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疾步前行,一臉的冷靜和清醒,還多少有些得意之色。警官邁著碎步跟在旁邊,隱隱覺得胃部有一種虛脫感。
埃勒里大步走上陽臺的臺階,呼吸不免有些急促?!澳銈兇蠹夷懿荒芨疑蠘莵硪幌??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討論?!?/p>
卡羅夫人驚訝地站起身來:“我們所有人?重要的事,奎因先生?”雙胞胎也撇下棋盤跳起來,嘴張得圓圓的。
“當然。啊——史密斯先生,還有你,請吧。還有澤維爾先生,我們也需要你。當然,弗朗西斯和朱利安?!?/p>
他沒等眾人,自己先沖進屋去。女人,兩個男人,雙胞胎,都用困惑和不安的眼神望著警官。而老先生則陰沉著臉——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扮演他的角色。他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很堅毅,似乎無所不知的樣子。可等他跟著眾人進屋后,心里也在嘀咕,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胃里那不舒服的感覺有增無減。
“進來,進來,”埃勒里見眾人到了澤維爾夫人的臥室門前略顯猶豫,急忙招呼道。那位認了罪的女謀殺者,正用手肘支著身體斜靠在床上,用極度驚恐的目光緊盯著語焉不詳?shù)陌@绽锏谋秤?。福里斯特小姐也已起身離座,臉色蒼白,吃驚不小。福爾摩斯醫(yī)生正用不解的目光看著埃勒里的側(cè)面。
所有的人都進來了,只是盡量不去看床上的那個女人。
“一點兒也不用拘謹,”埃勒里繼續(xù)用平淡的語氣說,“坐吧,卡羅夫人。噢,你寧愿站著嗎,福里斯特小姐?那好,我不會煩你的?;堇锾??還有博內(nèi)斯?必須得有博內(nèi)斯?!彼哌M走廊,人們聽到他喊女管家和男仆的名字。他回到屋里,過一會兒,兩個人都到了,也很緊張的樣子?!鞍。M來,進來。現(xiàn)在,我看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對犯罪計劃的細節(jié)作些說明了。犯錯人皆難免,還好我們討論的是實際存在過的東西!”
這個不同凡響的開場白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澤維爾夫人慢慢地坐起來,黑眼睛也有神了,手抓住被單。
“所謂——”她剛開口,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難道你是說——我?”
“上帝的慈悲心腸……你當然會銘記在心的吧,”埃勒里很快地繼續(xù)說下去,“澤維爾夫人,保持鎮(zhèn)靜。這多少有些令人震驚?!?/p>
“說正題吧,嘿!”馬克·澤維爾不耐煩了。
埃勒里冷眼看著他?!澳銘摌酚谧屛以诓皇芨蓴_的情況下作出說明,澤維爾先生。我還得指出一點,犯罪是個大系統(tǒng),無所不包。我們都是投石頭的人——恐怕還是投第一塊石頭的人。我這話你會樂意記住的。”
那男人露出一臉困惑。
“現(xiàn)在,”埃勒里平靜地說,“我們開始?!彼咽稚爝M衣兜,“我要給你們表演一個紙牌戲法?!彼贸鲆桓奔埮啤?/p>
“變戲法!”福里斯特小姐驚叫。
“一個非同尋常的戲法。這是連偉大的胡迪尼也沒玩過的戲法。閉上眼睛?!彼秒p手捏住紙牌,讓牌面對著自己,出示給眾人,“我現(xiàn)在要做的是把它撕成兩半,然后我要把其中的一半揉皺、扔掉?!?/p>
眾人都屏住呼吸,眼睛全盯在他手中的紙牌上。警官默默地點了點頭,發(fā)出無聲的嘆息。
左手緊捏紙牌,埃勒里右手飛快地一動,撕下一半。留在右手的這一半,被他很快揉起來扔掉。然后他舉起左手,那是另外半張牌。
