯大后南下入洛、控制朝政,到高歡在當?shù)卦O置霸府(大丞相府)總攬國務

北朝后期,地處山西高原中部的晉陽(今山西省太原市)在政治、軍事上的地位陡然提升,從爾朱榮盤踞此地勢力壯大后南下入洛、控制朝政,到高歡在當?shù)卦O置霸府(大丞相府)總攬國務,并將東魏軍隊的主力屯駐于并州及其附近。高氏取代元氏建立北齊王朝后,繼續(xù)執(zhí)行先人的國策,以鄴城為都城、晉陽為別都,歷任皇帝多居于晉陽,使其在事實上成為全國的軍政中心。東魏、北齊與其對手西魏、北周交戰(zhàn)的時候,屯集大軍于晉陽及周邊地區(qū),這一地域對雙方攻防戰(zhàn)略的制定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直到晉陽的齊師主力南下救援晉州并遭到擊潰,晉陽最后被周武帝領兵攻陷,北齊政權也最終垮臺。晉陽為什么在當時受到如此重視,學術界對此多有討論,但是它對北朝后期的東西戰(zhàn)爭及其攻防戰(zhàn)略產(chǎn)生了哪些作用,則尚未有詳細深入的研究。有鑒于此,本文試對上述問題進行探討。

晉陽古城遺址


高歡以晉陽為軍政中心的戰(zhàn)略布局

高歡,字賀六渾,自稱渤??ば蘅h(治今河北景縣東)人,出身六鎮(zhèn)兵戶之家,“累世北邊,故習其俗,遂同鮮卑”。北魏末年六鎮(zhèn)起義時,高歡率眾先后加入了杜洛周、葛榮和軍閥爾朱榮的隊伍。高歡因智勇兼?zhèn)洹舛壬畛炼趾?,很受爾朱榮器重。爾朱榮曾詢問左右,自己若去世后誰能統(tǒng)率大軍,左右都回答是爾朱兆,他卻說:“此正可統(tǒng)三千騎以還,堪代我主眾者唯賀六渾耳?!睜栔鞓s被魏孝莊帝暗殺后,爾朱兆領兵再入洛陽,將孝莊帝綁架至晉陽后,將其殺害。高歡此時任晉州刺史,有心反叛而實力單薄,恰逢葛榮部下余眾二十余萬人流入并州、肆州,“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誅夷者半,猶草竊不止”。高歡趁機誘騙爾朱兆將剩下的“六鎮(zhèn)反殘”編入自己部下,到山東去躲避災荒,隨后依靠這股力量與河北豪強的支持,在信都舉兵反抗爾朱氏的統(tǒng)治。他接連打敗爾朱兆,進據(jù)鄴城、洛陽,擁立魏孝武帝元修,自任大丞相、太師。永熙元年(532年)七月,高歡率兵進攻并州,占據(jù)晉陽,爾朱兆逃到肆州秀容(治今山西省忻州市西北),次年正月爾朱兆被消滅,于是高歡控制了山西高原、河北平原和山東半島,成為中國北方勢力最強大的軍閥,他將晉陽附近作為軍事和政治重心,以震懾其他地區(qū)。永熙三年(534年)七月,高歡與魏孝武帝的矛盾激化,高歡從晉陽領兵南下進據(jù)洛陽,魏孝武帝逃往長安,投靠宇文泰。高歡追擊不及后,于九月回到洛陽,另立孝靜帝元善見,北魏王朝至此分裂為東魏和西魏。在東魏政權建立前后,高歡為了應對各種威脅,作出了以下戰(zhàn)略部署。

(一)立晉陽為霸府,屯重兵于并、肆、汾州

早在永熙元年(532年),高歡進入并州驅逐爾朱兆時,就將霸府設置在晉陽,以統(tǒng)治所轄區(qū)域。他的主力軍隊則部署在晉陽周圍的并、肆、汾三州境內(nèi),其地域范圍相當于今山西省太原盆地和忻定盆地。北魏末年六鎮(zhèn)起義后,當?shù)剀娒窦娂妰?nèi)遷,邊疆失守,朝廷被迫在并、肆、汾州僑置恒、燕、云、朔、顯、蔚六州,以安置原來北邊三州(恒、燕、云)及六鎮(zhèn)的移民,稱其為“六州鮮卑”。高歡當年就是依靠這股力量起兵,打敗爾朱氏集團的,高歡領兵回到晉陽后,仍安排他們居住在原地。對此,王仲犖總結道:“北齊神武帝高歡實以此六州鮮卑兆基霸業(yè),故北魏東魏先后于并、肆、汾僑置六州,以居此六州鮮卑軍士。”由于并、肆、汾三州在軍事、政治上非常重要,又設并肆汾大行臺來統(tǒng)領。

分布在并、肆、汾三州及境內(nèi)僑置州郡的鮮卑軍士,即高歡麾下的主力部隊,戰(zhàn)時聚集在晉陽待命出征,因此被當時人們稱作“晉陽之甲”。這支部隊的人數(shù)前后有所變化,在永熙三年(534年)高歡入洛之前,晉陽可出動十二萬人,這還不算留守的軍隊。高歡對孝武帝上表曰:“臣今潛勒兵馬三萬,擬從河東而渡;又遣恒州刺史庫狄干、瀛州刺史郭瓊、汾州刺史斛律金、前武衛(wèi)將軍彭樂擬兵四萬,從其來違津渡;遣領軍將軍婁昭、相州刺史竇泰、前瀛州刺史堯雄、并州刺史高隆之擬兵五萬,以討荊州?!边@就是他在晉陽附近的部隊,不包括“山東兵七萬、突騎五萬”。高歡擁立孝靜帝后,至天平元年(534年)十月,親自指揮從洛陽遷都鄴城,“事畢還晉陽。自是軍國政務,皆歸相府”。晉陽隨即成為全國實際上的軍政中心,鄴城的東魏朝廷只是徒具形式而已。主管河南、河北諸州丁帳及發(fā)召征兵事務的外兵曹,還有掌管馬匹飼養(yǎng)、征集事務的騎兵曹,都脫離尚書省而歸屬大丞相府,由高歡直接統(tǒng)轄,北齊建立后分別改稱為外兵省和騎兵省。他還吞并了原來北魏在河南的近十萬人馬,勢力更加強大。天平四年(537年)東魏發(fā)動沙苑之役,“神武(高歡)西討,自蒲津濟,眾二十萬”,經(jīng)此一役,達到了其全盛時期。至北齊末年國力衰弱,后主從晉陽發(fā)兵南下援救晉州,仍能出動十余萬人,由此可見當?shù)乇χ畯娛ⅰ?/p>

