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保梗罚蹦辏吃拢保比?br/>
接合
珍妮特·羅斯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她朝墻上的鐘瞥了一眼，時間是上午九點。她又低頭看看面前的桌子，桌子上除了一瓶花和一本便簽簿什么也沒有。她又看看對面的那張椅子，隨后大聲說：“我們進展如何？”
隨著一聲機械的喀嚓響，格哈得的聲音從裝在天花板上的揚聲器里傳了出來?！拔覀冞€需幾分鐘調(diào)整一下音量，燈光還可以，你想說說話嗎？”
她點點頭，又回頭掃了一眼她身后的那面單向鏡子。她在鏡子里只看到了自己，但她知道格哈得和他的儀器就在鏡子后面，此刻正望著她呢?！澳阒v話沒力，”她說。
“昨晚圣喬治出了麻煩，”格哈得說。
“我也沒力，”她說，“我和一個不是圣人的人有了麻煩?！彼笮?。她說這些只是為了讓他們調(diào)節(jié)房間里的音量，并沒有真的在意自己在說什么。但有一點是真的：阿瑟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新發(fā)現(xiàn)，雖然幾個星期前第一次相遇時她以為他也許是她的新發(fā)現(xiàn)。事實上她曾經(jīng)有點迷戀他。（“迷戀？嗯？你會用這個詞嗎？”她現(xiàn)在能聽到拉穆斯醫(yī)生的聲音。）阿瑟生來英俊和富有，他有一輛黃色的法拉里車，他喜歡炫耀，他迷人可愛。她在他身邊時會感到自己更具女人味，更加輕浮。他會于出瘋狂又富有闖勁的事，比如說，和她一起坐飛機去墨西哥城共進晚餐，因為他知道那里的一家小餐館能做全世界最好的煎玉米卷。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愚蠢的，可她喜歡這樣。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如釋重負——她再也無需談?wù)撍幬?、醫(yī)院和精神病學了。阿瑟對這些東西全無興趣，他只對作為女人的她感興趣。（“不是性目標？”該死的拉穆斯醫(yī)生。）
之后，隨著對他了解的日益加深，她發(fā)現(xiàn)自己想談?wù)摴ぷ鳎⑶宜愿畜@訝地發(fā)現(xiàn)阿瑟不想聽她談?wù)摴ぷ?。阿瑟被她的工作嚇了一大跳，他無所作為，名義上是個證券經(jīng)紀人——對于一個有錢人的兒子這是輕松自在的活——他談?wù)撳X、投資、利率和債券的時候總是帶著至高無上的口吻。但他的這種口吻中有一種好斗的成份，一種自衛(wèi)的成份，好像他是在證明他自己的能力。
那時她才認識到了一開始就應(yīng)該認識到的一點，即阿瑟對她感興趣主要是因為她有重要價值。從理論上講，打動她，讓她神魂顛倒要比打動在糖果店門口閑蕩的無名女演員更為困難，因而也就更讓他感到滿足。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不再覺得在他身邊表現(xiàn)輕浮有什么樂趣，一切都變得茫然而又令人沮喪。她覺察了所有的跡象：她在醫(yī)院的工作更忙了，只得取消和他的約會；真的和他見面時，她又厭煩他的浮夸、他的無休止的沖動、他的衣著和他的汽車。她會隔著餐桌打量他，試圖去發(fā)現(xiàn)她曾經(jīng)看到的東西，她再也找不到了。昨晚她結(jié)束了此事。他倆都知道這個時刻會來的，并且——
“你說話呀，”格哈得說。
“我不知道說什么……是所有的好人來幫助病人的時候了。敏捷的棕色狐貍跳過癱瘓的青蛙。我們都在走向天上的那條最后的共同之路?！彼f到這里停了下來?！皦蛄藛?？”
“再說幾句?！?br/>
“瑪麗，瑪麗，恰恰相反，你的花園怎會艷麗？對不起，其它的我記不得了。這小詩后面怎么講的”她大聲笑了。
“行了，我們調(diào)好了?！?br/>
她抬頭望望揚聲器。“你會參加最后階段的接合嗎？”
“可能去，”格哈得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羅杰急著要給他服鎮(zhèn)靜藥?！?br/>
她點了點頭。接合是本森治療過程中的最后一個階段，服用鎮(zhèn)靜藥必須在它結(jié)束之后進行。昨晚午夜之前，本森保持鎮(zhèn)靜是使用苯巴比妥魯米那的緣故。今天上午他會頭腦清醒，等待接合。
