盔甲廠胡同雖然是在中國人的韃靼城里,卻絕不是貧窮的白人能住得起的。一座座灰磚的院落住宅,或者叫四合院的在胡同兩邊相對排開。沃納家的宅子是一座典型的坐北朝南的院落,門口有臺階擋住牛鬼蛇神。院子里有棵百年紫藤爬滿了院墻。一座小假山中間立著一棵古老的楊樹。沃納是從一個中國人那里租來的。這房子雖老,卻裝了現(xiàn)代的電燈,有一個華麗的浴室、一個鍋爐、新式的水管系統(tǒng)和蒸汽加熱系統(tǒng)。窗戶也是玻璃而不是紙糊的。
家里還配備了一個廚子,一位女傭同時也是帕梅拉小時候的阿媽。而沃納家的老大——這是在中國的洋人用語,其實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做沃納的男仆已經(jīng)很多年了,是仆人里面管事的。還有一個守門的,保證財產(chǎn)和家人的安全。他跟著沃納家也很多年了。除了廚子,其他傭人也都住在宅子里。這胡同里還有比沃納家更大的院子。最好的是E.T.尼斯特朗姆博士家的。他是瑞典的地理學家,對中國的鐵礦和煤礦了如指掌。他自己掏錢在遙遠的山西太原府建了一個尼斯特朗姆科學研究院。他在北平的時候是北平夜總會酒吧的???。不過他在半年前回瑞典去陪他漂亮的妻子了。后者拒絕搬到北京來。
尼斯特朗姆博士不在的時候,就把自己寬敞的院子租給了三個年輕的美國人,左翼記者和作家埃德加·斯諾以及他激情迷人的妻子海倫·福斯特·斯諾。她也是一位著名的記者。斯諾兩口子在洋人里面尤其是在北平的洋人里面可是大名鼎鼎,人們要么特別喜歡他們,要么就恨透了他們。因為他們的政見跟主流價值相去甚遠。還有人把他們看作是一面宣揚革命一面卻活得逍遙自在的空想社會主義者??恐鴪酝Φ拿涝?,他們竟然在北平城四英里外的跑馬場養(yǎng)了一匹賽馬。斯諾兩口子在花邊新聞上出現(xiàn)的概率跟在英國特務機構(gòu)政治可疑人物名單上出現(xiàn)的概率一樣高。
沃納喜歡韃靼城里大雜燴的樣子,經(jīng)常在那些跟蜂窩一樣密集而又錯落的胡同里興致勃勃地一溜達就是半天。這些全都是只有一層的平房,雜亂的市場和破舊不堪的餐館,露天屠宰場還有沿街的叫賣者。冬天的韃靼城里彌漫的栗子的香味。這些栗子是火盆里用炭火或者刺鼻的動物糞便燒的火炒出來的。這時也是吃面條和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炸出來的香干的時節(jié),還有餃子——都是些能驅(qū)寒的北方小吃。大街上還有澡堂子、算命的、專業(yè)給人代筆寫信的;還有幾個剃頭挑子,就是當街理發(fā)的行當。這些剃頭師傅什么都知道,他們干著活兒就收集到了各種閑言。還有即席的京劇表演、兒童雜技和大胡子的魔術(shù)師在街邊表演,然后拿個帽子向人群收錢。只有少數(shù)的幾輛汽車在擁擠的洋車中艱難地行進著。韃靼城里最主要的現(xiàn)代標志就是頭頂?shù)碾娋€。可是年紀大的居民們都不信任這種蛇一樣還會嗡嗡叫的玩意兒。
作為一名學者,沃納想要盡可能直接地觀察到北平大街上的生活和傳統(tǒng),而作為一位訓練有素的語言學家,他也樂于跟當?shù)厝舜虺梢黄?。而且,他還堅信每天散散步可以保持活力。冬天的時候,他會用一件長長的華達呢外套把自己包起來。這是他當年到蒙古去考察時買的。走在大街上他當然是很引人注目的——一個年紀一大把但卻腰板兒挺直的洋人,還一成不變地戴著副遮掉了半邊臉的大墨鏡怎么能不讓人側(cè)目。墨鏡是他自己設計的,用來遮擋這里的沙塵暴。沃納一輩子都竭力地保養(yǎng)自己的眼睛,以便擁有一個最佳的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