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芭芭娜·蘇立文的辦公室里，有一整面墻都掛滿了劫犯們的照片，這是攝相機拍下來的。對那些沒受過太多的訓練的眼睛而言，除了性別、人種、武器型號等顯而易見的特征以外，他們的樣子看起來都差不多，站在那兒令人作嘔，你還得克服顯影劑沖鼻的味兒，那些鬼影鋪天蓋地向你迫來。大多數(shù)相片顆粒太粗，焦距不準，你不得不借助放大鏡來尋找細節(jié)。
但是對于“電腦”而言，這些東西便成了家常便飯，值得仔細地咀嚼、吞咽、消化，然后變成有用的信息存貯在大腦里面以便隨時取用?！半娔X”常忘記了其他一切事情，包括她的個人生活。在她嫁給另一位同事之前，芭芭娜和我經(jīng)常結伴到警察酒吧去作樂，她至今還能說出我每一次幽會的時間和地點，甚至還記得他們的警銜和姓名。
芭芭娜這次的協(xié)助任務是找出此次劫案和洛杉磯市每年發(fā)生的兩千次以上的銀行劫案之間的關系。大多數(shù)單獨作案的劫犯會多次出手，十次或者十五次，僅僅為了不到一千美元的數(shù)目，然后消失在鬧市中，或者劫犯們的樂園里，或者某個法制薄弱的地方?，F(xiàn)在這些家伙們都難保沒有卷進來，調(diào)查已經(jīng)鋪開，而且將進行得更加細致。我們的破案率并不高。而經(jīng)常要靠“電腦”，通過對那些圖片的周密分析，才找出一條破案的線索。
我走進辦公室時，芭芭娜正在讀一本《人民》雜志，封面上印著簡娜·瑪森的照片，一面吃著一塊生日蛋糕，蛋糕好像是從誰放在午餐室里的那一大塊上切下來的，涂著厚厚的巧克力、幾顆山莓點綴其間。她向我推過來一只米老鼠紙盤，上面擱著選好的餐巾和一把紅色的塑料餐叉。我?guī)е业拇蟊?，知道她這里總是有自己調(diào)制的新鮮的咖啡，帶有桂皮香氣的。
“我已經(jīng)被簡娜·瑪森徹底弄栽了，”她說，眼都沒抬一下，“整個世界就像墜入了一團迷霧?！?br/>
我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相片，就像對自己的家庭影集一樣熟悉。在芭芭娜心里，五十或六十個或者所有她知道的影星中，只有簡娜·瑪森是真正不朽的。
“她是個癮君子?！卑虐拍葦[了擺手，她是發(fā)出內(nèi)心的傷感，好像被擊潰的反倒是她自己。
我吸了一口咖啡?！坝惺裁创篌@小怪的？她是一個戲子，當然是要吸毒的了。”
“噢，說什么！簡娜·瑪森？整個美國女孩的偶像？你應該承認她太高雅了?！?br/>
她揮舞著那本雜志，我看見那張著名的黑白肖像，這是簡娜·瑪森不到二十歲時拍的，她那動人的頰骨似乎是在述說：“如斯圖加蒂瓦的曲線一般單純，如莫扎特的音樂一般動人心魄?！?br/>
芭芭娜急切地說下去：“你不記得那些精彩、感傷的老音樂片了嗎？”
“我討厭音樂片?！?br/>
“她像天使一樣。她總是扮演好心腸的農(nóng)家姑娘，父親剛剛?cè)ナ?；或者是一個貧窮小街上精靈似的人物，剛剛有了一個天才的想法，準備推出一部歌劇作品，卻發(fā)現(xiàn)她自己得了肺結核。但是不用擔心——一個年輕英俊的醫(yī)生救了她的生命，她最后成了百老匯大牌明星?！?br/>
我說不出話來。芭芭娜瞪著我，有些沮喪：“你是不是覺得那些掉眼淚的故事太粘乎？”
“是啊，機器人死了她都要傷心”。
“她拒絕了在《姬姬》中出演主角——這是個大錯誤——因為這個時候她和路易斯·約旦發(fā)生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關系?！薄半娔X”不停地說下去：“她的第一個惹人注目角色是《壞男人》，著名的西部電影，和約翰·維勒演對手戲?！?br/>
“連我都記得，他們在亞利桑那州最高的一座小山垛上作愛。我猜他們是真的干了那事?！?br/>
“看看這個！”芭芭娜舉著雜志，手指用力像要掐住誰的脖子一樣，“她成了癮君子！就像大街上的每一個渾球?！?br/>
我把雜志接過來，查看了一張簡娜·瑪森上周拍的相片，她戴著墨鏡，正要鉆進一輛高級轎車，身上的亞麻套裝是定做的，手里握著一大把黃玫瑰?？礃幼硬幌袷窃谌ヘ惖佟じＬ刂行牡穆飞隙惚苡浾?，倒像是急著趕飛機去羅馬。
