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無表情地截斷了我的越抹越黑,我滿心懊惱,只能端起酒杯,痛飲一杯,幸虧天底下有酒這東西,不管千愁、還是萬緒,總可以讓你暫時忘卻。
陸勵成也端起酒杯,兩人沉默地喝著悶酒,半壇子高粱酒喝下去,陸勵成的話漸漸多起來。他無意識地替我搖著搖椅,我蜷在上面,瞇著眼睛,不停地笑。
“蘇蔓,我一直很拼,今日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赤手空拳打下來的,十四年前,我進(jìn)北京城時,我的行囊只是一床棉被,加三套衣服。”
我用力點頭。
“我是農(nóng)村考生,我爹娘剛剛會寫自己的名字,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我們省的高考分?jǐn)?shù)線又高,不像你們北京生源,北京人上清華北大的分?jǐn)?shù)在我們省剛剛超過重點大學(xué)的錄取分?jǐn)?shù)線?!?/p>
“嗯,嗯,輕點搖,我腦袋有點暈?!?/p>
他很聽話地輕輕搖著:“我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北京小大學(xué)畢業(yè),宋翊是清華畢業(yè),我在人大讀了個在職MBA,他是伯克利的金融碩士,我在國內(nèi)從替Mike打電話、泡咖啡、記錄會議摘要做起,他一出來就是華爾街上的精英,我花費十年的時間,才到今天的位置,他只用了六年,但論真才實學(xué),我不覺得自己比他差,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而我在中國市場能做到的,他卻不見得能做到?!?/p>
聽到宋翊的名字,我腦袋很疼,心很亂,去端酒,卻發(fā)現(xiàn)酒杯已空:“我要喝酒。”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隨手把自己的酒杯遞給我,我扶著他的手,連喝了兩口?!翱墒恰标憚畛蓳u著頭笑起來,“中國的現(xiàn)狀就是那么奇怪,只要是國外回來的海龜,就帶著一圈無形的光環(huán),似乎只要是土鱉,就注定了先天弱小。”
他的話怎么這么熟悉呢?努力地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一個大學(xué)時的老師,遠(yuǎn)赴英倫時,留給我的感嘆就類似于此,院里天天嚷著要創(chuàng)世界一流院校,搞人才引進(jìn),結(jié)果就是引進(jìn)了一堆海龜,逼走了一堆土鱉,這個我最喜歡的老師就是被逼走的老師之一。大姐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公司里高管層的空位,即使國內(nèi)明明有合適的人才,總部也視而不見,就是喜歡從海外不辭辛苦地弄一個過來。
想著那個老師,年紀(jì)已老大,卻被生活逼得要到國外闖蕩,一切都要重新開始,想著大姐的事業(yè)瓶頸,我長吁短嘆。
陸勵成聽到我的嘆氣,給我加了一點酒,與我一碰杯子:“我自己都不嘆氣,你嘆什么氣?我相信事在人為!”
我稀里糊涂地陪著他喝干了酒,等放下酒杯時,我已經(jīng)想不起來,我剛才為什么嘆氣,只是看著他眉目間的堅毅和自信,感受到他一往無前的決心,無端端地替他開心著。
他看到我的笑容,也笑起來:“蘇蔓,我……”他凝視著我,欲言又止。我伸手去摸酒杯,他握住了我的手,神情異樣的溫柔:“先別喝酒了,我今天晚上帶你出來,不是為了什么差旅費用,而是想告訴你句話,我……我……你想不想聽個秘密?”他的眼神竟然透著緊張。
我點頭,再點頭,嘻嘻笑著,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吁的姿勢,彎下身子,俯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我,我告訴你個秘……秘密,你要保密。我……我好……好喜歡宋翊?!?/p>
頭一歪,栽到他肩膀上,徹底昏醉了過去。早上醒來時,頭疼欲裂,看著完全陌生的小屋,不知身在何處,發(fā)了半晌呆,才想起陸勵成,這個屋子是陸勵成的!我騰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扯著嗓門大叫:“陸勵成!陸勵成……”
屋內(nèi)鴉雀無聲,只窗口桌子上的一個舊鬧鐘發(fā)著“滴答”“滴答”的聲音,我走過去,拿起壓在底下的紙條。下面的電話可以送你回市區(qū)。
沒有解釋,沒有道歉,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手機(jī)號碼。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半清楚,一半模糊,剛開始我很害怕,后來我很生氣,再后來,我好像不生氣了,我們就在喝酒,再然后……我就醒來了。我皺著眉頭思索,陸勵成究竟什么意思,難不成就是因為周五的晚上太無聊,所以需要抓一個人陪他喝酒?
嘴里喃喃咒罵著他,按照他的指點,撥通電話號碼,對方說十五分鐘后來接我。我匆匆擦了把臉,打開冰箱,從冰箱里順了根香蕉,坐上了一輛破舊的面包車,下車付賬時,男子說著一口北京土話拒絕了我的錢:“陸先生會付的?!闭f完,就開著車飆出了我的視線。
我拖著一堆行李,百感交集地走進(jìn)自己的大廈,我回個家容易嗎?給老媽打電話,告訴她明天我回家,今天實在折騰不動了,決定先泡個澡,然后讓麻辣燙給我接風(fēng)洗塵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