(二)遷都鄴城,置于晉陽霸府兵力控制之下

北魏自孝文帝南遷以來,洛陽作為其都城已有數(shù)十年,它的缺陷有三:一是其位于天下之中,在戰(zhàn)亂之時四面臨敵而不夠安全;二是其地處豫西丘陵山地之間,平原狹小,物產(chǎn)有限,平日尚需要關東的漕運接濟,若是遇到災荒則難于度日;三是其距離北方的經(jīng)濟重心河北平原、山東半島稍遠,不易對這些地區(qū)進行統(tǒng)御;而鄴城就在經(jīng)濟重心附近,周圍物產(chǎn)豐饒,供給便利,駕馭應手。漢初張良曾對劉邦說洛陽“其中小,不過數(shù)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慕容垂也說:“洛陽四面受敵,北阻大河,至于控馭燕趙,非形勝之便,不如北取鄴都,據(jù)之而制天下?!庇反薰獾纫嘞虮蔽盒⑽牡劢ㄗh:“鄴城平原千里,漕運四通,有西門、史起舊跡,可以饒富,在德不在險,請都之?!备邭g在領兵入洛之前,洛陽地區(qū)因頻頻受到戰(zhàn)亂破壞而日益衰弱,因此他曾向孝武帝提議:“以為洛陽久經(jīng)喪亂,王氣衰盡,雖有山河之固,土地褊狹,不如鄴,請遷都?!钡沁@一提議遭到拒絕,因而高歡就截斷了河北對洛陽的漕運來威脅孝武帝,“于白溝虜船不聽向洛,諸州和糴粟運入鄴城”。東西魏分裂后,洛陽“西逼西魏,南近梁境”,面臨的形勢更為不利;而且該地距離高歡的霸府晉陽較遠,又被黃河阻隔,與其建立聯(lián)系和控制不便,不如將都城定在鄴城,以晉陽加以控御更為近便,為此高歡下了遷都的決心。“神武以孝武既西,恐逼崤、陜,洛陽復在河外,接近梁境,如向晉陽,形勢不能相接,乃議遷鄴。”傀儡孝靜帝不得不服從,“詔下三日,車駕便發(fā),戶四十萬狼狽就道”。此后東魏直到北齊末年,始終延續(xù)了以鄴城為都城、晉陽為別都的政治格局。

高歡在入洛之前,曾給孝武帝上表說他擁有“山東兵七萬”,這是在太行山以東河北平原和山東半島的全部兵力。孝武帝西奔長安前,曾“親勒兵十余萬屯河橋”。后來他逃往關中,“六坊之眾從孝武帝西行者不及萬人,余皆北徙”。胡三省注:“魏蓋以宿衛(wèi)之士分為六坊?!笔O碌牟筷牰嚯S孝靜帝北遷到鄴城,可能還有一部分留在河南戍守或隨高歡回到晉陽。守備鄴都的兵力有多少,史籍未有明確記載,大約會有數(shù)萬人,其數(shù)量與戰(zhàn)斗力都遠不如晉陽的主力部隊,雙方實力對比懸殊,因此齊主高湛對侍中高元海說:“以鄴城兵馬抗并州,幾許無智!”

東魏元氏皇帝居住在鄴城,他在名義上是高歡的國君,但在實際上仍屬于高歡潛在的敵人,高歡需要密切關注鄴城的政治動向,防止東魏皇帝及其皇族、貴戚與擁護元氏的大臣們發(fā)動政變,從而擺脫他的控制而自己掌權。從政治上來說,高歡居住在鄴城也不太安全,必須吸取爾朱榮被孝莊帝在洛陽暗害的教訓,而且他在朝內(nèi)樹敵較多,不如在自己的根據(jù)地晉陽更為可靠。而朝中萬一發(fā)生動亂,從晉陽所在的太原盆地居高臨下東行,大軍能夠迅速開赴鄴都所在的河北平原。嚴耕望曾論述:“武平七年十二月丁巳夜,帝棄晉陽東走,庚申至鄴……則自晉陽至鄴才三日?!边@也說明了兩地交通之便利。為了對鄴都實行嚴密的控制,高歡及其后北齊的統(tǒng)治者頻繁往來于晉陽與鄴城之間,據(jù)毛漢光統(tǒng)計,東魏北齊四十三年之間,“高氏執(zhí)政者共穿梭三十七次,駐在晉陽的時間約二十九年,在鄴都的時間約十四年,在晉陽的時間為在鄴都的時間之倍”。

(三)分兵據(jù)守河陽,遇急則派晉陽主力南下支援

古代中國的北方曾以函谷關(今河南省靈寶市西)或崤山(今河南省三門峽市境內(nèi))為界,分為東西兩大區(qū)域,稱作關東、關西,或山東、山西,這也是東魏和西魏立國的基本統(tǒng)治地區(qū),雙方的經(jīng)濟重心是華北平原與關中平原,而溝通這兩大區(qū)域最為便捷的道路就是豫西通道,自潼關東行,穿過崤函山區(qū)至洛陽盆地,再向東過偃師、鞏縣、虎牢、滎陽,即進入豫東平原。這條道路的樞紐是號稱“天下之中”的洛陽,該地四通八達,總綰幾條干道,西魏若是沿豫西通道進軍關東,洛陽是其必經(jīng)之地。東西魏分裂之際,宇文泰挾持孝武帝逃往關中,高歡追擊到豫陜邊境,并留下兵將駐守。“命行臺尚書長史薛瑜守潼關,大都督庫狄溫守封陵(風陵渡)。于蒲津西岸筑城,守華州,以薛紹宗為刺史。高昂行豫州事?!睎|魏豫州治今河南省汝南縣,與蕭梁及西魏接壤,高昂(字敖曹)即行豫州事管理當?shù)氐能娬聞?。另外,高歡還在河南留下了竇泰和侯景兩員大將,但未設一名主帥統(tǒng)領。天平二年(535年)四月,蕭梁遣元慶和攻城父(治今安徽省亳州市東南),“丞相(高)歡遣高敖曹帥三萬人趣項,竇泰帥三萬人趣城父,侯景帥三萬人趣彭城,以任祥為東南道行臺仆射,節(jié)度諸軍”??梢姼甙?、竇泰、侯景各自的部下至少有三萬人,由此看來,東魏在黃河以南的駐軍應有十萬以上。上述戰(zhàn)役之后,侯景留在東線,籌措并入侵蕭梁的淮南,被梁將陳慶之擊退。豫西的東魏守軍剩下竇泰與高昂兩部。雖然后來西魏收復了華州和潼關,但是國勢仍然較弱,無力大舉東征,洛陽暫時沒有受到威脅。

函谷關


天平四年(537年)正月,竇泰在小關(今陜西省潼關縣東)兵敗自殺,東魏在豫西的軍隊受到重創(chuàng)。十月,高歡在沙苑(今陜西省大荔市西)大敗,西魏趁機東進至洛陽,占據(jù)河南多地。高歡于是調(diào)侯景回到河南主持軍務,元象元年(538年)二月,“東魏大行臺侯景等治兵于虎牢,將復河南諸州”。高昂則擔任侯景副手,“復為軍司大都督。統(tǒng)七十六都督,與行臺侯景治兵于武(虎)牢”。值得注意的是,東魏在河南的防守戰(zhàn)略發(fā)生了重大改變,即放棄洛陽城,將重兵集結在洛陽東北的河陽。河陽古稱孟津,是黃河中游的著名渡口,自西晉以來便架設浮橋,方便通行。嚴耕望云:“此橋規(guī)制宏壯,為當時第一大橋,連鎖三城,為南北交通之樞紐。渡橋而南,臨拊洛京,在咫尺之間。渡橋而北,直北上天井關,趨上黨、太原;東北經(jīng)臨清關,達鄴城、燕、趙;西北入軹關,至晉、絳,誠為中古時代南北交通之第一要津?!甭尻栍捎谑袃?nèi)居民遷徙到鄴城,成為一座龐大的空城,因而不易防守。高歡將河南軍隊屯集到河陽,可以防止敵軍北渡;西魏兵馬若想經(jīng)過洛陽東進,則要顧慮其后援、糧草會被河陽守軍截斷,必須先攻占河陽,消除其側翼的威脅,才敢放心東行。河陽在北魏孝文帝時曾在北岸渡口筑有城池,為了加強當?shù)氐姆绖?,高歡在沙苑戰(zhàn)敗的次年,即元象元年增筑中潬城和南城。中潬城是在黃河中流沙洲上建造的城壘,見《元和郡縣圖志》卷5:“中潬城,東魏孝靜帝元象元年筑之?!贝顺怯袃?nèi)外兩道城墻,見《三城記》:“中潬城表里二城,南北相望?!蹦铣堑淖饔檬潜Pl(wèi)南岸渡口與浮橋,是后來當?shù)剀婈犞笓]機構河陽道行臺的駐地。《太平寰宇記》卷52:“又有南城,與(河陽)縣接,乃東魏元象二年所筑,高齊于其中置行臺?!惫P者按:此處“二年”有誤,應為“元年”,因為元象元年(538年)八月東西魏河橋之戰(zhàn)中已有河陽南城,《北齊書》卷14《高永樂傳》、卷21《高昂傳》均有記載,可見該城筑于此次戰(zhàn)前,應是和中潬城同時建造的。高歡對河陽南北二城守將的任命可見《通典》卷177:“(河陽北城)孝文太和中筑之,齊神武以潘樂鎮(zhèn)于此,又使高永樂守南城以備西魏,并今城也?!?/p>