“接合”一詞是麥克弗森發(fā)明的，他喜歡計算機術(shù)語。接口是兩個系統(tǒng)或者說是計算機和效應(yīng)機械之間的邊界。就本森而言，它幾乎是兩個計算機的邊界——他的大腦和用電線接到他肩膀上的小計算機之間的邊界。電線已接上，但開關(guān)尚未打開。一旦打開，本森一計算機一本森這條反饋電路就算起用了?！胞溈烁ド堰@看作是許許多多病例中的第一個，他計劃要從器質(zhì)性發(fā)作搞到精神分裂癥患者，再到精神發(fā)育不全的病人，直止失明病人。發(fā)展圖表都掛在他辦公室的墻上，包括未來五年的技術(shù)設(shè)想。他打算在連接中使用日益完善的計算機，最后他將著手諸如Ｑ模型這種連羅斯都覺得靠不住的項目。
但今天的切實問題是四十個電極哪一個來阻止發(fā)作?，F(xiàn)在誰也不清楚，這將由實驗來決定。
手術(shù)過程中，電極已被精確地安置到幾毫米的目標區(qū)內(nèi)。這是一次成功的手術(shù)移植，但就大腦的細胞密度而論，這又是遠遠不夠的。一個腦神經(jīng)細胞的直徑只有一微米，一毫米的空間里有一千個神經(jīng)細胞。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電極只是被粗糙地裝了進去。這種粗糙意味著需要安置許多電極。我們可以假定，如果你在籠統(tǒng)而言的正確區(qū)域內(nèi)放置幾個電極，那至少會有一個電極處于精確的位置來阻止發(fā)作。試錯刺激法將會決定哪一個是可以使用的合適電極。
“病人來了，”格哈得在揚聲器里說。不一會兒，本森坐著輪椅來了，身上穿著一件藍白條的浴衣。他似乎很活躍，僵著手朝羅斯揮揮——他肩膀上的繃帶把他的手臂扎得無法動彈?！澳愀杏X如何？”他說完笑了。
“這話該我來問你?！?br/>
“我在這里問你幾個問題，”他說。他還在笑，可講話語氣尖銳。羅斯略感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怕了，隨后她又納悶自己為何會吃驚。他當然會害怕，誰都會害怕。她自己的內(nèi)心其實也不平靜。
護士拍拍本森的肩膀，朝羅斯醫(yī)生點點頭，然后走了出去。房間里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一時間他倆誰也不說話。本森望著她，她望著本森。她想給格哈得留出時間調(diào)整天花板上的電視攝像機并準備好他的刺激儀。
“我們今天要干什么？”本森問。
“我們要連續(xù)刺激你的電極，看看會怎么樣?！?br/>
他點點頭，擺出一副處之泰然的神態(tài)，但羅斯知道他的泰然不可輕信。過了一會兒，他問：“疼嗎？”
“不疼”
“行，”他說，“來吧。”
格哈得坐在隔壁房間的一張高凳子上，四周黑乎乎的，只有儀器上的綠色刻度盤在閃爍。他透過單向玻璃望著羅斯和本森開始交談。
他身旁的理查茲拿起錄音機話筒輕聲他說：“刺激系列一，病人哈羅德·本森，
?。保梗罚蹦辏吃拢保比铡！?br/>
格哈得看看身前的四個電視屏幕。一個顯示本森的閉路圖像，刺激系列活動進行時，畫面將被錄在錄像帶上。另一個顯示計算機產(chǎn)生的四十個電極頭的畫面，它們在大腦里成平行的兩排。每一個電極受到刺激時，都會在屏幕上閃亮。
第三個電視屏幕上是實施電擊時脈沖的電波器描記圖像。第四個屏幕顯示的是本森脖子上的微型計算機的線路圖，刺激通過線路時它也會閃亮。
隔壁房間里，羅斯正在說話：“你會有不同的感受，有些感受是相當愉快的。我們希望你把感受告訴我們。好嗎？”
本森點點頭。
理查茲說：“一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备窆冒磩影粹o。計算機線路圖上顯示一條線路正在接通，電流在本森肩膀上的計算機里婉蜒而行，通過了復(fù)雜的電子迷宮。他們透過單向玻璃望著本森。
本森說：“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羅斯問。
“感覺?！?br/>
“你能描述一下嗎？”
“哦，就像是在吃火腿三明治。”
“你喜歡火腿三明治嗎？”
本森聳聳肩膀?！安惶貏e喜歡?！?br/>
“你感到餓嗎？”
“不特別餓?！?br/>
“你還有別的感覺嗎？”
“沒有。只是有火腿三明治的味道。”他笑笑?！昂邴湻鄣摹！?br/>
坐在控制盤前的格哈得點了點頭。第一個電極刺激了模糊的記憶痕跡。
里查茲：“二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
本森說：“我要去盥洗室。”
羅斯說：“去吧?！?br/>
