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發(fā)布《告全市人民書》,表明政府將嚴(yán)厲打擊哄搶物資的行為。
二、告知人民我們的物資儲備豐富,但是為了保證抗疫斗爭的后續(xù)工作,將實行供銷控制措施。生活必需品憑證供應(yīng)。
三、吳姓老人搶購的物資,可保留500元價值的物品,其余皆由超市收回。
四、下次再出現(xiàn)吳家此類搶購情況,超出500元部分,停止售賣。
五、打擊搶購行為。必要時,將以法律制裁。
這時有人說,那回收的將近上萬元的物資,很多是入口吃的東西,別人也不能要啊。好不好這次只是警告,下不為例?
袁再春說:“不可。收回后,能用的用,不能用的銷毀。此風(fēng)決不可長!”
又有人說:“當(dāng)天搶購的人絕不僅僅吳姓老者一家。也許有人搶的更多,只是不好追查了。僅讓老者退回,是否有不公之嫌?”
袁再春說:“肯定不公。但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的方法。既然他家是我們現(xiàn)在能夠確認(rèn)的搶購風(fēng)頭,一定要處罰?!?/p>
有人欲言又止,袁再春敏銳地察覺到,鷹隼似的目光猛地盯著屏幕,說:“都什么時候了,還這樣瞻前顧后!講!”醫(yī)生出身的人,最討厭拉拉扯扯、啰啰唆唆。
那人遲疑著說:“吳姓老人有親屬在國外。如果處罰了他家,信息一定會飛快地傳過去,這樣國外媒體就會借此攻擊我們侵犯人權(quán)……所以,是否嚴(yán)懲,請再斟酌?!?/p>
袁再春冷笑:“正是因為他家有人在國外,我才更要這樣辦他。讓有些人知道,中國人的事兒,中國人自己有能力處理。不過,你這個意見提得好,讓他們家把多出來的物品退回,這不是沒收,所以商家把錢退還他們,我們就無懈可擊、有理有節(jié)了。至于退的錢,也不要由超市負(fù)擔(dān),可從特別防疫費中支出?!?/p>
羅緯芝突然說:“我有意見。”
袁再春吃驚。有人有意見不足為奇,關(guān)鍵是這個人沒有資格發(fā)表意見啊。
特采團的人也摸不著頭腦。他們是列席者,本無權(quán)發(fā)表任何意見?,F(xiàn)在居然有人敢冒犯抗疫總指揮,這不是自找倒霉嗎?
羅緯芝看著袁再春。她也是一時沖動,頭腦一熱揭竿而起。現(xiàn)在后悔盲動,但決定權(quán)已不在她手里。那些話,通過直播出去了。覆水難收。
袁再春領(lǐng)教過羅緯芝的另類,心想,每天沉悶地開千篇一律的會,讓這個新鮮血液激蕩一下大家的頭腦也好。他居然網(wǎng)開一面,說:“這是特采團的人員。講講你們旁觀的意見?!?/p>
羅緯芝沒有退路,只得英勇向前。
她說:“對于吳姓老人家的搶購,我可以理解這是一種自保。大難當(dāng)頭,誰不想自保?一種出于本能的防衛(wèi),從單獨個體來說,沒什么過錯。但是,為了保命的一系列舉措會傳染,比任何一種病菌病毒都快,而且沒有潛伏期,即染即發(fā)。比如從境外電話到打出租車,從司機的群發(fā)短信和民眾哄搶,比花冠病毒傳播得更快。現(xiàn)在,心理瘟疫的多米諾已然傾倒,坍塌迫在眉睫。恐懼的傳染將引起巨大的困境,如果得不到根本平息,就會陷入永不停息的惡性循環(huán)?!?/p>
從屏幕上看到不少人點頭,羅緯芝受到鼓舞,繼續(xù)說:“我覺得要嚴(yán)懲吳姓人家。亂世重典,當(dāng)然要講清道理,為什么要罰他。懲罰在心理學(xué)上有三個原則:一是快。昨天發(fā)生的事兒,今天若能發(fā)布懲罰原則,這就最好,越快越好。二是要重。要罰得讓他們覺得這樣自以為是地?fù)屬?,是大大蝕本的事兒,以后就不會這樣做了。三是要眾所周知。這一點我也不擔(dān)心,咱們的宣傳力量很強大,一定要立體轟炸,讓大家都知道搶購不對,以后不要這樣做。”
袁再春說:“講完了嗎?”
羅緯芝說:“沒完?!?/p>
袁再春說:“你的意見很有見地。不過,這一次對吳姓老人的處理,還是按我剛才的意見辦。理論是一回事,現(xiàn)實是另外一回事。我們要照顧到民眾的承受能力,對子女在國外的老夫婦太嚴(yán)重的處罰,不是我們敬老的傳統(tǒng)和溫和的人民所能接受得了的。務(wù)請告誡民眾,一定儉省和忍耐。就這樣吧,散會?!?/p>
連篇累牘的會議之后,羅緯芝覺得腦袋里鉆進(jìn)了一千只馬蜂,混亂轟鳴??磥硪?yún)⑴c領(lǐng)導(dǎo)層工作,首先要練就連續(xù)開會的功夫。不能煩,不能打哈欠垂頭瞌睡,不能坐不如鐘,不能目光迷離……不能照本宣科。
這個會之后,下面同時還有兩個會。一個是統(tǒng)一對外宣傳口徑,另一個是保證供給的落實會。特采團成員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自選參加。有人說,如果兩個都想?yún)⒓?,怎么辦呢?羅緯芝注意看了一下這人,是電視臺的評論員郝轍。她認(rèn)為這人一定是有企圖的。這許多的會,不說厭倦,反倒興致勃勃。特采團團長孟敬廉來自很有背景的高級智囊團,說:“人沒有分身術(shù),如何能在同一時間內(nèi)參加兩個會?顯然是不可以的?!?/p>
郝轍說:“我可以這個會開一半,然后再去參加另外一個會。提前告知我兩個會議的地點就行。我可以跑步前進(jìn)?!?/p>
袁再春正巧路過聽到了,說:“你以為這是唱戲趕場?會議有會議的嚴(yán)肅性,你只能選擇一個會?!焙罗H最后選了供應(yīng)保障會。
羅緯芝小聲問團長:“兩個會都不參加,可否?”
孟敬廉的目光一下一下打過來,不猛烈,但形成穩(wěn)定的壓力,說:“不行。我們是干什么來的!”
比較而言,羅緯芝覺得宣傳口還有趣一點,就按照指示,去了櫻花深處的一間中型會議室。市委書記助理辛稻主持這個會議,他對羅緯芝說:“你剛才在那個會議上講的很有見地。我支持你?!?/p>
羅緯芝說:“謝謝!”便把此人引為知己。會議還沒有開始,略得片刻喘息。辛稻穿一身藏藍(lán)色的西服,打一條黃色條紋領(lǐng)帶,搭配恰當(dāng),難得地在一片晦暗裝束中,讓人眼前發(fā)亮。因為離得很近,羅緯芝看清楚他領(lǐng)帶上的條紋,不是普通的斜道道,而是一條條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