東魏對河南洛陽地區(qū)的防御策略是:如果西魏大軍沿豫西通道進攻,即由河陽駐軍憑借堅固的城池進行阻擊,同時派遣晉陽的軍隊主力前來救援。上述部署在實戰(zhàn)中相當奏效,中潬城和南城建成后的元象元年(538年)八月,宇文泰率領西魏兵馬東征,侯景在河陽橋南迎擊,“北據(jù)河橋,南屬邙山,與泰合戰(zhàn)”,結果先敗后勝,迫使敵兵撤退?!皷|魏太師(高)歡自晉陽將七千騎至孟津,未濟,聞魏師已遁,遂濟河,遣別將追魏師至崤?!睆拇艘院?,東魏在河陽固守、等待晉陽援軍南下的戰(zhàn)略始終不變,并在北齊時期得到了延續(xù),多次挫敗了西魏、北周大軍的進攻,詳情見后文。

晉陽及附近地區(qū)為什么能成為東魏北齊屯駐主力部隊、設置霸府和朝廷進行統(tǒng)治的軍事政治重心?其原因較為復雜,特分述如下。

首先,太原盆地具備利于防守的地理條件。高歡打敗爾朱兆后,“以晉陽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所謂“四塞”是說晉陽周圍群山環(huán)繞,其東有太行山為屏障,阻隔華北大平原;其西有呂梁山與黃河作為襟帶,成為陜北高原與并州地區(qū)之間的天塹;其北有云中山、系舟山遮護,與忻定盆地相連;其南有太岳山脈隔絕內(nèi)外。此外,并州在地勢上居高負險,從河北及豫北平原進入山西需要艱難攀登,但從太原盆地開赴兩地則是居高臨下,因勢利便,所以稱得上是易守難攻的戰(zhàn)略要地。顧炎武曾感嘆說:“自河內(nèi)觀之,則山高萬仞;自朝歌望之,則如黑云在半天。即太原、河東亦環(huán)趾而處于山之外也。乃其勢東南絕險,一夫當關,萬軍難越,西北絕要,我去則易,彼來則難。夫非最勝之地哉?!?/p>

其次,太原盆地氣候適宜,物產(chǎn)豐富。太原盆地的東南兩面有山嶺將海洋氣流阻隔,屬于暖溫帶季風型大陸性氣候。由于地勢較高,年平均氣溫要比同緯度相鄰的河北平原低3~6攝氏度,與草原氣溫相近,適于畜牧業(yè)。北朝時期,草原馬匹進入中原,往往要在晉陽所在的并州飼養(yǎng)一段時間,以逐漸適應中原的氣候和水土。如北魏時,“每歲自河西徙牧于并州,以漸南轉,欲其習水土而無死傷也”。因此當?shù)匾彩菛|魏、北齊飼養(yǎng)軍馬的基地。齊后主曾賜寵臣穆提婆以晉陽之田,斛律光隨即反對說:“此田,神武帝以來常種禾,飼馬數(shù)千匹,以擬寇難,今賜提婆,無乃闕軍務也?”另外,晉陽北鄰的肆、恒州也有大規(guī)模的官辦馬場?!昂忧迦辏回嗜刖?,代、忻二牧悉是細馬,合數(shù)萬匹,在五臺山北柏谷中避賊?!彬T兵是東魏、北齊軍隊中戰(zhàn)斗力最強的兵種,將主力部隊屯集在并、肆、汾州,有利于戰(zhàn)馬的飼養(yǎng)和就近補充。此外,鮮卑軍士本是草原民族,平時愿意居住在溫度、水土條件與草原相近的并、肆、汾州,不愿到夏季酷熱的河北、山東與河南等地生活。

太原盆地周邊的山嶺還有煤、鐵礦產(chǎn)資源,當?shù)氐慕饘僖睙捈夹g相當發(fā)達,北齊政府在那里專門設置了管理冶鐵生產(chǎn)的“晉陽冶”,有著名工匠綦母懷文,使用夾鋼法鍛造宿鐵刀,“以柔鐵為刀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斬甲過三十札”。豐富的煤、鐵礦產(chǎn)資源與冶煉工藝便于兵器的制造,高歡曾說:“并州,軍器所聚”,這也為當?shù)卮蟛筷牭募Y提供了軍士所需的武器裝備。

再次,太原盆地道路四通八達。太原盆地還是聯(lián)結西北、東北、中原和塞外的交通樞紐,蜿蜒的河流與峽谷陘道,使并州得以實現(xiàn)對外交通。當時,晉陽通往各地的干線有“并鄴道”,即東南到襄垣,再東越太行山脈出滏口(今河北省磁縣西北)到達鄴城;或走“土門道”,東出井陘(今河北省井陘縣西北)后再南下抵鄴。又有“并洛道”,即南經(jīng)上黨(今山西省長治市),出天井關到河內(nèi)(今河南省沁陽縣),再從河陽渡黃河抵達洛陽。又有龍門、蒲津道,即沿汾水河谷南下,至正平(今山西省新絳縣)折而西行抵龍門(今山西省河津市),再沿黃河東岸南下至蒲津(今山西省永濟市)渡黃河后,沿渭水北岸西行到長安?;蛴烧侥闲校诙Y元(今山西省聞喜縣北)穿過峨眉臺地,進入運城盆地后沿涑水到蒲津,與前一條道路匯合。還有平城道,即北經(jīng)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到北魏古都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再北行或東北行出塞;或由馬邑北上經(jīng)殺虎口(今山西省右玉縣北)出塞。

最后,晉陽具有重要的地緣優(yōu)勢。除了上述各種條件,當時全國政治、軍事形勢的特殊性使晉陽及所在并州的地理價值極為重要,這一地緣優(yōu)勢促使高歡下定決心,將其作為霸府別都,并將東魏的重兵屯集于此。詳述如下。

其一,晉陽迫近西魏的領土。對于高歡來說,當時的主要外敵是關西的宇文泰和南朝的梁武帝蕭衍。這兩個敵人當中,宇文泰威脅最大。因為梁武帝昏聵,朝政紊亂,無力北伐。而宇文泰精明強干,握有重兵,又挾持魏帝和東魏諸將家屬,是高歡的心腹之患。在追擊孝武帝的進軍行動中,東魏占據(jù)了汾北與河東,在黃河沿線與西魏直接對峙,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御,西魏都是高歡的首要目標。屯兵晉陽,外有河山之固,敵軍難以入侵;距離西魏邊境又不甚遠,興兵西征較為方便。宇文泰要想進兵中原,必須通過崤函山區(qū)的豫西通道,或是走河東的晉南豫北通道,高歡從晉陽南下抵御,既可以走陸路迅速馳援,也能利用汾水順流運輸糧草人馬;可謂攻防俱便,這是他屯集重兵于晉陽的重要原因。