芭芭娜指點著說道：“我過去常常在我的卡索尼克校服外邊套上背帶裙，因為簡娜·瑪森的這一身打扮著起來如此的性感和羅曼蒂克。我第一次看見她是在愛華滋高等學校，那時候我三歲，以后我每年都在那兒尋覓，希望她也在。她那時穿著所有舞裙中最美的舞裙，她是所有皇后的皇后。上帝，我也希望能有那么美！”
我像抓住了點什么東西：“三歲的時候，你什么都還記不得?！?br/>
“我記得?！?br/>
“我在五歲之前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和外祖父住在圣莫尼卡的整個時期都是一片空白?！?br/>
芭芭娜瞧著她的咖啡杯底露出了一絲苦笑：“你跟你的精神病醫(yī)生談過這些嗎？”
“為什么？這很正常?！?br/>
但是芭芭娜的注意力又已若有所思地轉(zhuǎn)到那本雜志上去了。
“簡娜沒有嫁給肯尼迪總統(tǒng)我真是很難過。他們可以成為這個世紀最為匹配的一對。結果錯失良機?！睕]有停頓地，“丟勒什么時候回來？”
“后天吧?！?br/>
“那么我們可以給他準備一點特別的東西了?！?br/>
芭芭娜笑了。骨骼瘦小，桔紅的頭發(fā)滑落在肩頭，冒失的鼻子，藍眼睛，從生理上說處于高度進化狀態(tài)，看起來就像個FBI，跟我一樣。印有米老鼠圖案的餐巾卡在她黃色羊毛衫的脖頸處。
她把一張監(jiān)視器上拍下的相片放到我面前。
“這就是你那家伙。”
照片上那家伙戴著棒球帽，穿著兩件襯衫，在加利福利亞第一銀行里，正站在一個出納員的窗口前。他沒有拔槍，什么都沒做，哪怕是極細小的危險動作。相片上貼著：UNSUB（不明目標）。
“這個也是?！?br/>
第二張相片上他穿著不同的襯衫，戴著另一頂棒球帽，但是同樣是虛胖的臉，萎靡的眼睛。
“一樣的M．O．（匯票），”芭芭娜繼續(xù)說，一面用她的餐叉指指點點，“槍，棒球帽，完全相同的要求：‘給我百元鈔，不許染色?！?br/>
第二張相片上貼著：“UNSUB，西部銀行，庫爾文城市分行，1984。”我非常吃驚。
“你怎么做到的？”
“維他命A。”
“你怎么記得？你在玩什么花樣？”
“當然有訣竅?！?br/>
她突然站起來，把我們盤子掃進垃圾簍，然后轉(zhuǎn)向我，雙手抱在胸前。
“那時我還是個新手，丟勒·卡特爾經(jīng)常溜過來，把我推到卷宗柜這兒靠住，然后暗示我怎樣消遣那個下午。我都一笑了之，自己覺得很機敏，還說‘不想傷害他的感情’——后來有一天他把我拉到他的大腿上，那硬邦邦的玩藝兒在后面頂著，他的手也滑到了我的裙子下面?！?br/>
“芭芭娜！”
“是，是這樣。我可以一槍擊中那個無恥騙徒兩眼之間，但是相反……我沒有能夠很好處理。我哭了。告訴他我有男朋友。諸如此類的謊話廢話。這是一次性騷擾?！?br/>
她把珍珠撥來撥去。
“他要帶我去吃午飯，我們應該討論一下這次的事情，或者談論一下怎樣在百威利塢飯店找一處頂層套間，談論一下摩門教男子在床上那么的出色，他們有許多高超的性技巧，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會有那么多的妻子和孩子……但事實卻是，他恨女人?！?br/>
我又看了看這位身著黃衫、戴著珍珠項鏈的、小巧的，來自芝加哥的卡索尼克校女學生，雖然充滿憤怒卻仍顯得淑靜。
“碰上這種事情我真替你感到難過。”
“我結婚之后才從丟勒·卡特爾的魔掌下解放出來。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還能在我身上占點小便宜。但是時過境遷，我一定會報復他的。”
“怎么做？現(xiàn)在才訴諸法律太晚了。”
“我一直在注意他，他也知道這點。你想我為什么會在銀行劫案這件事上和你們合作這么久？在這個位置是最好盯住他，就像現(xiàn)在——你抓到的這家伙做過兩起劫案，你一定會有機會升到C一1去。丟勒·卡特爾肯定會動些歪腦筋，因為你是女人你卻做到了，而他卻永遠也升不了職?！?br/>
我摟住她的雙肩。她是我的朋友?！安灰涯愕纳速M在丟勒·卡特爾身上。”
“那讓我得到快意?！彼龁伪〉拿倒迳淖齑浆F(xiàn)出一絲僵硬的微笑。
“某天，”我對她說，“你來和我一起扳倒這堵墻。”
“上帝與你同在。”
三小時以后，我?guī)е羌一锏搅顺鞘芯辛糁行牡膶徲嵤?。他叫丹尼斯·希爾。我把他的權力告訴他，就開始問話。但他拒絕開口。他穿了件橙色外套，背后印著MDC 字樣，看起來還是跟昨天一樣陰郁，我捉住他那時候——一張沒有刮過的、長有雙下巴的臉，蓬亂的灰色頭發(fā)纏結在一起，混雜著頸背上長起來的卷毛。