控制盤前的格哈得往后靠了靠，他呷了口咖啡，注視著談話的進展。
“三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
這個電極根本沒對本森產(chǎn)生效果。本森正輕聲地和羅斯談?wù)撝宛^、飯店和機場里的盥洗室。
“再試試，”格哈得說。
“重復(fù)三號電極，十毫伏，時間五秒，”理查茲說。電視屏幕上閃現(xiàn)出通過三號電極的線路。仍然沒有效果。
“進行四號，”格哈得說。他記了幾行筆記。
?。＃保?？記憶痕跡（火腿三明治。）
?。＃玻蛎撁浲?br/>
＃３－沒有主觀變化
?。＃矗?br/>
他寫完破折號停了下來。試完四十個電極需要很長的時間，但看看結(jié)果也是叫人陶醉的。電極產(chǎn)生截然不同的效果，而它們相互之間又是如此靠近。這是證明大腦里細胞密布的最終證據(jù)，因為大腦曾經(jīng)被描述是已知宇宙中最最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確實不容置疑的是：一個人腦中的細胞是整個地球人口的三倍。這種密度有時真叫人無法理解。格哈得剛進研究室的時候曾要來一個人腦做解剖，他把十幾本神經(jīng)解剖教科書攤在面前，埋頭忙了幾天。他使用傳統(tǒng)的工具進行大腦解剖，用木制的鈍器刮去灰白色的乳酪狀物質(zhì)，耐心而又小心翼翼地刮去了這種東西——最后他一無所獲。人腦和肝肺不一樣。用肉眼去看，它都是一個樣，叫人生厭，絲毫看不出它的真正功能。人腦太微妙了，太復(fù)雜了，細胞密度大大了。
“四號電極，”理查茲對準錄音機說，“五毫伏，時間五秒。”電擊隨之發(fā)出了。
本森用很怪的孩子口氣說：“能給我一點牛奶和餅干嗎？”
“真有趣，”格哈得望著這一反應(yīng)說。
理查茲點點頭，“你說有幾歲？”
“至多五六歲吧?！?br/>
本森正在和羅斯談?wù)擄灨桑務(wù)撍娜喭?。接下來的不多幾分鐘里，他好似一個穿越歲月的時間游客慢慢地出現(xiàn)了，最后又成了十足的大人，回憶他的青春，而不再需要真的年輕。“我老是想吃餅干，可她從不給我。她說餅干對我沒好處，寧可讓我空腹?！?br/>
“我們繼續(xù)吧，”格哈得說。
理查茲說：“五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br/>
隔壁房間里，本森在他的輪椅里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羅斯問他是不是不舒服。本森說：“感覺好玩?！?br/>
“什么意思？”
“我描述不出來。就像沙紙在擦，難受。”
格哈得點點頭，在筆記里寫道：“五號——潛在的攻擊電極。”這種事情有時候是會有的，偶而還發(fā)現(xiàn)電極刺激發(fā)作。沒人知道為什么——格哈得本人認為沒人會知道。他相信人腦是不可理解的。
他編制喬治和瑪莎這些程序的工作使他知道，相對簡單的計算機指令能產(chǎn)生復(fù)雜和不可預(yù)測的機器行為。同樣，輸入程序的機器能勝過程序編制員的能力。這一點在１９６３年得到了明確的論證，當時阿瑟·塞纓爾在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為一臺計算機設(shè)計了下跳棋的程序——計算機最終變得棋藝精湛，擊敗了塞繆爾本人。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是由線路不比螞蟻腦子復(fù)雜的計算機完成的，人腦要復(fù)雜得多，它的程序是好幾十年的結(jié)果。有誰能夠指望真的理解它呢？
還有一個哲學問題，是戈代爾的定理：沒有一個系統(tǒng)能夠解釋自己，沒有機器可以理解它自己的運作。格哈得相信，充其量人腦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也許能破譯青蛙的大腦，但人腦決不可能以同樣詳細的方式來破譯自身。這需要超人的大腦。
格哈得認為總有一天會誕生一臺計算機，它能夠理清人腦中幾十億幾百億細胞的互相聯(lián)系。到時人類將最終獲得他想要的信息，但人類不可能完成這項工作——只有另一種智能才能完成它。
當然人類不會知道這計算機是如何工作的。
莫里斯端著咖啡杯走進房間，他呷了一口，透過玻璃朝本森瞥了一眼。“他的忍受力如何？”
“不錯，”格哈得說。
“六號電極，五毫伏五秒，”理查茲拖著聲音說。
