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嬰兒一樣哭泣出聲,心滿意足地離開。翌日,又有幾個美貌女人,也聲稱都是旅人的妻。她們的笑容猶如盛夏驕陽下的向日葵,在朦朧的夜色里毫不羞澀地裸露出讓人迷醉的身體。旅人欣然從命,寫了一部《老子》,又寫了一部《南華經(jīng)》,接著是《論語》、《大學(xué)》、《孟子》、《中庸》……漢字于他筆下如駿馬奔馳,倏忽千里,又如云煙繚繞,縱逸不羈。旅人很高興。越來越多的柔城女人在他屋外排起長隊,她們帶來了食物、性、宣紙與熱帶水果一般香甜的話語。
但很快,旅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閱讀速度已經(jīng)跟不上書寫速度。相對于接近于無限的女體而言,這些書籍所能提供的太有限。書寫過程被重復(fù),漢字在筆下漸漸熟透,像果實,果肉一天比一天多汁,終于散發(fā)出一種腐爛的氣息。更糟糕的是,書寫比閱讀更具有成癮性,當(dāng)旅人試圖停止,整個人馬上出現(xiàn)嚴(yán)重的戒斷癥狀。
旅人憂心忡忡,為此,用黑布數(shù)次蒙上眼睛,離開柔城潛回現(xiàn)實,嘗試閱讀一些傳說中的西方經(jīng)典著作。很顯然,這是兩個語境,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他還沒有把一本《堂吉訶德》翻完,已覺得身體的一半不知去了何處。這種分裂常讓旅人誤以為自己是被堂吉訶德打敗了的大風(fēng)車,眼球因為劇烈的疼痛四處翻滾,喉嚨里嘎嘎亂響。突然,某日,一口痰涌上喉嚨,旅人清醒了,意識到自己的唾沫其實比漢字更多,也能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句子與書籍。旅人開始肆意增刪,加上所能想象出來的奇聞逸事,杜撰出許多賢人大哲的生平,比如“莊子夢蝶”等。最早,他還不無謹(jǐn)慎,很快,他發(fā)現(xiàn)柔城人對被增補篡改過的文章更感興趣。他們?yōu)楦鞣N版本的不同爭吵、謾罵,甚至大打出手。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可怕的權(quán)力,可以把歷史變成玩笑,把謊言變成真理,把一只天鵝變成長頸鹿,也可以把柔城變成一座沒有任何意義的廢墟。而這又意味著什么?旅人擱下筆,凝視著鏡中那張日益丑陋的臉龐:
“主啊,我舌頭上的話,沒有一句是你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