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去捋裙擺的褶皺,對他這副吊兒郎當?shù)牡滦新晕⒂行┥鷼?,說話也不經(jīng)過大腦:“你跟文淵是一母同胞,一同生養(yǎng),怎么兩人的性格就相差如此之大呢?”
這話一說出來我就有些后悔,文昊打小就討厭別人拿他跟文淵比,此次我說出這番話,文昊恐怕是又要生一肚子氣了。但一想到現(xiàn)在生氣的該是自己,便也就理直氣壯地將他望著。
文昊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陣,突然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想夸我比他更體貼?”
見著他這番模樣,我心里的火氣更是往上串了兩串,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樣,只能甩袖子回房。
司琴正弓著身子鋪床,大約是見著我臉上不大好看,鋪完便極有覺悟地走了,走前還不忘幫我將房門帶上。我百無聊賴地在房中轉(zhuǎn)了兩圈,憋了一肚子火氣,無論如何都沒有睡意,干脆拿起賬本開始翻看。想著這些繁復(fù)的數(shù)字極容易將人繞暈,興許暈著暈著便將之前的事給忘了,也就瞌睡了。
才將將翻了兩頁,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我一面琢磨著是不是文昊想通了一面踱過去開門。進來的卻是俞管家。我猜測他是來拿賬本的,便隨手將桌案上的賬本遞給他。他拿了賬本卻沒有走的趨勢,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忍不住問他:“還有什么事兒么?”
俞管家笑了兩聲:“方才我聽說二少爺這回的親事又沒成,夫人憋了一肚子氣,便過來看看?!?/p>
對于這個消息如此迅速的傳播速度我并未感到吃驚,這定是司琴那小蹄子說出去的,只是俞管家今晚特地為這事兒過來瞧我倒是個奇事。我說:“為這事兒憋氣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了,俞管家今晚特特跑來,該是還有什么其他事罷?”
他干笑兩聲,頗有些為難:“我就是,就是看夫人整日為二少爺?shù)幕槭虏賱诙级紵o功而返,想起樁舊事來,覺得這興許是二少爺不愿成婚的真正緣由?!?/p>
我奇道:“什么舊事?”
他又是干笑兩聲,笑完又低頭去盯那腳上的鞋面,時不時抬眉覷我一眼,像是個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我頗有些無語,他一把年紀了,在我面前做出這番表情,著實是讓人哭笑不得。
經(jīng)我再三催促,俞管家終于吞吞吐吐地說出這樁舊事是與先夫人有關(guān)的。
聽完“先夫人”三個字,我便對他之前的舉動有些理解了。我這名字跟身份都與先夫人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年文淵為我取這名字是懷念先前的素錦,娶我也不過是因著我與素錦的性情有幾分相像,大家怕我置氣便也不敢在我面前提原先的素錦。
不過聽俞管家提起來,我卻覺著沒什么可置氣的。文淵為我取這名字不過是因著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他便照著個心心念念的人就這么取了。于我來說叫什么名字都無甚區(qū)別,反正都不是我原本的名字。我嫁給文淵也不過是為了報恩,對他除了恩情外并無其他深厚的感情,便也不存在對先夫人嫉妒一說,也就沒什么置氣的理由了。
但又不能表現(xiàn)得毫不在意,顯得太薄情,畢竟文淵是同我拜了天地的夫君。只得揮了揮衣袖,示意他說下去。
俞管家說得極為簡陋,又斷斷續(xù)續(xù),我費了好一陣才將事情理出來。這是樁我從未聽說過的事,也算得是錢府的一樁秘事了罷。
說是這素錦當年與文淵訂婚時,文昊曾鬧過一陣。
那時的文昊并不像現(xiàn)在這般頑劣風(fēng)流,還是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兒子,與文淵一樣讓錢老爺省心,卻因著這樁婚事要帶素錦私奔。他這個打算不知怎么的被文淵發(fā)現(xiàn),兩人便爭吵起來,最后竟到了兄弟反目的地步,若不是錢老爺及時趕到,恐怕要鬧出人命。
二人最后自然是沒私奔成,錢老爺也被氣得害了病,沒幾日便死了。素錦原本就是個孝順之人,眼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便也沒了再跟文昊走的心思,整日守在靈堂前抹眼淚。文昊大約是因錢老爺?shù)乃佬膽牙⒕?,喪事一辦妥便離了家,這一走就是三年多,連文淵與素錦成婚時也沒有回來。倒不是錢家上下沒有告訴他。成婚之前文淵曾親自修書讓文昊回來的,文昊當時回信說在外拜了位師父習(xí)武,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果真沒有回來。
直到素錦的死。
素錦死在與文淵成婚的三月后。那日正值盛夏,炎炎酷暑,素錦說想去清江邊吹吹江風(fēng),看看岸邊的楊柳消暑解乏。由于錢府離清江并無多遠,也就沒讓下人陪著,哪知她這一去至天黑都沒回來,待文淵將她帶回來時,已經(jīng)是一具尸首了。文淵說素錦是死于失足落水。
就在素錦意外落水的第二天,離家三年多的文昊趕了回來,回來的當晚便與文淵在房中鬧了一夜。當晚下人們害怕發(fā)生什么大事,就都守在門外不敢走,卻是文淵走出來將大家趕走了。是以,誰也不知道兩人當晚說了些什么,等第二日大家從床上爬起來時,文昊又已經(jīng)走了。
這一走,便是兩年后文淵與我成婚之時才回來。這人是回來了,性情卻似變了個人一般,誰也說不出這究竟是什么緣由。也因著我那時身份尷尬,不僅是個替身,還轉(zhuǎn)眼間從新娘變作了新寡,下人們便沒敢在我面前提起這事兒,這一瞞下來,便瞞到了今日。
聽俞管家講完這樁舊事,我心中疑問頗多。譬如這素錦后來究竟有沒有愛上文淵,素錦的死又究竟是不是一場意外,文昊當晚與文淵在房中說了些什么,為什么回來之后性情又變作這般等等。但誰也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也沒人敢去詢問這些答案。
倒是有一件事大致可以肯定,那便是文昊不肯娶親多半是與素錦有關(guān)。
雖說知道了文昊這個不愿娶親的緣由,但錢家仍是需要有人傳承血脈、繼承家業(yè),俞管家跟我說那些個舊事也不過是想勸說我不要跟文昊置氣,該擔(dān)下去的責(zé)任還是要擔(dān)的。既然傳承血脈這一條走不通,我便想著先讓文昊繼承家業(yè),等他將來意識到身上的責(zé)任時自然而然便會想通傳承血脈這一條。先立業(yè)再成家,這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