隔壁房間里，本森沒有反應(yīng)。他坐著在同羅斯談?wù)撌中g(shù)和他遲遲退不下去的頭疼。他談吐相當平靜，顯然沒有受電刺激的影響。他們重復(fù)了刺激，仍不見本森的行為出現(xiàn)變化。于是，他們繼續(xù)往下做。
“七號電極，五毫伏五秒，”理查茲說。他實施了電擊。
本森突然坐起身來?！芭?，”他說，“很好。”
“什么很好？”羅斯說。
“如果你想的話可再來一次。”
“感覺如何？”
“很好，”本森說，他的整個表情似乎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拔艺f，”他過了片刻說，“你真是了不起，羅斯醫(yī)生?！?br/>
“謝謝，”她說。
“也很迷人。我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訴過你，”
“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我真的很喜歡你，”本森說，“我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訴過你?！?br/>
“精彩，”格哈得望著玻璃那邊說，“非常精彩?！?br/>
莫里斯點點頭?！耙粋€強有力的Ｐ端，他顯然受到了影響?！?br/>
格哈得把它記錄下來，莫里斯呷了口咖啡。他們一直等到本森恢復(fù)平靜。隨后，理查茲無動于衷他說：“八號電極，五毫伏，五秒?！?br/>
刺激系列試驗繼續(xù)進行。
?。保梗罚蹦辏吃拢保比?br/>
接合
珍妮特·羅斯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她朝墻上的鐘瞥了一眼，時間是上午九點。她又低頭看看面前的桌子，桌子上除了一瓶花和一本便簽簿什么也沒有。她又看看對面的那張椅子，隨后大聲說：“我們進展如何？”
隨著一聲機械的喀嚓響，格哈得的聲音從裝在天花板上的揚聲器里傳了出來?！拔覀冞€需幾分鐘調(diào)整一下音量，燈光還可以，你想說說話嗎？”
她點點頭，又回頭掃了一眼她身后的那面單向鏡子。她在鏡子里只看到了自己，但她知道格哈得和他的儀器就在鏡子后面，此刻正望著她呢?！澳阒v話沒力，”她說。
“昨晚圣喬治出了麻煩，”格哈得說。
“我也沒力，”她說，“我和一個不是圣人的人有了麻煩?！彼笮?。她說這些只是為了讓他們調(diào)節(jié)房間里的音量，并沒有真的在意自己在說什么。但有一點是真的：阿瑟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新發(fā)現(xiàn)，雖然幾個星期前第一次相遇時她以為他也許是她的新發(fā)現(xiàn)。事實上她曾經(jīng)有點迷戀他。（“迷戀？嗯？你會用這個詞嗎？”她現(xiàn)在能聽到拉穆斯醫(yī)生的聲音。）阿瑟生來英俊和富有，他有一輛黃色的法拉里車，他喜歡炫耀，他迷人可愛。她在他身邊時會感到自己更具女人味，更加輕浮。他會于出瘋狂又富有闖勁的事，比如說，和她一起坐飛機去墨西哥城共進晚餐，因為他知道那里的一家小餐館能做全世界最好的煎玉米卷。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愚蠢的，可她喜歡這樣。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如釋重負——她再也無需談?wù)撍幬?、醫(yī)院和精神病學了。阿瑟對這些東西全無興趣，他只對作為女人的她感興趣。（“不是性目標？”該死的拉穆斯醫(yī)生。）
之后，隨著對他了解的日益加深，她發(fā)現(xiàn)自己想談?wù)摴ぷ鳎⑶宜愿畜@訝地發(fā)現(xiàn)阿瑟不想聽她談?wù)摴ぷ?。阿瑟被她的工作嚇了一大跳，他無所作為，名義上是個證券經(jīng)紀人——對于一個有錢人的兒子這是輕松自在的活——他談?wù)撳X、投資、利率和債券的時候總是帶著至高無上的口吻。但他的這種口吻中有一種好斗的成份，一種自衛(wèi)的成份，好像他是在證明他自己的能力。
那時她才認識到了一開始就應(yīng)該認識到的一點，即阿瑟對她感興趣主要是因為她有重要價值。從理論上講，打動她，讓她神魂顛倒要比打動在糖果店門口閑蕩的無名女演員更為困難，因而也就更讓他感到滿足。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不再覺得在他身邊表現(xiàn)輕浮有什么樂趣，一切都變得茫然而又令人沮喪。她覺察了所有的跡象：她在醫(yī)院的工作更忙了，只得取消和他的約會；真的和他見面時，她又厭煩他的浮夸、他的無休止的沖動、他的衣著和他的汽車。她會隔著餐桌打量他，試圖去發(fā)現(xiàn)她曾經(jīng)看到的東西，她再也找不到了。昨晚她結(jié)束了此事。他倆都知道這個時刻會來的，并且——
