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想起點(diǎn)什么了,或者說只是憶起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恍惚狀態(tài)中男人近身的感覺。
“我發(fā)誓,二少奶奶,我……”
“別說了……大兄弟?!迸苏f。
“你,你信我了,二少奶奶?”
“我信。”女人嘆了口氣。
駒子嗚嗚地哭起來,從草堆上爬起,復(fù)跪在女人面前。女人驚慌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二少奶奶,你是好女人……嗚嗚,當(dāng)初一見就知是好女人……嗚嗚……”
“大兄弟,你,你起來,起來……”
“你是好女人……”駒子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呵,二少奶奶……”
她看出他今番醉酒很深,神志仍未完全清醒,她惶惶不知如何才好。
“大兄弟,你起來,有話慢慢說……”
駒子長跪不起,一口接一口噴著熏人的酒氣。他說起來,一發(fā)而不可收,傾訴他對不起女人處。從撈王八賣給聚仙樓下鍋,說到把仙鶴當(dāng)成她,最終又說到將七爺帶到她家大門口……他說得原原本本,說得無遮無掩,只是舌根發(fā)硬,吐字不清,表情也變化多端,時而羞怯自責(zé)痛心疾首,時而神情恍惚如同癡人說夢。說到最后話音愈來愈小,頭垂得愈來愈低,話音全消時便靜止不動,石雕一般。隨之如同斷了根基般轟然歪倒在麥草堆上,呼呼睡去。
這時女人也像睡著了。
也許更像死去。睡去的人合著眼,而她卻大瞪著。
過了很久很久,她的身子才動了動,隨之眼睛也轉(zhuǎn)了轉(zhuǎn)。她哭了一聲,哭聲古怪,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便立刻斂住了。此刻她已無他想,只想早早離開這廟,一刻也不想多留。廟外已響起風(fēng)聲,這是五更將至的征兆。風(fēng)鼓動著萬物響應(yīng),天地間變得喧囂,鳥蟲不甘寂寞。原野的聲響使人感到親切,又使人感到驚駭叵測。她從麥草堆上慢慢爬起,一步一步朝門走去,在門口停下腳,回首一瞥。她永遠(yuǎn)都不清楚這一瞥的目的所在,但在這一瞥之中她卻看見了她的小金龜。小金龜從那熟睡漢子懷中脫落在麥草堆上,幾乎被麥草蓋住,燭光使它在昏暗中耀亮,如一只完好的眼睛在向外瞭望。她的心動了一下,但她的意識立刻告示這金物已不屬于她。她收縮了眼光,抬腳出門。
在廟門口,她再次停下腳,像遺忘了什么那般默想著,久久望著漆黑騷動的原野。
她返身回到殿堂,那漢子正鼾聲大作,酒氣熏天。她從麥草上撿起那只小金龜,看了眼,又走到窗下,用手指捏著細(xì)若絲弦的鏈條,將金龜置于燭火中燒灼……
而后,她走到沉睡不醒的漢子身前,俯下身,將金龜端端正正放在漢子的額頭上。
唯聽得漢子鬼哭狼嚎般一聲吼。
這時女人已走出這座荒原古廟,投身于漫無邊際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