“你是個不錯的銀行劫犯，丹尼斯?！?br/>
他的眼睛注視著我。我發(fā)覺里面閃動著一絲狡黠。
“這不是你的第一樁買賣。你以前從來沒有被抓住過，對不對？”
他沒有回答。
“所以說你很不錯。不是了不起。是不錯?！?br/>
我向他出示了兩張監(jiān)督照片，一張是最近這次的，另一張則會把他帶回從前。
他用那雙沉重的眼睛看了看相片，又回看我。
“很好，丹尼斯。你還是什么都沒有說，我們已捉著你兩回了。”
我把相片裝回信封。
“你們只是從理論上捉住過我?！?br/>
他的第一句話。好精明。
“怎么講？”
“你們并不知道事情的另一半。”
“為什么你不告訴我呢？”
他把手撐在桌子上，同時把椅子向后擠了擠。我不由得一陣緊張；盡管門口就站著一個六尺四的大個兒警察。
丹尼斯把手指插進他油膩的頭發(fā)里。
“你知道我從前住在哪里？”
“巴黎?！?br/>
“帕羅斯一維得斯。在一所房子里。房子那時已很值錢……也許值五十萬美元?！?br/>
“你一定是一個比我想象中更好的搶劫犯?！?br/>
他搖了搖頭：“我是烏格斯·埃諾航空公司的執(zhí)行董事，年薪二十萬美元?！?br/>
他很平靜，似乎在等我把這些零碎拼接起來。我還記得在停車坪上，當我直接面對他時我的第一印象。他沒有反抗。他似乎很狂躁……墮落……從高空墜落的邊緣。
“是誰誘使你做那些事的呢？”我謹慎地問。
“除了我自己，沒別人。一卷卷鈔票，大堆的女人，漂亮的汽車，可愛的小馬駒，全他媽的臭狗屎，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你的腦袋里全塞滿了這些念頭。開始是變賣資產(chǎn)以滿足這些嗜好。當你失去一切以后你變得絕望你就去搶劫銀行。這很容易。所以你又干了一次。”
他全身一陣顫抖：“我有個兒子。他今天早晨來看過我。他仍然愛我。”
他咬著拇指指甲的一角。
“你是個聰明人，有教養(yǎng)，丹尼斯，為什么你不尋求一些幫助呢？”
“因為我愛上了柯卡因?！?br/>
我們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他愛上了柯卡因。我從來沒有聽到過誰這樣清楚、這樣干脆、毫無愧疚地說出這一點。他愛柯卡因甚于愛他自己的兒子。
我相信我能嗅到他身上的汗水味，警察身上的汗水味，陳年積垢的磚墻上滲出的酸味等。墻后面裝著數(shù)以千計的各種謀殺犯、雞奸者、強奸犯、毒販子、電影明星，以及小偷，他們?nèi)紩翢o自覺地告訴他們干過，無論他們干過什么，因為他們?nèi)寄缬趷壑?。愛使他們得到解脫，使他們感到清白?br/>
我站起來：“找個速記員來，你做你的供述。”
“供述什么？”
當然，他還沒有真正承認在“鴿城”做的那樁案子。但是我希望他說出來。
“我沒有做另一樁劫案?！?br/>
我站在那里等了好一會兒，考慮著。也許我應該先把這家伙帶到某個地方，我們達成某種妥協(xié)，再回來——
這時他說：“我做過六樁?！?br/>
第二天唐納多請我到“波拉一波拉”吃午飯。這是大學生們經(jīng)常聚會的熱鬧之地，女招待們穿著暴露的短褲和夏威夷襯衫。所有東西都裝在塑料籃里送上來。四周很吵鬧，以至我們幾乎聽不見對方說話。
“這次專門為你送行，”他說道，“馬上你就要高高在上了?！?br/>
“我會想念你的，唐納多。”
他聳聳肩，叉起一塊雞肉送進嘴里?！澳阍缭撊チ?。我告訴你：七年。這段時間足以耗光所有人的激情?！?br/>
“你認為綁架和敲詐組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以前已經(jīng)問過他這問題，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只是想拖延點時間罷了。
“我告訴你：更小的壓力；更多的案件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處理；還有，上司是個不錯的家伙?！?br/>
我伸過手去，替他把沾在胡子上的玉米餅碎屑撣掉。
“沒有了我你會做些什么呢？”
“帶著淫欲瘋狂追逐別的娘們?！?br/>
“你真的這么想？”
“安娜，我能像讀一本書一樣地讀透你。”
“你完全能，”我對他說，“你是最適合于婚姻的男人，我知道。”
“尤其適合于你?！?br/>
