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多葛主義者也可以如此應對上面的批評,那就是他們觀察到,消極想象在幫助我們珍視這個世界的同時,也在幫助我們準備好應對這個世界的變化。畢竟,進行消極想象,就是預想我們周圍世界的非永恒性。這樣,一個進行消極想象的父親,如果他做得正確的話,心里就會接受兩個判斷:他有幸有一個孩子;而因為他在有生之年無法確定能一直擁有她,他就應該準備著有可能失去她。
這也就是為什么馬可為什么忠告讀者們花時間想一想,如果他們失去財產、他們會多么想念這些財產之后,又立刻警告他們“要警惕,以免對所有物的愛會導致你過分地珍視它們,以至于失去它們會打破你心靈的平靜” 。塞涅卡用類似的話,在建議我們享受生活之后,又勸告我們對所享受的事物不要發(fā)展出“過多的愛”。相反,我們要小心,要成為“命運之恩賜的使用者而不是奴隸”。
換句話說,消極想象,是教導我們擁抱我們恰巧擁有的無論什么樣的生活,并從中抽取每一點欣喜。但是它同時教導我們對于那些會剝奪使我們歡欣的事物的變化要做到有備無患。換個說法就是,它教導我們享受我們所擁有的東西,而又不依附于它們。接下來的含義就是,靠踐行消極想象,我們不僅能夠增加經歷快樂的機會,還能增加經歷的快樂長盛不衰的機會,也就是說我們的快樂在經過了境遇的變化之后仍然存在。這樣,通過踐行消極想象,我們就能夠寄希望獲得塞涅卡所說的斯多葛主義的主要裨益,也就是“一種堅實的、不可改變的無盡的歡樂”。我在“引言”中提到,一些將我吸引到佛教里的事物在斯多葛主義中也能找到。和佛教徒一樣,斯多葛主義者也倡導我們思考世界的非永恒性?!叭祟惖囊磺惺挛?,”塞涅卡提醒我們說,“都是短暫的和可以消亡的。”同樣,馬可也提醒我們說,我們珍視的事物,就像樹上的樹葉一樣,風一吹就有可能掉落。他還論證說,我們周圍世界的“流轉和變遷”,并不是一種偶然,而是我們宇宙本質的一部分。
我們需要在心里牢牢地記住,我們所珍視的一切和我們所愛的人,總有一天都會離我們而去。如果不是別的什么東西,那就是我們自己的死亡,會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從我們這里剝奪掉。更概括地講,我們應該記在心里的是,任何不能夠無限進行下去的人類活動,都必然有一個終結。你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刷牙、理發(fā)、駕車、割草坪或跳房子都是會有的——或者已經有了。將會有你最后一次聽到下雪的聲音,最后一次看見月亮的升起,最后一次聞到爆米花,最后一次感覺到一個小孩在你懷里睡著時的溫暖,或者最后一次做愛。某一天,你會吃下你最后一頓飯,接下來不久你將進行最后一次呼吸。
有時候這個世界會提前給我們打招呼,我們就要最后一次做某事了。例如,我們可能在某家最喜歡的餐廳宣告停業(yè)之前的那個晚上在那兒用餐,或者我們可能吻別一個為境遇所迫要搬到地球上很遙遠的角落而且可能將永遠待在那里的戀人。以前,當我們認為可以隨意重復這些事情時,在這個餐廳的一頓飯或者與戀人分享的一次接吻,可能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是既然我們知道這些事情不能夠再重復下去了,它們就有可能變成不同尋常的事件:這頓飯將成為我們在這個餐廳里吃的最好的一頓飯,分手時的吻別將成為生活所能夠提供的最強烈的苦甜參半的經歷之一。
通過思考世界上一切事物的非永恒性,我們被迫意識到,每次做某事時,我們都可能是在最后一次做這件事。這種意識能夠賦予我們所做的事情一種意義和深度,而它們在沒有這種意識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有的。我們再也不會在生活中夢游而過了。我發(fā)現,有一些人會感覺預想非永恒性是令人沮喪和恐怖的。然而我還是確信,我們能夠真正活著的唯一方法,就是將預想非永恒性作為我們定期要做的事情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