其二,此處距離北邊柔然勢力較近。柔然是生活在中國漠北地區(qū)的游牧民族,“其西則焉耆之地,東則朝鮮之地,北則渡沙漠,窮瀚海,南則臨大磧”。后來勢力一度衰弱,自北魏末年北方發(fā)生戰(zhàn)亂后,柔然再度強大起來,酋長阿那瓌“勒眾十萬,從武川鎮(zhèn)西向沃野,頻戰(zhàn)克捷”。即從大漠南下,占領了自今內(nèi)蒙古武川縣西至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一帶,逼近晉北、陜北高原。阿那瓌于是自稱可汗,對中原構成威脅。為了減輕北方邊境的禍患,東西魏競相與其通婚結好,西魏文帝和高歡都娶阿那瓌之女為妻。自戰(zhàn)國秦漢以來,晉陽就是中原王朝抗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一座重鎮(zhèn)。因此,高歡在晉陽駐扎軍隊主力,既可以對西魏構成威脅,又便于北向出兵與柔然交戰(zhàn),可謂是一舉兩得之策。

其三,東赴華北平原有高屋建瓴之勢。在東魏的統(tǒng)治區(qū)域里,沃野千里的河北平原與山東半島是經(jīng)濟重心,其粟帛財賦是國家的主要收入來源。為了對上述地區(qū)就近治理,高歡將東魏皇帝與朝廷遷徙到鄴城,將其作為名義上的國都。由于軍事上的需要,高歡屯重兵在晉陽有利于對西魏、柔然作戰(zhàn)。如果河北、山東發(fā)生動亂,東魏軍隊的主力“晉陽之甲”可以穿越“太行八陘”中的井陘與滏口陘兩條道路,從山西高原順利下行,迅速開赴華北平原鎮(zhèn)壓叛變。

綜合可見,晉陽正好處在高歡在中國北方的兩個強敵—西魏、柔然以及潛在的政敵東魏皇帝的駐地鄴城當中,也就是在關中、漠南與河北之間,把重兵和統(tǒng)治中樞機構部署在這里,可以居中策應,便于聯(lián)絡各方,無論哪個地區(qū)發(fā)生戰(zhàn)爭或嚴重動亂,都能利用晉陽四通八達的交通條件迅速赴援。當?shù)氐男蝿蓦U固、物產(chǎn)豐饒,又利于自守,所以據(jù)此作為軍事基地和政治中心,可以說是非常理想了。

東魏由晉陽南下的主攻路線與西魏之防御對策

東西魏分裂后,兩國頻繁交鋒,東魏政權憑借地廣物博,兵馬眾多,先后向西魏發(fā)動過四次大規(guī)模進攻,都是由高歡親自擔任統(tǒng)帥,沒有委派其他將領來指揮,可見他對掌握兵權的重視。其具體情況分述如下。

第一次,天平三年(536年)蒲津之役。高歡在當年十二月下令三路進攻西魏,遣司徒高昂攻上洛(今陜西省洛南縣東南),大都督竇泰攻潼關,自率主力從晉陽經(jīng)龍門至蒲津。次年正月,高歡在蒲津造三道浮橋,準備渡黃河進入關中。西魏宇文泰屯兵廣陽(今陜西省臨潼縣北),揚言退保隴西,還長安后秘密東進至小關,竇泰倉促應戰(zhàn)后兵敗自殺。高歡“以冰薄不得赴救”,被迫撤除浮橋,還兵晉陽。高昂攻克上洛,接到撤軍命令后還師。

第二次,天平四年(537年)沙苑之役。當年閏九月,高歡自晉陽領二十萬兵南下,經(jīng)龍門至蒲津;令高昂領三萬人圍攻陜州(今河南省三門峽市陜州區(qū))。高歡主力渡黃河后繞過華州(今陜西省大荔市東),進駐許原西。十月,宇文泰領軍至沙苑設伏,大敗東魏軍隊,高歡渡河逃走,“喪甲士八萬人,棄鎧仗十有八萬”。

第三次,興和四年(542年)初攻玉壁。當年九月,高歡在晉陽集結部隊出征;十月,在臨近龍門的玉壁城(今山西省稷山縣西南)受到西魏名將王思政阻擊,攻城不利。宇文泰派兵來援,又逢天氣惡劣,“神武以大雪,士卒多死,乃班師”。

第四次,武定四年(546年)再攻玉壁。當年高歡調(diào)集全國兵馬,“自鄴會兵于晉陽”;至九月,再次南下進攻玉壁,并讓侯景率河南軍隊攻邵郡(治今山西省垣曲縣南),以分散河東的防御兵力。東魏此番進攻準備充分,志在必得,圍攻玉壁的目的還在于吸引西魏主力前來救援,以便反客為主,發(fā)揮其兵力優(yōu)勢以戰(zhàn)而勝之。但是這一計劃被宇文泰識破,只以韋孝寬守玉壁孤城抗擊敵兵,并不派遣人馬前來援救。高歡“頓軍五旬,城不拔,死者七萬人”。于是智力俱困,因而發(fā)病,燒營而退,回到晉陽后病情加重而死。東魏勞師喪眾,損失沉重,遭此巨創(chuàng)而元氣大傷;直到后來北齊禪代,二十余年內(nèi)再也無力對西魏、北周發(fā)動大規(guī)模進攻;只是在宜陽、汾北等地進行過有限的局部攻擊。

東魏的上述進軍兵馬眾多,其中沙苑之役出動了二十萬人,初攻玉壁的兵力數(shù)額沒有具體記載,但是其部隊“入自汾、絳,連營四十里”,規(guī)模相當龐大,可能與上次出征沙苑的兵力相近。再攻玉壁之役,東魏戰(zhàn)死七萬人,據(jù)《周書》卷2《文帝紀下》記載:“齊神武攻圍六旬不能下,其士卒死者什二三。”即死亡人數(shù)占到總數(shù)的20%~30%,照此估算其兵力在三十萬人上下。東魏這四次進軍的主攻路線具有鮮明的特點,即由晉陽出發(fā),走龍門、蒲津道去攻打西魏的關中,其行軍道路如出一轍。具體來說就是都在晉陽集結部隊,然后沿汾水河谷南下,至正平西折而到龍門;前兩次是從龍門沿黃河東岸南下,到蒲津渡河進入關中。后兩次由于在玉璧受阻,未能到達龍門。高歡堅持走這條行軍路線的原因:一是可以利用汾水的水運來輸送兵員和糧草給養(yǎng),比較節(jié)省人力、物力;二是這條路線通往關中較為方便,在地形上沒有敵人把守的艱險路段。如果南赴洛陽,再行入關中,不僅繞路浪費時間,還要經(jīng)過險峻的崤函山區(qū),有陜州、函谷、潼關等著名要塞阻擋,因而困難重重。