我喝光了啤酒，當女招待走過來時，我另要了一杯冰茶。
“看看你，”我對著我的拍檔嚷道，“你能不能把你的眼睛從她那該死的短褲上拿開?！?br/>
“它們是什么做的？我想那是鯨的表皮?！?br/>
咯咯地笑著：“只不過是因為我要離開你了吧。不要再裝作‘你是我的全部’之類的樣子。”
忽然間唐納多好像對我們之間的小調(diào)情感到厭倦了。他總是這樣。一會兒變得很嚴厲，或者抱怨他三十歲的身子，說那些工作原應該是青年人玩的游戲。事實上他有三個孩子，他的心急是系在他們身上的。在這條感情線上維系的是一個父親的職責，常常超過了做特工的范圍。他至今仍宣稱在這兩個部需要獻身和全副精力的角色中，人們常常只可能選擇做一個。你可以看到，現(xiàn)在疲憊的陰影籠罩了他的全身。
“安娜，你是個出色的特工。我真的為你感到驕傲?！?br/>
“嗨……”我有點局促不安，話似乎要被噎往了，但還是說了出來，“一切都是你教我的。我想這次也要特別感謝你?！?br/>
我們都望著別處，感到尷尬，目光捉到了吧臺上方CNN的電視節(jié)目，就都盯著看，直到帳單送過來。他付了帳，我們就離開了，回辦公室的途中給羅莎琳掛了個電話，下午余下的時間就在考慮，為我何以會調(diào)升到C—1，綁架和敲詐組去打一番有說服力的口飾。
就在我正打算離開，6點半去游泳的時候，接到了LAPD羅思警探的電話。
“安娜？是約翰?！?br/>
他等著。我也一樣。
謹慎地，“這幾天你在哪兒，約翰？”
“維爾希爾分局，執(zhí)行組。”
又是沉默，我聽見他緊張的呼吸，不知說什么好。
“你一定是個忙人。
“我認為你才是?！?br/>
“只是希望過得有點意思?！?br/>
我站在那里，游泳包的背后帶挎在肩上，準備好走的。卷曲的電話繩已經(jīng)被我拉直了，離開桌子遠遠的。在學校里他們教我：緊張和身體放松是同一種身體的反應?，F(xiàn)在又聽到了約翰·羅思的聲音，其反應并不亞于，用他們的例子來說，一個帶著滑雪面罩的人突然跳到了你眼前。
“我現(xiàn)在正在處理一樁兩周前發(fā)生在圣莫卡尼大街的殺人案。一個名叫維奧萊塔·奧爾瓦爾多的拉丁血統(tǒng)女性。除了兩個未成年者沒有直系親屬，但是鄰居說受害者跟一個叫安娜·格蕾的FBI特工有關系。”他用音樂腔補充道：“應該是你?！?br/>
緊張：“也許是。”
“所以，很對不起，這是一個不幸的電話?！?br/>
“用不著說對不起，我甚至不認識那個死者?！?br/>
電話在把我往回拽，我坐了下來，話繩松弛，游泳包也順勢滑落到地板上。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恰恰是你接手這案子?！?br/>
“我知道?！?br/>
當約翰·羅思和我第一次發(fā)生性關系的時候，我們對彼此間那瞬息的、充滿魅力的默契大為驚奇，就好像經(jīng)受著從環(huán)礁湖中流出的神秘水流的沖蕩，令平日的樂趣大為失色，那種欲熱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我們認為我們是如此的有創(chuàng)意如此的和諧如此的令人心曠神怡，以至我們經(jīng)常開玩笑說，應該制作一盤完整的錄相帶，或者是給藝術家做性交造型的模特；我們常常對著鏡子自我陶醉，或用愛稱“約翰”和“約河”彼此挑逗。
而現(xiàn)在，一年過去了，似乎一切也隨之碎了焚了。也許我們還都認為——這使我懷有一種冷冷的恐慌——我們之間的聯(lián)結在某種程度仍然存在，也許上蒼會以一種奇怪的、不曾預料的方式重新把我們連到一起。
“在平常我們會遇到很多死人，”約翰說。
我神經(jīng)質(zhì)地大笑，他似乎受到了鼓勵。
“我沒有用警線打電話，因為我想你也許想把這件事查出來。”
“這事跟我沒什么關系。”
“那位小姐曾堅持——”
我突然間感到一陣驚搐，腳好像有思想似的，自個兒“沓吧，沓吧”地顫動。
“聽著，約翰，它很怪誕，它很滑稽，不管它是什么，但是它已經(jīng)結束了，我甚至從來沒聽說過維奧萊塔·奧爾瓦爾多，我也確實不想招惹麻煩。所以，不要再打電話給我，我得走了，我得參加個會?！?br/>
我掛上電話，一把抓起熟悉的尼龍手把，包很重，里面放著橡皮腳掌、手浮板、折疊式頭發(fā)干燥器，以及一個裝著幾瓶香波和保濕霜（瓶子很舊，字跡都磨掉了）的網(wǎng)袋。鉆出“牛柵”，我試圖集中精力去想象在那個五十碼的池子里拍擊水面、伸展身體的感覺該是多么的好啊，當疲勞消除時，恐懼也會驅(qū)散；1外小時結束后，我就將徹底忘掉約翰·羅思。
