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咱們蹚了吧!”憨丑娃咆哮了一聲,狄靖塵嚇了一跳。狄靖塵并不驚訝憨丑娃的表態(tài),他本來就是個土匪,滿腦子上山落草的想法并不奇怪。但是讓狄靖塵訝異的是,王春發(fā)與兩個巡兵竟不約而同地流露出贊同的神色。剿了這么多年的匪,弟兄們對上山當(dāng)蹚將如此熱情,這是狄靖塵萬萬想不到的。
但若不干土匪,又能干什么呢?狄靖塵遲疑著。
王春發(fā)卻耐不住了:“狄官,俺們都聽聞了,連督軍都是拉桿出身的,這年頭當(dāng)官當(dāng)匪有啥不同?!庇旨拥匾焕拮雷?,“狄官,弟兄們的性命都在您老手上了。咱們可要亮子高掛呀。這年頭,干冷子也好,干冷馬也好,都他媽是真壞種,胡蹅地方,還不如蹚將仁義。屬下大膽說一句,狄官您老就是太正派了,才讓他們砸了瓢子?!蓖醮喊l(fā)越說越氣。
一個叫謝有財?shù)难脖踩滩蛔『鹆似饋恚骸暗夜?,蹚將有什么不好,我們魏管帶的肩章不也是蹚出來的嗎。有弟兄們保著您老,咱們登架子吧。?
狄靖塵聽傻了?!袄渥印敝刚?guī)軍,“冷馬”是民團(tuán),“登架子”是上山,“瓢子”是飯碗,“亮子高掛”則是王春發(fā)要他眼光放遠(yuǎn),這都是桿匪之間的江湖暗語。平常審問俘匪早就聽?wèi)T了,但也只有真土匪才能說得溜轉(zhuǎn)??吹蕉嗄晗鄰牡氖窒峦蝗徊倨鹜练瞬庞玫陌嫡Z,狄靖塵一時之間真反應(yīng)不過來。狄靖塵知道巡緝六營的底子是甲寅年收編的白狼余匪,六營的管帶魏天福原本就是白狼手下的桿頭,在白狼被擊斃之后才俯首受編。營里像王春發(fā)與謝有財這些三十歲以上的老兵,十幾年前都是跟著魏天福一起蹚過的。狄靖塵嘆了口氣,雖然剿了十來年的匪,但是他們?nèi)匀徊桓耐练说男靶浴?
“只要狄官發(fā)話,弟兄們還是奉狄官為大駕桿。狄官在豫西冷馬首領(lǐng)中威望最高,豫西出來蹚的,誰不知道寶豐的秋海棠。只要咱們登上架子,以狄官的號召力,多碰幾桿,推狄官當(dāng)個總駕桿,咱們破他幾個縣城,也綁他幾個洋人,官府只好招安,狄官那時要走回正途,少說也是個團(tuán)長司令,弟兄們也能沾上光。狄官,下水吧!”王春發(fā)勸道。
看著屋里一張張熱切盼望的臉,狄靖塵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三年前,狄靖塵還是個什長,他隨隊追剿河南巨匪老洋人。那年老洋人大鬧豫東,他親眼看見了阜陽城廬舍為墟的慘狀。在老洋人回竄寶豐的時候,追剿官兵根本不必偵察,只要跟著一路因為付不起贖金而慘遭撕票的尸體前進(jìn),方向一準(zhǔn)不會錯。那一路上的葉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為了省子彈,男葉子多半喪命在刀斧之下,手法之殘酷罄竹難書。
在那次追剿結(jié)束之后,他決心要盡一己之力肅靖風(fēng)塵,于是為自己取了“靖塵”的別號,并且志愿請調(diào)寶豐,在這個豫西桿匪的地方擔(dān)任剿匪的使命。三年以來,狄靖塵打遍豫西群桿,絕不手軟。落在他手上的桿匪很少能逃過殺頭的命運。因為手法殘酷,“秋海棠”之名在豫西不脛而走。憑借著剿匪的顯赫戰(zhàn)功,狄靖塵從一個普通巡兵一路飛速晉升到上尉副領(lǐng)官,虎踞洛陽的吳玉帥親手將一枚大綬文虎章掛上狄靖塵的衣領(lǐng)。沒想到,這還沒有幾年,威震豫西的“秋海棠”竟然也被逼著走到上山拉桿的絕路。
狄靖塵只覺酸徹肝脾,他痛苦地點了點頭。王春發(fā)上前拉住狄靖塵的手,說:“狄官放心,弟兄們誓保狄官?!?
憨丑娃與三個巡兵圍在狄靖塵身邊,不約而同地跪下:“誓保狄官,登架起義。若有二心,天誅地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