“你說話呀，”格哈得說。
“我不知道說什么……是所有的好人來幫助病人的時候了。敏捷的棕色狐貍跳過癱瘓的青蛙。我們都在走向天上的那條最后的共同之路?！彼f到這里停了下來?！皦蛄藛?？”
“再說幾句?！?br/>
“瑪麗，瑪麗，恰恰相反，你的花園怎會艷麗？對不起，其它的我記不得了。這小詩后面怎么講的”她大聲笑了。
“行了，我們調(diào)好了?！?br/>
她抬頭望望揚聲器。“你會參加最后階段的接合嗎？”
“可能去，”格哈得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羅杰急著要給他服鎮(zhèn)靜藥?！?br/>
她點了點頭。接合是本森治療過程中的最后一個階段，服用鎮(zhèn)靜藥必須在它結(jié)束之后進行。昨晚午夜之前，本森保持鎮(zhèn)靜是使用苯巴比妥魯米那的緣故。今天上午他會頭腦清醒，等待接合。
“接合”一詞是麥克弗森發(fā)明的，他喜歡計算機術(shù)語。接口是兩個系統(tǒng)或者說是計算機和效應(yīng)機械之間的邊界。就本森而言，它幾乎是兩個計算機的邊界——他的大腦和用電線接到他肩膀上的小計算機之間的邊界。電線已接上，但開關(guān)尚未打開。一旦打開，本森一計算機一本森這條反饋電路就算起用了?！胞溈烁ド堰@看作是許許多多病例中的第一個，他計劃要從器質(zhì)性發(fā)作搞到精神分裂癥患者，再到精神發(fā)育不全的病人，直止失明病人。發(fā)展圖表都掛在他辦公室的墻上，包括未來五年的技術(shù)設(shè)想。他打算在連接中使用日益完善的計算機，最后他將著手諸如Ｑ模型這種連羅斯都覺得靠不住的項目。
但今天的切實問題是四十個電極哪一個來阻止發(fā)作?，F(xiàn)在誰也不清楚，這將由實驗來決定。
手術(shù)過程中，電極已被精確地安置到幾毫米的目標區(qū)內(nèi)。這是一次成功的手術(shù)移植，但就大腦的細胞密度而論，這又是遠遠不夠的。一個腦神經(jīng)細胞的直徑只有一微米，一毫米的空間里有一千個神經(jīng)細胞。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電極只是被粗糙地裝了進去。這種粗糙意味著需要安置許多電極。我們可以假定，如果你在籠統(tǒng)而言的正確區(qū)域內(nèi)放置幾個電極，那至少會有一個電極處于精確的位置來阻止發(fā)作。試錯刺激法將會決定哪一個是可以使用的合適電極。
“病人來了，”格哈得在揚聲器里說。不一會兒，本森坐著輪椅來了，身上穿著一件藍白條的浴衣。他似乎很活躍，僵著手朝羅斯揮揮——他肩膀上的繃帶把他的手臂扎得無法動彈?！澳愀杏X如何？”他說完笑了。
“這話該我來問你?！?br/>
“我在這里問你幾個問題，”他說。他還在笑，可講話語氣尖銳。羅斯略感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怕了，隨后她又納悶自己為何會吃驚。他當然會害怕，誰都會害怕。她自己的內(nèi)心其實也不平靜。
護士拍拍本森的肩膀，朝羅斯醫(yī)生點點頭，然后走了出去。房間里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一時間他倆誰也不說話。本森望著她，她望著本森。她想給格哈得留出時間調(diào)整天花板上的電視攝像機并準備好他的刺激儀。
“我們今天要干什么？”本森問。
“我們要連續(xù)刺激你的電極，看看會怎么樣?！?br/>
他點點頭，擺出一副處之泰然的神態(tài)，但羅斯知道他的泰然不可輕信。過了一會兒，他問：“疼嗎？”
“不疼”
“行，”他說，“來吧。”
格哈得坐在隔壁房間的一張高凳子上，四周黑乎乎的，只有儀器上的綠色刻度盤在閃爍。他透過單向玻璃望著羅斯和本森開始交談。
他身旁的理查茲拿起錄音機話筒輕聲他說：“刺激系列一，病人哈羅德·本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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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哈得看看身前的四個電視屏幕。一個顯示本森的閉路圖像，刺激系列活動進行時，畫面將被錄在錄像帶上。另一個顯示計算機產(chǎn)生的四十個電極頭的畫面，它們在大腦里成平行的兩排。每一個電極受到刺激時，都會在屏幕上閃亮。
