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冬天,有個白俄流亡者就在狐貍塔下從自己破舊外套里掏出一把精美的象牙柄剃刀來。他挽起了袖子,把兩只手的手腕都割開了,倒在狐貍塔下的地上,生命就這么慢慢地從他身上溜走了。第二天是拉車的車夫發(fā)現(xiàn)他的。
這又是一次自殺嗎?看上去不像。不管是什么吧,反正是事情麻煩了。老常拎著自己的八哥,邁著一雙老腿,沿著韃靼城墻飛跑到最近的警察亭子。
愛德華·沃納[2]和他女兒住在韃靼城里使館區(qū)外一條胡同里的傳統(tǒng)四合院里。要是有人在1937年初見到他們在中國的生活,絕不會想到中國已到了懸崖邊上。他們的日常生活非常舒適尊貴。雖然老鰥夫沃納主動選擇遠離使館區(qū)的歐洲世界,但他們的生活更多還是英國而不是中國式的。
在這座城里無數(shù)的中國通當中,沃納可能是最杰出的一位。作為一名學者和前英國外交官,他的故事遠近聞名。他的著作也被廣泛地閱讀和翻譯,他在皇家亞洲學會和中國事務協(xié)會里做的高深但卻備受關注的講座一直座無虛席。他還為當?shù)貓蠹垖懥舜罅筷P于中國文化、傳統(tǒng)和歷史的文章。他的經歷和學識讓他成了熱門的座上賓。不過他卻幾乎不怎么喜歡湊熱鬧,很少接受邀請,固執(zhí)地過著自己孤獨的學者生活。
當時沃納在北京大學兼職,不時在那里做做講座。他還是中國政府編史館唯一的外國雇員。不過他一般都在家辦公。他的家位于盔甲廠胡同1號,就在狐貍塔下,中間只隔著一條古老的運河。這條運河曾是古老的大運河的一部分,現(xiàn)在已經淤積成了一條水溝,里面填滿了惡臭的垃圾。
盔甲廠胡同離原先的貢院和紙廠很近。這些紙廠都是些家庭作坊,它們密密麻麻地擠在韃靼城墻下的小胡同里。這一帶就被稱作是紙匠營。胡同兩邊都是梧桐樹。白天的時候,這里有著自己一定的規(guī)律。一開始是拎著鳥籠的愛鳥人,然后是沿街叫賣的小販,接著各家人帶著市場上的早點回家了。人們坐著出租車或者是洋車來來往往。這樣的街也只有在北平才有,都已經存在上千年了。
洋人們也越來越多地住到使館區(qū)外面了。房東們收拾好了房子,讓住客們既能感受到中式的生活,又能享受到現(xiàn)代的便利。而且,還有越來越多的洋人也負擔不起使館區(qū)內生活開銷,比如那些從蘇維埃逃出來的白俄流民,他們先是到了哈爾濱或者別的北方城市,然后因為日本人占領了那里,又流落到了這里。最近,也有一些從納粹德國那里逃出來的歐洲猶太人。
這些人主要是逃往了上海,不過在北平,他們的數(shù)量也在增加。他們大多已經處于半赤貧狀態(tài),被迫住進了韃靼城墻下或者說黑市邊上那些東倒西歪的破舊出租屋里。他們大多找了些諸如門房、酒吧招待、賭場主持、賣身或者拉皮條的工作,有的甚至以乞討為生。歐洲社區(qū)或者說使館區(qū)當局對他們視而不見;這些赤貧的洋人被看成是對白人優(yōu)越感的破壞者。大家都指望他們搬到上海去。不過,到那時為止,只能裝作看不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