“你們大家要注意這里發(fā)生了什么情況,”他說,“我要把它撕成兩半。這件簡單而又神奇的手工作品完成得怎么樣呢?我用右手發(fā)力,用右手揉那半張紙牌,用右手把不用的半張扔掉。這時我的右手空了,而左手不空?!彼恼Z氣加強了,“它始終被這半張牌占據(jù)著。我的左手,除了在右手發(fā)力時起一個平衡力的配合作用什么也沒干,成為這半張不曾被揉皺的紙牌的承載者?!?/p>
他堅定的目光掠過眾人茫然的臉。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跟上他的思路。
“那么這一切有什么意義呢?可以說我是個慣用右手的人;也就是說,凡是費力的活兒我都用右手來做。我本能地用右手來做手工活兒,這是我基本的身體特征的一個方面。要不是有特別的意志力驅(qū)使,我永遠不會做出左手的動作或姿態(tài)……你們看,問題就在于澤維爾醫(yī)生也是慣用右手的人。”
眾人的臉上這才有了醒悟的表情。
“我看出來了,你們懂了我的意思?!卑@绽锢^續(xù)有板有眼地說,“我們在澤維爾醫(yī)生的右手上發(fā)現(xiàn)了那半張沒有揉皺的黑桃6。但我剛才演示了右手撕牌、揉皺、扔掉并在左手保留另外半張牌的全過程。因為兩半紙牌原是同一張,所以也就不存在選這一半還是那一半的問題。結(jié)果反正是留在手上的就一直是留在手上的那一半,就像剛才所講的,在沒有做其他動作的那只手上。而事實是,我們發(fā)現(xiàn)留下的那半張紙牌在澤維爾醫(yī)生的右手上。結(jié)論是,澤維爾醫(yī)生并沒有撕那張牌。結(jié)論是,另外有人撕了那張牌并把它放在澤維爾醫(yī)生的手上,造成一個可以理解的錯誤:沒有考慮到澤維爾醫(yī)生是慣用右手的,紙牌不應該在其右手上被發(fā)現(xiàn)。結(jié)論是——”他稍作停頓,臉上掠過一絲同情,“我們要為將澤維爾夫人錯誤地指控為謀殺者而給她帶來難以忍受的精神痛苦致以深深的歉意!”
澤維爾夫人張大了嘴巴;她像剛從黑暗中來到陽光下,一個勁地眨著眼睛。
“所以說,你們也能看出來,”埃勒里平靜地接著說,“如果有人將未揉皺的半張牌放在死者的手里,那么這個人——不是死者——就是想將澤維爾夫人置于謀殺親夫的境地。而死者若不是指控者的話,那整個情況就變了。不是一個有罪的女人,而是一個被我們冤枉的女人,一個受陷害的女人!不是一個女謀殺者,而是一個無辜的犧牲品,明擺著是一個陰謀的受害者。先不說誰是真兇,那個主謀者會是什么人呢?那么除了兇殺者本人,誰又有把罪名栽在無辜者頭上的動機呢?”他蹲下身去,把揉皺的紙牌撿起來,然后把兩個半張都放進衣兜,“這案子,”他慢慢地說,“還遠未了結(jié),只是剛剛開始?!?/p>
全場登時陷入沉默,最難出聲的當屬澤維爾夫人。她把臉藏進手里,伏在枕頭上。其他人都很快地偷瞥了一下對方的臉?;堇锾胍饕宦?,無力地靠在門框上。博內(nèi)斯把目光從澤維爾夫人那里移到埃勒里身上,一臉傻相。
“但是——但是,”福里斯特小姐結(jié)巴著說,眼睛盯著床上的女人,“為什么她——為什么——”“很切題的一問,福里斯特小姐,”埃勒里說,“這正是我必須解答的兩個問題中的第二個。在我作出澤維爾夫人是無辜的這一結(jié)論之時這個問題就提出來了:如果說她是無辜的,為什么她會認罪呢?可這一點——”他略作停頓,“稍加思索也就不證自明了。澤維爾夫人,”他和顏悅色地問,“你為什么要承認沒有犯過的罪呢?”
女人開始用壓抑在胸間的悶聲嗚咽。警官轉(zhuǎn)身走到窗前,向外眺望。生命在此刻都體味到一絲凄涼。
“澤維爾夫人!”埃勒里小聲說著,俯身在床側(cè),觸碰她的手。她將雙手從臉上移開,抬起淚眼看著他,“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但我們真的不忍心讓你作出犧牲。你在保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