那么,高歡為什么一再走龍門南下蒲津,而不肯走今同蒲鐵路沿線,即經(jīng)過禮元、聞喜進入運城盆地,再沿涑水到蒲津呢?筆者分析其原因有二。第一,走涑水一線只有蒲津一座渡口可以利用,而走龍門南下沿路有龍門、夏陽、蒲津等多座渡口可以西渡,這條路線的通達性更為優(yōu)越。第二,涑水沿路的豪強民眾對東魏存有濃重的敵意,而從正平沿汾水到龍門的情況要好得多。據(jù)毛漢光研究,“涑水上游中游的裴氏及涑水中下游的柳氏亦傾向宇文氏,涑水下游蒲坂地方豪強敬珍、敬祥等強烈歸向宇文氏。故自大統(tǒng)三年高歡沙苑之敗后,上述河東地區(qū)已與西魏、北周政權牢牢結合,而使得宇文氏能鞏固地擁有此區(qū)”。而在汾水下游至與黃河交匯處,自正平至龍門一帶的豪強薛修義則傾向于高歡,“修義從弟嘉族為正平太守,修義從父光熾曾為東雍州(即正平)刺史,嘉族與光熾亦親東魏,當此之時在汾北澮水一帶,高歡獲得重要之助力。這股勢力且延伸至龍門及龍門之黃河對岸楊氏壁等處……”高歡也向運城盆地發(fā)動過試探性的進攻,結果遇到了強烈的抵抗?!皷|魏攻正平郡,陷之,遂欲經(jīng)略鹽池,(辛)慶之守御有備,乃引軍退。”經(jīng)此,高歡放棄了進軍該地的想法,選擇了沿途多有擁護者的龍門、蒲津道。

西魏方面經(jīng)過抵御高歡前兩次進攻的勝利,對東魏的主攻路線已然了若指掌。宇文泰占據(jù)了河東郡(今山西省運城地區(qū))后,接受了王思政的建議,“以玉壁地在險要,請筑城。即自營度,移鎮(zhèn)之”。這一舉措表明西魏方面已經(jīng)提前預判到高歡仍會率領大軍從晉陽南下,走龍門、蒲津道進攻關中,因而把抵抗敵軍的前線陣地向北推進到玉壁,此舉擴大了自己的防御縱深,試圖御敵于國門之外,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玉壁位于從正平到龍門的中途,這座要塞在汾水南岸的峨嵋?guī)X斷裂臺地上,四面是懸崖峭壁,難以攀登,只有一道狹窄的山梁與原上相連,因而易守難攻。玉壁城駐有8000人,威脅著汾水北岸的東魏行軍大道,高歡的部隊如果徑直開過,則后援輜重會受到玉壁守軍的攔截,所以必須攻克這座要塞,才可以放心自龍門南下蒲津。但是玉壁守將王思政、韋孝寬防御得法,使高歡的部隊的土山、地道、沖車、火攻等戰(zhàn)術遭到挫敗,無法通過。西魏由于采用了正確的防御策略,依靠有利的地勢,只用了少量部隊扼守要道,就使強敵無計可施并遭受慘重傷亡而被迫撤退。

西魏、北周主攻河洛卻忽視晉陽援軍的挫敗

沙苑之戰(zhàn)以后,西魏攻占了河東、崤函兩處要地,在形勢上占據(jù)了有利的地位,從而逐漸掌握了戰(zhàn)場上的主動權。第一,它的關中根據(jù)地擺脫了頻受威脅的狀態(tài),再也沒有受到敵人的直接進攻。高氏此后的兩次西征均被守方依托汾水與峨嵋臺地的天塹阻擋住了。第二,從此后兩國交鋒的情況來看,宇文氏主動進攻的次數(shù)明顯要多于對手。如果統(tǒng)計出動重兵進攻的次數(shù),沙苑之戰(zhàn)后高氏僅有圍攻玉壁的兩次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而宇文氏則有5~6次軍事行動。若是從地域角度來分析建德五年(576年)滅齊之役以前西魏、北周的進攻戰(zhàn)略,可以看出以河陽、洛陽為主攻方向是其基本特點,詳述如下。

從宇文氏攻擊東魏、北齊的進軍路線來看,在建德五年(576年)發(fā)動滅齊之役之前,大舉東征的途徑都是崤函山區(qū)的豫西通道,主攻目標是號稱“天下之中”的洛陽,企圖占領河洛地區(qū),尤其是交通樞紐—河陽三城,這樣就能控制位于東亞大陸核心地帶的十字路口和水陸沖要,可以北入上黨,攻擊晉陽;東出河北平原,直逼太行山東的經(jīng)濟、政治中心鄴城;東南順汴渠而下,到達江淮流域;南面可進兵南陽盆地,經(jīng)過襄樊而抵江漢平原。西魏北周在這一方向發(fā)動的大規(guī)模進攻戰(zhàn)役共有5次,而東魏北齊方面堅持以固守河陽待援,晉陽主力迅速南下赴救的戰(zhàn)略,成功地將其一一挫敗。其相關經(jīng)過略述如下。

第一次,元象元年(538年)河橋之戰(zhàn)。當年八月,宇文泰率領大軍救援被圍的洛陽金墉城守兵,與東魏軍隊戰(zhàn)于河陽橋南。西魏先敗后勝,殺死東魏大將高昂,但是后來又失利撤退?!埃ㄓ钗模┨┯墒菬隣I而歸,留儀同三司長孫子彥守金墉。”這一戰(zhàn)役中,高歡亦率精兵自晉陽渡河來救,并攻克了西魏的要塞金墉城?!伴L孫子彥棄城走,焚城中室屋俱盡,(高)歡毀金墉而還。”西魏遂喪失了在河洛地區(qū)的據(jù)點,退守新安、宜陽,守住崤函南北二道。

第二次,武定元年(543年)首次邙山之戰(zhàn)。當年二月,東魏北豫州刺史高慎叛降西魏,被困。三月,宇文泰領大軍來救,高歡亦迅速自晉陽領大軍十萬渡河來援,雙方在洛陽北郊邙山舉行會戰(zhàn),東魏獲勝,“擒西魏督將已下四百余人,俘斬六萬計”。明日復戰(zhàn),宇文泰又失利而退。“豫、洛二州平。神武使劉豐追奔,拓地至弘農(nóng)而還。”

第三次,天保元年(550年)弘農(nóng)北濟之役。當年九月,宇文泰乘魏齊禪代、政局不穩(wěn)之際,率大兵東出潼關,至弘農(nóng)(治今河南省三門峽市陜州區(qū))北渡黃河到建州(治今山西省晉城市東北),準備在黃河北岸攻擊河陽,并阻擊由晉陽南下的北齊援軍。齊主高洋聞訊后迅速從鄴城趕回晉陽,部署兵馬準備迎擊。當時遇到惡劣天氣,“會久雨,自秋及冬,(西)魏軍畜產(chǎn)多死,乃自蒲阪還。于是河南自洛陽,河北自平陽已東,皆入于齊”。

第四次,河清三年(564年)第二次邙山之戰(zhàn)。當年十月,北周執(zhí)政宇文護領兵東征,“護軍至潼關,遣柱國尉遲迥帥精兵十萬為前鋒,趣洛陽,大將軍權景宣帥山南之兵趣懸瓠,少師楊檦出軹關”。北齊派遣名將蘭陵王高長恭、大將軍斛律光率兵自晉陽來援,到達河陽后畏懼周師強盛,未敢進擊。齊主見形勢危急,又派太宰、并州刺史段韶率精騎前往督戰(zhàn),雙方又在邙山交鋒?!爸苋舜鬂?。其中軍所當者,亦一時瓦解,投墜溪谷而死者甚眾。洛城之圍,亦即奔遁?!庇钗淖o被迫撤兵,退回關中。

