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了他一眼,討厭他的喊叫。小鑫的瞌睡完全醒了,卻來了興趣似的。他望望爸爸,又望望媽媽,過來看我的傷腿。他很好奇,抬手來摸。我狠狠地打了他的手,說:“睡覺去!”我很喜歡小鑫,又很煩他。平時(shí)看見媽媽那么偏心,我恨不得沒有這個弟弟??尚■螐男「?,成天跟屁蟲似的。記得小時(shí)候,小鑫總把他的零食拿給我吃,可是吃完了他又會哭,跑去跟媽媽告狀。我就會被媽媽扇幾個耳光,罵我饞鬼。我再怎么生小鑫的氣,他喊幾聲姐姐,我就又心軟了。小鑫也不分親疏,只是有些小兒子的驕橫。這都是媽媽慣壞的。
“睡覺吧,不要吵著孩子們,他們要上學(xué)。”爸爸低下聲來。
“睡覺?你除了睡覺還會怎樣?跟你受窮受苦,還要對我兇。你這個寶貝女兒,我是說不得半句!哪回吵架不是為你寶貝女兒?”她邊哭邊咒罵,手一會兒點(diǎn)向爸爸,一會兒點(diǎn)向我。好像她手里拿著駁殼槍,要啪啪地把我和爸爸殺了。
我餓極了,胃里咕咕地響。媽媽坐在床上叫罵,從我五歲時(shí)罵起,我做過的所有錯事,她一件一件數(shù)了一遍。她罵的那些話,我都能夠背下來。聽媽媽這么罵著,我木然地躺著聽。不知道是我堅(jiān)韌,還是臉皮有些厚,我在媽媽面前早沒了自尊。反而覺得好玩似的,心想假如雞窩里飛出了金鳳凰,我今后有機(jī)會寫回憶錄,就可以清晰地梳理自己的歲月。媽媽一遍一遍的咒罵,那都是我的成長經(jīng)歷,我不會忘記的。
我睡在自己的小鋼床上,慢慢竟忘記了饑餓。餓過頭了,也就不餓了。我終于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睡著了。今天的作業(yè)不去管它,明天上不上學(xué)也不管它。我少有地輕松,居然還有些高興,像遇著喜事似的。媽媽還在哭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她全部的不幸,都是我和爸爸帶給她的。我在黑暗中想象她的樣子,必定是張著大嘴,眼睛閉著,臉上一塌糊涂。我不知為什么,突然笑了起來。媽媽的哭聲突然停了,屋里大放光明。媽媽的手還扯著開關(guān)拉線,瞪著我:“你笑什么?我問你,你笑什么?”媽媽說完就啪地拉下開關(guān),屋里又陷入黑暗。
我沒有做聲,朝里移動身子,臉快要貼著墻了。小鑫摸著黑走到我床邊,拍拍我,喊道:“姐姐!”我撩開他的手,不搭理他。聽到媽媽的腳步聲,她走過來了。我知道她會打我的,全身肌肉都僵硬著,似乎變成了盔甲。屋外的光照進(jìn)來,看得見人的影子。她想打什么地方,就打什么地方,不會有錯的。我這是條件反射,每當(dāng)媽媽的拳頭快落下來,我全身就化作盔甲。冷不防地挨拳腳,會感覺疼痛些。全身的盔甲長起來,感覺就輕松多了??晌矣袀€壞脾氣,就是犟得出奇,從不躲避媽媽的拳頭。有時(shí)候被打傷了,爸爸幫我擦藥,會說:“西橋你這么犟干什么呢?媽媽生氣了,你就跑呀?等媽媽氣頭過去了,不會打你的。”這時(shí)候,媽媽會像受了委屈似的,坐在旁邊哭,說:“她是故意氣我啊,她是故意對著干啊!哪天我說殺了她,她也不躲,我不成了殺人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