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后,我們隔三岔五地去那兒。經(jīng)過那條落滿松針和廣玉蘭的小路,在山頂上,風在那兒吹著,在藍天上吹著,山頂豁然開朗。我還記得我們談話時的氣氛,是那么單純,那么寧靜。有時我們討論螞蟻的生活,除我倆之外沒有人會對此感興趣;有時我們談論戰(zhàn)爭,談論成年人的生活。我們談到父母,我在這里知道你其實和我一樣,被變化著的感情奪去了平靜的生活。我們自己也編故事,看見什么就編什么。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有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們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天黑,正愁回去的路一片黑暗,月光卻照亮了一切,照亮了山坡上的花草,照亮了山下小河兩岸的田野,無邊無際,直至那視野的盡頭。夜晚跟白天、跟黃昏的景致決不一樣,最重要的是,夜間的聲音絕妙無比,那就是鄉(xiāng)村家犬的吠叫聲。它們神秘地吠叫,此起彼伏,互相呼應,傳達出一種別樣的溫情。
認識你第二年的夏天,在我父親的忌日,我?guī)闳チ宋壹亦l(xiāng)。在那里,我見到了姐姐的母親、我的母親以及父親的一共三座墳墓,說是墳墓,其實只是一堆堆積成小土包的黑土。一年不見,墳墓的密度又大大增加了,黑土堆一年比一年多,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熱心腸的鄰居們?yōu)槲覀冏髅赓M的講解:這邊躺的是吳大爺,因為兒子不孝而活活氣死,當然,臨死之前也常嚷肚子痛,所以說他死于兒女的不孝也不太確切;左邊的是孫大娘,對,就是那個和男人們一起到礦上去打臨時工的女強人,她在勞動了一天回來后一睡不起,所以她被稱作村上最有福的人,“死時毫無痛苦,這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福氣”……現(xiàn)在,這兒真的沒有插腳的地方了,不經(jīng)過確認,我都不敢貿(mào)然相認了。面對父母親,我的感覺變得木木的,時隔多年,我覺得他們已經(jīng)非常蒼白和遙遠,我甚至想不起來他們的模樣了。
天黑后,我們下了山,可是在這個村上,除了那所舊年的老屋之外別無其他的居所,老屋因為長年失修,早已破落了。那天晚上,我們走了一個小時的山路來到了鎮(zhèn)上的一家小旅館,我們被人理所當然地安排在一個單間。這家旅館比我們想象的要干凈,價錢也很便宜。那天晚上,住店的人非常少,周圍沒有聲音,山風陣陣,樹影蕭瑟,留給我們的空間很大。房間里不僅有床,有小小的衛(wèi)生間,還有黑白電視機,你說:這兒怎么這么好?
老板娘做了解釋:一到過年過節(jié),在外打工的人們都要回鄉(xiāng)來,有些人家早已全部外出,老宅子不能住人,但思鄉(xiāng)之情不容緩和,所以晚上住到鎮(zhèn)上來,白天到鄉(xiāng)下去打牌搓麻將,回憶往事,喝酒。那叫思鄉(xiāng)病。
這其實是個意外的事,在故鄉(xiāng)的小旅館里,我們把模糊的渴望化成了現(xiàn)實,在這之前,你對我只有模糊的幻想,那件大衣可以作證。那件乳白色的風衣掛在櫥窗里,它吸引了你的視線。那時候你對我的身體還很陌生,雖然你以為你很了解,可那只是你的幻想很了解,事實上你只擁抱過我兩次,所以當你看到這件白色大衣的時候,你決定立即買下它。
當服務員問你女朋友的身高體重時,你說:“跟你們一般高。”
于是她們說:“哦,那么她胖嗎?”
“不,”你說,“她很苗條?!?/p>
“哦!”她們說,“那么肯定是小號了?!?/p>