第五次,武平六年(575年)北周武帝東征河陽。當年七月,北周出動大軍十八萬伐齊,亦以洛陽地區(qū)為主攻目標,沿黃河兩岸水陸數(shù)道并進?!吧旯钅聨洷娙f守河陽道”,胡三省注:“自河陰北渡河為河陽。周主將攻河陽、洛陽,守之以斷其相往來?!薄叭晌纾苤鲙洷娏f,直指河陰。”八月,周軍到達河洛地區(qū),周武帝率軍攻克河陰大城(即河陽南城,今河南孟津東),齊王宇文憲攻占洛口東、西二城,縱火燒斷河陽浮橋。但是北齊洛州刺史獨孤永業(yè)堅守金墉城,周軍圍攻河陽中潬城二十余日亦未得手。北齊右丞相高阿那肱亦自晉陽統(tǒng)兵來救,周武帝又突患重病,只好放棄已得諸城,燒掉舟船,退軍回境。

以上五次戰(zhàn)役的結果,反映了東魏、北齊方面戰(zhàn)略部署相當正確,高歡當年制定的屯重兵于晉陽以應變,以河陽固守待援的兵力布局非常成功。東魏、北齊在河南地區(qū)遇到強敵侵犯時,對洛陽空城不大重視,把當?shù)伛v軍的主力設置在其東北的黃河浮橋與河陽三城,堅守水陸交通樞紐,等待晉陽的救兵前來解圍。北齊又設河陽道行臺,其長官往往兼任洛州刺史,擔任洛陽地區(qū)的軍事與政務之總指揮,手下有兵馬數(shù)萬,足以堅持到晉陽援軍抵達。由于沿途道路交通設施完善,東魏、北齊的騎兵只需要幾天時間就能趕來。例如永熙三年(534年),高歡自晉陽入洛,宇文泰稱:“高歡數(shù)日行八九百里,曉兵者所忌?!倍乌街畱?zhàn),段韶率領精騎,“發(fā)自晉陽,五日便濟河,與大將共量進止”。步兵則需要二十余日。西魏、北周這五次東征的主攻方向都是河陽、洛陽地區(qū),其目的是盡快攻入敵人的腹地華北平原,因而選擇了最為近便的路線。但是此項戰(zhàn)略決定具有明顯的缺陷,一是對河陽防務的強固估計不足,以至于每次都無法迅速攻克,造成了戰(zhàn)事的拖延;二是對晉陽敵軍主力的支援作用有所忽視,而每當河陽告急時,東魏、北齊的“晉陽之甲”都能及時趕赴前線,改變戰(zhàn)局的力量對比態(tài)勢,致使宇文氏的大軍被迫撤退。東魏、北齊對西魏、北周在這一階段的進軍路線,早有充分準備,救援又相當及時,所以使宇文氏政權損兵折將,徒勞無功,未能達到預期的作戰(zhàn)目的。

北周東征轉向晉陽與最終勝利

縱觀西魏、北周的東征戰(zhàn)略,雖然取得了若干成功,但是在主攻方向和進軍路線的選擇上一意孤行,固執(zhí)地沿著豫西通道強攻河洛地區(qū),而敵人已提前做好準備,依靠河陽一帶的堅城死守待援,晉陽的軍隊主力又能憑借便利的交通條件迅速趕到解圍,這就使宇文氏屢屢遭到失敗。在接連受挫的教訓下,北周統(tǒng)治者逐步總結經(jīng)驗,認識到北齊的晉陽重兵集團是其維持統(tǒng)治的根本,必須率先設法消滅它們,并攻占敵人的這一軍政重心,才能打垮對峙多年的對手。周武帝因而改變過去的滅齊戰(zhàn)略,試圖用新的作戰(zhàn)計劃來取得勝利。

(一)北連突厥,夾攻晉陽

6世紀以降強大起來的漠北地區(qū)游牧民族—突厥對中原形成了威脅,它滅亡柔然之后,“盡有塞表之地,控弦數(shù)十萬,志陵中夏”。當時在北方對峙的北周、北齊都想聯(lián)結突厥以為外援,因而對其競相拉攏?!埃ū敝埽┏⒓扰c和親,歲給繒絮錦彩十萬段。突厥在京師者,又待以優(yōu)禮,衣錦食肉者,常以千數(shù)。齊人懼其寇掠,亦傾府藏以給之?!敝芪涞奂次缓?,具有消滅北齊、統(tǒng)一中原的宏圖大略,但是考慮到河洛地區(qū)敵人的防御部署非常堅固,此前幾次兵出崤函均無功而返,因而他改變了戰(zhàn)略,企圖聯(lián)合突厥,依靠它強大的騎兵力量,從北方進攻高齊政權的要地晉陽,自己只用少數(shù)兵力從河東北上,對晉陽形成夾攻之勢。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北周頻頻派遣大臣出使突厥,請求和親,經(jīng)過與北齊的一番外交斗爭,在保定三年(563年),突厥終于同意嫁女,并答應出動大軍,配合周師攻齊。當年九月戊子,“詔柱國楊忠率騎一萬與突厥伐齊”。十二月辛卯,“遣太保、鄭國公達奚武率騎三萬出平陽以應楊忠”。楊忠在攻破陘嶺隘口之后,突厥木汗、地頭、步離三可汗率領十萬騎兵與其相會,雙方合兵進入長城,南下并州。北齊朝廷聞訊后應對如下:武成帝自鄴城趕奔并州,親率齊軍主力抵抗突厥,并遣名將斛律光率領步兵三萬屯駐平陽,抵御達奚武的北進部隊。次年(564年)正月,雙方在晉陽郊外會戰(zhàn),由于突厥臨陣退卻,周軍慘敗。達奚武因為畏懼而頓兵于平陽,后聞楊忠等戰(zhàn)敗,隨即撤退,未能夠取得預期戰(zhàn)果。

通過這次戰(zhàn)役,北周方面認識到以下兩點。一是突厥回避與北齊主力交鋒。突厥可汗起初受到周使的蒙蔽,誤認為北齊內(nèi)亂,兵馬衰弱不堪一擊,企圖乘虛而入,撈取好處。但發(fā)現(xiàn)對方戰(zhàn)斗力較強之后,立即采取了避戰(zhàn)的做法,以免消耗自己的實力。晉陽城外的會戰(zhàn),“齊人乃悉其精銳,鼓噪而出。突厥震駭,引上西山不肯戰(zhàn)”。突厥避戰(zhàn)致使楊忠被擊敗。當年九月,突厥又與北周相約攻齊,再次選擇了對方防御較弱的幽州出擊,“眾十余萬,入長城,大掠而還”。其目的僅限于搶劫人畜財物,并不想損傷兵馬。這和北周企圖依賴突厥去消滅齊軍主力的戰(zhàn)略意圖相去甚遠。二是突厥騎兵的戰(zhàn)斗力不強。在這次聯(lián)合作戰(zhàn)中,北周將領發(fā)現(xiàn)突厥軍隊的武器裝備很差,缺乏嚴密的組織和紀律性,并非像原來設想得那樣強大。如楊忠歸國后對武帝說:“突厥甲兵惡,爵賞輕,首領多而無法令,何謂難制馭。正由比者使人妄道其強盛,欲令國家厚其使者,身往重取其報。朝廷受其虛言,將士望風畏葸。但虜態(tài)詐健,而實易與耳。今以臣觀之,前后使人皆可斬也?!?/p>

