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成等連戰(zhàn)大勝,兵入鳳陽,警報到了北京,舉朝大震!維時大學士溫體仁,因為從前呂維祺淮撫移鎮(zhèn)一疏,是自己阻隔未行,今日鳳陽失守,侵犯了皇陵,這個罪名非等閑可比的;加以淮陽巡按吳振纓又是他的親家,楊一鵬還是大學士王應熊的老師,因此體仁便暗中商同了應熊,把這個敗報暫時壓擱起來,心想待官兵把鳳陽克復了,然后一并奏聞,叫天子稍平一點怒氣,趁勢好將楊、吳二人擬個免死的罪名,自己也能少擔一點處分。
豈知這個風聲日甚一日,正所謂“好事不出門,惡音千里聞”——不上三天,那一個北京早已傳得滿城風雨,給事中何楷,主事鄭爾說、胡江等,交章劾體仁、應熊“朋比欺罔,故匿敗報!”崇禎帝覽奏大驚,即刻痛哭輟朝,一面遣官祭告太廟,一面?zhèn)髦记胸煷髮W土溫體仁、王應熊,立敕錦衣衛(wèi),將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纓拿解來京,交刑部議罪。又敕兵部飛檄洪承疇,發(fā)兵入皖,克期滅賊。次日又降旨,授鄖陽撫治盧象升兵部右侍郎兼都監(jiān)院副都御史,賜尚方劍,總理江南、河南、山東、湖廣、四川軍務,即日督兵入皖剿賊;所有山西、陜西、甘肅渚軍,仍歸洪承疇節(jié)制;又調山東巡撫朱大典為漕運總督兼淮陽巡撫。管轄盧、鳳、淮、揚四郡,即日移鎮(zhèn)鳳陽,防護陵寢。
旨意下去不多幾日,便把楊、吳二人逮入京師,崇禎帝異常忿怒,也不原諒那淮安鳳陽相去數(shù)百里之遙,平日未奉移鎮(zhèn)之旨,巡撫是不能擅離職守的,一旦自成兵至,遠水救不了近火。便冤冤枉枉,將他即日正法——看來那專制帝王,真是毫不講理的了。崇禎帝既殺了楊一鵬,又把吳振纓發(fā)往極邊充軍,方才消了他的怒氣;但是對于那溫、王二位大學士,卻并沒有給他一點處分——這便是那明朝的刑賞失當,所以叫一班文武大臣人人寒心起來。
但是,天下事莫非前定。聽說那楊一鵬當年任成都推官時候,曾去游峨眉山,遇見一個異僧,與他談得十分契合,并說前生同他是最好的朋友,許他日后官至督撫,榮膺節(jié)鉞①;但是二十年后有一個大劫,臨時他還須親自來救度一番,不知人力可以挽回天意否。到了后來,果然一帆風順,官至漕運總督兼淮陽巡撫,應了那僧的言語。其時自成已由陜西入 江北,軍書旁午之際,有一天三鼓時候,轅門外忽然來了一個僧人,口稱有緊急軍情,必須面見撫軍。一鵬已將從前的話忘了,又因軍務吃緊,未暇接見,便傳令叫他暫時安歇,次日再來相見。那僧聞言,長嘆了一聲道:“天意不可挽回了!”遂向懷中掏出一封書來,交與旗牌官道:“明天撫軍問我時,煩將此書呈上罷!”言畢飄然而去。到了次日,旗牌官把那僧的話回明了一鵬,并呈上書信,一鵬拆開一看,但見內(nèi)中緘著七絕詩三首道:
二十年前憶舊游,峨眉山畔白云收。
勸君快醒封侯夢,得罷休時早罷休。
應識生前種夙因②,擬將杯水救車薪。
今宵老衲無緣見,回首難追百載身。
一片西風匝地秋,不堪回首事悠悠。
蒼鷹黃犬成遺恨,云黯家山泣冷楸③。
一鵬看罷,心中詫異不已,細玩那詩中的意趣,甚是不佳。一時猛然想起當年峨眉僧的遺言,不禁大駭起來!正在傍徨之際,那鳳陽告急的文書早已雪片似的飛來,一鵬無可如何,只得連夜督率大兵前去援救。他的人馬剛才出了淮安,那鳳陽失守的噩耗又傳到了。一鵬見大勢已去,頓足長嘆道:“罷了,罷了!”自悔那天晚上不立刻接見那僧,因此便就死心塌地,引頸待戮了。閑言少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