第三個電視屏幕上是實施電擊時脈沖的電波器描記圖像。第四個屏幕顯示的是本森脖子上的微型計算機的線路圖，刺激通過線路時它也會閃亮。
隔壁房間里，羅斯正在說話：“你會有不同的感受，有些感受是相當愉快的。我們希望你把感受告訴我們。好嗎？”
本森點點頭。
理查茲說：“一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备窆冒磩影粹o。計算機線路圖上顯示一條線路正在接通，電流在本森肩膀上的計算機里婉蜒而行，通過了復(fù)雜的電子迷宮。他們透過單向玻璃望著本森。
本森說：“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羅斯問。
“感覺?！?br/>
“你能描述一下嗎？”
“哦，就像是在吃火腿三明治。”
“你喜歡火腿三明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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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別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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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控制盤前的格哈得點了點頭。第一個電極刺激了模糊的記憶痕跡。
里查茲：“二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
本森說：“我要去盥洗室。”
羅斯說：“去吧?！?br/>
控制盤前的格哈得往后靠了靠，他呷了口咖啡，注視著談話的進展。
“三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
這個電極根本沒對本森產(chǎn)生效果。本森正輕聲地和羅斯談?wù)撝宛^、飯店和機場里的盥洗室。
“再試試，”格哈得說。
“重復(fù)三號電極，十毫伏，時間五秒，”理查茲說。電視屏幕上閃現(xiàn)出通過三號電極的線路。仍然沒有效果。
“進行四號，”格哈得說。他記了幾行筆記。
?。＃保?？記憶痕跡（火腿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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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沒有主觀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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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完破折號停了下來。試完四十個電極需要很長的時間，但看看結(jié)果也是叫人陶醉的。電極產(chǎn)生截然不同的效果，而它們相互之間又是如此靠近。這是證明大腦里細胞密布的最終證據(jù)，因為大腦曾經(jīng)被描述是已知宇宙中最最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確實不容置疑的是：一個人腦中的細胞是整個地球人口的三倍。這種密度有時真叫人無法理解。格哈得剛進研究室的時候曾要來一個人腦做解剖，他把十幾本神經(jīng)解剖教科書攤在面前，埋頭忙了幾天。他使用傳統(tǒng)的工具進行大腦解剖，用木制的鈍器刮去灰白色的乳酪狀物質(zhì)，耐心而又小心翼翼地刮去了這種東西——最后他一無所獲。人腦和肝肺不一樣。用肉眼去看，它都是一個樣，叫人生厭，絲毫看不出它的真正功能。人腦太微妙了，太復(fù)雜了，細胞密度大大了。
“四號電極，”理查茲對準錄音機說，“五毫伏，時間五秒。”電擊隨之發(fā)出了。