北齊方面經(jīng)過這次防御戰(zhàn)斗,也得出了同樣的認識,即突厥入侵造成的危險遠不如北周嚴重,后者的威脅則是致命的。保定四年(564年)八月,周師東進洛陽,突厥襲擾幽州。齊主高湛召見大將段韶商議曰:“今欲遣王赴洛陽之圍,但突厥在此,復須鎮(zhèn)御,王謂如何?”段韶回答:“北虜侵邊,事等疥癬,今西羌窺逼,便是膏肓之病,請奉詔南行。”君臣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于是全力支援洛陽,挫敗了周軍的進攻。

鑒于以上原因,周武帝放棄了借助和依賴突厥兵力滅亡北齊的打算,只得依靠自己的力量來統(tǒng)一北方了。

(二)南結陳朝,進兵侵齊

周武帝即位后,為了統(tǒng)一北方,還積極聯(lián)系南方的陳朝,共同打擊北齊政權這個宿敵。他釋放了被俘的陳文帝之弟安成王陳頊,以求與陳朝改善關系,雙方還劃定了國界。他兩次派遣杜臬出使陳朝,緩和緊張局勢,商定共同出兵,分別由西、南兩面伐齊?!端鍟份d鮑宏“與杜子暉受聘于陳,謀伐齊也。陳遂出兵江北以侵齊”。

建德二年(573年)三月壬午,陳宣帝下令,“分命眾軍,以(吳)明徹都督征討諸軍事,(裴)忌監(jiān)軍事,統(tǒng)眾十萬伐齊”。陳師連戰(zhàn)連捷,十月攻占淮南重鎮(zhèn)壽陽(今安徽省壽縣);十一月,陳師又克淮陰、朐山,濟陰、南徐州,“齊北徐州民多起兵以應陳,逼其州城”。陳師對北齊南境造成嚴重威脅,引起其君臣的恐慌,于是北齊調(diào)遣了部分兵力南下增援,并在黎陽(治今河南省浚縣東)筑城戍守。佞臣穆提婆還勸齊后主不用發(fā)愁,說:“假使國家盡失黃河以南,猶可作一龜茲國。更可憐人生如寄,唯當行樂,何用愁為!”胡三省注:“齊之君臣以樂慆憂……懼陳兵之來,真欲畫河自保?!标惓诨茨系臄U張與勝利削弱了北齊的軍事力量,造成了有利于北周東征的戰(zhàn)略態(tài)勢,這是周武帝外交斗爭的一大成功。

(三)出師河東、北攻晉陽方略的提出

北周建德四年(575年),周武帝根據(jù)當時的政治、軍事形勢,認為東征消滅北齊的時機已到,但是他過于相信自己兵力的強大,低估了敵方抵抗力量,導致他再次沿襲舊的作戰(zhàn)方略,主力部隊繼續(xù)穿越崤函山區(qū),走豫西通道至河洛地帶,攻擊河陽三城。這一作戰(zhàn)方略在廷議時遭到了許多大臣的反對,這些大臣還提出以河東為主攻方向,全力消滅晉陽的北齊重兵。主要有以下三條意見。

首先,以往宇文氏東征,曾經(jīng)多次選擇攻擊河路,致使敵人有充分準備,已經(jīng)在河陽等地聚集了數(shù)萬精兵,進攻恐怕難以得手。如鮑宏稱:“先帝往日屢出洛陽,彼既有備,每有不捷?!庇钗?也說:“河陽沖要,精兵所聚,盡力攻圍,恐難得志。”

其次,河洛平原是四戰(zhàn)之地,敵人前來增援比較容易,而周軍即使占領了這一地區(qū)也很難防御。如趙煚所言:“河南、洛陽,四面受敵,縱得之,不可以守?!?/p>

最后,河東地區(qū)面對敵人的守備較弱,北齊方面沒有準備迎擊周軍主力的攻擊,當?shù)氐牡匦斡直阌谶\動兵力?!俺鲇诜谇∩狡?,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過于此?!睉搹拇颂幇l(fā)動主攻,“進兵汾、潞,直掩晉陽,出其不虞,似為上策”。也就是說,先消滅并州的敵軍主力,再東出太行,直搗鄴城所在的河北平原。

但周武帝剛愎自用,拒不采納上述建議,結果再一次受到挫折,強攻河陽不下,北齊援兵從晉陽趕到后,北周方面面對不利形勢,只得被迫撤兵,并燒掉了所有船只,放棄了原先占領的三十余座城池,損失重大。

(四)北周攻陷晉州,擊潰敵晉陽援軍

建德六年(577年)十月,周武帝病愈后,準備再次伐齊。他總結了上次的失敗教訓,決定接受臣下的建議,將主力部隊調(diào)往河東,北出汾曲,攻擊北齊的邊界重鎮(zhèn)晉州(治平陽,今山西省臨汾市)。該城是晉陽南邊的門戶,齊軍必然前來援救。周師攻占晉州后,可以在那里以逸待勞,消滅遠道而來的敵軍主力,然后乘勝北進,直搗北齊的政治、軍事重心晉陽。周武帝在制訂此項計劃時,考慮到敵方以往的既定戰(zhàn)略方針,也注意到高氏政權并未給予晉陽南邊的軍事重鎮(zhèn)—晉州以足夠的重視,那里的防守兵力不足,只有甲士八千人,遠遜于河陽駐軍的三萬人。主將尉相貴昏聵無謀,擔當不起防御的重任,這些因素都會促成北周此番東征的成功。他認為這次出兵有相當把握,因此對群臣說:“若復同往年,出軍河外,直為撫背,未扼其喉。然晉州本高歡所起之地,鎮(zhèn)攝要重,今往攻之,彼必來援,吾嚴軍以待,擊之必克。然后乘破竹之勢,鼓行而東,足以窮其窟穴,混同文軌?!?/p>

周武帝親自統(tǒng)兵出征,大軍到達晉州前線時,周武帝留下數(shù)萬精銳,“遣內(nèi)史王誼監(jiān)六軍,攻晉州城”,又分派諸將領兵各據(jù)要地。其中北路遣齊王宇文憲率精騎二萬守雀鼠谷(今山西省介休縣西南),陳王宇文純率步騎二萬守千里徑(今山西省臨汾市北),鄭國公達奚武率步騎一萬守統(tǒng)軍川(今山西省石樓縣南),柱國宇文盛率步騎一萬守汾水關(今山西省靈石縣西南),準備抵御晉陽之敵的增援,堵住齊兵南下的各條要道。東路派大將軍韓明率步騎五千守齊子嶺(今山西省垣曲縣東),烏氏公尹升率步騎五千守鼓鐘鎮(zhèn)(今山西省垣曲縣北),防御懷州(治今河南省沁陽縣)、建州之敵的援救,堵住其西進的道路。后路遣涼城公辛韶率步騎五千守蒲津關,保障自己后方交通運輸?shù)陌踩?。此外,又派趙王宇文招率步騎一萬自華谷(今山西省聞喜縣東)進攻北齊的汾州(治蒲子城,今山西省隰縣)諸城,使其無法增援晉州。

北周軍隊在十月己酉出征,癸亥至晉州,隨即開始圍攻。在周軍的強大攻勢下,平陽守軍人心動搖,幾位北齊將領見城池難保,密謀投降,先后與周營聯(lián)系?!案纾R行臺左丞侯子欽出降。壬申,齊晉州刺史崔景嵩守城北面,夜密遣使送款?!敝芪涞哿⒓疵钌祥_府王軌領兵前去接應?!拔疵鳎浅枪脑?,齊眾潰,遂克晉州,擒其城主特進、開府、海昌王尉相貴,俘甲士八千人?!敝链耍芪涞蹨蕚涞牡谝浑A段作戰(zhàn)方案得以順利完成。