但是對于“電腦”而言，這些東西便成了家常便飯，值得仔細地咀嚼、吞咽、消化，然后變成有用的信息存貯在大腦里面以便隨時取用?！半娔X”常忘記了其他一切事情，包括她的個人生活。在她嫁給另一位同事之前，芭芭娜和我經(jīng)常結伴到警察酒吧去作樂，她至今還能說出我每一次幽會的時間和地點，甚至還記得他們的警銜和姓名。
芭芭娜這次的協(xié)助任務是找出此次劫案和洛杉磯市每年發(fā)生的兩千次以上的銀行劫案之間的關系。大多數(shù)單獨作案的劫犯會多次出手，十次或者十五次，僅僅為了不到一千美元的數(shù)目，然后消失在鬧市中，或者劫犯們的樂園里，或者某個法制薄弱的地方?，F(xiàn)在這些家伙們都難保沒有卷進來，調(diào)查已經(jīng)鋪開，而且將進行得更加細致。我們的破案率并不高。而經(jīng)常要靠“電腦”，通過對那些圖片的周密分析，才找出一條破案的線索。
我走進辦公室時，芭芭娜正在讀一本《人民》雜志，封面上印著簡娜·瑪森的照片，一面吃著一塊生日蛋糕，蛋糕好像是從誰放在午餐室里的那一大塊上切下來的，涂著厚厚的巧克力、幾顆山莓點綴其間。她向我推過來一只米老鼠紙盤，上面擱著選好的餐巾和一把紅色的塑料餐叉。我?guī)е业拇蟊?，知道她這里總是有自己調(diào)制的新鮮的咖啡，帶有桂皮香氣的。
“我已經(jīng)被簡娜·瑪森徹底弄栽了，”她說，眼都沒抬一下，“整個世界就像墜入了一團迷霧?！?br/>
我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相片，就像對自己的家庭影集一樣熟悉。在芭芭娜心里，五十或六十個或者所有她知道的影星中，只有簡娜·瑪森是真正不朽的。
“她是個癮君子?！卑虐拍葦[了擺手，她是發(fā)出內(nèi)心的傷感，好像被擊潰的反倒是她自己。
我吸了一口咖啡?！坝惺裁创篌@小怪的？她是一個戲子，當然是要吸毒的了。”
“噢，說什么！簡娜·瑪森？整個美國女孩的偶像？你應該承認她太高雅了?！?br/>
她揮舞著那本雜志，我看見那張著名的黑白肖像，這是簡娜·瑪森不到二十歲時拍的，她那動人的頰骨似乎是在述說：“如斯圖加蒂瓦的曲線一般單純，如莫扎特的音樂一般動人心魄?！?br/>
芭芭娜急切地說下去：“你不記得那些精彩、感傷的老音樂片了嗎？”
“我討厭音樂片?！?br/>
“她像天使一樣。她總是扮演好心腸的農(nóng)家姑娘，父親剛剛?cè)ナ?；或者是一個貧窮小街上精靈似的人物，剛剛有了一個天才的想法，準備推出一部歌劇作品，卻發(fā)現(xiàn)她自己得了肺結核。但是不用擔心——一個年輕英俊的醫(yī)生救了她的生命，她最后成了百老匯大牌明星?！?br/>
我說不出話來。芭芭娜瞪著我，有些沮喪：“你是不是覺得那些掉眼淚的故事太粘乎？”
“是啊，機器人死了她都要傷心”。
“她拒絕了在《姬姬》中出演主角——這是個大錯誤——因為這個時候她和路易斯·約旦發(fā)生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關系?！薄半娔X”不停地說下去：“她的第一個惹人注目角色是《壞男人》，著名的西部電影，和約翰·維勒演對手戲?！?br/>
“連我都記得，他們在亞利桑那州最高的一座小山垛上作愛。我猜他們是真的干了那事?！?br/>
“看看這個！”芭芭娜舉著雜志，手指用力像要掐住誰的脖子一樣，“她成了癮君子！就像大街上的每一個渾球?！?br/>
我把雜志接過來，查看了一張簡娜·瑪森上周拍的相片，她戴著墨鏡，正要鉆進一輛高級轎車，身上的亞麻套裝是定做的，手里握著一大把黃玫瑰?？礃幼硬幌袷窃谌ヘ惖佟じＬ刂行牡穆飞隙惚苡浾?，倒像是急著趕飛機去羅馬。
芭芭娜指點著說道：“我過去常常在我的卡索尼克校服外邊套上背帶裙，因為簡娜·瑪森的這一身打扮著起來如此的性感和羅曼蒂克。我第一次看見她是在愛華滋高等學校，那時候我三歲，以后我每年都在那兒尋覓，希望她也在。她那時穿著所有舞裙中最美的舞裙，她是所有皇后的皇后。上帝，我也希望能有那么美！”
我像抓住了點什么東西：“三歲的時候，你什么都還記不得?！?br/>
“我記得?！?br/>