本森用很怪的孩子口氣說：“能給我一點牛奶和餅干嗎？”
“真有趣，”格哈得望著這一反應(yīng)說。
理查茲點點頭，“你說有幾歲？”
“至多五六歲吧?！?br/>
本森正在和羅斯談?wù)擄灨桑務(wù)撍娜喭?。接下來的不多幾分鐘里，他好似一個穿越歲月的時間游客慢慢地出現(xiàn)了，最后又成了十足的大人，回憶他的青春，而不再需要真的年輕。“我老是想吃餅干，可她從不給我。她說餅干對我沒好處，寧可讓我空腹?！?br/>
“我們繼續(xù)吧，”格哈得說。
理查茲說：“五號電極，五毫伏，時間五秒?！?br/>
隔壁房間里，本森在他的輪椅里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羅斯問他是不是不舒服。本森說：“感覺好玩?！?br/>
“什么意思？”
“我描述不出來。就像沙紙在擦，難受。”
格哈得點點頭，在筆記里寫道：“五號——潛在的攻擊電極。”這種事情有時候是會有的，偶而還發(fā)現(xiàn)電極刺激發(fā)作。沒人知道為什么——格哈得本人認為沒人會知道。他相信人腦是不可理解的。
他編制喬治和瑪莎這些程序的工作使他知道，相對簡單的計算機指令能產(chǎn)生復(fù)雜和不可預(yù)測的機器行為。同樣，輸入程序的機器能勝過程序編制員的能力。這一點在１９６３年得到了明確的論證，當時阿瑟·塞纓爾在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為一臺計算機設(shè)計了下跳棋的程序——計算機最終變得棋藝精湛，擊敗了塞繆爾本人。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是由線路不比螞蟻腦子復(fù)雜的計算機完成的，人腦要復(fù)雜得多，它的程序是好幾十年的結(jié)果。有誰能夠指望真的理解它呢？
還有一個哲學問題，是戈代爾的定理：沒有一個系統(tǒng)能夠解釋自己，沒有機器可以理解它自己的運作。格哈得相信，充其量人腦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也許能破譯青蛙的大腦，但人腦決不可能以同樣詳細的方式來破譯自身。這需要超人的大腦。
格哈得認為總有一天會誕生一臺計算機，它能夠理清人腦中幾十億幾百億細胞的互相聯(lián)系。到時人類將最終獲得他想要的信息，但人類不可能完成這項工作——只有另一種智能才能完成它。
當然人類不會知道這計算機是如何工作的。
莫里斯端著咖啡杯走進房間，他呷了一口，透過玻璃朝本森瞥了一眼。“他的忍受力如何？”
“不錯，”格哈得說。
“六號電極，五毫伏五秒，”理查茲拖著聲音說。
隔壁房間里，本森沒有反應(yīng)。他坐著在同羅斯談?wù)撌中g(shù)和他遲遲退不下去的頭疼。他談吐相當平靜，顯然沒有受電刺激的影響。他們重復(fù)了刺激，仍不見本森的行為出現(xiàn)變化。于是，他們繼續(xù)往下做。
“七號電極，五毫伏五秒，”理查茲說。他實施了電擊。
本森突然坐起身來?！芭?，”他說，“很好。”
“什么很好？”羅斯說。
“如果你想的話可再來一次。”
“感覺如何？”
“很好，”本森說，他的整個表情似乎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拔艺f，”他過了片刻說，“你真是了不起，羅斯醫(yī)生?！?br/>
“謝謝，”她說。
“也很迷人。我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訴過你，”
“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我真的很喜歡你，”本森說，“我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訴過你?！?br/>
“精彩，”格哈得望著玻璃那邊說，“非常精彩?！?br/>
莫里斯點點頭?！耙粋€強有力的Ｐ端，他顯然受到了影響?！?br/>
格哈得把它記錄下來，莫里斯呷了口咖啡。他們一直等到本森恢復(fù)平靜。隨后，理查茲無動于衷他說：“八號電極，五毫伏，五秒?！?br/>
刺激系列試驗繼續(xù)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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