周師圍攻晉州時,北齊后主高緯正和嬪妃、群臣在天池游獵。“晉州告急者,自旦至午,驛馬三至?!钡腔杪樀暮笾鞯⒂谕鏄?,不以為意。右丞相高阿那肱說:“大家正為樂,邊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聞!”直至接到平陽失陷的消息后,后主準備返回晉陽,但寵妃馮氏興致正高,提出再打一場游獵,后主竟然同意了。十月癸亥,后主回到晉陽,次日便下令集合兵馬于城南晉祠。庚午,高緯親統(tǒng)十余萬大軍離開晉陽南征。十月癸酉,齊師列陣上雞棲原,北周的阻擊部隊在宇文憲的率領下緩緩撤兵,不與盛氣而來的齊師交鋒。

十一月己卯,北齊后主親率大軍來到平陽城外,周武帝認為齊軍士氣正盛,便將主力后撤以避其鋒芒,他任命梁士彥為晉州刺史,留下精兵一萬鎮(zhèn)守。齊軍開始圍攻平陽后,周武帝又命令齊王宇文憲領兵六萬回援,屯于涑川以觀其變。梁士彥率眾拼死抵抗,齊軍攻城月余未能得逞,死傷慘重,已經(jīng)師老兵疲,士氣低落。十二月戊申,周武帝親率援兵到達平陽,“諸軍總集,凡八萬人”。隨即在城南的會戰(zhàn)中與齊軍對陣交鋒,齊軍參戰(zhàn)約有六七萬人。戰(zhàn)事激烈進行之際,齊師左翼稍有退卻,貪生怕死的高緯即與馮淑妃及近臣數(shù)十人棄軍逃走,此舉引起北齊將士軍心渙散,慘敗而逃?!褒R師大潰,死者萬余人,軍資器械,數(shù)百里間,委棄山積。安德王(高)延宗獨全軍而還?!北敝苋〉昧似疥枙?zhàn)的大捷,周武帝此前策劃的戰(zhàn)略部署最終得以實現(xiàn)。

(五)周軍攻克晉陽、鄴城,北齊滅亡

由于會戰(zhàn)失利,北齊軍隊的人員、裝備損失慘重,元氣大傷,很難再進行有效的抵抗。北齊后主帶領部下北還晉陽。同時,他又派遣右丞相高阿那肱率兵萬余人,駐守在險要鎮(zhèn)戍高壁(今山西省靈石縣東南)和附近的洛女砦,企圖阻止周師北上。周武帝在獲勝后統(tǒng)兵北上追擊,十二月甲寅,周軍主力開赴永安(今山西省霍州市),與先期到達的前鋒宇文憲所部會合,“周主引軍向高壁,(高)阿那肱望風退走。齊王憲攻洛女砦,拔之”。然后宇文憲在介休與周武帝大軍會師,開赴并州。為了分化瓦解敵方陣營,周武帝下詔宣布:“偽將相王公已下,衣冠士民之族,如有深識事宜,建功立效,官榮爵賞,各有加隆?!边@一措施收到了極好的效果,沿途的北齊將領等官員相繼投降。

十二月丁巳,周師先鋒至晉陽城下,北齊后主不敢迎戰(zhàn),遂再次大赦,“改元隆化。以安德王(高)延宗為相國、并州刺史,總山西兵”。而自己在夜里逃往鄴城。庚申,“周軍圍晉陽,望之如黑云四合”。高延宗搜羅殘余人馬,“擁兵四萬出城抗拒”,在城東防御的齊軍將領“阿于子、段暢以千騎投周”,致使晉陽東門失守。周武帝率領先頭部隊攻入晉陽東門,但是后續(xù)人馬未能及時進城支援,高延宗退兵入城反攻,倚仗兵力上的優(yōu)勢,幾乎全殲了城內(nèi)的周軍?!埃ㄖ芪洌┑蹚臄?shù)騎,崎嶇危險,僅得出門?!彼D兵馬,重新對晉陽發(fā)動了進攻,“還攻東門,克之,又入南門。(高)延宗戰(zhàn),力屈,走至城北,于人家見禽(擒)”。至此,北齊的精銳部隊被消滅殆盡,重鎮(zhèn)晉陽只防御了兩天即告陷落。造成這一局面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當?shù)氐凝R軍主力被迫前往晉州增援,又在會戰(zhàn)中被擊潰,剩下能夠抵抗的人馬不多,高延宗手下的四萬軍隊只有原來晉陽駐軍的三分之一,又士氣低落,屢有叛變,所以抵擋不住乘勝來攻城的北周大軍。二是高延宗的防御策略有誤,他的兵力明顯弱于周軍,卻沒有采取守城的戰(zhàn)術,而是領兵出城與強敵進行野戰(zhàn),這就導致齊師的迅速潰敗。如果他用數(shù)萬軍隊固守晉陽堅城,北周軍隊恐怕難以在短期內(nèi)將其攻克。

周武帝占領晉陽后安定民心、獎勵部下,積極準備向北齊的最后巢穴—都城鄴城進軍。十二月癸酉,“周師趣鄴,命齊王(宇文)憲先驅,以上柱國陳王(宇文)純?yōu)椴⒅菘偣堋保羰禺數(shù)?。周軍一路勢如破竹,迅速穿過太行山脈,進入河北平原。后主高緯見大勢已去,急忙宣布禪位于太子,自己稱太上皇,讓幼主和后宮親屬棄城逃往濟州(治今山東省茌平縣西南)。周軍逼近鄴城,“燒城西門,太上皇將百余騎東走。乙亥,度(渡)河入濟州”。北周占領鄴城后派兵追擊,高緯與皇后、幼主又逃往青州,“為周將尉遲綱所獲,送鄴”。北齊王朝至此滅亡。

結語

顧祖禹曰:“夫太原為河東都會,有事關、河以北者,此其用武之資也?!睍x陽附近山川環(huán)繞,物產(chǎn)豐富,水土宜人,又交通便利,加上位于關中、塞北與河南、河北之間,因而具有優(yōu)越的地理條件,被東魏、北齊統(tǒng)治者看中,作為霸府、別都和軍事基地,并且在與西魏、北周的作戰(zhàn)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從雙方的交兵情況來看,在選擇主攻方向與進軍路線方面出奇制勝是非常必要的。高歡由于將主力部隊屯集在晉陽一帶,向關中進攻必然走近便的龍門、蒲津道。西魏將帥對此熟悉后采取了極富針對性的防御策略,即在其必經(jīng)的玉壁修筑堅城,派駐精兵,先后以區(qū)區(qū)數(shù)千人阻擊了敵人逾二十萬的大軍,御敵于國門之外,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反觀東魏、北齊,堅守河陽三城,等待晉陽大軍前來援救的防守戰(zhàn)略屢屢奏效,曾經(jīng)五次挫敗了敵方的重兵進攻。但是北齊君臣將帥墨守成規(guī),對晉陽南邊的門戶晉州未曾給予足夠的重視,守軍數(shù)量少,將領又缺乏膽智,結果被周武帝抓住了破綻。周武帝聽取臣下“從河北直指太原,傾其巢穴,可一舉而定”的建議,改變了主力作戰(zhàn)的進攻方向與路線,迅速攻克晉州,然后反客為主,以守城消耗來援的齊軍晉陽主力,隨即在會戰(zhàn)中擊敗這一勁敵,順利攻克晉陽、鄴城,終于完成了統(tǒng)一北方的偉業(yè)。

(本文摘自宋杰著《中國古代戰(zhàn)爭的地理樞紐:第3版增訂本》,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202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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