“我在五歲之前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和外祖父住在圣莫尼卡的整個時期都是一片空白?！?br/>
芭芭娜瞧著她的咖啡杯底露出了一絲苦笑：“你跟你的精神病醫(yī)生談過這些嗎？”
“為什么？這很正常?！?br/>
但是芭芭娜的注意力又已若有所思地轉(zhuǎn)到那本雜志上去了。
“簡娜沒有嫁給肯尼迪總統(tǒng)我真是很難過。他們可以成為這個世紀最為匹配的一對。結果錯失良機?！睕]有停頓地，“丟勒什么時候回來？”
“后天吧?！?br/>
“那么我們可以給他準備一點特別的東西了?！?br/>
芭芭娜笑了。骨骼瘦小，桔紅的頭發(fā)滑落在肩頭，冒失的鼻子，藍眼睛，從生理上說處于高度進化狀態(tài)，看起來就像個FBI，跟我一樣。印有米老鼠圖案的餐巾卡在她黃色羊毛衫的脖頸處。
她把一張監(jiān)視器上拍下的相片放到我面前。
“這就是你那家伙。”
照片上那家伙戴著棒球帽，穿著兩件襯衫，在加利福利亞第一銀行里，正站在一個出納員的窗口前。他沒有拔槍，什么都沒做，哪怕是極細小的危險動作。相片上貼著：UNSUB（不明目標）。
“這個也是?！?br/>
第二張相片上他穿著不同的襯衫，戴著另一頂棒球帽，但是同樣是虛胖的臉，萎靡的眼睛。
“一樣的M．O．（匯票），”芭芭娜繼續(xù)說，一面用她的餐叉指指點點，“槍，棒球帽，完全相同的要求：‘給我百元鈔，不許染色?！?br/>
第二張相片上貼著：“UNSUB，西部銀行，庫爾文城市分行，1984。”我非常吃驚。
“你怎么做到的？”
“維他命A。”
“你怎么記得？你在玩什么花樣？”
“當然有訣竅?！?br/>
她突然站起來，把我們盤子掃進垃圾簍，然后轉(zhuǎn)向我，雙手抱在胸前。
“那時我還是個新手，丟勒·卡特爾經(jīng)常溜過來，把我推到卷宗柜這兒靠住，然后暗示我怎樣消遣那個下午。我都一笑了之，自己覺得很機敏，還說‘不想傷害他的感情’——后來有一天他把我拉到他的大腿上，那硬邦邦的玩藝兒在后面頂著，他的手也滑到了我的裙子下面?！?br/>
“芭芭娜！”
“是，是這樣。我可以一槍擊中那個無恥騙徒兩眼之間，但是相反……我沒有能夠很好處理。我哭了。告訴他我有男朋友。諸如此類的謊話廢話。這是一次性騷擾?！?br/>
她把珍珠撥來撥去。
“他要帶我去吃午飯，我們應該討論一下這次的事情，或者談論一下怎樣在百威利塢飯店找一處頂層套間，談論一下摩門教男子在床上那么的出色，他們有許多高超的性技巧，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會有那么多的妻子和孩子……但事實卻是，他恨女人?！?br/>
我又看了看這位身著黃衫、戴著珍珠項鏈的、小巧的，來自芝加哥的卡索尼克校女學生，雖然充滿憤怒卻仍顯得淑靜。
“碰上這種事情我真替你感到難過。”
“我結婚之后才從丟勒·卡特爾的魔掌下解放出來。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還能在我身上占點小便宜。但是時過境遷，我一定會報復他的。”
“怎么做？現(xiàn)在才訴諸法律太晚了。”
“我一直在注意他，他也知道這點。你想我為什么會在銀行劫案這件事上和你們合作這么久？在這個位置是最好盯住他，就像現(xiàn)在——你抓到的這家伙做過兩起劫案，你一定會有機會升到C一1去。丟勒·卡特爾肯定會動些歪腦筋，因為你是女人你卻做到了，而他卻永遠也升不了職?！?br/>
我摟住她的雙肩。她是我的朋友?！安灰涯愕纳速M在丟勒·卡特爾身上。”
“那讓我得到快意?！彼龁伪〉拿倒迳淖齑浆F(xiàn)出一絲僵硬的微笑。
“某天，”我對她說，“你來和我一起扳倒這堵墻。”
“上帝與你同在。”
三小時以后，我?guī)е羌一锏搅顺鞘芯辛糁行牡膶徲嵤?。他叫丹尼斯·希爾。我把他的權力告訴他，就開始問話。但他拒絕開口。他穿了件橙色外套，背后印著MDC 字樣，看起來還是跟昨天一樣陰郁，我捉住他那時候——一張沒有刮過的、長有雙下巴的臉，蓬亂的灰色頭發(fā)纏結在一起，混雜著頸背上長起來的卷毛。
“你是個不錯的銀行劫犯，丹尼斯?！?br/>
他的眼睛注視著我。我發(fā)覺里面閃動著一絲狡黠。
“這不是你的第一樁買賣。你以前從來沒有被抓住過，對不對？”
他沒有回答。
“所以說你很不錯。不是了不起。是不錯?！?br/>
我向他出示了兩張監(jiān)督照片，一張是最近這次的，另一張則會把他帶回從前。
他用那雙沉重的眼睛看了看相片，又回看我。
“很好，丹尼斯。你還是什么都沒有說，我們已捉著你兩回了。”
我把相片裝回信封。
“你們只是從理論上捉住過我?！?br/>
他的第一句話。好精明。
“怎么講？”
“你們并不知道事情的另一半。”
“為什么你不告訴我呢？”
他把手撐在桌子上，同時把椅子向后擠了擠。我不由得一陣緊張；盡管門口就站著一個六尺四的大個兒警察。
丹尼斯把手指插進他油膩的頭發(fā)里。
“你知道我從前住在哪里？”
“巴黎?！?br/>
“帕羅斯一維得斯。在一所房子里。房子那時已很值錢……也許值五十萬美元?！?br/>
“你一定是一個比我想象中更好的搶劫犯?！?br/>
他搖了搖頭：“我是烏格斯·埃諾航空公司的執(zhí)行董事，年薪二十萬美元?！?br/>
他很平靜，似乎在等我把這些零碎拼接起來。我還記得在停車坪上，當我直接面對他時我的第一印象。他沒有反抗。他似乎很狂躁……墮落……從高空墜落的邊緣。
“是誰誘使你做那些事的呢？”我謹慎地問。
“除了我自己，沒別人。一卷卷鈔票，大堆的女人，漂亮的汽車，可愛的小馬駒，全他媽的臭狗屎，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你的腦袋里全塞滿了這些念頭。開始是變賣資產(chǎn)以滿足這些嗜好。當你失去一切以后你變得絕望你就去搶劫銀行。這很容易。所以你又干了一次。”
他全身一陣顫抖：“我有個兒子。他今天早晨來看過我。他仍然愛我。”
他咬著拇指指甲的一角。
“你是個聰明人，有教養(yǎng)，丹尼斯，為什么你不尋求一些幫助呢？”
“因為我愛上了柯卡因?！?br/>
我們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他愛上了柯卡因。我從來沒有聽到過誰這樣清楚、這樣干脆、毫無愧疚地說出這一點。他愛柯卡因甚于愛他自己的兒子。
我相信我能嗅到他身上的汗水味，警察身上的汗水味，陳年積垢的磚墻上滲出的酸味等。墻后面裝著數(shù)以千計的各種謀殺犯、雞奸者、強奸犯、毒販子、電影明星，以及小偷，他們?nèi)紩翢o自覺地告訴他們干過，無論他們干過什么，因為他們?nèi)寄缬趷壑?。愛使他們得到解脫，使他們感到清白?br/>
我站起來：“找個速記員來，你做你的供述。”
“供述什么？”
當然，他還沒有真正承認在“鴿城”做的那樁案子。但是我希望他說出來。
“我沒有做另一樁劫案?！?br/>
我站在那里等了好一會兒，考慮著。也許我應該先把這家伙帶到某個地方，我們達成某種妥協(xié)，再回來——
這時他說：“我做過六樁?！?br/>
第二天唐納多請我到“波拉一波拉”吃午飯。這是大學生們經(jīng)常聚會的熱鬧之地，女招待們穿著暴露的短褲和夏威夷襯衫。所有東西都裝在塑料籃里送上來。四周很吵鬧，以至我們幾乎聽不見對方說話。
“這次專門為你送行，”他說道，“馬上你就要高高在上了?！?br/>
“我會想念你的，唐納多。”
他聳聳肩，叉起一塊雞肉送進嘴里?！澳阍缭撊チ?。我告訴你：七年。這段時間足以耗光所有人的激情?！?br/>
“你認為綁架和敲詐組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以前已經(jīng)問過他這問題，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只是想拖延點時間罷了。
“我告訴你：更小的壓力；更多的案件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處理；還有，上司是個不錯的家伙?！?br/>
我伸過手去，替他把沾在胡子上的玉米餅碎屑撣掉。
“沒有了我你會做些什么呢？”
“帶著淫欲瘋狂追逐別的娘們?！?br/>
“你真的這么想？”
“安娜，我能像讀一本書一樣地讀透你。”
“你完全能，”我對他說，“你是最適合于婚姻的男人，我知道。”
“尤其適合于你?！?br/>
我喝光了啤酒，當女招待走過來時，我另要了一杯冰茶。
“看看你，”我對著我的拍檔嚷道，“你能不能把你的眼睛從她那該死的短褲上拿開?！?br/>
“它們是什么做的？我想那是鯨的表皮?！?br/>
咯咯地笑著：“只不過是因為我要離開你了吧。不要再裝作‘你是我的全部’之類的樣子。”
忽然間唐納多好像對我們之間的小調(diào)情感到厭倦了。他總是這樣。一會兒變得很嚴厲，或者抱怨他三十歲的身子，說那些工作原應該是青年人玩的游戲。事實上他有三個孩子，他的心急是系在他們身上的。在這條感情線上維系的是一個父親的職責，常常超過了做特工的范圍。他至今仍宣稱在這兩個部需要獻身和全副精力的角色中，人們常常只可能選擇做一個。你可以看到，現(xiàn)在疲憊的陰影籠罩了他的全身。
“安娜，你是個出色的特工。我真的為你感到驕傲?！?br/>
“嗨……”我有點局促不安，話似乎要被噎往了，但還是說了出來，“一切都是你教我的。我想這次也要特別感謝你?！?br/>
我們都望著別處，感到尷尬，目光捉到了吧臺上方CNN的電視節(jié)目，就都盯著看，直到帳單送過來。他付了帳，我們就離開了，回辦公室的途中給羅莎琳掛了個電話，下午余下的時間就在考慮，為我何以會調(diào)升到C—1，綁架和敲詐組去打一番有說服力的口飾。
就在我正打算離開，6點半去游泳的時候，接到了LAPD羅思警探的電話。
“安娜？是約翰?！?br/>
他等著。我也一樣。
謹慎地，“這幾天你在哪兒，約翰？”
“維爾希爾分局，執(zhí)行組。”
又是沉默，我聽見他緊張的呼吸，不知說什么好。
“你一定是個忙人。
“我認為你才是?！?br/>
“只是希望過得有點意思?！?br/>
我站在那里，游泳包的背后帶挎在肩上，準備好走的。卷曲的電話繩已經(jīng)被我拉直了，離開桌子遠遠的。在學校里他們教我：緊張和身體放松是同一種身體的反應?，F(xiàn)在又聽到了約翰·羅思的聲音，其反應并不亞于，用他們的例子來說，一個帶著滑雪面罩的人突然跳到了你眼前。
“我現(xiàn)在正在處理一樁兩周前發(fā)生在圣莫卡尼大街的殺人案。一個名叫維奧萊塔·奧爾瓦爾多的拉丁血統(tǒng)女性。除了兩個未成年者沒有直系親屬，但是鄰居說受害者跟一個叫安娜·格蕾的FBI特工有關系。”他用音樂腔補充道：“應該是你?！?br/>
緊張：“也許是。”
“所以，很對不起，這是一個不幸的電話?！?br/>
“用不著說對不起，我甚至不認識那個死者?！?br/>
電話在把我往回拽，我坐了下來，話繩松弛，游泳包也順勢滑落到地板上。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恰恰是你接手這案子?！?br/>
“我知道?！?br/>
當約翰·羅思和我第一次發(fā)生性關系的時候，我們對彼此間那瞬息的、充滿魅力的默契大為驚奇，就好像經(jīng)受著從環(huán)礁湖中流出的神秘水流的沖蕩，令平日的樂趣大為失色，那種欲熱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我們認為我們是如此的有創(chuàng)意如此的和諧如此的令人心曠神怡，以至我們經(jīng)常開玩笑說，應該制作一盤完整的錄相帶，或者是給藝術家做性交造型的模特；我們常常對著鏡子自我陶醉，或用愛稱“約翰”和“約河”彼此挑逗。
而現(xiàn)在，一年過去了，似乎一切也隨之碎了焚了。也許我們還都認為——這使我懷有一種冷冷的恐慌——我們之間的聯(lián)結在某種程度仍然存在，也許上蒼會以一種奇怪的、不曾預料的方式重新把我們連到一起。
“在平常我們會遇到很多死人，”約翰說。
我神經(jīng)質(zhì)地大笑，他似乎受到了鼓勵。
“我沒有用警線打電話，因為我想你也許想把這件事查出來。”
“這事跟我沒什么關系。”
“那位小姐曾堅持——”
我突然間感到一陣驚搐，腳好像有思想似的，自個兒“沓吧，沓吧”地顫動。
“聽著，約翰，它很怪誕，它很滑稽，不管它是什么，但是它已經(jīng)結束了，我甚至從來沒聽說過維奧萊塔·奧爾瓦爾多，我也確實不想招惹麻煩。所以，不要再打電話給我，我得走了，我得參加個會?！?br/>
我掛上電話，一把抓起熟悉的尼龍手把，包很重，里面放著橡皮腳掌、手浮板、折疊式頭發(fā)干燥器，以及一個裝著幾瓶香波和保濕霜（瓶子很舊，字跡都磨掉了）的網(wǎng)袋。鉆出“牛柵”，我試圖集中精力去想象在那個五十碼的池子里拍擊水面、伸展身體的感覺該是多么的好啊，當疲勞消除時，恐懼也會驅(qū)散；1外小時結束后，我就將徹底忘掉約翰·羅思。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